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伟原以为,与伊丽莎白签下契约的那一刻,便是他通往幸福人生的起点,没想到现实的洪流却在转瞬之间,将他的期待撕成了一地鸡毛。
十月清晨,微风拂动窗外树林,金红交织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烁,间或几片依依不舍地飘落,旋转着,如同为大地献上最后的告别之舞。伊丽莎白坐在书桌前,指尖轻敲键盘,屏幕上的文字跳跃,映照出她心中重生的喜悦。窗纱随风轻微鼓动,桌角,小猫菊儿蜷卧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斜阳洒在它蓬松的毛发上,晕染出柔和的光晕,房间里一片静谧温暖。爱犬阿特拉斯——一只毛发蓬松、体型健壮的伯恩山犬——正趴在地上酣睡。伊丽莎白停下手中的动作,凝视着屏幕上的最后一个字,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那是久违的、由衷的轻松。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推门而出,秋日特有的清冽空气扑面而来。阿特拉斯敏捷地跃到她脚边,摇着尾巴,欢快地等待着她的陪伴。她微微一笑,迈开轻盈的步伐,沿着蜿蜒的小区步道跑了起来。树影婆娑,地上的光斑如同流动的星辰,伴着她轻快的脚步和亦步亦趋的阿特拉斯。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老朋友艾米莉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和试探:“贝斯,你真的决定了?”
她放慢脚步,目光投向远方,语气平静而坚定:“是的,艾米莉。我知道,这是我需要的,也许你也该试试。要不要,我也为你留意物色一个?”
挂断电话,她再次迈开脚步,跑过步道尽头的转角。前方一片开阔,阳光洒满地平线,仿佛指引她走向未知的远方。心中涌动着久违的期待,是对未来的坚定和向往:这一次,她将重新掌控人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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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四月,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夏义雄宽敞的浴室。他刚洗完澡,赤裸上身站在洗手台前,一丝不苟地复刮一遍胡子。确认下颚光滑后,他轻拍上香水,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散。他注视着镜中自信的脸庞,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走进卧室,他拉开抽屉,十几只名表整齐地排列着。他逐一审视,最终选择了去年发布的金色18K劳力士纪念款——这虽是他所有腕表中相对低调的一款,此刻却显得恰如其分。守时是他的习惯。今天的约会地点在南部公园购物中心对面的“苦涩天使”咖啡馆。
停车场车辆稀疏,他的兰博基尼在一众以本田、丰田为主,间或几辆奔驰、宝马和奥迪的车群中,格外显眼。这辆奢华跑车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却享受着这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他抬腕看了看闪耀的劳力士,确认自己提前了五分钟到达。环顾四周,无人注意他,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掠过心头。
“苦涩天使”咖啡馆不大,装潢雅致舒适,氛围闲适。伊丽莎白正坐在角落里,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着,显示着她正在编辑的文稿。她偶尔停下,抿一口咖啡,思绪不自觉飘向托尼。他们也曾在类似的地方共度时光,那时,她曾天真地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然而,回忆如电影般快速闪回,那段关系中无法弥合的裂痕至今仍令她隐隐作痛。
托尼出身富裕家庭,一切都唾手可得:家族企业、豪车、名牌服饰,乃至他挥金如土的生活方式。她曾以为自己爱的是托尼这个人,但渐渐意识到,吸引她的自信与洒脱,更多源于他优渥的家境,而非自身的能力。她不想与一个长不大的男孩相伴一生——一个从未尝试走出舒适区、独立生活的人。分手那天,她曾试图用最后的耐心与托尼沟通:“托尼,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靠自己双手创造人生的你,而不是一个只会挥霍家族财富的继承人。”托尼却轻描淡写地说:“伊丽莎白,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钱够用就好,何必那么辛苦?”这句话彻底浇熄了她心中残存的希望。她选择了离开,纵有不舍。
夏义雄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走进咖啡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气场十足。他腕上的金色劳力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瞬间吸引了伊丽莎白的目光,让她有一瞬的恍惚。这场景太熟悉了,托尼也曾如此——光鲜、自信、耀眼,最终却只留下一地狼藉。
“你好,”夏义雄递上一支玫瑰,语气自信而从容,“伊丽莎白,很高兴见到你。”伊丽莎白微微一笑,接过玫瑰,心中却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的一切都在展示着他的成功,但她深知,外在的繁华并不能代表内在的真实。他的英文不错,而她却用流利的中文对答,让他有点吃惊。
简单的寒暄过后,伊丽莎白开始留意夏义雄的细节:奢华的腕表、精致的发型、言谈间流露出的优越感。她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成功经历和爱好,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内心却渐渐筑起一道无形的隔阂。她不由得想起托尼的豪车、名牌服饰,以及那些看似完美的夜晚,最终都被自我膨胀的野心和情感的冷漠所摧毁。夏义雄的谈吐令她不禁质疑:他会比托尼更真实吗?他能否超越这些浮华,与她建立真正的情感联结?
当夏义雄兴致勃勃地谈起自己对奢侈品收藏的爱好时,他说:“这些不仅仅是物品,它们象征着一种品味和地位。”伊丽莎白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心中掠过一丝无奈。她想起自己不久前捐给孤儿院的一笔款项,那笔钱本可以买一件昂贵的晚礼服,但她更愿意将资源用于更有意义的事情。她平静地说:“是的,这确实是一种看法。但我更喜欢简约的事物,它们让我感觉更贴近真实的自己。”
约会接近尾声时,夏义雄提出送她回家。伊丽莎白婉拒道:“不用了,我喜欢自己走走,这样更自在。”夏义雄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礼貌地点了点头。
走出咖啡馆,秋风拂过伊丽莎白的脸庞。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玫瑰,微微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尽管夏义雄外表优秀且富有魅力,但她知道,他无法填补她内心的空缺。她渴望的是更深层次的情感交流,而非一个用来炫耀的舞台。
回到家,伊丽莎白合上笔记本电脑,望向窗外。那些曾经让她短暂迷恋的光环,如今在她眼中只是一片不愿再驻足的迷雾。她轻声低语:“我不会再被表象所迷惑,真正的爱,应该是踏实的温暖,而不是耀眼的光芒。”那一刻,她想起托尼最后离开时的神情,依稀捕捉到了一丝悔意。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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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义雄走进自己豪华的庄园,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熟悉的冷清感如一层薄雾般悄然笼罩。他顿住脚步,抬眼望向两侧高耸的白色大理石柱,柱顶精致的雕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而门外喷泉的水声仍不疾不徐地响着。美景如画,但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
晚餐过后,他打开客厅角落的玻璃酒柜,挑出一瓶顶级波尔多。红酒被缓缓倒入高脚杯,猩红的液体旋转出涟漪,酒香弥漫。他举起酒杯靠在天鹅绒沙发上,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兰博基尼车钥匙上,那曾是他身份与成功的象征。冰冷的金属质感依旧光鲜,然而此刻,他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的苍白与乏力。
他尝试将注意力转移到红酒上,细细品味每一丝香气。但酒液滑过喉咙后只留下苦涩,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自信的外壳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碎,他的内心却在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失落、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恼怒。
为什么伊丽莎白始终对他视若无睹?他有修长的身材、完美的肌肉线条、精致的谈吐,这些外在条件在以往都让他所向披靡。而如今,面对她的冷淡,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反复审视自己——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主动?抑或她根本没有发现他的“优秀”?他轻声喃喃,“她还没有真正了解我,她一定会发现的。”
第二天的聚会中,他下意识地用惯常的优越感掩盖内心的不安。当话题转向迪娜时,他故作轻松地调侃:“你每天埋头搬酒箱,不如我送你一个名牌包,也算提升一下生活品味。”
迪娜放下手中的酒瓶,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又带着一丝淡然的自信:“谢谢您,夏大叔。但我更喜欢自己赚钱自己买。每一件东西背后,都有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他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努力恢复惯常的风度,轻笑着回答:“那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挺有意思的。”可笑容中那一丝被戳中的尴尬却再也掩饰不住。他的内心轻轻震颤了一下。她的回答直戳他的软肋——那种无需依附的独立,恰恰是他感到遥不可及的。
回到庄园后,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眼前是美不胜收的花园与湖面。月光如碎银洒在水波上,玫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如此完美,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那种空虚感如潮水般涌来,席卷了他的内心。他低头翻开手机联系人列表,试图拨出一个号码,但手指却停住了。他自嘲般地摇摇头,喃喃自语:“或许,只需要时间问题,他们会明白我的价值。”然而,他内心的尴尬与不解,却始终挥之不去,像阴影般追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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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的周六清晨,微风裹挟着雪花缓缓飘落,街道笼罩在一片静谧与萧瑟之中。轻微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唤醒了徐昕伟。他睁开眼,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心中一动,略感意外。窗外,白雪皑皑,晨光温柔地洒在屋檐和树枝上,这是他记忆中最明媚的冬日清晨。
他侧身看向身旁熟睡的伊丽莎白,夜灯的柔光洒在她的脸庞上,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她微微侧卧,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而安静,像一首轻缓的旋律。被子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此刻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弧度,像梦中捕捉到的喜悦,无声无息地流露出来。他的视线落在她微卷的发丝上,那清香的气息让他的心感到无比柔软。这种宁静与纯粹,如同冬日里的温暖阳光,是他从未想过的美好。
他轻轻起身,尽量不打扰她的安眠。走出卧室之前,他忍不住再回头望了一眼,心底轻声感叹:“她的一切,都是如此动人。”
“在忙吗?”电话那头传来老朋友聂小蒙久违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大学时代的沉稳与亲切。那时,徐昕伟是寝室里名副其实的“人肉闹钟”,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叫醒所有人。
“难得睡个懒觉。”徐昕伟笑着答道,目光投向窗外积雪盈尺的街道。
“‘这也算懒觉?真服了你。’聂小蒙打趣道,‘今天有空吗?出来坐坐,一起吃顿早饭,叙叙旧?’”
徐昕伟微微一笑:“好啊,仿佛昨天我们还形影不离。”他顿了顿,又问:“听说我姑姑去世了,老人家走得还算安详吧?”
“是啊,挺安详的。不过她说你总是对自己太苛刻,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小蒙的母亲,也就是徐昕伟的姑姑。聂小蒙的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感慨。
已经四十岁的徐昕伟自九月起在C大学攻读数学史博士,久违的充实与满足感再次回到了他心中。重返学术界让他感到如释重负,多年的职场竞争与忙碌似乎都被这股清流冲淡了。站在窗前,望着雾气氤氲的伊利湖,他感受到了一种如同面朝大海般的宁静与自由。
当初,他选择移民美国,部分原因是为了逃离国内压力重重的生活和不愿面对的现实,而姑姑也给予了他很多帮助。如今,姑姑已逝,她是徐昕伟在美国最后的亲人。回忆起姑姑生病时的坚强,他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少年时,姑姑就曾想带他来美国读书,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在国内的生活安稳无虞。
“别多想。我是你的朋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聂小蒙的话语真挚而诚恳,让徐昕伟倍感温暖,同时也隐约感到一丝不安。他已四十岁,深知不能永远依赖他人,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份自尊也让他移民后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老友,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两人竟住在如此之近的地方,仅隔几条街。
“你啊,典型的书呆子命。”聂小蒙笑着调侃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为难自己,非要赶时髦下海经商呢?”
听到这话,徐昕伟微微一怔,大学时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和聂小蒙曾是大学同窗,一同学习计算机专业。一个选择了在学术道路上深耕,另一个却因现实所迫转行经商。如今,聂小蒙的坚持与成就让他无比敬佩。这位大学同窗,早已成为知名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宏观经济分析文章常见诸报端。徐昕伟虽然不一定完全读懂那些分析,却总是认真揣摩、仔细品味。
(汪翔 版权所有。2022年3月初稿, 2025年1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