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万里归途中的种种波折,我们终于在北京时间2006年12月25号午夜按时赶到了家。
一下车,专门从外地赶来的众多堂表兄弟姐妹把我团团围住,告诉我妈妈去了不能复还,要我一定要节哀,不
要过分悲伤。说我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身体承受能力有限;说我爸爸,哥哥,姐姐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天悲痛
欲绝的煎熬,我姐姐昏厥过,我哥哥眼睛布满了血丝,连一点眼白都看不到了;说第二天的丧事有很多事情要
做,身体千万要顶住;还说了好多好多,我胡乱地答应着,走进了楼道。
我们家住四楼,以往我回家,总是在一楼就开始叫“妈妈”,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欢畅,连跑带跳地上
到三楼半,就会看见妈妈探着身子在家门口应我。今天的楼梯两边摆满了花圈和花篮,哀乐阵阵从楼上传下
来,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狂奔着上楼。跑到家门口,我突然停了下来,一眼看见妈妈在花篮丛中静静地
躺着,悄无生息,原本胖胖的身形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弱小,那么可怜。
我儿子小的时候一直是又瘦又小,到美国七年以后,长成又高又壮的了,在之前的很多次电话通话中,我和妈
妈经常要谈起的就是怎么让妈妈辨认她这个心爱的小外孙,假扮陌生人去敲门?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冒充朋友
家的孩子上门?妈妈总是说如果孩子不叫外婆,她肯定是认不出来的,我们谁能想到最终儿子和外婆会是这样
一种情形相见。我拉过儿子跪倒在地,爆发出悲天跄地的痛哭: 妈妈呀,妈妈,我把儿子带回来了,你盼他念
他这么多年,你睁开眼看一看啊,我们回来了。以往妈妈见不得我哭,我一哭,她就特别心疼。我十六岁离家
上大学后就留在外地,先是在离家不远的城市结婚,生孩子,后来走向北京,走向美国,经历的风风雨雨练就
了我的超群的承受能力和坚强的意志品质。妈妈知道,我如果掉眼泪,那一定是莫大的委屈,无法忍受的挫
折。可是今天,任凭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挣扎着要靠近一点,可是身体被亲人
们架着,动弹不得。其实我不会乱来的,我只是想离妈妈更近一点,摸一摸她的脸,说一说心里话,可是他们
死活不让,很快就把我拖开了,也把妈妈的脸蒙上。我痛哭不止,姐姐怕我身体吃不消,强忍着悲痛,一遍又
一遍地帮我擦眼泪,劝我别太难过,可是说着说着,就跟我哭成一团了。
我突然想起我可怜的爸爸,大声地问:“爸爸呢?爸爸在哪里?”爸爸在房里由亲戚陪着。我看见爸爸苍老了许
多,原本健朗的身体此刻看起来很柔弱。我们家三个孩子,我远在地球的另一端,好多年才回一趟家,哥哥在
广东,一年也就回一两次,姐姐离得最近,可是也是在不同的城市,好多年了,爸爸和妈妈相依为命独自生
活。爸爸幽幽地说:“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我抱着爸爸又大哭起来,说:“爸爸你别太难过,妈妈走了,还有
我们儿女,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爸爸拍着我的背,让我别哭,说我们哭他就难受,说
妈妈走了,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这是妈妈最大的心愿。爸爸说,妈妈做人真是做得好,
他佩服得不得了,这些天上门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在门口就跪下痛哭;说妈妈活着的时候他常常闲她
唠叨,可是以后想听唠叨都没有机会了。爸爸就这么不停地述说着,沉浸在对妈妈的怀念中。我除了哭说不出
更多的话来。
亲戚们都围过来,诉说着妈妈平时是如何念叨我,骄傲我,是如何高兴地给他们打电话报告我们全家要回来的
喜讯。我们家其实是外地人,在当地没有亲戚只有朋友。六十年代响应政府号召支援山区建设,爸爸随所在的
厂从大城市迁移到这个小镇,我们全家也就分期分批地过来与爸爸团聚,最后扎下根来。爸爸妈妈在这个小镇
住了四十多年,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个小镇当作了家乡。这不在外地的亲戚全都赶来了,老一辈还健在的大伯,
姨妈,姨父,大舅舅,大舅妈,小舅妈,同辈的所有堂表兄弟姐妹们,还有同样从外地赶来的妈妈的知心小姐
妹们。
按风俗送葬前一晚所有亲人彻夜守灵,所以那晚家里每个房间都挤满了人。我惊奇地发现我的一个中学同窗好
友清也在。清和我初中时候是同班同学,高中在隔壁班,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她经常来我家玩,跟我妈妈很
熟。高中毕业我去外地上大学,她留在当地工作了一些年,后来搬去我姐姐所在的城市生活,很巧的是和我姐
姐住得很近。我们平时没有联系,只是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聚一聚。最近几年他老公办厂发了财,据说家里车
都有好几辆,清当老板娘其实还是很辛苦的,每天都在厂里忙碌。清告诉我她是当天才听到我妈妈不幸去逝的
消息,还直埋怨我姐姐不早点告诉她。清说想起我妈妈对她的好,感觉如果不来送一送会后悔一辈子,所以把
孩子拜托给孩子的奶奶照顾,就赶来守灵了。我说整晚不睡会很辛苦,清说没事,顺便也想陪陪我。同样不请
自来的还有我姐姐的中学同窗珍姐姐,她那几天其实正在外地党校进修,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珍姐姐说她跟我姐姐三十来年了就像是亲姐妹一样,一直来把我妈妈当成是自己的妈妈,妈妈走了,她一定要
来送一送。哥哥也有几个好朋友,在之前已经来守过夜了。
我注意到在我家厨房里默默忙碌的两个身影,一个是琴姨,我认识,早年是我妈妈的同事,比我妈妈要小十多
岁,两个人有30来年的交情,就算是后来琴姨搬回到工厂搬迁之前的大城市生活,两个人的友情也没有中断
过。琴姨听说妈妈去世的消息,忙把一手带大的外孙女交回给女儿自己照看,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自己找好
睡觉的地方,白天黑夜地在我们家操持。另一个跟琴姨差不多年纪,可是我不认识,看样子跟我们家交情非
浅,要不然不会在我家厨房干得那么熟练,自如。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她是兰姨,一直来我想叩谢的兰姨。兰姨
也是我妈妈早年的同事,她是学医的,当年在医务室工作。妈妈退休以后,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兰姨和我妈妈
的友情是最近几年变得越来越深。
兰姨从单位下岗后开了个个体诊所,地点就在我家楼下。妈妈有时下楼去诊所边织毛衣边聊天,打发时间,一
来二去,就又熟悉起来了。妈妈因为是多年的老毛病,姐姐又是医生,一直来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通常都是姐姐
赶过去给她挂吊针,吃药,很少有去医院的。妈妈的腿行走不便,上下楼梯要吃很多苦。姐姐很孝顺,每天都
要给妈妈打电话问寒问暖,她把所有的假期都攒起来,留给妈妈生病的时候请假用,有时工作忙不能请假,她
就每天下班以后赶到妈妈家里去。姐姐对爸爸妈妈的孝心又是另外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别的不说,这么多年
来她从来都不出去旅游,怕的就是她不在的时候妈妈发病。我们家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我爸爸妈妈前世修
的福气,有一个这么孝顺的女儿。最近这一年,妈妈发病越来越频繁,姐姐也赶得更辛苦了。兰姨看我姐姐实
在是忙不过来,就自告奋勇上来照看我妈妈,好让我姐姐赶回去上班。妈妈是心脏病,挂瓶的时候必须有人看
着以防不测,有时兰姨自己忙不过来,就派她的老公上来看着我妈妈挂瓶。因为有兰姨在,姐姐去年还随单位
组织的旅游团到香港去了一趟,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在电话里老是听说兰姨如何对我妈妈
好,如何帮助我姐姐一起照顾我妈妈,我就打算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当面重重地谢谢她,之前还一直在电话里跟
妈妈商量我应该买什么样的礼物。事实上,那天半夜我妈妈心脏病发作时,兰姨接到我爸爸的电话后在五分钟
之内就赶到我家,当时妈妈还能叫她一声,可是她去给妈妈搭脉的时候,发现脉搏减弱得非常快,上氧气都来
不及了,等姐姐随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妈妈早已经停止了心跳,所以妈妈走的时候,在场的是爸爸和兰姨两个
人,姐姐在电话里告诉我是兰姨帮我们送了妈妈的终。我对兰姨感激不尽,可是在当时的情景之下,我只是去
认识了一下,没有机会多说几句。
我们家外地赶来的亲戚一大帮,可是因为人生地疏很难帮上忙,全靠着这些朋友和近邻的操持才能够把这个突
发事件处理得有条不紊,也难怪爸爸要感叹妈妈做人做得好。
午夜两点整,一具小巧精致的寿材抬进家门,妈妈要被装到寿材里,在此之后,我们就只能通过寿材上面的小
天窗看到妈妈的面容。我们其实老家的风俗和当地的风俗都不懂,所以一切按照老一辈说得去做。我和姐姐被
叫去给妈妈梳头发,只要象征性地梳三下就可以了。姐姐又一次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拿头去撞地好随妈妈一
起走,大家很快就把她拉开了。轮到我的时候,我没有哭,也不要别人搀扶,我走过去,跪下来,认真地梳了
三下妈妈的头发,轻轻地说:“妈妈走好,妈妈安息。”然后离开。我想也许我的眼泪已经在一路上流光了,也许
是面对现实,我那坚强的性格又复苏了,也许是我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大哭了,整个入柩仪式下来,我没有
哭,只是看着,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送别妈妈。
吃过两位阿姨端上的热呼呼的夜宵以后,我和哥哥抓紧时间准备追悼会上的发言稿。哥哥在看我事先给他准备
的悼词时,说有一点很重要但我没有写到,就是妈妈的忍辱负重。在文化大革命中,妈妈由于出身问题受到冲
击,经常要接受批斗,批完了还要挂牌游街。那时爸爸已经到外地工作,妈妈独自一人带我们三个孩子很辛
苦,经济又困难,可是妈妈从来都不委屈我们三个孩子,宁可自己挨饿,也不亏待我们,也不会因为在外面受
了羞辱回家来拿我们撒气。我长这么大,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当时我还小,不懂事,对此没有印象情有
可原,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听妈妈说起过。以前偶尔妈妈对爸爸发脾气,有说起自己在那么艰难的情况
下把孩子养大,意思是抱怨爸爸年轻时操心孩子不够,可是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抱怨的后面还藏着这样的故事。
我所知道的是十年前妈妈腿伤做手术换人工关节,当时医生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妈妈的心脏病上,对手术过程当
中有可能因为严重的心脏病而导致的意外做了充分的准备,忽视了手术本身得准备,人工关节敲进去后发现型
号不对,又敲出来,临时去库房取,这一失误不仅延长了手术时间,也使关节周围的皮肉组织受损,妈妈因此
恢复得比别人要差得多,经受很多一般这种手术不应该有的痛苦。妈妈其实有理由抱怨医生,抱怨这个手术,
可是她没有,对于站立行走的疼痛,她都默默地忍受了。
离出殡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起妈妈生前的事。大家最为赞不绝口的是妈妈织
的毛衣,因为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或是他(她)们的孩子穿过妈妈织的毛衣。妈妈心灵手巧,很擅长编织毛线,
从传统的毛衣毛裤,到裙子披风,到帽子手套围巾鞋子,到沙发垫桌布,什么都会织,针法新颖,疏密均匀,
比机器摇的更柔软,更贴身。我出国前一直做她“模特儿”展示她的作品,因为她只要看到新出来的款式,或是
在电视里开到主持人穿的适合我,就帮我织。我穿上“妈妈”牌的新款毛衣去单位上班,总是把同事们羡慕得不
行。有时自己多得穿不过来,我就送给好朋友,于是好朋友也就成了更好的朋友。妈妈心很静,白天爸爸去自
己开的家电修理店上班,她独自在家里,忙完家务就织织毛衣,看看电视,从来也不觉得寂寞。妈妈也以织毛
衣会朋友,一开始是左邻右舍,时不时来请教针法,妈妈总是很耐心地讲解,示范,直到对方学会为止,后来
越传越开,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编织朋友,下午午睡之后,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家里倒也颇为热闹。最
近几年,妈妈因为身体越来越弱,眼睛还得了白内障,不能织大件的毛衣,更多的是织婴儿套装。虽是小人儿
穿的,款式上是一点都不简化,既精致又可爱,象工艺品一样让人爱不释手。这么多年来不仅是自己的儿女,
所有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有孩子时都有妈妈送上的小小毛衣裤,以后又扩大到朋友的圈子。这不,妈妈甚至给
我儿子将来的孩子都毛衣毛裤都织好了,当时在电话里妈妈说这次回去让我去挑,然后带回美国,我笑着说我
儿子才上高中还小,妈妈就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早点准备。偶尔有朋友的朋友找上门来,
问能不能花钱买,妈妈坚决不卖钱,不过通常也不让人空手而归。我们小的时候因为经济困难妈妈一度在下班
以后替人编织毛衣贴补家用,妈妈说拿毛衣卖钱会让她想起以前过得苦日子。
26号早上8点整,妈妈的灵柩抬出家门,送上灵车,从此妈妈永远离开了这个充满她辛勤汗水,音容笑貌的
家,这个她深深热爱,无限留恋的家。灵车打头,接着是装满花圈花篮的卡车,后面是十来辆坐满亲朋好友的
私家车,全是从外地赶来奔丧的亲戚开来的,礼炮之后,车队缓缓而行,驶向殡仪馆。哥哥抱着妈妈的遗像坐
在灵车的车头,我和老公,姐姐,姐夫,我表姐,还有姐姐的一位朋友一起上了灵车扶柩护送。姐姐又开始痛
哭,因为体力不支,身体都在发抖,我强忍住悲痛,给姐姐一遍又一遍地擦眼泪,握着姐姐的手,劝姐姐要保
存体力,因为接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张罗。我跟姐姐说,我们一定要顺顺利利把妈妈的丧事办圆满,她尤
其不能倒下。
一路上,我表姐,也是妈妈最喜爱的外甥女一直都在哭诉我妈妈如何对她好,如何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表
姐自己开出口羊毛衫的加工厂,年底正是最忙最累的时候,那天一接到妈妈的噩耗,丢下一厂子的人驱车三个
多小时赶到我们家,哭得死去活来的。因为正好有一批成品要出厂,第二天不得不赶回去,把厂子的事情简单
安排一下,又赶回来送葬,这一次,她干脆把家里有的一辆面包车,一辆轿车都开来了,以方便我们用车。表
姐说她知道我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寂寞,所以时不时会打电话给我妈妈聊天。妈妈去世的前一天她们还在电话里
聊,妈妈很高兴地告诉她再有几天我们就回来了,她已经换了床单,晒了被子,说我们可以睡得暖暖的;妈妈
说这么多年没有见,不知道小外孙喜欢吃什么,就各种各样的多买一些。表姐说那天下午我妈妈好好的,第二
天早上突然接到噩耗,她当时傻了,除了在电话里陪我姐姐哭,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表姐说她因为忙除了过年
没有专门的时间去看望我妈妈,可是每次出差路过我们家,不管时间多紧都要去家里停留一下,给我妈妈带点
礼物去我妈妈总是感激得不得了,念念叨叨说我表姐懂事,张罗着给我表姐做好吃的,没有时间在家里吃,就
让表姐带到路上。我跟妈妈通电话时,妈妈也总是说起我这个表姐,前段时间表姐的女儿如愿以偿考上了空姐
学院,妈妈真是为表姐高兴。
在工作人员布置灵堂的一个多小时里,我只是在休息室里无助地痛哭,总也不能释怀的是我专程回来看望妈
妈,可是妈妈已经没有了。至此我已经有将近50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在那之前的两,三天每天也只睡三,四个
小时,大家都担心我身体支持不住,不停地安慰我,开导我。儿子那天的任务是拍照,摄像,可是他很不放心
我,时不时来到我身边劝我。儿子贴着我的脸,抱着我说:“妈妈,我们是来看外婆的,我们已经看到外婆了,
你不要太伤心了,要不你身体会支持不住的。”长辈们也都说妈妈知道我爱她,孝顺她,从来都很理解我因为路
途遥远不能经常回来看她,经常夸我能干带着一家人远赴异国他乡生活。说我妈妈总是在遗憾由于自己身体不
好,不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忙,不能象许许多多母亲一样帮着带外孙料理家务。妈妈还说起过她都没有办法
想象当时怎么会放心我独自一人远赴美国,很后悔没有倾其所有给我钱。我从来都不知道妈妈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我一向都独立惯了,生活的能力也很强,妈妈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自责。
妈妈就是这样,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只有给予,没有索取。近一两年,看妈妈发病次数越来越多,姐姐赶得很辛
苦,我就想要在姐姐所在的城市买套大房子,让爸爸妈妈和姐姐一家住一起,既方便姐姐照顾二老,也让妈妈
能够接受更好的治疗。同时住在大房子里,妈妈就可以用轮椅,减轻残腿的折磨。可是妈妈死活都不让买,说
我们刚刚开始工作,要养房养车,儿子又马上要上大学,经济不宽裕,不要操心她。我跟妈妈说我这么大了,
经济能力我自己会衡量,自然是有这个经济实力才会给家里买房子,让她不要担心我们。可是妈妈就是不放
心,说万一我们在外面碰到经济困难没有人能帮我们,国内的人民币又顶不了什么用。为了不让我买成房子,
妈妈和姐姐不断地作“梗”,不是嫌地段不好,就是说太贵。我想妈妈腿不好,选个一楼的房子比较好,可是她
们不是说一楼脏就是说阳光不好。我曾经一度非常烦恼,想不通别人家通常都是因为子女不肯出钱给大人买房
子闹矛盾,我们家为什么我心甘情愿要给家里买房子却总也买不上。因为花了太多的精力太多的时间事情总是
办不好,有一次我委屈得在电话里大哭,把妈妈心疼得要命。妈妈说她懂我的孝心,可是实在是因为不放心我
们独自在外生活,一旦碰到困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那样的话会把她急死的。妈妈说再过几年,等我们
生活稳定了,再给她买房子,她会很喜欢的。我说服不了她,无可奈何。我们其实都是太为对方着想了,真是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得经啊。
因为怕爸爸太悲伤,我们让他留在家里,由姨妈,姨父和大伯几个老人陪着,他们都年纪大了,不易在情绪上
大起大落。追悼会在10点整按时举行,由爸爸妈妈的老朋友我们尊敬的徐叔叔主持,参加追悼会的除了亲朋好
友,还有妈妈多年以前的同事,哥哥,姐姐和我的同学朋友,大家怀着沉痛的心情聚集在追悼厅里。哥哥致悼
词,对妈妈平凡的一生作了高度的评价。我代表家属发言,读了在飞机上写成的悼文,几度泣不成声。妈妈静
静地躺在屏风后面,她的在天之灵,与我们同在。
而后我们一一向妈妈的遗体告别。透过灵柩上的小窗口,望着妈妈安详的面容,我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妈妈
了,不由得低下头去,把脸贴到窗口,什么也不想,静静地和妈妈永别。由于后面有长长的队伍,在工作人员
的催促下,老公拉着我往前走。
过了一小会儿,堂哥急急地跑过来说我妈妈的灵柩已经送到火化室,马上就要火化,让我去最后看一眼。我们
赶紧随着堂哥跑到火化室的窗口,已经有好多亲戚围在那里,大家主动让开让我站到最前面。我看见妈妈的灵
柩从传送带上徐徐出来,走向焚烧炉,我挥舞着手大喊:“妈妈,走好!” “妈妈,我永远爱你!”在灵柩被焚烧炉
吞没那一刻,我突然感觉眼前一片通红,然后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我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掐我的人中,
好象围了好多人,我睁开眼看了一眼,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老公怀里,听到儿子在
喊“妈妈,醒醒”,大家手忙脚乱地,有的在掐我的人中,有的在按摩我的双手,老公在我的颈椎部位抚摸着,
还有人在向我的嘴边送水。看到我醒过来,老公让我抬头看一看儿子,儿子也哭着喊:“妈妈,看看我”。我缓缓
地抬起头,看着儿子,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那位长辈说了一句以我的身体状态一会儿不能去山上送葬
了,我坚决地说:“不,我要去!”眼泪又流了下来,老公赶紧把我扶到休息室里去。
骨灰很快就装入我们事先选好的骨灰盒里,我们立刻就出发去墓地安葬,为的是让妈妈尽快入土为安,从此妈
妈就长眠在这青山之中。
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愿妈妈的在天之灵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