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的烦恼

 

二月的北卡罗莱纳，天气时暖时寒。这个周六，刚好天气不错，十几摄氏度的温度，非常适合在户外转一转。教堂山的Southern Community Park，既有儿童游玩的场地，又有两个分别适合大型狗和小型狗的狗公园，是一个很适合带着孩子遛狗的地方。

公园里，枯黄的草地开始泛绿，渐渐地有了一些春意。女儿缠着妈妈在公园里做运动，我带着阿力，穿过林间的小路，去狗公园跑狗。阿力是一个Beagle，Corgie和Boxer的混种小公狗，重量有三十磅左右。它的体型介于大狗和小狗之间，所以我们既可以去小狗公园，也可以去大狗公园。不过，通常的状况是，阿力在小狗公园欺负比它更小的狗，在大狗公园被比它更大的狗欺负。所以，这个不大不小的体型，多少也带来了一些尴尬。阿力在大街上，不管是碰到大狗还是小狗，都会使劲地吼叫。为了让它学会和大狗打交道，我把阿力带到了大狗公园。

狗不分大小，见面打招呼的礼节就是追着对方的屁股闻臭味。大狗见到小狗，会表现的更加自信和镇定，而小狗会多少有些紧张。刚进大狗公园的门口，一群大狗就跑过来，争先恐后地追着阿力闻它的屁股。开始的时候，阿力多少有些害怕，背上和颈上的毛都竖起来了，要是大狗靠得太近了，它甚至会皱鼻子露出牙齿低吼。就算这样，它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闻其它狗屁股的机会。过了一会，大概彼此都闻过了臭屁股，群狗渐渐的对阿力失去了兴趣，恢复到了阿力进来之前的状态，原来撕咬地继续撕咬，原来追球的继续追球，原来抢树枝的继续抢树枝，原来没主意瞎逛的继续瞎逛。阿力也不再紧张，和几个体型接近的狗玩耍起来。玩了一会，又有别的狗来到大狗公园，阿力也加入了狗群，跑去闻新来狗的屁股，就像它刚进来的情形一样。这种行为，大概是狗社会的准则吧，狗公园的活动，基本上也就是进来被狗群闻屁股，然后加入狗群再去闻新来的屁股，周而复始，游戏狗生。

对绝大多数美国狗来说，狗生是幸福的一生，也是悲催的一生。美国人爱狗很可能超过了爱人。人们对街上流浪狗的爱心，远超过对街上流浪汉的关怀。只要不碰到变态的主人，美国狗从小到老，不劳而获，衣食无忧，甚至还有医疗保险。美中不足的是，美国绝大部分家庭养的狗，都是被“fixed”的，换句话说，被阉割的。刚开始听到美国人说这个词的时候，我还很纳闷，这狗哪个地方出了毛病，需要“修复”呢？后来才明白，狗的毛病就是性器官分泌荷尔蒙带来的躁动。阿力被我们领养的时候，才六周大小。小小的阿力，懵懂无知，一脸天然萌，非常可爱。可惜好景不长，到了三四个月大小的时候，阿力就进入了青春期，它的兴趣，从单纯的撕咬东西，进步到见到什么骑什么。所有的毛绒玩具，只要掉到地上，它都不会放过。很快家里的玩具狗，玩具熊，玩具猫，玩具兔子，甚至还有玩具圣诞老人，都被阿力先骑后撕，毁坏殆尽。

阿力从来不会掩饰它的冲动，不管是在谁面前，它都毫不顾忌。很快，这给它带来了麻烦。朋友邻居，都建议我们去“修复”阿力。尤其是阿力快到了六个月的时候，它的兽医也加入了这一行列，隔三差五就电话催促我们给阿力安排手术。坦白讲，作为雄性，我很反感去“修复”同为雄性的阿力。联想到太监们一生的屈辱生活，我实在不能想象，一个没有了蛋蛋的狗生会有什么乐趣。 所以我极力拖延去修复阿力。然而，阿力一天天长大，荷尔蒙分泌也貌似一天多过一天，变的越来越不安分。当它蹂躏了家里所有的毛绒玩具之后，开始抱客人的大腿。这就叫做不作不死，阿力实在不懂得低调，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兽医那里，把自己的蛋蛋混没了。当晚，阿力从兽医那里回来，脖子上多了一个像喇叭一样的塑料项圈。这样，就算阿力回头，也看不到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当然也舔不到伤口。 没了蛋蛋的阿力，靠着体内残存的荷尔蒙，又冲动了几天。最终，它安静下来，变成了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趣的行尸走肉，成了大家都喜欢的可爱狗狗。

虽然我心里对阿力的遭遇很不安，可是我的朋友都告诉我，阿力很快乐。这样也好，它毕竟成了一个很体面的狗狗，对客人只会摇头摆尾，再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亲昵。久而久之，我也不再纠结阿力是一个没有蛋蛋的狗。看起来，无蛋的狗生，也不错。虽然不能享受天伦之乐，有一群狗子狗孙，但是也能和主人和谐相处，相亲相爱。更何况，阿力平时在街上碰上的狗，也都经过了同样的处理。就算狗会说话，应该也不会彼此笑话，相互歧视，就像皇宫里的太监，没有人会讥笑别人没种。

按照狗公园的条例，只有被“修理”好的狗才有资格进园玩耍。所以，我在狗公园里，基本上没看到过挂着蛋的狗狗。不过，这一天是个例外。正当阿力在狗公园里追网球玩时，一个黄色的拉布拉多狗跑过来，和阿力一起抢球玩耍。自然，两个狗见面得先互相闻一下屁股。拉布拉多闻了一下阿力，大概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马上把兴趣从阿力屁股转移到网球上。可是阿力却大不一样，它发现了拉布拉多屁股底下居然挂着两个蛋！这很可能是阿力长大后第一次看到狗的蛋蛋，它完全失去了对网球的兴趣，一心一意地追着拉布拉多的屁股，研究着那两个蛋。我在猜想，阿力是不是很纳闷，同样是公狗，为什么拉布拉多比它多了两个家伙？原以为会是两个狗争抢一个网球，结果变成了拉布拉多抢到了网球发呆，阿力紧盯着拉布拉多的屁股。过了一刻，拉布拉多估计是感到太无聊，或者太奇怪，抬腿跑开了。可阿力却兴趣依旧，跟着跑在后面，继续研究那两个蛋蛋，直到拉布拉多加速猛跑，把它甩开。阿力自己怅然停下来，我看不清楚，它眼睛里的表情，是失望，还是困惑。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真希望是我自己多想了，而不是阿力开始思考了。我们是文明社会，我们有一千万个理由，去把一个健康的狗“修复”成无蛋狗。什么样的狗生是快乐的狗生？豢养在家里的狗狗，并没有独立的狗生，他们的一生，注定是主人人生的一部分。人不是狗，终究不能理解狗所有的想法。或许我们人类的对狗的爱，并不那么自私，没有了蛋的狗狗，很享受吃喝玩乐的一生。就像兽医说的一样，没了蛋的狗，不想了，也就不烦恼了，只要有吃有玩，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