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打开心扉
新年过去,期末考试开始。校园里大家都忙忙碌碌。羽飞给同学们答疑时克里斯多夫通过视频远程在线帮助。复习了上课内容的学生们在答疑时问的问题的深度广度都相当出乎羽飞的意料。有时候羽飞被问得一愣一愣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回答。这时她才明白,答疑是对讲课教师巨大的考验,也明白克里斯多夫为什么特别提出答疑时他会通过视频协助。在这个答疑时段,羽飞看出了自己和克里斯多夫在对于本科基础知识掌握上的巨大差距。无论学生问什么问题,克里斯多夫基本上张口就能回答,而且无论从那个高度上都能解释得滴水不漏,并使学生心服口服。到了最后,羽飞只能眼睁睁看着学生们直接问视频上的布卢曼教授,而对她这个上了几个月课的代课老师却仿佛视而不见。
晚上,羽飞给克里斯多夫打电话,说今天的经历真是让自己沮丧。她向克里斯多夫报怨道,自己一个博士毕业生,大大小小的会议上作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报告,回答过专家们几百个问题,竟然不知道如何清晰地回答比自己小近十岁的本科生的问题。
克里斯多夫的话语虽然听上去相当宽容,但也透着他对羽飞的期望,‘羽飞,上课和做科研有很大的区别,尤其是本科生的课。这些基础知识是人类科学技术发展的精华的精华,需要我们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去理解。我们做科研,以毕生的精力得到的结果往往都写不进教科书中的一个数据。所以,请千万要将正确的知识以准确的方式教给年轻人,这是他们以后在任何工作岗位上能够有乐趣地全心全意地工作的基础。‘
羽飞心服口服地表示赞同。她在心里想,即使克里斯多夫不接受她作爱人,能够在他身边,向他学习这些为学者的道理,也是值得了。
弗雷德里克也很忙。作为第二年的博士后,他开始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他告诉羽飞,父母希望他能够回家,接管家族生意,可是他觉得列支敦士登太小了,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羽飞支持他,说,趁年轻,应该去看看这个世界,而且弗雷德里克会说英法德三种语言,可选择的范围会很大。
弗雷德里克又说,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身边的兄弟们。羽飞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是想说舍不得认识的姑娘们吧。以你的侠骨柔情,不用担心,一定一直会有好姑娘陪伴你的。‘
弗雷德里克也笑了,但笑得很认真,‘羽飞,我确实从来没有断过姑娘们。但那次在你那里过了特别圣诞之夜后,我想,我开始考虑一段长期的关系了。‘
羽飞也很真诚地望着弗雷德里克,‘弗雷德,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确实很美妙,但是我无法下决心在现在那么不确定的情况下和你开始一段认真的关系。‘
弗雷德里克表示理解,他告诉羽飞,‘我要告诉你,我准备好了和你开始一段认真的关系,如果哪天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请告诉我。‘
羽飞点点头,用手轻轻摸了摸弗雷德里克的脸颊。
学生考试后羽飞着实忙活了一阵。一百多人的试卷,批改,核对,计分,这加出来的工作量使羽飞和两个助教每天都忙到晚上十点多钟。羽飞把分数传达给学生们后,有好几个学生来查分数。羽飞拿出他们的试卷,和他们仔细讨论。她一直记得克里斯多夫说的,批阅试卷给分时要非常小心,千千万万不要出错。而当学生来查分数的时候一定要顶住,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改分数。有两个学生在查分数后,对结果仍然不满意,并将意见反馈给教务处。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出现的误会,教务处建议克里斯多夫短期回国两天和学生当面处理此事。
羽飞在给克里斯多夫的电话中真是非常抱歉。她说,‘克里斯多夫,我可能真的不是教书的那块料。答疑时回答不出问题,查分时又没法说服学生。‘
克里斯多夫一点也没有责怪羽飞的意思,他的语气在羽飞听来一如既往的宽容,‘羽飞,没关系,让我来处理,反正要改分数的话还是要我签字的。你能把这个学期的教学顶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很感激。我后天一早飞到瑞士,你方便来接我吗?这样我们在去学校的路上能通一下气。‘
羽飞求之不得。她想,这一次一定没有克里斯多夫的前妻和孩子们等在机场了。
克里斯多夫从机场出口出来时行李比圣诞节时更少,只有一个电脑包,脸上的神情疲倦却依然温和。见到羽飞,他高兴地拥抱了一下羽飞,这让羽飞忍不住又心神荡漾。可是她提醒自己,这一次,千万不能那么容易就动感情,掉眼泪了。
两人上了羽飞的车。羽飞先把有争议的试卷复印件递给副驾驶座上的克里斯多夫,然后一边开车,一边把双方的观点仔细地解释给克里斯多夫听。她强调,自己方面绝对没有过失。可是学生的理解也不是完全错的,有争议的那点并不是考题的重点,根据学生的做法是得不到最后的正确答案的。而且,即使加一点点分,也改变不了这两个学生的分数等级。请克里斯多夫定夺。克里斯多夫一直在看试卷,思考后说,‘这不应该是个大问题,我会处理的,今天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停了一下,克里斯多夫侧过头,问道,‘羽飞,你开始着手申请助理教授了吗?‘
羽飞一边开车,一边淡淡地回答道,‘还没有呢。最近一直在忙考试,和组里的博士后有两篇文章在作最后的修改。这一阵忙过后,我会开始申请助理教授的。‘
克里斯多夫建议道,‘羽飞,你知道,第一轮筛选,需要的材料并不多。由于这个位置需要给本科生上课,你会说英法德语的事实会给你加不少分。如果你需要我给你看一下简历以及研究计划的话,我将十分荣幸。‘
羽飞微微一笑,说,‘我会的。谢谢!‘
到了学校教务处,果然如克里斯多夫所保证的,他没有花多少功夫就说服了两个学生接受原来的决定。和克里斯多夫一起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羽飞愤愤不平地说,‘这两个学生一定是觉得我年轻,好欺负。‘
克里斯多夫呵呵笑了,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顿了一下,他又对羽飞说,‘我今天下午有两个申请博士学位的学生的面试,结束以后没有其它安排。如果你晚上和弗雷德里克没有安排的话,我可以请你们俩共进晚餐吗?我怎么也得谢谢你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
羽飞看了克里斯多夫一眼,澄清道,‘克里斯多夫,弗雷德里克不是我的男朋友。圣诞前夜你看到他在我那里,纯属意外。至于晚餐的邀请,如果你只请我一人的话,我非常荣幸地接受了,只要你不怕我再喝醉。‘
克里斯多夫没有表现出对羽飞的澄清的意外,他只是圆场道,‘这次不管你怎样喝醉,我都会把你送回去的。‘
晚餐定在一个传统的本地餐厅,以奶酪火锅而闻名。克里斯多夫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熟门熟路地带着羽飞来到预定在地下室的座位。这是一个以酒窖改建的餐室,靠着墙堆着一排一人高,几人长的橡木酒桶。天花板上吊着铜质的锅碗瓢盆。客人用餐的桌椅用原木制成,带着木料自然的质朴花纹。在摇曳的烛光下,餐厅里弥漫着本地食品浓郁的熏肉奶酪香,这里温暖的气氛让人身心放松。
羽飞今天特地在大衣里穿了一件绿色的式样简单做工精良的真丝长裙,前后都是V领,胸前光洁的皮肤没有任何首饰,微卷的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当克里斯多夫帮羽飞脱下大衣时,不由赞叹道,‘羽飞,你今天真漂亮!‘
羽飞笑笑,说,‘谢谢你的赞美。克里斯多夫,这可是你第一次单独请我晚餐,虽然这不是你的本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和你共进晚餐,所以啊,希望你以后能记得今天。‘
伺者过来向两人建议开胃酒。克里斯多夫和羽飞都兴致勃勃地同意尝尝本餐厅特色的鸡尾开胃酒。然后,克里斯多夫拿着酒水的单子,询问了羽飞的意见后,点了一瓶波尔多的白葡萄酒配奶酪火锅。羽飞微微侧着脸,看着克里斯多夫和伺者交谈时英俊成熟的脸庞。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自己对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温暖光芒的男人动心。
等伺者把酒水单子收走,克里斯多夫向羽飞举起鸡尾酒杯,说道,‘谢谢你,羽飞。祝你申请助理教授成功!‘
羽飞不知道祝克里斯多夫什么,只好笼统地回答道,‘克里斯多夫,祝你健康!‘
两人喝了一口混合着果汁和高度酒精的鸡尾酒,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羽飞不想先说话,只是温情脉脉地望着桌子对面的男子。
沉默了一小会儿,克里斯多夫开口了,‘羽飞,弗雷德里克也将申请助理教授。他请我给他写推荐信。‘
羽飞有些意外,弗雷德里克还没有和自己提起过。她哦了一声,说,‘看来弗雷德里克也有意留在学术界,这是个上进的年轻人哈。你答应给他写推荐信了吗?‘
克里斯多夫点点头,‘我有意给他写,因为他是他们那一届本科生中最出色的一个。不过,如果你也需要我给你推荐信的话,我要问问他是不是还要我推荐。‘
羽飞忙说,‘我已经与格勒教授和兰戈教授讨论过了。另外,我在法国做硕士时的系主任也答应为我推荐。所以,我的推荐信齐了。你尽管为弗雷德里克推荐。哈,我还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弗雷德里克竞争同一个位置呢。听起来真有趣!‘
克里斯多夫笑看着羽飞,轻轻地摇了摇头,那神情,就像是一个长者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气氛轻松下来后,克里斯多夫指指羽飞粗细不一的双臂,问道,‘羽飞,弗雷德里克说你常常去击剑。你练的是哪一种剑?‘
羽飞用细一点的左臂摸了摸粗一点的右臂,调皮地说,‘嗨,击剑可不是女孩子的运动,你看,我都不太敢穿短袖的衣服,可是等我意识到已经太晚啦。对了。我练的是重剑,主要是因为规则比较简单,比较适合我这个头脑简单的女子。‘
克里斯多夫哈哈笑出声来,用手指对着羽飞点了点,说,‘如果你头脑简单的话,那有人该成白痴了。 ‘
羽飞撅了撅嘴,脱口而出,‘我头脑怎么不简单?你看,我爱上一个人,只会死缠烂打,应该讲点策略是不是?‘
克里斯多夫一时语塞,对着羽飞微微叹了一口气,‘羽飞。。。‘
正在这时,奶酪火锅送上来了,适时地给克里斯多夫解了围。一只手工绘制的陶瓷小锅盛着呈熔融状态的混合奶酪,在一盏小蜡烛小小的火焰下骨碌骨碌地冒着热气泡。
克里斯多夫向羽飞举了举白葡萄酒杯,说,‘我们得赶快开始吃,不然要成奶酪干了。‘
羽飞点点头,和克里斯多夫一样把边上面包筐里的半白面包撕成小块,用金属小叉子插着,在奶酪里画一个圈,蘸满奶酪,再送到嘴里。两人吃一块奶酪面包,就一口白葡萄酒,在相对的融融笑意中奶酪不一小会已经下去一小半了。
正吃着,羽飞看到坐在对面的克里斯多夫忽然睁大眼睛,说,‘哎哟。‘她往奶酪火锅里一看,哈,克里斯多夫的面包块掉在锅子里了。按照当地的习俗,谁的面包要是掉在奶酪里了,谁就要给在座所有的人一个吻。
羽飞得意地看着克里斯多夫,看着他轻笑着摇摇头,然后站起身,把餐巾放在桌子上,绕过桌子,向羽飞走过来。
羽飞抬起头,把脸对着看着这个自己天天想念的男子,然后闭上眼睛,心开始砰砰跳。克里斯多夫来到羽飞身边,捧起她的脸,在羽飞的额上稳稳地印下一个吻。当羽飞感到这个吻的时候,伴着微微的失望,她的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她睁开眼睛,看着克里斯多夫又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拿起酒杯。羽飞努了努嘴,不甘心地问道,‘克里斯多夫,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我是不是该讲点策略你才会给我机会?‘
克里斯多夫放下手里的叉子,望着羽飞,缓缓地认真地说道,‘羽飞,我不知道那个男子能够做到对你完全不动心。圣诞前夜在你那里,我在弗雷德里克的眼睛里看到他对你的爱慕。如果我也象他那么年轻,生活如他那么简单的话,一定会成为你又一个追求者的。‘
这是克里斯多夫第一次说出他对羽飞的感觉。羽飞微微侧着头,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克里斯多夫喝一口白葡萄酒,接着说道,‘我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遇到帕蒂西亚,坠入爱河。等我发现她不是适合我的爱人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所以我们在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后结婚,两年后又生下第二个孩子。可是我们俩的分歧越来越大,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了。由于帕蒂西亚长期没有稳定的工作,所以我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两年多前,帕蒂西亚决定和她的男友共同开始新生活了,所以我们把最后的离婚手续办了。‘
羽飞问道,‘那你在此期间没有过女友吗?‘
克里斯多夫诚实地说,‘我也断断续续地见过一些女子,但从未想过和其中任何一个建立长久关系。‘
羽飞任性地问道,‘既然你可以接受约会其她女子,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
克里斯多夫真诚地说,‘羽飞,你实在太过完美。你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应该享受到生活里更多的美好。而许多东西,我没法给你。相信我的话,找一个和你年纪经历相当的年轻人,一同去体会,去开拓生活。‘
羽飞凝望了克里斯多夫一会儿,开始给他讲自己和前男友迪勃的过往,讲自己和前男友如何相遇,如何分手。说着说着,那些在记忆里本来已经模糊的细节又重新清晰起来。重新回顾自己的过往,羽飞似乎对自己的认识也清晰起来。
末了,她对克里斯多夫说,‘我不是一个在恋爱关系中排列组合的女子。我也不再是年轻天真的女孩子,等着别人来爱我。我需要和一个我欣赏的,也欣赏我的人共度一生。我不在乎他在世俗的眼光里是怎样的。而且,我要他知道我爱他。‘羽飞的脸红红的,语气里带着年轻任性女子要追逐自己幸福的执着。
克里斯多夫的眼睛里有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他握紧了羽飞的手,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真挚地说,‘羽飞,我还有两个多月结束访问就会回来,你容我再仔细想想好吗?让我再想想怎样的安排对你最好。‘
虽然没有得到克里斯多夫肯定的回答,羽飞在心里却已经非常满足了。她进一步地确定,克里斯多夫的心里是有她的。
这顿饭克里斯多夫和羽飞吃到饭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深夜里,克里斯多夫把羽飞送回家。两人告别时,克里斯多夫捧起羽飞的脸庞,在她的额头上再一次印下深深一吻。而第二天,在羽飞和同事们在实验室里忙碌的时候,克里斯多夫又一次飞过日内瓦上空,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