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来细看黛玉与宝钗的诗作才情。
通过简单统计,我们可以获得这样一组数据,黛玉共作诗词25首,共用了八种体裁,如五绝、七绝、五律、七律、歌行、词等等;而宝钗仅作9首,只用过四种体裁。而两人创作的诗词不仅数量有差,质量更是有别。
作为书中作诗最多最好之人,黛玉风神秀骨、才思敏捷,具有清雅飘逸、脱俗超然的诗人气质,《红楼梦》中最为人所熟知的《葬花吟》、《题帕三绝》、《秋窗风雨夕》等诗都是黛玉所作,不仅优美流畅、朗朗上口,而且用情至切、打动人心,其中的忧愁感伤令人感同身受,以至难以忘怀。
而宝钗的诗呢?既无灵性、更无真情,从来没有黛玉的“半卷湘帘半掩门”的那种看去普通寻常,实则意韵无穷的高胜妙句。除了“淡极始知花更艳”和“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外,薛宝钗便再没有什么能够令人记忆深刻的词句了,虽然诗句工整稳重,但才情格调明显不足。
书中细致描写了三次律诗大比拼,虽然明面上看似黛玉与宝钗各有胜负,实则黛玉远胜宝钗,这其中暗藏的重重玄机,就让我来一一剖明。
元妃省亲之时,命姊妹各题一匾一诗,黛玉本欲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心中失望,于是只胡乱作了一首五言律应景,不想如此胡乱之作依然得到元妃称赞,若是黛玉用心作来,又该当是何等出彩的惊人佳作?而后心内无趣的黛玉又信手随意帮宝玉作了一首《杏帘在望》,轻轻松松就超越了宝玉大费神思的另外三首,用宝玉自己的话说,就是“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亦令贾妃赞赏不已,“喜之不尽”。反观宝钗,从她提示宝玉元妃不喜“绿玉”的这一细节,就足以看出宝钗对元妃喜好的揣摩之深,既然如此用心迎合元妃,那么为了博取元妃青睐,宝钗奉命而做的诗咏必是她倾尽所能的极致之作,但与黛玉随随便便的胡乱之作相比也不过尔尔,经此小试身手,黛玉的高超才情已初露端倪。
第三十七回里,大观园起海棠诗社,定好了题、限好了韵后,探春、宝玉和宝钗三人“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不同别人的穷思苦想,黛玉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轻松状态,等别人都作完了催促于她,黛玉这才“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这番轻松自如、信手拈来的等闲态度反映出了黛玉的才思敏捷、才情过人。
宝钗作完诗后,除了李纨夸赞说:“到底是蘅芜君”外,再无一人说好,宝玉先只说探春的诗好,等黛玉一挥而就后,现场的气氛立刻起了变化,请看书中写道:“李纨等看他写道是:
卷湘帘半掩门,【庚辰双行夹批:且不说花,且说看花的人,起得突然别致。】碾冰为土玉为盆。【庚辰双行夹批:妙极!料定他自与别人不同。】
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庚辰双行夹批:虚敲旁比,真逸才也。且不脱落自己。】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庚辰双行夹批:看他终结道自己,一人是一人口气。逸才仙品固让颦儿,温雅沉着终是宝钗。今日之作宝玉自应居末。】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
看探春、宝钗和宝玉三人所作的海棠诗时,众人都是毫无波澜,只有宝玉说探春的比宝钗和他二人的好,待黛玉的诗出来, 众人一改沉默,齐声叫好,作者更是在一旁连连加注脂批称赞不已,唯恐不懂诗的看书人读不出黛玉诗作的高妙别致,但李纨却一心“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因此强辩说:“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请注意,李纨先前自己已经明说了,她是不会作诗的,探春发帖起诗社时并没有邀请李纨参加也是这个原因。那李纨是怎么加入诗社又成为掌坛之人的呢?请看书中描写:
“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黛玉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庚辰双行夹批:必得如此方是妙文。若也如宝玉说兴头说,则不是黛玉矣。】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庚辰双行夹批:这是“正经大事”已妙,且曰“平章”,更妙!的是宝玉的口角。】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庚辰双行夹批:妙!宝钗自有主见,真不诬也。】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庚辰双行夹批:看他又是一篇文字,分叙单传之法也。】”
探春一见宝玉到了,便说“一招皆到”,这个“皆”字说明探春发帖邀请的人已经全都到了,因此宝玉高兴地说“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大家就赶紧地开始选掌坛定规矩吧,可奇怪的是,宝钗却在这时插话说,“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 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由此可知:李纨的不请自来其实是宝钗暗中安排的,宝钗本不欲别人知道,但一看要开始议定诗社的掌坛和规则了,登时急了眼,宝钗一向是“不干己事不张口”,这时却一反常态地突兀张口阻拦诗社议事,原因无他,她瞒着众人叫来李纨为的就是获取诗社的掌控权,怎能允许众人在李纨未到之时开始选举和商议?正因为宝钗和李纨已经暗中商议谋定,因此李纨急匆匆赶到后,既不等别人先开口,也不问众人是否已经选定了掌坛,而是赶紧地抢占先机,张嘴就是“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断了众人可能发出任何异议的机会,脂批在此特别批注道【看他又是一篇文字,分叙单传之法也】,暗示看书人注意这些细节背后未曾明写出来的宝钗与李纨暗中勾结密谋的“又一篇文字”。
起过诗号后,就该为诗社定规矩了,李纨又是不容别人开口就抢着说道:“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蛮横地要求“一切规矩由她定,所有胜负凭她断”,真是好不霸道!为了压制可能的异议,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掌坛地位,李纨话语不停地说道:“我们七个人起社……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赶紧地用副社长的头衔收买迎春和惜春二人。明明是自己强取了社长之位,却说是众人推举她,李纨这般无耻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由于李纨用副社长的头衔拉拢了迎春和惜春二人,李纨的势力登时从她和宝钗二人变成了四人,而探春这方就只剩下了她和宝玉、黛玉三人,只能少数服从多数,“探春等也知此意,见迎春和惜春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但探春心中总归是有些失落的,因此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探春的这句话从侧面写出了李纨的霸道和无礼。
宝钗为何不同发起人探春商量,也不告知众人,就自己偷偷叫了李纨来诗社当掌坛呢?因为宝钗知道李纨的贪婪和不安分,所以借机积极拉拢,通过满足李纨的所想所需,换取李纨为自己撑腰作势、站台助威。
再看看李纨是怎么作掌坛的。懂诗的众人都说黛玉作的诗好,可不会作诗不懂诗的李纨却力排众议,说宝钗的诗含蓄浑厚,比黛玉的风流别致更胜一筹。这含蓄浑厚完全属于个人风格,与诗作的优劣高下根本就是两回事,就如同评价两本书哪本写得好,本应看内容和文笔,可评审李纨却说宝钗的这本书皮是绿的看着清爽,而黛玉的书皮是红的太过炫目,就此裁断宝钗取胜一样,这般逻辑实属荒唐。
估计有人会说,你看探春说“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这不是对李纨的肯定么?
其实不然,探春附和李纨之说不是因为李纨评断得有理,而是因为没有发帖邀请李纨入社而心中忐忑不安,故而借机示好李纨,其他的姐妹没有这层顾虑,但又不愿同嫂子李纨因为此事生出争执,于是都选择默然不语,与见到黛玉诗时的“齐声叫好、众推为上”的热烈反应相比,众人此时的沉默不语其实就是对李纨乱判的不满表现。但宝玉不同,宝玉敢说,而且一定要说,否则只怕诸多看书人都无法认清李纨胡搅蛮缠的霸王嘴脸,书中写道:
“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这评的最公。’【庚辰双行夹批:话内细思则似有不服先评之意。】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
宝玉说李纨你评我作的诗最差,我没意见,但你评黛玉和宝钗的诗评得太不公。李纨被宝钗私下叫来为其站台,自然是铁了心要维护宝钗的,黛玉还未作诗前,宝玉说探春的好,这时的李纨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书中写李纨“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这“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之话不过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而已,为的是让宝钗胜出,而不是公平裁判,自然不允许任何异议,因此强势无礼地耍横道:“怎么判我说了算,与你们无关,谁敢不服我就罚谁!”一番强词夺理彻底暴露了李纨不守规则、不讲道理的无耻嘴脸。
李纨的这番操作其实完全是影射刘昭妃选美舞弊的明末史实。为了完成东林党交给她的选美舞弊的任务,狡猾的刘昭妃、也就是年老的刘姥姥,天启元年在主持为天启皇帝选后时,为了确保相形见绌的东林党瘦马张宝珠能够胜选,于是以“多吃一口失仪”之名将最是美貌的于氏淘汰出局;在五年后在主持为信王朱由检选妃时,为了让才貌逊色、挑不出丝毫优点的东林党瘦马周金莲胜选,刘姥姥又拿“吃”来大作文章,只是这一回,看到周金莲狼吞虎咽的贪吃丑态后,刘昭妃居然以周金莲“贪吃有福”为由,强说张宝珠将周金莲“特拔”为信王正妃,详见《揭秘“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的明末宫廷秘史》一节揭秘。都是一个“吃”,却硬生生让刘姥姥刘昭妃做出了截然相反的两样文章,道理何在啊?!对于东林党及其走狗来说,这世界上永远不缺借口,他们缺的是良知。
第三十七回和第三十八回里作海棠诗时,宝钗又再次耍起了花招,这一次她直接把负责拟题的湘云拉到了蘅芜苑里夜拟菊花题。除了《菊影》和《访菊》这两个题目是湘云想出来的外,其他的包括《忆菊》和《画菊》这两个在内的十个题目都是宝钗拟定的,而且作诗的规矩也是由宝钗设定的。通过拉拢湘云,宝钗不仅仅是提前一晚预定了题目、预设了规则,更是预先作好了诗,相比起不知题目、只能等到第二天中午饭后现场发挥的黛玉等人,宝钗自然是抢占了太多先机。第二天,同湘云最后一个才去勾题不同,宝钗又是毫不礼让地第一个跑去勾选题目,书中随后写道,“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宝玉的求让和宝钗的拒绝暗示看书人:宝钗抢勾的题目其实都是宝钗早已于前一晚上想好了的,所以宝钗是绝不肯让的。可是即便如此抢占先机,又连番作弊,但宝钗冥思苦想一夜才作出来的《忆菊》和《画菊》这两首菊花诗,同只能现场发挥的黛玉信笔挥就的三首即兴之作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点点。
由于上回海棠诗的评判结果让宝玉和众人对李纨心生不满,李纨自知理亏,为了安抚宝玉,也为了避免自己对宝钗的刻意维护招致众人厌弃,李纨于是在裁断菊花诗时,不敢再过分不公,这才使得黛玉的诗作终于获得了公正的评价,《咏菊》、《问菊》、《梦菊》这三首诗立意新颖、用词纤巧,既面面俱到、又不堆砌生硬,将黛玉的诗才凸显得淋漓尽致,黛玉的这个诗魁当之无愧。
律诗是古代诗歌中最难做的,因为律诗的格律规则非常严格,字数、行数、句式、音韵都有严格的规定,要求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联有定对,最能考验作诗人的水平。比过了格律诗,自然也就无需再去比较其他诗词了。不难看到,三次律诗比拼下来,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黛玉都是远远胜过宝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