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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中国人假辉瑞药的印度老板跑了,赚3亿

(2023-04-08 20:25:28) 下一个

卖中国人假辉瑞药的印度老板跑路了,赚了3个亿

2023年04月08日 15:47 风暴眼工作室

编者案:

虽然新冠病毒在中国大流行的势头已去,但是回顾过去的三个月,仍有许多值得深思之处。譬如病毒大流行的早期,在抗新冠特效药辉瑞Paxlovid的紧俏和对流行病的恐慌中,许多人转而寻求印度“神药”,甚至大量囤货。结果证明,有人趁机利用了这一点,在原有药品的主成分上做手脚,生产了大量劣质“假药”,暗中大发新冠财。恐慌,一旦成了群体性因子,也很快被资本裹挟。

当假药被揭穿后,社交网络撕裂出巨大的鸿沟。有人有意或无意中混淆视听,散播谣言,继续售卖假药。真相不仅愈辩未明,反而失控了。我们和多位印度医药公司的人员、代购以及检测公司人员交流,试图还原一个至今晦暗不明的真相:谁在造假,印度药商还是中国的假药惯犯们?昔日被媒体奉为“药神”的中国代购们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又是如何在利益面前几乎全部沦陷?

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文|刘培 吕银玲

爆料邮箱|all_cj@ifeng.com

“发现惊天的秘密”

“我们高估了对方的道德底线。”具有20多年成分鉴定经验的“凯喜博士”说。转折发生在元旦前三天,他们接到两名粉丝寄送的绿盒药。数小时后,凯喜博士看着手中的检测数据,瞪大了眼睛,图谱上的曲线高峰与半个月前检测的同款药完全不同。

经验告诉他,有人在造假。进一步的检测证明,这两份样品均不含抗新冠病毒的主要成分——奈玛特韦,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化合物。

绿盒药,学名Primovir,是仿制辉瑞Paxlovid的印度药。仿制药,通常并非假药,它被官方豁免专利保护,允许低成本的研制,以保障不发达国家的普通人也能吃得起。在当时,人们抢购绿盒药,多用来救急,希望帮助有危重倾向的新冠感染老人渡过难关。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奈玛特韦相当于新冠病毒的刹车片”,被换掉后,许多等着新冠药救命的老人可能会因此丧命。凯喜博士反复确认数据后,在微博上连续发布多条消息,提醒人们:绿盒药有假,谨防上当受骗。

曝光引起很多人的关注。许多粉丝留言,想要寄送样品鉴别真假。从元旦开始的两周时间里,凯喜博士陆续收到200份样品,结果无一例外,只有不到10%的样品含有奈玛特韦成分,其余均不含该成分。即使含有奈玛特韦的样品,成分含量也严重不足,只有包装上声称的12%-29%。

“药物造假评判通常有三个标准:一是,是否含有效成分,这是基础标准;二是成分含量是否充足;三是制造工艺、辅料等是否合乎原研药的标准。”凯喜博士介绍称,现在检测的大部分药品不含有效成分,这还不是达到60分及格线的问题,而是零分。

大部分药品的替代成分五花八门,既有奥司他韦(一种抗流感的化合物),也有达卡他韦(治疗丙型肝炎病毒)、维生素C,甚至利托那韦。这些晦涩的化学名称,无一例外都对危重新冠感染者没有任何临床医学证明的效果。更糟糕的是,有些样品不仅无效,还有害。

辉瑞原研药的主要成分是两种,一种是奈玛特韦,主要抑制新冠病毒增殖,另一种是利托那韦,负责延缓奈玛特韦代谢,以让奈玛特韦更持久地发挥作用。“用利托那韦代替奈玛特韦的药品,给人体带来的伤害很大。因为利托那韦对人的肝脏、肾脏是有损伤的,病人服用后,相当于吃了原来双倍的量,毒性加强了。”凯喜博士告诉凤凰网《风暴眼》。

只要检测样品足够多,造假似乎没有尽头。在元旦前后的一个月里,上海新泊地化工技术服务有限公司接到了数百份样品,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收到的三盒样品,打开包装,里面只有铝塑板,却没有药片,完全是空的。造假者连淀粉辅料都懒得填充。

上海新泊地化工技术服务有限公司发现三盒样品不含奈玛特韦药片

上海检测机构负责人吴佳明也感到十分荒谬。元旦前,他收到珠海的一位代购寄来的绿盒药样品后,吓了一跳,药片非常劣质。原本应该色泽均匀的白色药片上面有明显的黑点,而且更夸张的是,药片研磨出绿豆般大小的纸片子,用手可以撕开。

无论凯喜博士、上海新泊地还是吴佳明,他们收到的绿盒药无一例外,都是劣质假药。含有奈玛特韦有效成分的屈指可数,而且含量严重不足。

另一个原料药利托那韦也存在偷工减料的行为。很多人把目光都聚焦在抑制病毒的奈玛特韦上时,很少有人会关注利托那韦,因为该原料便宜,也不紧缺,似乎没有造假的可能。但上海新泊地收到27份要求检测利托那韦的样品,检测结果也令人震惊。样品里利托那韦含量均不足,甚至只有一半。

上海新泊地检测样本

真假漩涡

凯喜博士在戳破“神药”的假面目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夹击。作为一个理工科背景出身的人,他相信一切都能造假,唯独数据除外。但是,他没想到,经过科学仪器鉴定后的数据,在互联网上会被冲击得七零八碎。

揭开“神药”面纱后,凯喜博士的手机进入“爆炸状态”,收到数百条申请好友的信息。最开始,他以为申请者想要检测药品。但聊了几句后,凯喜博士警惕起来,他发现部分来者不善,目的明确,并不是为了搞清楚真相,而是质疑他。

一名客户将凯喜博士检测的结果发到代购群后,平常安静的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质疑凯喜博士的检测方法有问题,还有人批评他制造焦虑,坚信从印度直邮的药,不可能造假。

甚至有人炮制谣言,诋毁凯喜博士在为另款走红的蓝盒药代言(当时国内走红的抗新冠仿制药只有两款,绿盒和蓝盒)。譬如,一个自称是“凯喜博士表弟”的人在群里发布售卖蓝盒药的广告信息,一盒4000元。还有人跑到凯喜博士微博下面挖苦他,蓝盒药还卖吗?

元旦开始的长达两周里,凯喜博士心情极其糟糕,甚至在微博上和人破口对骂:“蠢货”、“无药可救”。

与此同时,网络上肉眼识别绿盒药真假的“攻略”铺天盖地。一些代购将其作为自家药物为真的铁证,发布在自己的营销渠道上。肉眼分辨的方式五花八门,譬如,外包装上印刷字体 “Primovir”上的“P”是开口还是闭口,第三个字母“i”上的点是圆的还是方的,还有人将包装数量“3*10'S”中“S”是大小写作为真假依据。甚至,同一个特征在不同的攻略里也有相反的解释。

左图是将开口的“P”判断为假,右图则是将开口的“P”判断为真

“这些都是分散人们注意力的手段。”凯喜博士告诉凤凰网《风暴眼》,非常可笑,如果药品本身成分都在造假,外包装上区分还有意义吗!

不同利益群体的人,都在试图引导舆论。在凯喜博士看来,这是人心险恶的实验场。药品的真假判断十分简单,可自行委托检测,结果自明,但部分代购群体,不去送检,反而是对质疑者口诛笔伐,让真相更加扑朔。

反攻最强烈的是代购莎丽药师。此人早在2017年游走在缅甸、印度、新加坡等国家,开启代购营生。凭借低价药积累的口碑,迅速建立一个庞大的代购同业群,最多时达2000人。因为掌握庞大终端用户和医药资源,他在代购行业,极具权威。

群里浸淫着“信莎丽,得永生”的信仰,莎丽药师独掌“代购帝国”权柄。凯喜博士的揭秘似乎撼动了莎丽药师帝国的稳固基石,遭到了莎丽药师在各平台的嘲讽。

凤凰网《风暴眼》获得莎丽药师电报购药群里的部分截图显示,莎丽药师最初对凯喜博士的检测结果似乎感到不可思议。他将凯喜博士对绿盒药的质疑上升到更宏大的阴谋论。

他冷嘲热讽地说,自己在印度市场寻药多年,从未遇到假货。即使有人出钱10万去找假药,2个月说不定连假药的门都摸不到。

为了验证印度药靠谱的说法,他连珠炮地发了一通质问:“说印度药信不过,谁(有)最大的动机和利益?这段时间,我们做正事的一天忙得像狗,谁在眼红印度药?全国媒体都在造势,谁是背后的推手,谁写的剧本,谁提供的专业指导?”

随着造假案不段发酵,在公开的社交平台上,莎丽药师变得更加极端,他对凯喜博士大爆粗口,极尽语言侮辱,说凯喜博士只是在“表演所谓的检测结果”。

更早的时候,12月中旬,莎丽药师还喷过天竺十年。天竺十年混迹印度十几年,主要是替印度药厂寻找原料中间体。他于12月14日发表一篇讨论绿盒真假的文章,并将采访到的绿盒药印度经销商的聊天记录公布出来,文章称印度经销商告诉他包装背面有中国电话号码的药为真药,其他药为假药。

最有效的反击方法,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人扣“帽子”。莎丽药师攻击天竺十年为了带货,售卖有中国电话号码版本的药。后面天竺十年继续爆出绿盒药内幕时,莎丽药师也不停歇,“‘天竺十年’又带货了”、“现在说绿盒就是三无产品了,看来天竺手中印有中国号码的货是出完了,要带新货了”、“一个自媒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为金钱,哪管众生寻药之苦。”

舆论场不断撕裂,真相变得越来越诡异。假货的消息越来越多,莎丽药师甚至辩解,假药是中国人造的,国人没有底线,他的货源可以追溯到印度医药公司,有正规的发票,不可能出问题。

为了肃清队伍里的异己分子,许多往群里转发绿盒药造假信息的人,均被药师踢出群或拉黑。一名代购称,十余天里,群员少了400多人,剩到1600人。

当然,检测机构也并非完美无缺。在迸发的商机面前,人人都想分羹。一项鉴别成分的检测费用,便宜的350元,贵的500元,甚至高达1500元,几乎相当于药品本身的价格了。

无论上海新泊地、凯喜博士,还是吴佳明,他们之间为了招揽客户,也多有龃龉。凯喜博士在上海新泊地的抖音号上,怼其盗图。吴佳明也曾发布微博称,凯喜博士在早期的含量百分比测算方式上偷梁换柱,甚至在其微博评论下,发布低价效应广告,招揽生意。

这些信息无疑会被一些人放大利用。一位女性在上海新泊地揭露假药的视频下,甚至不惜编造数据嘲讽中国检测机构发达了,一天打印10张报告,能挣10万,利润比卖药还高。

凤凰网《风暴眼》翻看她的账号内容,以鉴别其身份,有许多可疑之处。虽然账号标签显示香港、医疗行业,但是发布内容与医疗无关,多是“贵妇人和成功人士”人设的展示,甚至宠物狗的脖子上都斜挎一只价值不菲的LV包。她近期评论的主要目的似乎就是一味诋毁所有说绿盒药为假药的人。

莎丽药师和缅甸马帮

互联网上舆论生态撕裂出巨壑时,一个关键节点是1月19日,代购们的“上峰”莎丽药师在互联网上彻底消失了。

这意味着,莎丽药师承认自己卖“假药”,且因畏惧而藏匿了。他消失得很突然,几乎令人措手不及。根据他的下游代购们拼凑出来的信息,莎丽药师从1月18日晚上开始网上消痕计划,删除医药代购平台网站上敏感信息,然后注销Twitter、Facebook、WhatsApp、YouTube等社交账户,第二天凌晨3点,解散代购电报群。

这在代购圈内引起不小的轰动。很多人试图人肉“莎丽药师”,但收获不大。因为代购身份在国内不合法,他们在合作中通常使用马甲账户,并不使用真名。

但是为了增强客户的信任,莎丽药师也会透露一些模糊的身份信息。他在公开简介里自称“理工科直男,不惑之年,弃中国籍,定居海外。”在代购群里,他也会简单提几嘴:自己早些年在国内创业,什么场面都见过。还透露自己学的是作战指挥专业,“莎丽”,取其爱人之名,爱人在新加坡学医,就业于美国。

莎丽药师简介

不过,莎丽药师极为谨慎。梁斌曾和莎丽药师合作多年,莎丽药师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真名,甚至因为工作需要视频连线时,也不露脸。梁斌告诉凤凰网《风暴眼》,莎丽药师早期的微信名是“伍佰力”,后来不用了,说话有重庆口音,最早在杭州创业,后来放弃中国国籍,入籍新加坡。早期,他常驻缅甸,现大部分时间常驻美国。

“莎丽药师在缅甸有一个很大的仓库,许多东南亚的药品会发到缅甸仓库做中转,然后借助缅甸马帮资源,将货运往缅甸木姐的中缅自贸区,因为该地和中国云南德宏仅仅只有一桥之隔,当地边民在白天可以自由通行。马帮再联络当地边民骑摩托车,将药物藏在后座的包裹里,像蚂蚁搬家一样送到国内。”梁斌称,国内的一级代理商(代购)收到货后,再快递发到下面的代理,经过多级代理,货才送到消费者手上。

陆运的特点是运货量大,缅甸马帮要求的起运标准就是一吨起,定价是200元/公斤,一吨的运费高达20万。“所以,通常也只能是大代购才有实力运作。”梁斌说。

莎丽药师经商风格颇为彪悍,将缅甸路线称为“野人远征军路线”。2021年,因为印度疫情恶化,中印部分航班停运长达3个多月,导致印度生产的氯法齐明(治疗麻风)无法运到中国。他找了几十名印度人,从各大药店搜刮该药,然后以200多元/盒的价格收走,借助缅甸陆运路线,以上千元的价格转售给他在中国的代购商们。

“别的代购根本没有能力,把货运往中国。”梁斌称,2020年疫情风暴席卷全球以来,莎丽药师的业务不仅不受限,反而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次售卖绿盒抗新冠药,也是莎丽药师的豪赌。多位代购告诉凤凰网《风暴眼》,莎丽药师从一名叫Keshav Ahuja的印度经销商处订购了大批量的Primovir。

这个印度经销商和莎丽药师合作多年,彼此非常相熟,该人在位于印度新德里红堡附近的批发市场“月光集市”(即印度的仿制药一条街)有一家药店,名为SHREE RADHEY GOBINO PHARMACEUTICALS PVT.LTD.。药店于2013年成立,由两兄弟经营。Keshav Ahuja是弟弟,也是CEO。药师在购药群里也曾介绍过这家药店,声称中国的印度抗癌药,至少35%来自这家印度药店,从未收到过假药投诉。凤凰网《风暴眼》了解到,这家药店规模不小,也是月光集市比较知名的药店,确实与不少中国代购都有合作。

keshav在印度月光集市的药店

但大部分代购,都无法和莎丽药师匹及。能和印度供货商直接拿货的人,通常是代购群体中比较有门路的顶流。药师自己也曾在群里坦言,他认识的人里,能将仿制药大量运回国的人,不会超过5人。他们处于金字塔的顶端,消费者接触到的卖家通常都是最末端的代理。莎丽药师自己曾总结:“一道是采购运输,二道联系代理、三道再分销发货给小代理、四道五道负责直销。”

12月中旬后,大量的绿盒药由莎丽药师联系Keshav药店发出,途径缅甸或者香港、澳门,运往中国。有粉丝找检测机构检测,发现很多从莎丽药师渠道购买的绿盒药不含奈玛特韦成分。有人根据莎丽药师于1月13日停止售卖绿盒药判断,莎丽药师应该意识到了问题,其后在群里也逐渐沉默了。

谁在造假?

绿盒药造假案经过漫长的发酵,一个核心的问题依然悬浮在空中:到底谁在造假?

凤凰网《风暴眼》根据多方信息验证后发现,绿盒药所有的造假源头似乎指向Astrica Healthcare Pvt.Ltd.(下称“Astrica 公司”)。

按照印度正式批准上市的惯例,所有的印度药应该在包装上明示厂商地址和营销地址。但绿盒药的包装背面仅显示,该药由Astrica公司负责营销。一位印度人告诉凤凰网《风暴眼》,他曾是Astrica公司的老板,Astrica本质上只是一家营销公司,没有加工厂。所生产的绿盒药最初都是由印度制药公司海德龙(hetero)负责加工生产。

另一位和该人有过交流的华人也表示,Astirca公司老板是因为和海德龙的一个高管有私交,所以委托加工生产。之后海德龙借助在不丹的子公司生产蓝盒药后,不再为Astrica代工生产绿盒药。

多方的信息交叉验证也显示,2022年初,绿盒药已经在印度市场流通。他们仿制的辉瑞Paxlovid,效果证明很好。但全球疫情好转,该药的市场需求萎缩,一度停产。只是随着中国疫情优化政策放开,新冠特效药需求量大涨后,12月15日,Astrica重新恢复产能。而之后的药基本上都是假药。

Astrica公司老板称,假药与他无关,他早已退出Astrica公司。尽管他并没告知真实身份,以及Astrica公司的新老板是谁,但印度工商信息上股东变更数据验证了他的说法。

工商信息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21年8月11日,注册资本为10万卢比(折合人民币8200元)。2022年7月,两名署名“MEDAKANTI AMITA”和“ MALLAREDDY BOKKA”的董事离职,新任董事是SATEESH REDDY KADARI和ASHA KIRAN KADARI,分别持股90%和10%。这两人至少共同持有5家公司。

“这些假的绿盒药,都不再是由原来的海德龙厂商加工,而是新董事的一家名为‘Aspen Boipharma Labs Pvt Ltd.’的实验室生产的。”上述印度人称。凤凰网《风暴眼》按图索骥,查询该公司网站发现,该公司公布的董事,正是Astrica公司的新老板。而且绿盒药外包装背面的电话“+9192480 58660”,也与Aspen公司官网公布的电话一致。

绿盒药背后电话号码

凤凰网《风暴眼》获悉,Astrica公司的老板目前已经卷款逃出印度。另一位印度医药公司的销售翻译表示,现在印度市场已经禁止销售绿盒药。他们也不卖绿盒药了。

关于网上流传的“假药由中国人生产”的说法,凤凰网《风暴眼》没有获得任何证据表明有中国人参与其中。很可能只是一些大代购,在真相未明时布下的谎言。

利益链条上的虱虫

“大部分人都被骗了,印度药商是有资质的,各营销渠道的印度公司也都有资质,甚至合作多年。谁会想到,这是假药!”武勇曾于去年12月中旬从印度医药公司购买绿盒药,销往国内,当国内频出绿盒药造假的消息后,他停止了售卖绿盒药,改卖蓝盒药。

这场由印度药商策划的“造假案”,看似撇清了渠道方的责任,但是参与销售的印度医药公司、药店和经销商们真的无辜吗?

印度的医药销售渠道,和中国大同小异,通常都是由印度医药销售公司从厂家拿到货源后,销售给各地的经销商。一些顶级的中国代购再从印度各地的经销商处进货。

当绿盒药在12月下旬出现质疑声时,武勇曾问过他的供应商,绿盒药有没有问题?

“手工合成。”销售代表的简单回复令其大为困惑,他揣测,手工合成的意思可能是制造工艺不同,但是原料成分应该是真的。

“我想是的,这是一家合法的公司。”

当国内的质疑浪潮更高时,武勇有些气愤地质问销售,“国内很多检测机构查出来绿盒药都有问题,根本不含有效成分?”

“我已经提示你了,这是手工合成,还推荐你卖蓝盒药了。”武勇感到哭笑不得,印度商场的复杂性让他上过不少当,被骗的钱就不下上百万。所以如果不是合作多年的经销商,他也不敢轻易合作。

凤凰网《风暴眼》也向另一位印度销售代表咨询假药的情况,他们也曾于12月9日在微信朋友圈为绿盒药打广告。但他并没有承认售卖过绿盒药,仅仅表示,“我们不会向客户建议购买绿盒药,因为我们无法溯源。”

绿盒药,虽然产于印度,但并不在印度本土销售,主要销往国外,也并没有获得印度药监局的审批,处于监管的空白地带。也正因如此,绿盒药背后的巨额利润,引诱着印度药商和经销商们铤而走险。

“绿盒药的产能,达到了每天5万盒,而蓝盒药的产能,同期不过8000盒。”上述印度老板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凤凰网《风暴眼》据此粗略估算,绿盒药最初在印度市场售卖价格在380元/盒,后一度上涨到1100元/盒,按照每盒药从印度流出的平均价格500元/盒,20天里,绿盒药的产值高达5亿人民币。

该老板曾表示,Astrica的老板赚了3亿人民币。这对印度药企而言,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巨额的利润,还让流通的链条不断延展。根据多家检测机构的数据,国内所有售卖绿盒药的渠道,包括代购、京东、淘宝上的海外药店,甚至香港药店、澳门药店,都无一幸免,成为假药厂商的“帮凶”。

很难估算流通链条上具体有多少人,涉足其间。但是在超额利润面前,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加入了寻药大军。

绿盒药从印度运到中国,简单而言,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从印度直邮,发EMS,但速度慢,通常要20-30天;另一条是从印度空运到香港,通常只需5-7天,再兵分两路,一路借道澳门抵达珠海港口,一路直接从香港人肉、中港车等送达深圳、广州等。

很多人为了尽快将绿盒药运到中国,皆青睐第二条路线,香港也因此成了一大中转站。这也导致绿盒药运费水涨船高。“为了将药从香港尽快运往内地,背回一盒药的成本,从原来的100元都涨到300-400元。”武勇告诉凤凰网《风暴眼》。

除了运输环节,因为代购链条冗长,一级一级的代理都想分羹,绿盒药进到国内,价格已经翻了快10倍。武勇给出了详细解释,“比如说,这个药最开始在印度可能卖五百元,运到香港后,成本累加到七八百,从香港运到国内又变成1000多了,代理卖2000元,下一级代理再转卖,倒来倒去就变成四五千了。”

“世界药房”的坍塌

疫情让人类社会罕见地奋战在同一条战线上,跑得快的资本方也率先成了全球赢家。抗新冠特效药Paxlovid在去年就帮助美国的辉瑞公司赚了189亿美元。

抗新冠药物背后的巨额利润,也吸引了印度的仿制药市场。印度素以“世界药房”闻名,仿制药占到印度医药市场总收入份额的70%-80%。印度商务部下设的印度品牌权益基金会(IBEF)数据显示,印度拥有60个治疗类别的6万个仿制药品牌,占全球供应量的20%。

这主要归因于其独特的专利保护国情和低廉的制药成本。1970年出台的《印度专利法》推行“强制许可制度”,给印度药企仿制世界知名药企的原研药大开绿色通道后,印度药企迅速成长,并且证明了仿制药与原研药有极高的等效性,而且价格仅是原研药的10%-15%。

在辉瑞Paxlovid于2021年12月上市后不久,仿制Paxlovid的绿盒药开始在印度流通。这原本是另一场资本的赌注,结果押错了市场,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绿盒药问津者寥寥。

为了彰显人道主义,2022年3月,辉瑞和联合国药品专利池,曾公开授权全球35家公司拥有仿制新冠药的权利,其中印度就占19家。不过,凤凰网《风暴眼》查询发现,这些企业大多仍仅发布了获得仿制授权的消息,仅有海德龙的仿制药Nirmacom于去年12月26日,首先获得世卫组织的预先批准。

这意味着此前中国疯抢的蓝盒药和绿盒药,均没有获得在全球公开流通的审批资质。

然而,因为仿制药不可撼动的地位,许多仿制药以出口为主,并不在印度本土销售,这在监管上成了空白,导致印度医药市场鱼龙混杂,黑市泛滥,已不止一次地陷入“假药”丑闻——多次被发现药品缺少主要成分、掺假、数据造假等问题——“世界药房”的口碑也陷入了 “假药之都”的非议。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2019年发布的报告显示,在印度市场上销售的所有药品中,几乎20%是假药。印度制药公司兰伯西就曾被曝出,其提交给美国药监局的药物检测数据,超过一半都作了假。而在印度本土的数据作假率更是高达100%。

这一次抗新冠药Primovir的造假风波,已在中国内地、香港、澳门、印度掀起巨大的舆论潮,相关部门已经展开调查。虽然有人因为私自售卖未经批准的假药被处罚,也有人担心被调查而跑路,但参与销售假药的印度经销商们似乎依然安然无恙。

不止绿盒药,凯喜博士发现另款印度NIRIT SPAL品牌的辉瑞仿制药,也同样有问题。5份样品中,有两份检测出不含有奈玛特韦成分,三份样品尽管含有奈玛特韦,但含量均在50%左右。

尽管辉瑞仿制药在中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凤凰网《风暴眼》发现,假药仍在流通,相同的游戏还未谢幕。泰国、柬埔寨、缅甸等地,仍有很多药店老板在售卖绿盒药,在凤凰网《风暴眼》以中国买家的身份告知该药造假风波后,他们不自查,却坚信渠道靠谱,不可能存在假药。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吴佳明、梁斌、武勇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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