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开始会识字起,我就对读书有兴趣。
最早是看绘画书,绘画下面短短几句话,有的还带拼音。即使没带拼音因为有画画,连猜带蒙总能知道在说什么意思。
有一本绘画书,忘记是从哪个邻居家翻出来的,一直记得其中一幅画以及下面的话:如果左脸被人打了,最好把右脸也伸出去给他打。小时候看当然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荒诞可笑。画面中的神父一脸猥琐欠揍的样子。现在想来,应该是扫四旧内容。但江南乡村,与政治是很隔漠的,也无人告知其中的政治背景。
虽然那时候基本是能翻到什么就读什么,但也有一些书是不读的。比如小时候在家里的角落箱柜总能翻到一些古旧泛黄的书,竖写,繁体。自然对一个孩子来说不会有吸引力。
但总会翻到一些我爱看的。
后来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翻到的书中最奇怪的是一本海明威短篇小说集。因为父母既非读书人,文化程度也不高,不象是会出现这种书的家庭。
不过成年后来知道父亲小时候其实也是嗜书如命,经常点着油灯冒着被爷爷责骂挑灯读书才觉得于此节也不奇怪了。可能那时父亲也是能找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吧,于是得到一本海明威短篇小说集那么就不管它写的多么深奥艰涩将就且读将下去吧。
因为那书是我很小时候看的,很多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对两篇还有印象。一篇是说一个丈夫因为老婆生孩子老生不下来一直苦苦挣扎哀嚎,结果他受不了,自杀了。另一篇记得是乞力马扎罗的雪还是什么,只记得男的好象病了,跟女的对话,说什么“这真是美丽的毁灭”,女的则回说:“要不要让我们再这样毁灭一次”。当时因为这两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所以把这两篇反而记住了。
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丈夫要自杀,可能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还是他太脆弱了?但是总算想明白“美丽的毁灭”其实说的是性事。
我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读着。直到小学四年级起办了镇里的文化中心借书证才有了稳定的读书源。
不过,因为我从来都没想过写作,所以看书完全是凭着自己阅读的快感,个人的喜好。
比如《战争与和平》这样的作品我就一直没读。要到几年前才粗粗看了一下,而那时是因为我已经开始写作了。我不看那书的原因说起来也很可笑:以前看到托尔斯泰穿着睡袍秃着顶的照片只觉得此人其貌不扬猥琐不堪,而且还为了打猎时到底是谁打下一只鸟的事与屠格涅夫起争执,觉得这人心眼儿也太小了一点,更是不喜。因为就不愿意读他的书了。
我在小学及初中读了很多很多当年流行的武侠及言情小说。高中时因为高考的压力却读得少了很多。我读研究生时,曾想把小学初中读过的金庸小说再读一遍,却发现读不下去了。到处看到破绽及逻辑不通的地方。可能那时候是我最理性的时候,读的又是科学,所以读不得这种不合逻辑处处破绽的书了。比如阿朱完全可以不死,比如《笑傲江湖》中最初各种粉争时岳不群那时作为君子却没在里面起应起的作用等等。
直到我去年自己开始写小说,从写作者的角度再来看金庸才深深体谅他的不易及明白他远大的写作成就。因为他是一章一章写完就发表出来的,既要每节都写得好看,又要一到时候就发表章节,怎么可能把全部的逻辑都理通。如果他全部写完,再重新修改几遍然后再发表,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把逻辑都理顺的。金庸其实才是网络小说写作的鼻祖。就算这样,他的小说不管从阅读的快感还是从思想性还是把当今的网络小说随了好几条大街。
在小学及初中阶段我有很多废寝忘食读书的经验,特别是寒暑假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经常把母亲交给我照看的在炉子上烧着的水烧干了而不知。
最爱的作家是毛姆,读过他所有有影响力的长篇及短篇。直到很久后有一天读到博尔赫斯的文章,心生空虚,隐隐觉得毛姆在我心中的地位要动摇了。不过后来我自作排解:毛姆是着眼于尘世的,博尔赫斯却是着眼于整个宇宙的才保住了毛姆在我心中的地位。
初中时写得好的作文总会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当范文读的。初中就两个班级,是二三十个小学考上来的好学生,一百人左右。每次被读的也就三到五篇。我一般总会在这三到五篇之内,但被读的顺序却一般是在后面几名。说明不是写得最好的,但却也写得不错。要知道我从幼儿园起成绩都是全班第一名,所以这样的作文成绩对我个人来说只能算一般。
初中某年放假前,一位语文老师让把我的一篇看图作文抄一抄交给他,他说想帮我去投稿。我急于放假,忘记抄了,也没交给他,而他好象也于那个暑假调走了。后来我在中学生作文选上看到一篇类似的看图作文,我觉得在想象力方面写得都不如我好,记得我写的那篇作文叫《神笛》,现在想来那可能可以算是我最早创作的一个幻想作品了。
初中毕业前,有一场作文比赛,是与高中部在一起比的,具体记不太清楚了。结果得了全校第一名。很诧异,因为印象中作文写的最好的总不是我,而我也从没在写作方面用过功。
高中时,因为种种原因,还是在那个母校上学。语文老师谢武稼老师直接找上我,让我当语文课代表。那是我感到特别诧异的一次。一方面是因为我一直来都当学习委员,生活委员等官,就是从来没有当过语文科代表。另一个原因是我对语文课并不算喜欢,也不认为我语文成绩很突出。
而那个语文老师是我们学校的教导处主任,还是我们那个地区小有些名气的作家。虽然他写的小说我都不太喜欢,因为他写的小说一个是有浓重的乡土气息,另一个是有一些性描写。这两种都不是当时年少的我所喜欢的。
当上语文课代表,就有点压力了。至少自己语文成绩得要考好,作文也尽量要写得好。我记得有一篇周记,那个语文老师红笔一挥,一个大大的评语:写得洒脱!这个评语让我暗暗得意了一番。
随后更惊异的事发生了。那天,谢老师又找上我,说让我帮他一个忙。我心里正揣揣这是什么事儿,结果他说让我当学校浪花文学社的社长。因为他是浪花文学社的指导老师,文学社就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在我们宁波地区也已经算是小有名气,而原社长要毕业了,所以他要提名一个新社长。
真是包办婚姻啊!也不管我喜不喜欢--其实我那时心里是不喜欢的。
其时,我已经是文学社的社员,如果不是因为我是语文课代表,我可能连文学社都不会去参加。因为我只是喜欢读书,但不喜欢创作。而读书是不用参加什么文学社的,随时借来一本书就可以读。
我稀里糊涂地成了社长。那么就意味着我也要创作一些作品,以便服众。社长虽然是行政责务,但如果不会写文章却占着社长的坑自己心里也是说不过去的吧。
某夜,因为读了一篇什么文章,心有所感,半夜三更写了一篇《生命的沉思》。第二天,交作文学社布置下来的作业稿件。
谢老师看上了那篇稿件,帮我一稿多投,结果都录用了。所以在我高中的某个阶段,这篇文章出现在《中学生优秀作文选》《语文报》以及另外别的什么什么报上。甚至在其中的某天,我上学路上,听到我们县的广播也在播那篇文章。
而各种与我探讨生命意义的同龄人的信件也纷至沓来。
我没有感到喜悦,相反,空前的感到烦恼。
因为我写完那篇文章后,发现我还是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所以我也没法与那些信件探讨生命,只有默默地收下了信件但却坚决不回复。只回复了其中的二三封,那几封纯粹只是夸我写得好的,倒是与其中的一个人保持通信一直到大学毕业。
大学期间,阴差阳错,又被抓壮丁去当诗社的主编。不过,我对写诗确实没有热爱和热情。当完主编后再没有创作过诗歌。
我也曾写过一篇小说《孤独酒店》,但才写了一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于是就不了了之。
在研究生毕业后工作前,我曾经做过一个很离奇但记得很清晰的梦。我以为把那个梦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小说了。于是把那个梦记录了下来,投了出去。那其间,因为无所事事,我还写过几篇散文,投在深圳的几家报纸上,都被录用了。但那篇“小说”却被退回来了,我记得编辑还很认真地写了退稿理由,好象是太荒诞不经云云。我心说:“本来就是一个梦嘛。”
我还是爱看书,还是没有创作的欲望。我编辑和出版过几本非小说类书。至于写小说,却还是零记录。我的职业梦中从来没有作者或者作家这样的梦想影子。
不过这个职业梦想却在2015年得到了转变。
可能是以前的种子终于慢慢发芽,遇到好的时节,终于准备开花结果。
我很感谢当年帮我种下种子的那些人。让我蓦然回首,看到有一些人一直对我的那部分天份是有信心的。
现在的我觉得只有创作者的工作才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在让人疲惫劳累的现世中,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新世界,让我们对人生不至于厌倦。
我也愿意做这样的尝试,创造这样的新世界。
我很幸运,文学的阳光一直照耀着我。我的第一个科幻小说《杀人机器人》于2016年写完不久就得以在豆瓣阅读上架发表。当时豆瓣对审稿很严格,只有很少的中篇作品能得以发表,而那部科幻小说发表后读者评分一直在稳步上升,最后得到8.6的高分。
第一部科幻小说的成功发表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以至于后来又持续写了几篇有关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与机器,人与城市,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科幻小说:《机器人总统》《他人地狱》和《机器人保镖》。其中《机器人总统》和《他人地狱》分别入围豆瓣第四届和第五届科幻组大赛。那四部中篇科幻小说组成了这本《机器之城》(The City of Robots)。
这是一条找得到出口的路,愿你我一直都在路上。
Julie Zhu
朱朱莉
改于03/24/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