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阳
第10章
二
其实,丈母娘这时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表现自己仅有的橱艺。她生平中首次一席做满六菜一汤。炒蒜毫过火,加之盐过量,皮色变黑且褶皱;鸡蛋炒韭菜一勺烩,粘连成黑饼;烀肘子象白切肉松垮,皮上还残留很多毛;煎刀鱼不见皮且碎成泥状;炸花生米,象羊粪蛋;最好的一个菜是切香肠,却还是大厚片七扭八歪;蛋花汤如同水放多煮出来的稀玉米面糊糊粥,撒进了些炒焦的葱花。这翻“热情表现”,唯一的主要动力,就是茶壶带把儿的外孙子,鬼使神差,圆了她的梦。但叫刘洋不行,必须改姓,延续她家香火。先托人办姓汤,如果违法,再改随其合法的许家母姓。就把这算做变相彩礼吧,她赔上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换传宗接代姓氏,应该划算。这事儿刚才在回程出租车上白问许莉了,她不管。等下学楠来了,看架势,丈母娘非逼他就范不可。
六菜一汤都盛好摆到了桌子上,汤华美还特意用的是翻箱底找出来的老死头子单位奖励的景德镇套盘加汤碗。搁以前,她娘俩上桌就餐不会考虑学楠到位与否,自己吃着痛快就行,只有许老蔫会挂在心上。可今晚,除了许老蔫心里犯核计,丈母娘也不无埋怨学楠。许莉趁孩子刚好吃过奶睡下,赶紧上座,看着菜色,开始不想动筷儿,但觉得很饿,还有要喂孩子奶,相当于一人吃饭,两人消耗,少吃会连累孩子。只好硬头皮,先挑一粒相对浅色的花生米放进嘴,逼迫点起食欲,然后就大口吃香肠、碎刀鱼和肘子。一向喜欢食肉,在这桌上,筷子只能给香肠专用,炒的“菜”跟 “汤” 一样,必须用匙。当然主要吃火候最好的香肠和米饭。丈母娘也就位,拿起筷子每盘都夹,放到口内大声吧唧。许老蔫等了一会儿学楠,又怕再晚上桌又要挨老妖婆骂,就在女儿吃差不多了而喊一声爸后,也凑过来。感觉象恢复到几年前独生女之家三人吃饭情形,一样无话可说。那时没这么多菜,虽然不像多孩子家庭吃啥都香,但独生女能挑的除了咸菜也很有限。爸爸没病前,她几乎总能享口福,样样好吃;虎妈作的,非咸即淡,非生即烂,真是懒得再讲,只好少吃。今天,隔差不多两年了,首次回娘家吃饭,陈情依旧。许莉这阵子吃惯了婆婆及学楠的可口饭菜,相比之下,更觉落差特大。许老蔫没得挑,自从得了脑血栓并留下后遗症,半边腿脚不好使,只等别人把各种饭菜堆叠到一个碗里,给多少吃多少。丈母娘一向少给,变相卡脖子,如此可让他少排泄,免得上厕所对她来讲时间过长。丈母娘这时开始注意到,要多吃那些许莉嫌弃的素菜和粥汤,怕剩得多难看,丢面子,硬撑并频说好吃。由此,她几乎每次自己做饭都吃撑。
“哇──”一声,孩子哭了,打破了僵局和只有吧唧吧唧嘴嚼的交流。许莉刚好也吃差不多了,起身进屋去看孩子。床上的小洋洋,挤兑着肿眼泡哭,许莉抱起,反而哭得更厉害。丈母娘过来扒头看,嫌闹心,转头又回到饭桌前,站在那里埋怨,“哭什么劲儿呢,你爹没来也不是去上吊了。他也纯属没目,丢下老婆孩子不管,躲清静,什么王八犊子!”
“电车......有点的。”许老蔫结结巴巴帮忙打圆场。
“几点的?你说,几点的?你说呀!”丈母娘厉声追问,“你糊里八涂装啥明白呀?”
“你......糊涂。” 许老蔫说话费劲,中间省略了一个“才”字。
“咱俩谁糊涂?你脑血栓,病号;我正常人,没病。你说谁糊涂?”丈母娘不服气。
许莉抱孩子从屋里探出头,看厅里二老在吵什么?孩子越哭越厉害,越哄越糟糕,奶不吃,连奶嘴都不咬,已经很闹心了,怎么老的也不消停?
“咚咚咚”敲门声。丈母娘捷足先登向门奔去,边走边开骂,“你死哪去了?孩子大人都不管?”
拉开门,却见是查煤气表的板脸哥,手持一把打亮的手电筒。汤华美无奈缩身,将其让进厅里直奔厨房。孩子还在哭,查表的也听不惯,急忙例行公事,加快操作。
门半掩着,透出一道窄光,展开扇弧形状,沿墙边儿伸沿着照亮梯阶。孩子的哭声,也顺楼梯下滑,到立墙折反些拐到下层。蒙黑处,一双沉重的大头鞋,跺响交替着上楼。余光下突然停顿一下,使孩子的哭声随即扩大,他又赶紧加快脚步,最后几个台阶,门光划过那冷面孔和两个包裹衣物,方见是学楠“酒”后驾临。强光刺眼,他侧目急攀,拉门大开走进的当口,几乎与抄表员撞怀。彼此冷对无语,赶紧错身互让而过,学楠方知半掩门的原因。中“刘”砥柱直奔哭声而去,丈母娘见状,眼随其侧,破口大骂,“死哪去了, 你这个二货?不要脸的东西,还喝酒了?我最讨厌酒鬼了!烦了一辈子那个老的,这又来一个新的。老的已经是脑血栓偏瘫,马上又要出现个‘横路进二’呀!”
学楠不顾左右而径向孩子,到里屋,放下包裹,双手从许莉怀中揽过襁褓中的洋洋,急忙放床上换介子。她狠瞪学楠一眼,赌气转身去把屋门关上,以隔开厅里传来的“狗吠”(丈母娘属狗)。说也怪,孩子到了学楠怀里,哭喊马上嘎然降声,等换完介子喂上奶瓶,完全安静。仿佛走失咩叫的羔羊,突然触碰到老羊的大腿缓下来那紧张神经一样,孩子随着学楠的几下轻摇和鼻音哄哼,很快就安然入睡。不知是什么魔力,几次都这样,甚至不是因为介子问题,有时许莉咋哄都不行,挪到学楠手里准好!门外的丈母娘仍在吵,并且听来靠门更近,声也更大了些,但学楠怀中的孩子却睡得甜香。然而暂时,还是不能离手放下,否则准有离怀无靠的感觉加丈母娘的吼叫而醒来。所以,尽管累,学楠也得挺着,等孩子睡实,丈母娘骂累住嘴,再技巧地将孩子置于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