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一
下午一点多,信马游缰的你终于晃荡到了王府井新华书店大门前。
看着走进走出的人流,进去还是不进去?
你感到有点茫然,心想:
“刚毕业没几天,我可不想再受那些高考辅导材料的轰炸或者挑逗了。上语文课时,我们的语文老师曾经沾沾自喜地告诉我们说,有句古话叫作‘书中自有颜如玉’。唉,书中哪里会有什么颜如玉呢?除了封面上的美人照片!书中要是真有颜如玉的话,也早就被学校那个色得见了漂亮女生就喘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却还奋不顾身地找她们交流思想的教导处赵主任给‘迷西迷西的干活’了,还能轮到我们这帮人过道眼福?班长和团支书不私自截留就已经很够哥们儿了。”
当然,你很为他们的哥儿们义气而感到一丝幸灾乐祸的是:
你们班的班长和团支书是两个生来就不会站着撒尿的人种。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长发齐刷刷披到了后背上、穿着大红色连衣裙的高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并很快地从你右侧身边飘了过去,走进了新华书店的大门。那背影虽然只在你的右眼中定格不到一秒,但是你已经立刻判断出:她绝对是个你最喜欢的那类单纯而又略带傲慢的高个漂亮女孩。
你能有如此超常的审美判断力,都要归功于你们家族那位名叫“神农”的老祖宗。
遗传了他老人家的全部生理信息的你,至今鼻梁也是高高的。
而直挺挺的高鼻梁是你们家族全体成员的生理符号,那是“神农”他老人家长期使用它从空气中去嗅寻发情异性而积累下来的生理变异在五官上的一个表现。作为“神农”他老人家第571代正宗直系后裔的你那自豪而敏感的嗅觉,甚至可以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发现并立刻躲避开正处在经期的女性。因为你爷爷告诉过你,从你家老祖宗“神农”时代开始,打猎的前一天就一定不能见“红”的,那是全族人的忌讳。
你因为具有了这一超凡入圣的嗅觉器官,使你掌握了过人的躲避功夫,至今不要说血光之灾了,连扭伤了脚踝子骨的事也没发生过呢,真得好好地谢天谢地谢祖宗呢!
于是,你急不可待地走进了大门,只稍稍向前竦了竦鼻子,那个留给你美丽背影的女孩早已经被你锁定了方位——此刻,她正站在一排书架前静静地翻看着她选中的一本新书,那风景实在让你看得目瞪口呆又心醉神迷:
红红的连衣裙子、黑黑的披肩长发、白白的脸颊皮肤、浓浓的醉意表情在四周五颜六色的新书映衬下,你立刻恍恍惚惚地如同被拉回到了“锄禾”时代——“当午”部落的姑娘们那时可能就已经进化出这副标准模样的身体了吧,要不然怎么今天的湖北地区老出美女呢?
为了寻找和她说话的机会,你快速地看了一眼她手中那本书的书名;《晚霞消失的时候》。
看看!多好的话题!多美的机遇!
你开始相信:月下老人在安排你和她认识之前,一定先得到了你那入了封神榜的“神农”老祖宗亲自赐给他的“你办事我放心”这六字真言。
“真是一本好书!还有卖的吗?可以让给我吗?”
你一上来就先给她三板斧,同时用一双直勾勾的恨不得要把她的美丽容貌立刻收藏起来,保存在你内心深处,以便于闲暇时回味、品味和玩味的眼神,看着她的反应。
她静静地抬了抬上眼皮,用她那双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只看了你大约十分之一秒,她那简直是具有超强透视般能力的眼睛,就已经完全把你那年轻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读得清清楚楚的了。她潇洒地一甩手,把那本书掖回到书架上,然后一转身就离你而去了。
留给你眼中印象最深的是她的上嘴唇右侧的那颗美人痣。刹那间,你的双眼立刻飞出了你的眼眶。像苍蝇般的,紧紧地盯在了她那渐行渐远的后背上。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真烦人!我今天在书店里又碰到一个想主动和我套近乎的小色狼,他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还在我的屁股后面踪过来踪过去的,怎么感觉鬼子进村了?简直跟鬼子一样的色,真讨厌!”
空气中好像有谁在说着话。
——“哈哈,真会骂人。姑娘,你骂我是色狼我承认。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今天色狼,明天新郎。你可千万别把我说成是鬼子。我要是鬼子了,那你又是什么呢?”
你心里说。
——“是什么也和你无关,对吧?”
还是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清嫩女音。
——“我要是鬼子,那你就成了‘花姑娘’了,你爷爷至少也是个汉奸吧?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的那个曾经耀武扬威武运长久的汉奸爷爷,他三、四十年代在北京协助我这个鬼子四处找‘花姑娘的干活’之后,怎么到了现在我还这么年轻,他却早被八路军给毙了呢?唉,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
“哎呀!”
不知道谁和你撞了个满怀,打断了你的遐想!
“小伙子,你不好好走路,直吧楞瞪地又扭着脖子看什么呢?哎呦,差点被你撞死过去。”
一个正捂着脑门叫疼的小个子中年人,用满是责备的口气对你说着话。
真郁闷!
多情却被无情恼。
你立刻没有了兴致,摸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急急地回到了家中,关上了自己的房门,静静地坐在床上,默念着那句不知道已经念了多少遍的“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谁知一遍经文还没有念完,你的房间门已经被轻轻地推开了,多半个秃脑门儿先闪了进来,紧接着你爷爷那瘦高的身躯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童童,你又跑到哪里去了,爷爷我找了你半天了。”
你知道,他老人家找你肯定又是要给你“痛说革命家史”了。
你爷爷禾有才,一个退休在家的北京国子监中学的历史老师。
据你爸爸禾为贵说,你爷爷他老人家虽然执教几十年,弟子如云,可是他这一生对你们这个家庭最大的贡献却是:在他老人家退休前,让那个当了多年锅炉工、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你爸爸,接了他的班,成了国子监中学图书馆一名正式的管理员。从此以后,你爸爸终于可以时不时自豪地向那些图书馆同事们声称他也是个“书香门第之人”了。只有你妈开始在满意之余又新生出几分的不满:因为从你爸爸到图书馆接班工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涮过家里的碗……在你看来,成了图书管理员的你爸爸最大的变化却是他先给自己配了副眼镜,从来不近视也不花眼视力好到可以当飞行员的你爸爸,以前动不动骂戴眼睛的是“四眼狗”,现在居然也把眼镜当成了“书香门第”和“知识分子”身份标签。
从你高考结束那天开始,你爷爷他老人家就多次表示该给你讲讲家史了,希望你以后能写出一部完整的家史,等着下一次续修家谱的时候,就把这段内容增补上去。而你当时却只想无所事事的好好休息几天。
“不是已经有了那本手抄本的《京师禾氏家谱》了吗?还要怎么写呀?”
你十分不解地问。
“孩子,那本家谱记载的家世在老祖宗的源头并不是很清楚呀。我要你写的是夏商周三代以前咱们家族祖先传说时代的那些家史,那本家谱上只说了‘锄禾开宗于神农架’然后就一笔带过了。”
“传说时代的那些家史?这无非就是瞎编呗。这还用得着我写?不是老祖奶奶外出时遇见了一条大龙,就是老祖爷砍柴时碰到了七仙女下凡。特俗!俗得直掉渣。自从盘古开天地,三房五妾到如今,咱们家族人丁越来越兴旺了。反正就是吹,只要不挡了别人的道儿,我保证交通警不会管。”
“‘瞎编’?唉,话可不能那么讲呀,孩子。那可是咱们家列祖列宗、代代口耳相传下来的宝贝呦!怎么能是瞎编?唉,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是那么不着调的。我今天和你说的这段传说,就是咱们家的直接创祖人‘锄禾’老祖和当时著名的美人‘端午’姑娘之间发生的一段故事。这是‘锄禾’部落中的人们在几千年前的某一天正四处传播着的一个消息……”
这时候,你爷爷在你的床边坐下来,戴上黑边圆眼镜,仔细地看了看你那还算庄重的神情,兴趣十足地给你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