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就这样,在马克西姆的帮助下,到圣诞节前夕,羽飞这只晚飞的笨鸟已经可以拉不少曲子了。她和马克西姆的关系也慢慢地稳定下来。在上课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坐在自己的琴凳上,让音乐的旋律成为他们交流的媒介。在喝咖啡聊天等待孩子们下课的时候,他们隔着小小的圆咖啡桌子遥遥相望,讨论一些让彼此都不会觉得疲倦或尴尬的话题。有的时候,羽飞甚至会悄悄地期待她和马克西姆已经成为了异性挚友,彼此真诚相待,坦诚交流。
岁月在忙忙碌碌的日子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圣诞的脚步悄悄地走近了。对于在音乐学院教书的老师和学琴的孩子们来说,圣诞节的重头戏当然是圣诞演出啦。不同于夏季的音乐演出,圣诞音乐演出主要是为了应景,所以演出的曲目也基本上是围绕圣诞内容的。老师和学生在一起排练,有时候还有家长们的友情参与,各种演奏乐器互相合作,音乐学院里上上下下都是一派欢乐气氛。马克西姆准备安排所有他的学生一起拉一首合奏的曲子。他问羽飞是不是要参加,羽飞禁不住马克西姆的一再劝说,同意一起拉,但只拉合奏中最简单的一部分,即低音的和弦。这可是羽飞第一次在台上表演一门乐器呢。她每天和安安一起勤奋练习,心里忐忑不安,既担心,又向往着和自己的孩子,以及共同的老师一起拉琴演出。
排练的那段日子里,羽飞时常牵着安安的手,母子俩的肩上都背着大提琴,穿过熙熙攘攘的老城,去往音乐学院那片净地。圣诞的气氛在冬日的傍晚浓的化不开,路边商店的橱窗里放满了各种或温暖,或可爱,或引人无限遐想的圣诞装饰。有带着红帽子的年轻人们在路上唱着暖至人心的圣诞歌,在冷风中所有人的鼻子都红红的。
圣诞演出的那天终于来到了。演出地点是在音乐学院中心的露台上。在那里,巨大的圣诞树上已经挂满了一串串闪闪烁烁的彩灯和镀了金色和银色的玻璃球。挂在枝叶间的木制的小天使们仿佛在歌唱。露台周围一圈红红的烛台上燃着同样红彤彤的蜡烛,使人们觉得所有的愿望仿佛都会在圣诞节实现。年轻的姑娘们带着圣诞帽,拿着大木勺在给孩子们分发热热的飘着浓浓肉桂香的苹果茶。大人们则手里拿着一杯加了香料的热红酒,互相间热烈地聊天。
羽飞一家人到达的时候,露台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孩子们很快找到他们的朋友们一起去拿苹果茶和小甜点了。羽飞的先生自告奋勇地去取了两杯热红酒,然后一手环着羽飞的腰,一手拿着自己的一杯。两人边喝边聊,有时也会和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讨论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话题。羽飞悄悄地在人群中寻找马克西姆,但是一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羽飞今天穿着一件修身的红色羊绒连衣裙,显得纤细轻巧。她的头上和大多数在场的人们一样戴着一个红白相间圣诞帽子。她的脸颊不知道是由于寒冷还是由于烛光的照耀,散发着红红的光晕。
‘布卢曼太太,你好啊。这位一定是布卢曼先生了吧。‘打招呼的是穆勒先生。羽飞和先生与这位系主任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穆勒先生笑着说,‘我听马克西姆说,布卢曼太太的大提琴进步得很快啊。不瞒您说,这可是我花了功夫找来的老师啊。而且,和我的女儿桑德琳也很合得来。希望他能留在我们这里教大提琴啊。‘
一瞬间,羽飞明白了连接马克西姆和穆勒先生的双层纽带,一层是美丽的音乐,一层是美丽的桑德琳。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微微发酸,她努力地保持脸上的表情,使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和先前一样的快乐优雅的妈妈。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马克西姆和桑德琳的亲密关系有认真严肃的一部分。当然,她不会知道桑德琳是系主任的女儿。虽然羽飞一直在避免和马克西姆正面谈论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在自己的内心拒绝承认自己对马克西姆的思念,但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对和马克西姆的关系很有把握。事实上,她对马克西姆保持的距离是带有居高临下的姿态的,她利用马克西姆对自己的感情,在不断地索取,索取马克西姆由于得不到所以只能以音乐的形式对自己表达的热情,索取着一个成熟男人的情感生活空间。现在,她冷不丁地看到这个她已经觉得是自己柏拉图式生活一部分的男人也有一条入世的生活道路,羽飞猝不及防地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了。
而事实是,不管羽飞选择如何面对,对这件事本身,都不会有任何影响。羽飞对马克西姆的吸引,其实和马克西姆对羽飞的吸引,是完全对等的。他们两人都有自己既定的生活,都有自己看似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生活。而两人在情感上都有一些超乎生活本身的敏感的需求,所以两个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人在纯粹的心灵的层面上有了爱意的相望。现在,羽飞在自己的内心必须面对和接受马克西姆日日的生活将是归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而这恰恰正是马克西姆在和羽飞的情感挣扎中必须一直面对的。
演出就要开始了。所有参加演出的大人们和孩子们都被要求去舞台侧面给他们的乐器调音。羽飞和安安很快找到了马克西姆的班级。马克西姆手里拿着一个无线调音器,跪在地上,在嘈杂的环境中正在认真地给每一架大提琴仔细调音。见到羽飞和安安,他站起身来,接过两架大提琴放在边上的地上。马克西姆先蹲下来,和安安握手,说,‘小伙子,准备好了吗?‘.然后站起身,在羽飞的两边的脸颊上各亲吻了一下,说,‘你今天可真漂亮!‘ 他深灰蓝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地望着羽飞,温暖的注视浓浓地将羽飞淹没了,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有须后水的清香,羽飞几乎有些醉了。她很想以大度的口吻在他面前提到桑德琳,但一时间她竟然语塞了,连一句‘谢谢‘或问候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而无法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