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三年的夏天,你,李白还有高适,去陇右道自驾游,出了鄯城向西,刚过定戎城,看见远处山顶片片白色,你疑惑为什夏天,这山不高,却还有积雪。
李白告诉你,那就是石堡城,小小的山头,几十年里大唐和吐蕃血肉磨盘一样拉锯,五年前哥舒翰指挥六万唐军攻打吐蕃据守的石堡,不知道新填了多少人命,那些白色就是没有收拾的唐军遗骨。
高适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拔掉石城堡这个钉子,哥舒翰大败吐蕃,攻占九曲,设立洮阳,浇河二郡,大唐空前强大,“到处尽逢欢洽事,相看总是太平人。铁骑横行铁岭头,西看逻逤取封侯。青海只今将饮马,黄河不用更防秋”。
李白感慨,“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哥舒翰虽然特进、鸿胪员外卿,穿上紫袍,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不说话,望着远山,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堡城。从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到唐肃宗至德初年(756年)的90多年里,唐与吐蕃围绕石堡城,反复争夺,规模宏大、战况惨烈,当世少有。难怪杜甫在《兵车行》中说“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石堡城(今青海省湟源县日月乡大小方台)
“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吐蕃以石堡城为中心,修筑了一系列城堡工事,而大唐集结了陇右,河西主力以及朔方、河东的援兵,在青海地区和吐蕃对峙的唐军估计最多有二十万。五年前,哥舒翰倾力一战,《资治通鉴》上说,“其城三面险绝,惟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擂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翰进攻数日不拔,召裨将高秀岩、张守瑜,欲斩之,二人请三日期,如期拔之”然而“唐士卒死者数万”,难怪李白说不要学哥叔。
李白说的有道理,可是高适也没有错,《资治通鉴》不是说石堡城胜利后,吐蕃败退,“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这时高适说在洮州治所洮阳城里专门立个八面石碑,叫《石堡战楼颂》,据说还是颜真卿所书,真想过去看看。李白说可惜太远了,等下次。
然而转年,安史之乱爆发,大家天各一方。边地唐军被抽调救援长安,一年后(唐肃宗至德初年),吐蕃夺回石堡。不过这不重要,从此大唐尽失陇右河西,石堡已经毫无意义,你呢,也再没有见过李白和高适。
今年夏天,你来到芝加哥,在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Field )二楼走廊(Upper Level),终于见到了这个八面石碑。
石碑残破,五面还残存字迹,有三面碑文阙失。你看到石碑第一面上的开头“□堡战楼颂”,知道那个阙字就是石,第八面最后,你勉强认出“赫赫光鲜,香火不绝”,到结尾一句“天宝八载秋七月二十一日记”,你转头四顾,暑期都是看恐龙,动物标本和宝石的美国小朋友,人头攒动,可是没有人会在这块不起眼的石头前停留,更没人关心上面刻的“李牧固边”“彼带甲者百万我强弩者数十” “香火不绝”又是什么意思,只有你看了这些字,分外感动,想起这背后数万大唐将士近百年里尸山血海的壮烈。
李牧固边,大唐李牧的粉丝很多,李白就说过: 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
你查过资料,知道1906年这块碑在临洮老城(今临潭县)被一个叫周肇南的人在自己的农庄中出土。1907年《洮州厅志》提到此碑,因为碑有八面,称为“八棱碑”。周肇南是当地最早的教民,把自己的财产包括这块碑捐给教会。1909年时任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东亚民族学部副主任的劳费尔(Laufer)来华考察,获得此碑,当时清朝官员没有文物保护意识,镇迪道(原属甘肃后改隶新疆)兼新疆按察使荣霈为劳费尔专门发了饬令,“运物到时查照放行” 。伯希和在新疆考察的时候也得到了荣霈的大力帮助。劳费尔把这件珍贵的文物运到芝加哥,成为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编号121938。这碑有人推测是颜真卿所书,不过已经不可考。
碑文阙失的一面
你想告诉李白和高适,如今的陇右河西都已太平,不过要看《石堡战楼颂》碑,却要去万里之外的芝加哥。大家见面,又会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相看总是太平人。
芝加哥的夏天还是很美,湖边都有了加勒比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