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情凡尘 (三)
当莫扎特小夜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如雷的掌声让小小的演奏家安安三次站起来谢幕。穿着黑色衬衣黑色长裤的安安在观众面前带着和善而有些腼腆的笑容。羽飞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瓦尼雅清新得仿佛捏得出水来的脸庞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小姑娘奋力鼓掌,毫不掩饰为自己小男友的自豪。
羽飞是羡慕成长在今天的孩子们的。他们不仅有比他们的父辈优越得多的物质条件,更重要的是,这些孩子们在社会和家庭中得到的尊重也远远地比他们的父辈要多。看到安安和瓦尼雅能够自由地在家人和朋友面前表达他们之间纯净的情感,想起自己在相似的年纪和男同学偷偷摸摸地传小纸条,羽飞常常感慨万分。从孩子出生开始,她和克里斯多夫一直坚持自己带孩子。对于羽飞来说,孩子成长的美妙时刻她不愿意与他人分享。而对克里斯多夫来说,他觉得自己错过了克洛伊和卢卡斯的成长所以对安安和飞飞越发尽心。虽然孩子小的时候,两人常常疲于奔命心力憔悴,但是走过这些和孩子们共同成长的岁月后,羽飞越来越欣慰地看到自己的孩子们有健康平和的心理。她想,终于有一天,她和克里斯多夫可以放心地松手,让孩子们自己在广阔天地中驰骋。
在掌声中,安安的钢琴老师示意他加演一曲。只见安安想了想,然后取过一位大提琴手的乐器,坐下,试了试音,然后将弓在离琴弦几公分的地方停下,做出起弓的姿势。观众静默下来。
第一个糅弦缓缓而起,是圣桑的天鹅。安安凭着记忆,将这首曲子拉得委婉动听。看着孩子投入的样子,羽飞感谢安安的大提琴老师马克西姆对孩子的悉心教导。那些运弓的速度,拉弓的力度,一招一式已是一个试着用音乐将感情表达出来的少年了。
羽飞在环湖的游船上订餐桌的时候特地将船尾小小的甲板包了下来。她不愿意自己的家庭聚会被别人打扰。在初夏傍晚的湖面上,清新的空气里透着湖水湿湿的味道。一行人上船的时候,餐桌已经布置好。安安飞飞和瓦尼亚三人说说笑笑,一上甲板就趴在船舷上看被船体劈开的白色浪花。克里斯多夫则热情地招呼克洛伊和她的男友坐在自己和羽飞对面。
‚克洛伊,你的狗狗们可还好?‘刚坐下时气氛有些沉闷,所以羽飞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克洛伊秀丽的嘴角微微翘起来,微笑中带些担忧,‘都好。就是最近常常生病,一直要去看兽医。‘
羽飞顿时明白了克洛伊工作常常请假的原因,一定是为了陪伴她的这些‘孩子们‘。而且,常常看兽医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心里微微有些疼痛,是该和克里斯多夫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安排孩子们的生活了。
那边,一艘摩托快艇从离船不远的水面上飞驰而过,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安安他们兴奋得大声尖叫起来。克洛伊和她的男友也发出赞叹。羽飞玩笑着推了推克里斯多夫,‘有人最近好像不太开船了。‘
克里斯多夫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每年都懒得清洁翻修我们的船。今年孩子们大了,也许可以开出去转转呢。‘
羽飞适时地问克洛伊和他的男友,‘你们有没有空来帮克里斯多夫一起把船清洁一下啊?然后我们一起开到湖上去,看看你们爸爸的开船技术有没有退步。‘ 羽飞心里想的是,如果克洛伊和她的男友来的话,自己可以有理由给他们付点工钱。
克洛伊和她的男友还没有回答,主菜送上来了。克里斯多夫点的是一块厚马肉。安安见状,悄悄地凑到爸爸的耳朵边上,说,‘爸爸,你可不能和瓦尼亚说这是马肉,她们家养马。‘
羽飞听到安安的话,心里一动。她问克洛伊,‘小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村里的农场里散散心。他们总是需要帮手管理马匹。‘ 她心里想,克洛伊那么爱动物,也许可以在家附近的农场里帮个忙,先渡过这段时期。乡村环境单纯,还可以和自己一家人住在一起。说实话,羽飞心里是有些心疼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的。从小爸爸妈妈分居,现今两人又都有了新的家庭。而二十多岁的她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却要一个人扛起生活的担子。
克里斯多夫有些不解地看着羽飞,问道,‘那克洛伊的工作怎么办?‘
羽飞有些懊恼自己嘴巴太快。这边克洛伊已经轻轻地告诉爸爸,自己上周刚刚丢了工作。
克里斯多夫看了看克洛伊,又看了看羽飞,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羽飞点点头,安静地直视着自己的丈夫。
克里斯多夫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停了一下,对克洛伊说,‘ 我下周给你电话。‘
羽飞握住了克里斯多夫的手。
湖面上广阔的空中,一架飞机飞过,然后跳伞爱好者们的伞包象春天的各色花瓣雨一样飘出来。大家都抬头发出一声惊叹。羽飞看着这些自己熟悉,爱慕,牵挂,心疼的面孔,感叹生命真是一个神奇的过往。一路走来,自己收获了这样一个真实的家庭,每一个人,每一个小世界,拼在一起,是这样一个令自己挂念的大家庭。
晚上回到家里,兴奋了一天的孩子们都上床睡了。羽飞和克里斯多夫默契地坐在露台上,在满天星光下,谈起克洛伊和卢卡斯。
‘羽飞,克洛伊和卢卡斯都二十多岁了。他们必须学会自己生活。我们不该过多插手。‘克里斯多夫先开了口。在羽飞看来,这时的克里斯多夫就是一个标准的不近人情的德国人的样子。
‘克里斯多夫,恕我直言,你和你的前任帕蒂西亚在一起的时候,对孩子管教的不上心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所以今天你不能说,孩子们到了法定离家的年纪,就必须自己生活。是你们当时没有教会孩子们自己生存的技能。‘
克里斯多夫沉默着,羽飞把这个理解为同意。
停了停,羽飞又说,‘当然,对孩子们最好的礼物是陪伴,管教和引导。可是现在都已经太晚了。无论是你或帕蒂西亚,还是我,都做不到这几点。所以,我们只能用更多的耐心,慢慢教会他们在这个社会中生存。你觉得呢?‘
‘羽飞,如果孩子们想去学一门手艺的话,我会支持他们的。‘ 克里斯多夫想了想,建议道。
‘所以啊,我建议克洛伊到我们村里的农场来帮忙。她那么喜欢动物,又有绿手指,城市里不是她的家。你说呢?‘
克里斯多夫点点头,‘我对动物农场一窍不通,不过你觉得可以的话,也许是个好办法。‘
羽飞高兴地点点头,‘这样,克洛伊可以住在我们这里,也可以常常见见爸爸和弟弟们。我下周就去农场问问。‘
克里斯多夫搂紧了羽飞,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羽飞,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商量。关于我们的遗产的。这些年我们的投资,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不希望以后孩子们有任何纷争。‘
羽飞仰起头,看着克里斯多夫,‘你有什么建议吗,教授?不然的话,我倒有一个想法。‘
克里斯多夫微微睁大眼睛,询问地望着羽飞。
羽飞笑着说,‘我们中国人说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你留多少钱,如果是漏底的子孙啊,总会很快给你花完的。所以啊,我想,信托基金也许是个好办法。‘
不等克里斯多夫回答,羽飞又加上一句,‘我建议四个孩子在基金的分配上有同样的条件。‘
在克里斯多夫的有些惊讶的眼神中,羽飞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大度不大度的问题,我们给孩子们最重要的遗产是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如果再加上钱财的话,他们就有了一个极好的起点。这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只要他们利用得好,他们以后的成功与否和拿到我们遗产的绝对数目不会有多大关系。‘
克里斯多夫抿了抿嘴,扬起眉毛,‘我认识你的时候,没觉得你是个对人生如此有计划的女孩子呢。‘
羽飞得意地说,‘你得允许别人有进步,是吗? 这些年,我也看了好些有钱的人,没钱的人,成功的人,失败的人,高尚的人,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人。特别有了孩子后啊,我这个大脑啊,思考人生的频率,比单身时可是高了不少。‘
她一边说,一边将头靠在丈夫的胸口,‘克里斯多夫,以前,我一直相信,和相爱的人的家庭生活会将一个人改变,但却绝对没有想到家庭生活会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我从一个对孩子完全没有感觉的职业女性变成了一个一谈起孩子心就会融化的女子。我这两天有空了就去咨询一下我们这个信托基金如何办。‘
克里斯多夫点点头,拥紧了自己的妻子。
这天夜里,羽飞梦见一匹驼着克洛伊的棕色大马,在村里的田野上欢快地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