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事》六三——失落家园

项怀玉和吴梦因都没有想到，拖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
两人都是要强而又爱面子的人，为了避免亲朋的劝说和在家乡人面前的议论，他们一致选择了在北京办理手续，这样就只能通过法院诉讼来解决，由吴梦因递交了起诉书，其实也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协议，走一个调解的程序，双方都同意法院也就判离了。
没有什么财产纠纷，共同存款，已经分居这么多年，彼此的生活都是自己打理，各挣各花，唯一不动产就是家乡的小院房子，但现在这房子也没法分割了，本来说是留给儿子以后的，可是谁曾想项怀玉竟然悄悄地拿这房子抵押，借来的钱全部投资了那个前景堪忧的酒店，这也是最让吴梦因生气的地方。要这男人何用啊，共同的家庭却做什么决策都不和家人商量，从来我行我素，好了就趾高气扬风光无限，不好了就可怜巴巴唉声叹气，儿子在他心目中也就是一个宠物一个标签，对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也从来不知道尊重和关爱，女人在他心目中也就是一个老妈子的角色。从前安静的日子没有大变故时，吴梦因还勉强能忍受这样的大男子主义，可自从遭遇突然离家出走那样痛彻心扉的伤害，到现在一声不吭就独自处置了家庭房产，吴梦因不知道这个家拖下去还将面临怎样的灾难。
是她太仁慈了，本来想着在他落魄时不忍雪上加霜，给了他充分的时间让他反思自己的行为，没想到他偷偷押上家庭唯一的房产，用这样的出资来换取他心理上做为股东的成就感，吴梦因去了酒店一次，就感觉到那酒店经营和那个庄老板疑点重重，当时还以为项怀玉也就是在里边凑热闹混个脸熟挣个工资，没想到他把整个房产都投资了进去，这让她深感后怕。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庭财产了啊，是儿子出国留学最后的依傍了，一旦收不回来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从家乡回来后，得知实情的吴梦因让项怀玉把投资撤出来，她甚至想去调查一下那个酒店的情况，但项怀玉什么都不配合，他说：“好几个人投资了呢，就骗你了呀，人家第一股东一个人就出资好几百万呢，咱那大几十万连个零头都不到，怕什么？你别管就是！”
什么理也讲不通，根本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更别提背着家人这样做心中有愧了，项怀玉不但没有反醒的意思，反而借着做投资人的身份，真的就以为自己财大气粗了，更加横行霸道起来。他的态度让吴梦因彻底死了心。
和沙漫那样珍爱女人的男人比较，遇到项怀玉这样无视女人的老公，吴梦因觉得再不觉醒，自己这女人做的就太悲哀了。婚姻固然不易，但过到了这地步，再死扛着真的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项怀玉是家中独子，传宗接代观念根深蒂固，儿子的抚养权是两人争议的焦点，但他现在明摆着是没有精力照顾儿子的，他想要的只是名义上的儿子归他，当然还得由吴梦因照顾。最后也只能达成儿子十八岁前由母亲监护，不改姓，以后还是他项家的人，孩子求学期间两人共同承担抚养责任。
一张纸盖个朱红的印戳，一段十几年的婚姻就此解体。
两人一起走出法院大门，各自揣好自己的那一份判决书，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自由而孤独的一个人了，再没有恩怨纠缠，也没有爱和伤害，不能同心同道的两个人，不用再撕扯迁就隐忍，可以毫无羁绊地去走自己的路了。虽是如此，但终究是一个屋檐下一个饭锅里相伴搅和这么多年了，彼此都有一些失落和伤感。
默默地走着，五味杂陈。望着前方夕阳残照，晚霞如血，染红了西方的半边天空。
项怀玉忽然说：“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好！”吴梦因答应的干脆。
就近找了一家清静的小馆子，点了几个小菜，两人静静地相对着，心里百感交集，欲言又止，觉得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我们分开的事，先保密，别和家里父母亲戚说，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项怀玉叮嘱。这些年同在北京，老家亲人还以为他们一直好好在一起呢。
“我知道，我们自己的事，不给老人们添烦。”吴梦因也是这个意思，她明白老一辈人把婚姻看的太重要了，一旦捆到一起死活都是一辈子，也因此她才一直犹豫拖了这么多年。
“分开也好，一辈子还这么长呢，你在我这里也没享过什么福，尤其是前几年无心给你带来了那样的伤害。咳，吃点菜吧，愿你以后能找到幸福吧。”项怀玉良心发现，发自内心地送上祝福。
“过去的不说了，既然翻篇儿就过去吧。以后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吧，北京这地方城大人杂，什么人都有，你做事也多谨慎一些，不要意气用事。酒店投资想办法能收就收回一些，我还是觉得不保险，为了你的儿子，你也该做事稳当一些了，真的输不起了。”吴梦因也和颜悦色地叮嘱着。

这一分，从此就是路人了，虽有共同的儿子在中间维系着，但彼此都明白，谁也再干扰不了谁的生活了，从此眼前这个人就不再是自己的人了，多少恨怨此刻也都一一消解，化作一缕淡淡的哀伤。那是对曾经共同走过青春岁月的祭奠。
“儿子我什么时候都会管的，这点你放心，是我项家的种，我若不管不就不是人了吗？他现在没成人，跟着你可能生活上照顾的会更周到一些，这个我也认可，所以只有辛苦你了！我们生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代，你我又都受过教育有些想法，注定了不能如老辈人一样过安稳的日子。既然命运把我们赶到了漂泊的路上，当然主要是我引起的，那就只能这样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外边的天地更广阔一些，对我们尤其是孩子，未必是坏事。你也是有梦想的人，这里比家乡更适合你追梦，而我，眼下争取能多赚些大钱，以后在北京买房子，在这个城市立住脚，让我的儿子以后能比老爸过的好！”项怀玉信誓旦旦地作着保证，憧憬着未来赚到大钱的好日子。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吴梦因再明白不过这个男人了，他是眼高手低，心有余力不足，一个标准的纸上谈兵的理想主义者。人心眼不算坏，看上去也有责任有担当，但他对自己是把握不了的，更别说把握生活了。前些年他在经济大潮冲击下也曾试过下海捞钱，结果与人合伙差点被骗，幸亏老家人脉关系多，最后避免了损失，他因此乖乖地安分守己了好多年，没想到一遇风吹草动还是贼心不死。
项怀玉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能吃苦敢拼命，但现在的社会单靠这个还行吗？他首先在识人和识己上都认不清，加上人际间交往的情商几乎为零，在这花花世界怎么竞争存活？但他自负甚高的性格又让他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总是一意孤行。出走事件发生后吴梦因就明白了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以为他就此一去不回头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受挫的他又像多年前与人生意合伙失败后一样，一下就沉到了谷底。这样的时候，你还能指望他从前的保证和担当吗？
作为女人，吴梦因很早就懂得了不能完全依赖男人，否则，当男人不靠谱的时候---他们不靠谱的时候还真是非常多，女人就只有和他们一起垮掉了。但在一个家庭里，还有孩子，所以身为母亲的女人就是为了孩子，也不能让自己不靠谱，不能让自己垮掉。所以相较于强捍的男人，女人柔弱的身躯内往往深藏着更恒定的坚韧和伟大。
“保重。”
“保重。”
在一个十字路口，两人互相道别，各奔前路。
一转身，一股酸楚泛上心头，竟忍不住泪水泗流。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一个家庭就此解体，从此，一对亲人就成了路人。也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吴梦因曾看到过有关统计，说北京离婚率逐年递增已达到40%，而不知还有多少半死不活的家庭在苟延残喘。我们这是怎么了？社会越是发达文明，人类却越是要走向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