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一身都是宝,它的果肉可以吃,外壳可以跪人,气味还可以熏人。
在广东第一次吃到榴莲。那时物流没有现在发达,水果们还不能享受坐着飞机和冷气车到处玩的待遇,荔枝、莲雾、火龙果等等热带亚热带水量只有在南方市场上才能露脸,榴莲这种异国舶来品更是难得一见。
带榴莲来的朋友热情地说,试一试,大部分人头几次都吃不惯,甚至还有闻到味儿就吐的,但多试几次就习惯啦,有的人吃个两三次就会觉得很好吃,一辈子都离不了啦咯。
我们没等到第二次,就都觉得很香很好吃了。被朋友说中了,看来这辈子都离不了它了。
于是假日里带了一个回福建。临行密密缝,味恐时时熏。把它藏在纸包里,裹了一层又一层,悄悄放在大巴车的行李舱中,还老担心异味散出,遭人白眼。
到了家,打开外壳取出果肉,一时间,挥发性有机物质的分子浓度指数级上升,从黄口小儿到白发曾祖母,闻到味儿后如入鲍鱼之肆,一个个掩鼻而走。
邻居张家的心在婶,是东南亚回来的归侨。在我的记忆中,她和街上其他的阿婆阿婶没有任何区别,吃一样的东西,说一样的话,骂起小孩来一样的音调铿锵,也从来没有说讲过在南洋的事情。在闽南,南洋华侨又叫“番客”,虽然还不至于家家都有,但也绝不罕见。像泉州,户籍人口六七百万,出海的华侨也有这个数,心在婶在其中,再普通不过了。
不过她今天让大家刮目相看。大家避之不及的榴莲正合口味,先大口后小口,不一会儿一块接一块地落入腹中。吃完后,她咂咂嘴说,是这个味道,小时候年年吃,哎,多少年啦。
似乎是回味了一下,她又说,那时候老说一句话,叫"榴莲吃得香,唐山查某哭无尪"。
这句话的意思我们自然懂,就是说喜欢上了南洋的水土甚至“番婆”,抛妻弃子不回大陆了。这种情形也时有所闻,故土情深,也有比不过异国风情的时候,只是这锅,落到了榴莲上。
为什么是榴莲而不是芒果椰子菠萝蜜?为什么不是咖喱肉骨茶九层塔?十几年前,我在雅加达拜访过祖父一个儿时好友,他强烈推荐当地的avacado,果实搅碎成糊状,发出淡淡的香味,颇为爽口,确实是中土所无的美味。这位长辈青年时便渡海离家,几十年来在印尼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他讲闽南语和印尼语,记得一点国语,不会英语;儿子和大陆有生意往来,会普通话,但不会英语;儿媳妇会英语,但不会普通话和闽南语;我则是不会印尼语,结果四个人一起吃饭时,四种语言交错往来,纷繁而有趣。老人不时提起老家的房子、田地,还有屋头的荔枝树。但我想,当地这清香的牛油果,也陪着他几十年了吧。
当然,榴莲的外壳坚硬多刺,内里软绵微甜,气味刺激扑鼻,在喜恶上更具区分力,是香是臭,任人自己感觉。这使得它更有资格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差相仿佛的,菠萝蜜算一个,可是外壳软了些,果肉脆了点,气味淡了许多,不够有冲击力。难怪香港的导演只肯拍《榴莲飘飘》而不肯拍《菠萝蜜飘飘》了。
所以说,榴莲一身都是宝,吃完之后,还飘着历史,文化和乡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