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斯蒂芬和羽飞约好在地下停车场见面,然后一起开羽飞的车去巴黎。羽飞早早地坐到自己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设好导航仪,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不一会儿,斯蒂芬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拿着电话的身影出现在后视镜里。羽飞侧附身打开驾驶室的门,听到斯蒂芬正在用亲热的语气对着电话说今天晚上半夜前回不去。羽飞笑笑,向斯蒂芬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斯蒂芬挂了电话,笑着说,‘不好意思,一个女朋友。‘羽飞注意到斯蒂芬说的不是‘女朋友‘,而是‘一个女朋友‘。羽飞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僵在脸上,憋出一句,‘哈,法国人。‘
斯蒂芬不置可否地笑笑,坐进驾驶室,调节了下各个镜子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对羽飞感慨地说,‘真是好久没开过那么大的家庭用车啦。‘羽飞往后座看了看,可不是,那些孩子们的玩具和食物零零散散地落在座椅和地上。她抱歉地说,‘希望孩子们没有把奶酪或香蕉留在车里。‘
斯蒂芬一边把车开出车库,一边体贴地对羽飞说,‘路上要好几个小时,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当然我们也可以聊聊天,随你的便。‘
羽飞随手打开音响,前一天没有放完的杜普雷的大提琴悠悠地淌了出来。斯蒂芬看了羽飞一眼,‘这是大提琴吧。迪勃说你是大提琴的发烧友呢。‘
‘哦,迪勃还记得啊。‘羽飞有些意外。当年她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在中国所有的唱片收藏,其中大多数是大提琴,带到法国。那些心灵的声音陪伴着她度过了多少充满了各种心事的夜晚。对于羽飞来说,对于音乐的热爱源于她血液里的和周遭的机械世界对抗的本能。而迪勃,恰恰是这个工业世界最最典型的代表。他目标明确,从小就知道自己将会在这个工业社会中扮演的角色。他的成长环境使他在充分地享受了一个发达社会能够给予的资源和优势的同时,成功地将他塑造成一个客观的,理性的,正直的,现代工业社会所需要的的一块坚实基石。所有浪漫的,心灵的,理想的情绪在他看来都是造作的,矫情的。这其中包括音乐,文学,和艺术。当年的羽飞完全无法理解迪勃,而今天的羽飞有时候却庆幸自己从迪勃身上潜移默化地学到的东西。
羽飞冲斯蒂芬一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迪勃有没有告诉你,我第一次请他去听音乐会的时候,他可是睡着了的啊。‘
‘那也很正常。他对音乐一点儿耐心也没有。而且,那时候他刚刚开始工作,我们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常常是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斯蒂芬似乎并不觉得这很好笑。
羽飞怎么会不记得和迪勃恋情初期,迪勃几乎每日下班后都会到羽飞小小的宿舍里来。在羽飞灯下苦读时,迪勃常常在只容一个人转身的门厅里和其他越洋的同事们电话会议。羽飞有时候也纳闷,不是说法国人工作都吊儿郎当的吗,怎么自己的男朋友整天工作不停呢? 有时候迪勃也会和羽飞谈起自己的工作,年轻的羽飞听得完全是一头雾水。那时的她从来没有搞清楚过那些技术从开始评估到各个规模上的可行性验证到成本预算到实施怎么会那么漫长。甚至,对于工业上的这些组织模式,她几乎是不屑一顾的。
羽飞那时候在学业上慢慢步入正轨,开始享受数学和理论物理中的美学。她性格中浪漫的那部分在学习方向的选择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羽飞不顾父母的反对,无视就业市场的艰难,在第一学年结束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量子光学作为自己研究的方向。迪勃很委婉地向羽飞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觉得羽飞不具备在量子物理上取得重要突破的潜能。而且,她的选择将使她自己今后的职业发展道路变得艰难。但是羽飞哪里听得进这些。她和一位来自海德堡的年轻理论物理学家关于中微子讨论得如痴如醉,甚至冲动地打算自费去日本寻找中微子的大水库实习。迪勃找了一个机会请他们一起在学生俱乐部喝了一杯。席间,迪勃打趣地说,只要中微子不影响自己公司海底电缆的正常运作,他对于这些调皮的小粒子们能否被捉到毫无兴趣。虽然迪勃反复解释那只是个玩笑,可是羽飞却非常恼火自己的男友有如此深厚的数学功底却一点儿也不愿意理解这些基本粒子的美。她也很恼火迪勃在和那位年轻物理学家谈话时表现出来的些许居高临下。
羽飞和迪勃的摩擦远远不止于此。和许多年轻的情侣一样,他们俩有时会在美丽的巴黎城里约会。因为迪勃的公司就在巴黎市区的西北面,比羽飞的学校离市区近得多,所以常常是羽飞下了课去迪勃的公司和他汇合。可是这样的时候两人几乎从来没有为乘地铁还是开车达成过一致。羽飞觉得,乘地铁又快又准时还没有停车的麻烦。迪勃却觉得和其他人共享一个车厢空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他反复和羽飞强调自己需要私人的空间。所以即使有时候得在市区堵上大半个小时车而且还得兜上大半个小时找停车位,他也宁愿开着那毫不节能的四驱大车。
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摩擦还包括,迪勃不止一次暗示羽飞在着装上要加一点变化。确实,和一般的年轻的女孩不同,羽飞从来没有在衣着上多费过心。她总是穿最简单的长袖或短袖T恤,牛仔裤和布面球鞋。天凉的话也是一件套头毛衣加上外套。在迪勃公司气派的门厅里等待男友下班的时候,她这样的着装在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特别是有一次,迪勃和公司的副总一起从电梯里出来,迪勃将羽飞介绍给自己的老板时,这位公司的高层打趣地问迪勃哪里找来这个十五岁的姑娘。
羽飞一直是一个清淡的女孩子,长得不算漂亮,但耐看,眉眼相当生动。她给人第一印象是安静的,但是她的聪慧,直接和不取悦别人的性格在交谈中常常让人印象深刻。尤其对于男性来说,是那种有灵性而且不易忘却的中国女子。正是这种专注而没有太多装饰的性格使迪勃这样一个阅人无数的男子对她一见倾心。可是作为一个中国女孩子,羽飞对于和迪勃的交往一直是有所顾忌的,特别是这段感情一开始两人就有了肌肤之亲,而且是热情而强烈的亲密关系。羽飞不能否认自己对于迪勃的迷恋,但是她常常会在心里用理智权衡自己行为的‘度‘。从迪勃的生活习惯和工作性质上,羽飞完全肯定他的生活工作圈子和自己完全不同。所以即使她笃信彼此的感情,她一直是避免在现实中进入他的生活的。所以如果迪勃不提起,羽飞从来没有什么兴趣过多询问他的家庭,或他的朋友圈。
圣诞节临近的时候,迪勃强烈要求羽飞陪伴他一起参加公司的圣诞晚宴。这对于迪勃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场合。即使在这个国度带女朋友去正式场合并不代表自己不再单身,但是有女伴的陪伴可以软化他工作狂的形象。而且,作为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迪勃的父亲也会从美国回到法国参加圣诞聚会,这是一个将羽飞介绍给他父亲的绝好机会。为了防止羽飞在T恤外面套一件羽绒服就去参加晚宴了,迪勃专门陪羽飞去挑了晚礼服。在礼服店里,美丽的华服让羽飞惊叹,而高昂的价格更是让羽飞惊愕。她挑选了一件最最便宜却也是价格不菲的礼服,并且坚持自己用近一个月的生活费付了钱。在整个挑选过程中,迪勃显得比羽飞放松从容得多,羽飞才明白迪勃那些式样低调做工精良的衣服都来自类似的商店。
在整个圣诞晚宴过程中,羽飞基本上都是拘谨的,即使她已经能够流畅地用法语交流了,她也常常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跟随或者控制谈话的方向。迪勃显然是这样的场合的老手。在和别人寒暄时,他称羽飞为‘我更好的一半‘。羽飞在心里琢磨这是女朋友的意思还是表明两人有了更进一步的契约。而在和所有人交谈时,迪勃总是搂着羽飞的腰,有时还会询问她是否同意自己的话。多年后羽飞才明白,迪勃的这些举止是社交界的标准。即使是租来的女伴,也有人能将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偶尔也会有单个的女士径直过来和迪勃打招呼。这些女士一般会和迪勃贴面亲吻,而和羽飞握手问好。迪勃和她们的交谈也是不温不火,却总是让羽飞禁不住猜想自己的男友和她们的关系。她常常饶有兴趣地微微侧着脸听那些没有什么主题的交谈。迪勃显然注意到女友的小小心思。趁着一个间隙,他悄悄问羽飞,‘小姑娘,你有没有在猜这里面有没有我的前任女友们?‘
羽飞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迪勃的目光清澈。她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担心过。
迪勃一手搂紧羽飞,温柔说道,‘我现在只想要你。‘说着,旁若无人地在羽飞唇上深情一吻。羽飞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做戏的成分,脸红红地配合着迪勃,将手搭在男友的肩上接受了这一吻。
有时候碰到更愿意和羽飞聊天的人,迪勃也很配合地作‘羽飞的另一半‘,并会在她耳边轻轻告诉她交谈对象的背景,羽飞大多数时候也是完完全全一头雾水。只有别人问她在这所著名工科院校的攻读方向时,她才会觉得有了些谈话内容,认认真真地和别人解释中微子是什么。当时的羽飞并不知道,大多数人对她的兴趣可不是来自听她谈中微子,而是她的东方风情,她的男友,以及男友身居要职的父亲。
见到迪勃父亲的第一眼,羽飞就明白了迪勃与众不同的性格,比如努力,比如坚强,比如富有征服欲,比如居高临下,来自哪里。迪勃父亲的举止有节有礼,但眼神犀利。他用双手握着羽飞的手,将羽飞称为迪勃的‘科学家女友‘,而且反复强调,纯科学的手段也可以为工业的发展做出重要的贡献。如果羽飞想试一试自己对下一代通信技术是否可以做出贡献的话,羽飞的学年论文可以以实习生的身份参加公司正在开展的一个项目。此项目由研发部牵头,用到量子通讯概念,如果成功,将使光纤通讯的稳定性大大提高。资深的工业专家没费多少口舌就让涉世未深的羽飞同意接受了这个任务。
于是,第二学年最后四个月,羽飞每周有一天到迪勃的公司报道,参加项目模拟部分的工作。羽飞和迪勃并不在一个部门,而且她相当低调,除了工作外从来不谈论自己的生活。每周在公司的这一天对于羽飞和迪勃来说都是浪漫和特别的。他们俩中午常常约了去小饭店吃简单的午餐,或者一起去卖水果蔬菜的集市转一圈,一起吃上半公斤樱桃加上长棍面包做午饭。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羽飞和迪勃饭后都会沿着塞纳河走走,再分别一前一后回公司。迪勃通常穿着整齐,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衣外是深灰或浅灰色的职业正装。他走路时喜欢将左手放在西裤口袋里,用右手紧紧地搂着总是穿着T恤牛仔裤时不时还要蹦一下跳一下的羽飞。他们在一起交谈时羽飞的话更多一点。她对法国经济政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将法国社会的制度和中国的相比,也喜欢将法国人和她熟悉的中国人相比,有时会得出让自己和迪勃都哈哈大笑的结果。在迪勃面前,她似乎不害怕说错什么,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让他给自己解释稀奇古怪的事情。有的时候,迪勃实在答不出来了,就停下脚步,在塞纳河的堤岸边拥紧羽飞,用自己的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
这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羽飞只是沉浸在恋爱的愉悦里,而从来也不去想未来。在迪勃的呵护下,她就象一个刚刚在中国走出校园,到了法国又重回校园的年轻女孩,尽情地享受着生活赋予年轻生命的美好。
羽飞的实习题目是通过技术模拟对一些通讯参数进行预测并设定边界条件。由于是项目进行中期加入的,羽飞在短时间内还不能搞明白项目各个部分的组织关系,所以她直接向研发部的一个技术经理,皮埃尔,汇报项目进展。皮埃尔六十多岁,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他年轻时有一个电子方面的小公司,卖给了现在的公司后,就一直在研发部工作,一辈子跟随了通讯技术的高速发展。对羽飞来说,皮埃尔就像一本百科全书,对所有的技术的来龙去脉都了解得非常清楚。从他身上,羽飞不仅学到不少技术上知识,而且对于这些技术在整体框架下的应用,也开始有了初步了解。有一次羽飞和迪勃说起皮埃尔,说皮埃尔退休后对研发部是个损失。他将带走那么多的知识。迪勃摇摇头,对羽飞说,‘好心的姑娘,象皮埃尔这样的人在公司里多得是。这个皮埃尔走了,另一个皮埃尔会代替他。技术公司的灵魂还是发展策略和市场策略。‘说着,迪勃怜爱地望着羽飞,‘我的好姑娘,我希望你不会成为一个技术蛀虫。‘
羽飞实习过程中有一个整个项目的阶段进度报告。公司里许多重要的人物都会来参加并且讨论决定项目的下一步怎么走。在会议前的一个星期里,羽飞收到的会议准备文件就有厚厚一叠。依着一贯的认真态度,即使自己的部分在整个项目中无足轻重,羽飞还是把所有的文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读着读着,羽飞发现一个技术上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假设的边界条件过强,使整个系统在理论上看起来非常平衡。但实际上这么强的边界条件是很难达到的。她在项目会议的前两天连夜做了模拟,给皮埃尔把结果寄了过去。但是一直到开会那天也没有收到回音。她想皮埃尔一定是太忙了。
到了会议的那天早上,迪勃提醒她要穿得正式一点。可是羽飞简单的衣橱里却没有正式的职业装。还好是夏天,羽飞套上穿上一条浅蓝色长裙,加上浅口皮鞋,即使不是标准职业装却也是端庄体面。虽然羽飞事先知道迪勃也会列会,可是当她看到迪勃一身笔挺的白衣灰裤银色领带神采奕奕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羽飞还是需要调整一下自己微微失神的情绪的。迪勃是和他的同事一起来的,那是一位高挑精干的女士,一丝不乱的短发,剪裁合身的深色职业套装,年纪看上去比迪勃略大一些。迪勃向羽飞微微一笑,和他的同事一起坐了下来。羽飞有一次遇见过的公司副总也在,他认出羽飞,客气地和羽飞点了点头。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羽飞饶有兴趣地听着各个部分的汇报,她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一个新的实用技术破土而出的过程。皮埃尔汇报的时候,他还特地感谢了羽飞的辛勤工作。这部分工作是整个项目的理论部分,虽然重要,但大多数人并不具备深刻的功力,所以在一般的流程上大家都是百分百得相信研发部同事的正确性的。可是羽飞越听越觉得那个边界条件实在是太牵强了。于是在皮埃尔的发言后,她举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皮埃尔的回答模棱两可,在座的公司副总显然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需要重新考虑的问题。羽飞拿出了自己的模拟结果,给出对于模型的初步修正,并说明,要确定边界条件的实际影响,还需要做不少工作。一时间,会场的气氛有些尴尬。这个技术上的修正不在会议议程里,所以主持人建议休会几分钟,大家喝一杯咖啡,再讨论如何处理。
休会时第一个来到羽飞跟前的是皮埃尔。这个教养良好的长者用礼貌但掩饰不住的沮丧语气告诉羽飞,她如果事先和他面对面通一下气,也许局面对他会容易一点。羽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提出问题前并没有想到会带来这样的结果。这时,迪勃站到了她和皮埃尔边上,礼貌地请皮埃尔给羽飞和他几分钟单独的时间。迪勃的脸也显得很严肃,他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羽飞,接下来的讨论中如果不是必须的话,请羽飞尽量多听少说,让公司高层决定怎样处理。听着迪勃的话,羽飞也意识到自己做事太欠考虑了,可后悔也来不及了,最最糟糕的是以她的资历无法估计项目会受到怎样的影响。看到羽飞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迪勃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并在她一边脸颊轻轻一吻以安慰她。
重新开会时,羽飞刚刚落座,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和迪勃一起来的女同事正望着自己,羽飞朝她勉强一笑。羽飞想,这个女同事一定看到迪勃和自己的小动作了。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看到了。不管怎样,她的实习就要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在这个公司出现了。按照迪勃的告诫,羽飞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表示,模拟部分都听皮埃尔的。大家最后的决定是,皮埃尔的组里加入一个优先的工作包,在理论上重新认证这个边界条件的客观性和对系统的影响。
会议结束后是自助式工作午餐。羽飞觉得自己最好是和皮埃尔待在一起,也许可以有机会向他解释自己真的不是故意搅局的。她手里拿着饮料,和皮埃尔在露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即使皮埃尔吸烟的时候,她也好脾气地陪着,不时偷偷地瞄一眼男友在干什么。迪勃显然是这种场合的老手。他看上去老道而放松,和副总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羽飞看到迪勃和副总一起向自己和皮埃尔走来。她用目光示意皮埃尔会有新的谈话伙伴。皮埃尔熄灭了手里的烟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两人的到来。
副总和迪勃先和皮埃尔握手,感谢了他的工作。然后副总向羽飞伸出手,说,‘小姑娘,做得不错。‘羽飞红着脸,和副总握了握手。她正犹豫着应该和迪勃在公众场合怎样打招呼时,迪勃拥住她的肩,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副总笑呵呵地问羽飞工程师学位拿到后有何打算。羽飞说自己打算继续攻读物理方面的博士学位。副总还是笑笑,说,‘也许你该考虑在工业界寻求一个位置。‘ 接下来,副总请羽飞给他,迪勃,和皮埃尔单独的几分钟。
羽飞于是一个人到了咖啡机边上取了一杯咖啡。一转身,看到和迪勃一起来的那位女同事正向自己走过来。
‘伊莎贝拉!我们圣诞晚宴上见过的。‘迪勃的女同事比羽飞高出半个头,微笑中带着职业性的居高临下。
羽飞实在想不起在圣诞晚宴上见过这位女士,所以她还是伸出手,并报了自己的名字,和伊莎贝拉握了握手。她已经很累了,所以笑得非常勉强。
‘早就知道迪勃的甜心在我们公司实习,却从来没有碰到过。你今天可是一鸣惊人啊。‘
羽飞当然听出伊莎贝拉的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只好还是笑笑,没有接话。
‘迪勃没和你说皮埃尔就要退休了吗? 这下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你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和副总这样面对面地谈话呢。‘伊莎贝拉接着话题,不依不饶。
羽飞一惊,知道这件事没有过去。她转过头,看到副总,迪勃和皮埃尔正说着什么,三人的神情都不轻松。羽飞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悬到了空中。她真想现在就去问问迪勃这一切对皮埃尔到底有什么影响。
下午工作结束后,羽飞没有象平时一样在办公室等迪勃的电话然后一起在停车场见面。她给迪勃的电话分机留了言说自己现在就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迪勃不在办公室,羽飞又到顶楼咖啡厅。果然,迪勃正在喝咖啡,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对面坐着伊莎贝拉,两人正在认真地讨论着什么。迪勃看到羽飞后向她招招手,然后站起身告诉她今天傍晚还有一个临时加出来的会议,继续今天早上的讨论。但羽飞不在与会者之列。这个会议会也许要开得很晚,所以他晚上不去羽飞那里了。最后,迪勃拥住羽飞的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说,睡觉前会给她电话。
羽飞在宿舍里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迪勃的电话。午夜上床前,她忍不住拨通了迪勃的手机。迪勃疲倦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说自己还在公司会议室,正在和美国的同事电话会议。他祝羽飞晚安后就挂断了电话。羽飞知道自己这次漏子捅大了,忐忑不安地上了床。
第二天羽飞有一整天的课。傍晚下课晚饭后有一个女同学过生日,大家都到公共厨房吃生日蛋糕,吃完生日蛋糕后又聊了一会儿她才回房间。一进屋,她就看到迪勃的公文包和外套挂在门背后,写字台上有张纸条说羽飞可以去马厩找他。来到马厩,羽飞站在只用插销插着,低低的马厩门外时,看到一匹疾驰的黑色高头大马,马上的男子不停地用细细的马鞭拍打着马脖子,并吆喝着让马儿加速。她知道,工作繁忙的迪勃最近很少骑马,他只有在有情绪需要释放的时候才会来马厩转一圈。羽飞又站了一会儿,迪勃才看见她。他让马儿又跑了几圈后,才慢慢收紧缰绳,放慢步伐,转到马厩门口停下来,翻身下马,打开马厩的门,牵着马走了出来。看到迪勃一出来,羽飞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问,‘昨天的事情是不是后果很严重?‘
迪勃点点头,问道,‘你为什么事先不打一声招呼呢? ‘停了停,他又调整了一下语气,接着说,‘我们决定让皮埃尔提前退休了,当然,财务上不会亏待他,欢送会也会开得很得体。但是,这件事对项目整体有不少影响。首先,所有其他部门都要重新调整项目的进度,所有的预算也得重新调整。还有,最最麻烦的是,如果竞争对手知道我们技术上有问题也许会大做文章,所以我们昨天连夜和美国的同事通了气。哎呀,你这四个月的实习,把我们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调动起来了。‘羽飞当然听得出迪勃话语里的责怪。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时,她再辩解她的无意也于事无补。而事实上,羽飞最最伤心的是,迪勃在出了这件事后在人前对她表现得那么包容,可是一单独见到她,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羽飞默默地陪着迪勃把马刷洗干净,把马鞍放好,又默默地和迪勃一起走回了宿舍。等迪勃洗完澡,羽飞已经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放在门口了。她哽咽着对迪勃说,‘谢谢你给了我过去两年的美好时光。可是,我真的是没法融进你的生活。相信我,我努力过了,可是我不行。。。‘说到这里,羽飞泣不成声。迪勃紧紧地抱住羽飞,把头埋在她的肩上,说,‘让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然后,迪勃拿起不多的个人物品,带上门,下了楼。羽飞从窗口看着迪勃的大车慢慢启动,然后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