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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系列之151:华东特案组(七)“十三太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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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系列之151:华东特案组(七)“十三太保”(上)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19年 第5期

作者:东方明、魏迟婴

  • 越狱潜逃

  一九五〇年春的甬城行动之后,华东特案组得以休整一月有余。休整就是练兵,白天进行体能、格斗、射击等业务技能训练,由组长焦允俊负责;晚上是政治学习,由指导员郝真儒主抓。焦允俊对业务抓得紧,不但规定每天的训练量,还别出心裁想出了新花样儿:休整期间伙食好,但体重不能增加。谁的体重增加了,那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少吃,要么加大训练量。焦允俊可不是说着玩的,为此特意自制了一台土秤,特案组成员每隔几天都要上去称一下。

  4月22日下午一点,焦允俊吹响了集合哨,准备开始下午的训练。站队时,几个组员发现少了孙慎言,不禁互相对视,用目光交流——老孙哪里去了?这时,焦允俊开腔了,说别瞅了,老孙这家伙没控制住体重,一下子胖了两斤,我执行纪律,上报了,刚才上边儿来人把他提溜去听训了。

  话音甫落,月亮门那里出现了马处长的身影,后面跟着孙慎言。隔着老远,马处长的声音就传过来了:“小焦又在胡扯什么吶——”

  焦允俊立正敬礼:“报告领导,我们正在训练。”

  “训练?我看你是在拿下级开涮吧。”

  “小焦不敢!”焦允俊嬉皮笑脸,“马处,您老大驾光临,是不是有活儿下达了?”

  马处长微微颔首:“你倒猜猜是个什么案子。”

  焦允俊不假思索:“俺估摸八九不离十是越狱案。”

  “说说理由。”

  焦允俊看看马处长身边的孙慎言:“领导事先把老孙召去了嘛——他至少从日本鬼子、国民党那里成功越狱过不下二十次吧,算得上越狱专家了。”

  果然被焦允俊猜中了,马处长就是为一桩越狱案而来,而且这桩越狱案还不小:昨晚,关押于皖南行署驻地芜湖市、即将于今天执行枪决的十三名死囚集体越狱!

  安徽(当时分皖北、皖南两个行政区)解放初期,土匪活动猖獗,据不完全统计,皖北皖南共有土匪三万余人,有组织地杀人放火、劫掠财物、绑票勒索、破坏交通,甚至实施暴乱。为此,中共中央华东局、华东军区部署剿匪行动,派遣野战部队进行剿匪作战,皖南、皖北各级人民政府亦积极清剿。经中央军委批准,还成立了由王树声担任司令员兼政委的鄂豫皖边区剿匪指挥部。经过近一年的打击,至一九五〇年初,皖南、皖北社会治安秩序趋于平稳。但是到了3月初,残匪活动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为此,皖南行政区党委、皖南军区联合发布《关于肃清残余土匪的通知》,要求全区军民积极行动,彻底消灭残匪,杜绝匪害。

  皖南行政区党委和皖南行署计划在行署驻地芜湖市召开一次公审大会,集中判决一批罪大恶极的土匪、恶霸和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刑事犯罪分子。公审大会定于4月22日下午召开,届时将有三十四名罪犯受到公审,其中十三名将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这十三名即将伏法的盗匪被民间称为“十三太保”,自新政权加大剿匪力度之后便四处流窜,不久前,分别于皖南、皖北、长三角等地落网。

  按照当时的规定,这种在异地落网的案犯,抓捕方一般都是通知原籍地或者主要犯罪地公安机关派员押解回去处置。但这十三名罪犯却不适用这个规定,因为他们一路流窜一路作案,而且只要下手,必是大案。原本这十三名罪犯都应由抓捕地公审处置,这次属于特殊情况,皖南行署分别向涉案地政府发函予以说明,经过协调,这才把各犯押解至芜湖。

  皖南行署主管警务的机构原称公安处,一九五〇年四月一日刚升格为公安局。上述关于在芜湖市举行公审大会的决定作出后,皖南行政区党委、行署责成皖南公安局落实。皖南公安局专门举行局务会议进行研究,决定把即将公审判决的三十四名罪犯集中关押于芜湖。行署公安局没有专设的看守所,平时承办刑案所捕的案犯都是寄押于芜湖市公安局看守所的。但这次集中公审的案犯多,而且多系重犯,芜湖市公安局看守所表示有困难,建议将其中的死刑犯寄押到监狱。

  芜湖市有一座民国监狱史上有名的监狱——安徽省第二监狱,又称“芜湖模范监狱”。1949年5月11日,芜湖市法院和市公安局第六科联合接收该监狱。新中国成立后,该监狱成为专囚女犯的女子监狱(皖南皖北二行署合并为安徽省后,改称安徽省第一监狱,仍是专囚女犯;上世纪六十年代前期,该监狱移交给安徽省少年犯管教所)。把男性要犯寄押于女子监狱,涉及监房、警卫措施、看守人员等方面的一系列改变。行署公安局经过研究,没有采纳这个建议。不过,市看守所的软硬件条件确实不适宜集中关押十三名死刑犯,行署公安局最后决定把这十三名要犯单独关押于正在筹建的行署公安局看守所。

  摊开芜湖市老地图,可以看到一个湖泊横跨当时的第一区、第二区,即镜湖。镜湖的东南畔有一条修筑于1875年的东西方向的马路——渡春路。马路西侧靠镜湖即1952年建造“三八公园”的那个位置上,旧时有一座可能称得上芜湖最牢固的建筑物——“隆盛当铺”。“隆盛”老板姓谢名经纬,来历不明,清光绪中期来芜湖定居,亲自设计、督造了这家当铺。“隆盛”的建筑格局跟传统的江南庭院建筑不同,七开间五进深,围墙四角还各有一个角楼,用于夜间登高值守。因此,谢经纬经营该当铺二十年,没有匪盗动过“隆盛”的脑筋。老爷子死后,产业由其子谢乾坤继承,儿子的生意做得不及老爹,但安全防范仍然一流,始终保持着零发案的纪录。

  抗战爆发那年10月下旬,日军出动战机对芜湖进行空袭,有一颗炸弹竟然不偏不倚投到了“隆盛当铺”的天井里。幸亏这是一颗哑弹,没有爆炸,但这对于谢老板来说已经是一桩天大的事儿。之前他正在为是否要举家逃离芜湖举棋不定,日军送给他的这件礼物帮他下了决心,立刻着手处理财产转移事宜,一家人于1937年12月9日上了去汉口的轮船。第二天,芜湖就沦陷了。

  谢乾坤这一走,从此下落不明,渡春路上的“隆盛当铺”自然也没了,但房子还在。日军侵占芜湖后,看中了这座建筑物,先是把宅院作为特务机关驻地,后又用来储存军火,还关押过犯人。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权接收当铺旧址,作为敌产处置。从1945年9月到1949年4月芜湖解放,原“隆盛当铺”做过物资仓库、海军驻芜留守驻地、军官宿舍。芜湖解放后,该处由军方接管,又先后做过临时医院、军管会仓库、伤员休养处。一九五〇年三月,最后一批伤员离开后,皖南行署决定将这里改建为行署公安局看守所。本案发生时,改建工程刚刚完成六分之一,五进建筑中的第四进已被改建为监房,并在院内建了一间四面有窗的平房,作为监区值班室。

  皖南公安局决定临时启用尚未完工的看守所,于是,工程停工。由于事关重大,行署公安局正副局长苏毅然、苏杰实地查看现场,抽调局审讯科、警卫科的副科长等人组建临时看守所工作队伍,审讯科副科长林一兴负责管理,下属是临时从市局看守所抽调来的看守员;警卫科副科长朱德平负责警卫,下属是从芜湖市公安局公安大队抽调来的一个分队。看守、警卫加起来一共有四十三人。上述人员在4月11日进驻看守所,次日,从各地移送过来的“十三太保”陆续入所,到4月19日,十三名要犯全部押解到所,关押于六间监房内。

  4月21日晚上,已接到明天要开公审大会通知的负责人林、朱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八点多时,和接班的两个看守员曹珉、小祝一起进入监区,又叫上即将交班的两个看守员,六人来到监房走廊,检查每个监房的锁具、栅栏是否完好,并隔着栅栏反复清点囚犯人数。一切确认无误,这才和两个已经交班的看守员一起离开监区。

  按照规定,夜间值班的看守员从八点接班到次晨六点下班,两人须整夜待在监区内不得离开。这项规定严格到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监区有两个出口,即是与原当铺的第三进、第五进相通的两道铁门。但那都是上了锁的,通往第五进的那道门是值班看守员自己锁上的,钥匙当场交给林一兴了;而通往第三进的那道铁门(也即前往当铺大门的必经之路),门里侧没有门闩,门闩只安装在外侧,由离开监区的林一兴亲手锁上,收起钥匙。这一锁,得次日接班看守员进监区时方能打开。

  再看监房内的那十三名死囚,个个都戴着镣铐,稍稍移动就叮当作响,肯定会惊动院子中央值班室里的两名看守员。这些人犯如果想脱逃,从理论上来说有两个选择:一是打开监房门后,再设法弄开通往第三进或者第五进的铁门。从第三进出去的话,还得对付宿于第二进、第一进的林一兴、朱德平和公安分队战士,以及前面围墙两侧角楼上的岗哨。从第五进出去则相对比较省事,铁门是从里面上锁的,便于撬锁,进入第五进后,只要不惊动后面围墙两侧角楼上的岗哨,又有本领攀越八尺高、墙头布满碎玻璃和铁棱尖刺的风火墙,那就算是逃出生天了。此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从监房后墙挖洞爬到第五进,再攀越风火墙逃走。

  行署公安局领导选择把“隆盛”作为关押这十三名死囚的地点,事先当然经过充分考虑,对监房管理和警卫措施也都是反复论证过的。按说,这十三名死囚越狱的念头只能属于梦想,可谁也没料到,这个梦想竟然在行刑前夜得以成功实现!

  马处长介绍完情况,微叹一口气:“这十三个人犯不但全部逃走,还把两个看守员干掉了!”

  焦允俊听得一脸茫然,不由得喃喃自语:“这可真应了一句老话,叫匪他姨什么的……”

  眼见郝真儒已经皱起眉头,谭弦担心特案组长再说出些什么不着调的话,赶紧接口:“匪夷所思。”

  焦允俊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词儿……哦,那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呢一”

  马处长说,今天早上六点,当班看守员去第四进监区接班时方才发现出事了。皖南行署公安局现场勘查发现,关押这十三个死囚的六个监房的门锁全部被开启,监房里遗留着十三副手铐——这些家伙中有开锁高手,用随身夹带(也可能是通过其他途径获得)的钢丝捅开了手铐和牢门上的挂锁,潜入院子杀害看守员,掠走了第五进门锁的钥匙——那是前清年代的特制大鋼锁,尽管古老,却是钢丝无法捅开的,必须使用钥匙。

  这种被特案组长称为“匪他姨什么的”作案手法,听着已经觉得不得了了,往下的情况更是不可思议,恐怕要被焦允俊认为是“匪他奶奶什么的”了——十三个戴着脚镣的家伙,深更半夜潜入第五进院落,竟然没发出声响,两侧角楼上的当班岗哨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动静。这些家伙就这样消失了,脚印到第五进门内为止,风火墙上也没有攀爬的痕迹。

  说到这里,马处长把目光转向孙慎言:“刚才我向小孙请教,小孙认为现场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小孙,是不是这样?”

  孙慎言一向惜字如金,当下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马处长最后说,这十三名逃犯原本就是十恶不赦之徒,此番侥幸脱逃,必然愈加穷凶极恶,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必将受到严重威胁。华东公安部接到皖南方面的报告,下令尽快破获该案,擒获全部逃犯。这个使命,就交给华东特案组了。

  • 查找密道

  特案组接受使命后,当即赶到江湾军用机场,搭乘军用飞机,于当天傍晚抵达芜湖刚修复的湾里机场。皖南行署公安局副局长苏杰和公安局指派给特案组的联络员、局秘书室干部童心印在机场等候,接上特案组一行前往行署公安局。皖南警方的案情介绍如下——

  越狱脱逃的“十三太保”,都是多年来在皖南及周边地区包括皖北、皖西和与皖交界的江苏、江西、浙江横行多年的惯匪、大盗,每个人身上都有命案,其他诸如抢劫、盗窃、纵火、强奸等刑案更是举不胜举。“十三太保”很早就上了民国徽、苏、赣、浙四省警察厅的通缉名单,有些也曾落网过,但都越狱脱逃了;抗战时期,他们也是日伪军警特的追捕对象;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军法处、新四军二师锄奸部、皖中(江)行署公安局也曾组织力量缉拿,都未成功;抗战胜利后,这些家伙继续作恶,国民党警方依旧对其进行通缉。与此同时,皖北解放区公安总局、皖西解放区下辖的四个专署公安局亦将其列入追缉名单,但这些家伙极为狡猾,觉得风声不对立刻逃离。其时他们已纠合为数十人规模的团伙,江湖上报出的匪号唤作“太保团”,有人落网,同伙即设法营救,屡屡越狱成功。1949年初夏,“太保团”意识到形势于他们大为不利,遂散伙各自行动,日后视情况再作计议。不过,十三名首犯(坊间称为“十三太保”)终究还是没能逃脱法网,在芜湖的看守所重新聚首。只是我方还是低估了这伙人的能力,尽管戒备森严,“十三太保”还是成功越狱了。

  越狱案发生后,行署公安局刑警立即出动,对现场进行勘查。两名被害看守员系被凶手持刀割断颈动脉而死,法医认为,从技术角度来说,凶手的杀人手法堪称完美,简直等同于做外科手术,必定是专业杀手。“十三太保”杀人后,掠取了通往第五进院落那道铁门的钥匙,但并未立刻离开值班室,而是从死者身上割下一方衣角,蘸着鲜血在墙上写下一行字:“十三太保到此一游”!那字体竟是颇有功底的行楷,漂亮得可以为商家店铺写招牌了。法医还注意到一个情况,两名被害人中的一位,血液中酒精含量较高,说明他在被害前喝过不少烈酒,可能被害时还处于瞌睡状态。

  现场遗弃的手铐和监房门锁是怎么打开的呢一刑警请锁匠进行了破解分析,从锁具里面零件上的金属擦痕判断,应该是用钢丝制作的开锁工具打开的。“十三太保”是闻名江湖的江洋大盗,至少有两人于溜门撬锁颇有心得,捅开手铐和监房门锁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可是,他们的开锁工具是怎么获得的呢一行署警方知道“十三太保”本领了得,每个主儿押解到芜,进入关押场所前,都进行了全身检查,脱下的衣服全部焚毁,另给内外衣服鞋子穿上。如此,他们还能获得开锁工具,刑警认为很有可能跟看守所内部人员有关。因此局领导下令,把之前所有跟“十三太保”有过接触的看守员集中一处,接受组织审查。

  最为蹊跷的是,“十三太保”逃入第五进院落后,竟然就地消失了。警方对第五进院落进行了非常仔细的搜索,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当天下午一时许,从芜湖县公安局传来消息,芜湖县城湾沚镇外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发现一具尸体,死者遭利刃割颈,凶手的杀人手法也是完美得如同外科手术。死者的身份正在调查中,不过,从作案手法来看,很明显是“十三太保”所为。由此推断,“十三太保”越狱后逃往郊区了。追捕指挥部当即作出两项决定:一是电告与芜湖市接壤地区的公安局、驻军,要求组织力量全力堵截;二是把正在市内进行搜查的皖南行署公安局、芜湖市公安局的部分警力调往以命案发生地湾沚镇为中心的区域进行搜索。

  听苏杰副局长介绍了上述一应情况,焦允俊立刻提出要去看现场,两个现场都要看,先看看守所,再去土地庙。

  到得看守所,天色早已全黑。行署警方点上了汽油灯,把整个监区照得亮如白昼。焦允俊让一干侦查员分开各自查看,他和郝真儒把关押“十三太保”的六间监房一一看过,又转到院子里,进了看守员值班室。郝真儒看着案犯留在墙壁上的那行字,不语。焦允俊碰了碰他:“老郝,这主儿的书法功夫跟你不相上下。”

  郝真儒缓缓点头:“这人在作案后的这等环境中,能够在墙上写出这么看得上眼的一手好字,真正不容易!”

  焦允俊摇头晃脑吟哦一句:“卿本书生,奈何作贼!”

  郝真儒暗吃一惊,心说老焦一个老粗,怎么也能说出这等文绉绉的话来,扫了老焦一眼,因门口站着行署公安局的联络员童心印,他把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你怎知此语”又咽了回去。这时,孙慎言进来了。焦允俊问他是否看出什么名堂来了——指的是“十三太保”究竟是从哪里脱逃的。孙慎言是越狱专家,但此刻也没有什么头绪,只得微微摇头。

  稍后,大伙儿去第五进院落查看。那里的格局跟第四进一模一样,外围是墙头上布满尖角玻璃和锋利铁刺的八尺高墙,没有后门;距墙三尺建了一圈库房,围成一个院子,正中是一个凉亭,亭子一侧有一口水井。空地上铺着一抹平的青色方砖,那是以前当铺晾晒库存当物用的,以防质押物品发生霉蛀,客户赎当时容易发生纠纷。侦查员进了院子,方才真正领会到先前苏杰副局长介绍情况时所说的仔细搜查是怎么一回事——整座院子中的方砖都已被撬起,正中那座凉亭地面上铺的汉白玉石板也被撬开了,水井井台和用整块石头雕凿的井栏被掀到一旁,地面上只留下一个窟窿。

  焦允俊见状吃了一惊,轻声嘟哝:“这真个叫‘踢天弄井’啊!”

  谭弦闻之一怔,凑过来悄声问:“老焦你也会玩成语啦?”

  焦允俊反倒吃惊了:“这是成语吗?俺倒不知道。说书先生说孙悟空本领大,用的就是这个词儿。”

  听了他俩的对话,郝真儒恍然明白,先前这位仁兄的“卿本书生,奈何作贼”,大概也是这个来路。

  特案组的下一站是湾沚镇土地庙。一干人走出看守所时,孙慎言挨到焦允俊旁边,说他是否可以不去土地庙了,想留在这边里里外外再溜达一番。焦允俊知道老孙心细如发,多半是已经有了些思路,当下啥也不问,立刻点头同意。考虑到已是夜晚,又在陌生地方,担心孙慎言一个人遇到什么情况独木难支,遂让支富德也留下,要求两人必须一起行动,时刻注意安全。

  焦允俊等五人出了门,正要上车时,特案组长忽然有了新想法,说这案子要抢时间,咱们还是分两路同时进行吧,老郝、老沙、宝贤,你们去土地庙看现场,我和小谭去医院看三个受害人的尸体、遗物——这个程序肯定是要走的。老郝你看怎么样——

  郝真儒自无二话,于是分头行动。两路侦查员查看下来的情况是这样的——

  三个受害人的致死方式完全一致,都是被割断了颈动脉,刀口平整,即使不是法医也一眼就可以看出手法老练,绝无拖泥带水。两个看守员的隨身物品手表、怀表、钢笔、钱包一样不少;死于土地庙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看衣着应该是城里人,经济条件中等偏上,其随身携带物品包括钱包等均被掠走,手指上有明显的戒指被撸下的痕迹,侦查员认为应该是凶手所为。

  多年从事锄奸工作的张宝贤认为,三个死者都没来得及作任何反抗便遭杀害,一方面是凶手下手利索,另一方面也应考虑到凶手与死者之间可能熟识,受害者没防备,凶手才顺利得手。因此,他建议从三个死者生前的社交情况、人际关系着手,指望能够查到他们与“十三太保”之间的联系。

  这是焦允俊、郝真儒分率的两路侦查员返回特案组驻地后汇总的情况。支富德、孙慎言两个没有参加汇总,他们还没回来。据童联络员告知,两人之前已经完成了对现场的踏勘返回驻地了,刚刚坐下沏了壶茶,局值班室忽然打来电话,请联络员转告特案组一个情况。支富德、孙慎言听说后,立刻就出了门。那么,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情况呢一

  原来,位于“隆盛当铺”附近的民生路上有一家“民生冰厂”。冰厂是三班工作制,昼夜二十四小时开工。午夜前,夜班工人接班后,带班工长让负责机修的保全工老苏、小王去围墙边的废品棚清理废铜烂铁,苏、王上手不到十分钟,发现废品堆里竟然藏着十三副脚镣!

  “十三太保”越狱案发生后,皖南行署严令保密。但老百姓清晨出门看见军警紧急出动多处设卡搜查,料想出了大事,自是传说纷纷。“民生冰厂”跟原“隆盛当铺”距离比较近,厂区又较大,所以被列入第一批搜查的名单。上午、中午已经搜查过两次,参加搜查的警员中有芜湖当地人,自有与冰厂员工熟识的,接触间悄悄透露了些许信息。这等事儿自是百年也难遇上的特大新闻,马上在冰厂员工中传播开来。现在,两个保全工在废品棚里发现了十三副脚镣,第一时间就跟越狱联系起来。厂部即向行署公安局打电话报告。

  当下,支富德、孙慎言前往冰厂,先检查那些脚镣。一看,就明白“十三太保”深更半夜戴着脚镣逃跑竟然没发出声音的原因了,原来他们撕开衣服,用布条把铁链给包起来了。不过,戴着脚镣逃跑毕竟行动不便,遂攀越冰厂后面的围墙潜入厂区。昨晚,冰厂机器频频发生故障,夜班几个保全工全部去了车间,忙得不可开交,逃犯就从空无一人的保全间里顺了两把锉刀、一把鋼锯,躲在废品棚里或锉或锯,把脚镣箍套上的铆钉弄断。十三副脚镣就藏匿于废品堆里,锉刀、钢锯仍送回保全间,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逃遁。支富德、孙慎言看过脚镣,又去查看围墙,果然发现了攀进爬出的痕迹。

  孙慎言对脚镣铁链外面包缠的布条产生了兴趣,确切地说,是对布条上沾着的些许淤泥产生了兴趣。在这之前,他和支富德一起踏勘“隆盛当铺”外围时,留心到一个很容易被别人疏忽的细节——附近路面的窨井石头盖板上都凿着“隆盛当铺”四个字。这种情况,在旧时的城市中比较常见,那是比较有名望的商家所做的市政公益善举。地方政府工务局修筑街路时,商家捐资赞助制作一批窨井,井座由砖头砌就,井盖由石板凿成,工务局允许赞助方在窨井盖上留下自己的字号,起到广告的作用。孙慎言当时心里一动,暗忖这家当铺不知是否有密道与外面相通,如果有,这一个个窨井中是否就有密道的出口——

  发现脚镣上的淤泥之后,孙慎言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怀疑。他闻了闻,淤泥有一股潮腐味儿,那就是窨井里才有的。既然在内部没能发现密道的入口,那就试着从外面找找看,密道出口十有八九就在这些窨井之中。不过,凿有“隆盛当铺”字样的窨井盖不下五六十个,凭他和老支两个人显然是没法儿一一检查下来的,即便特案组全员出动,恐怕也要花费不少工夫。

  那怎么办呢?孙慎言的想法是,“十三太保”不可能戴着脚镣成群结队公然穿街走巷,别说遇上夜间巡防人员了,就是寻常老百姓瞥见也立刻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们上到地面后,肯定会选择离密道出口最近的某个隐蔽处暂时藏身,把脚镣弄下来。这个藏身处所就是冰厂,密道出口应该就在冰厂附近。这样一来,需要检查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孙慎言把上述想法跟支富德一说,老支深以为然。尽管犯人已经脱逃,但若能查明密道在哪里,不仅仅是亡羊补牢,而且很有可能找到“十三太保”越狱的线索,顺藤摸瓜扯出他们的去向以及帮助他们越狱的同伙。

  两人决定就地搜寻密道出口。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个决定不但让他们发现了密道,还遇到了脑洞再怎么大开也想不到的惊险一幕……

  • 策划越狱

  回过头来,说说越狱团伙“十三太保”的事儿。“十三太保”分别是:“血滴子”包顺帆,“小炉匠”应秉节,“独角龙”陈行龙,王氏三兄弟“伏龙神”王知天、“伏虎僧”王知地、“伏牛汉”王知人,“滚地雷”庄盼泉,“铁牛筋”马琅,“大善人”高文斌,“降水鬼”史继开,“脚踏两岸”丁图,“震三江”宋得宝,“黑白大盗”喻阿根。

  按照旧时黑道规矩,凡是有名号的都是江湖成名人物,但也有原本不够使用匪号的资格,因后来参加了“太保团”,出于需要必须报一个名号的,那就由师爷给起一个,上述十三人中的后三位“脚踏两岸”、“震三江”、“黑白大盗”就是这样。这三位的资历、本领跟其他人没法儿比,师爷给他们起了匪号,他们还有顾虑,不敢亮出来,生怕道上同行对此有异议。总舵包顺帆给他们撑腰,说有老子在后面戳着,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于是,江湖上就出现了这么三个匪号。后来道上同行知道原来就是丁、宋、喻三位,忿忿不平者有之,险些笑掉大牙的也不在少数。

  “十三太保”原来都是三五成伙,或双双结对,或者干脆以“独脚蟹”方式行走江湖作案,黑道上对此类分子称为“散户”,直到1948年秋,才组建起一个有六十三名成员的“太保团”。这个团伙注定是短命的,江南解放后,以包顺帆为首的五舵把“领导班子”商量下来,决定大伙儿分散行动。日后如何一视情再作计议吧。

  这一分散,全团六十三名太保就各奔东西了。此后,耳朵长信息灵通又运气较好尚在流窜的,就不断听说原“太保团”的弟兄被捕、被处决的消息——当初组建“太保团”时,由于担心有人会“坦白从宽,将功折罪”,所以立下规矩,必须是有过至少三条人命血债的主儿方可成为太保,这路人一旦被捕,料无生路。此刻越狱的“十三太保”应该算运气好的,竟然从牛年平安进入虎年。但进入虎年后这份运气就转了,先后在多地落网,押解至芜湖。芜湖是皖南行署的驻地,“十三太保”多年来的作案地大多在皖南,他们都意识到新政权费这么一番周折把他们跨县跨省押解过来的用意是什么了。

  最先押来的是“血滴子”包顺帆、“小炉匠”应秉节、“铁牛筋”马琅三个,头两天被关在一个监房。应秉节不是舵把,但他是“太保团”的师爷,该团伙的成立、解散以及存在期间的多次作案,都出自其策划,他在“太保团”中的地位和影响可想而知。

  四十挂零的应秉节是贵池人氏,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父亲、祖父都是前清举人。他自幼就受到了传统文化的教育,尽管当时已经废除了科举,但举人老爸仍旧让他攻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元曲,苦练书法、绘画、金石。应秉节自己却是喜欢习武,反正家里有钱,老爸就专门请来武师教习武艺。哪知此举竟是败笔,数年下来,应秉节一边练着功夫,一边结交了一班江湖朋友,其中不乏匪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很快就学会了吃喝嫖赌,而且出手大方,把家里的银洋拿出去请客。老爸发现不对,对其实施经济制裁,他就瞒着父母把家里的财产乃至田地悄然变卖。等到家底败光,应秉节干脆游荡江湖,不再回家了。

  不久,官府登门,说应秉节结交匪类,参与犯罪,奉命缉拿。因为正犯不在原籍,就把父母抓走了。第三天,就传来了父母双双自缢身亡的消息。应秉节由此就和官府结下了仇。半年后,一班江湖朋友袭击了县警察局,打死打伤多名警员,其中包括主持缉拿举人夫妇的副局长。这是1936年的事儿。自此,应秉节就做起了职业土匪。他最擅长的是出谋划策,制定作案方案,调解内部矛盾,以及跟官府或者其他帮伙以及绑票后与苦主谈判。

  包顺帆、马琅两个是在南京被捕的,应秉节则是在镇江被捕的,但他的最后一次作案地在南京,故被捕后也囚于南京。不过,三犯互相并不知道对方亦已落网,直到4月12日上午,皖南行署公安局派员把他们分别押解到码头,上了长江航运公司的客轮。三个人都是要犯,长航公安处之前根据皖南警方的要求,已经通知客轮在底舱专门腾出一个独立舱室囚禁三犯。于是,三个久别的老友终于重逢了。

  三個主儿都是镣铐加身,尽管应、马都有不逊于街头锁匠的开锁技艺,但此刻别说手头什么工具都没有,即使有钢丝可以捅开手铐,也没法儿对付扣在脚踝上的铁镣,那是用铆钉砸死了的,必须用锤子和尺寸相符的冲头砸开,或者用锉刀把铆钉锉断方能打开。三人以前都有过越狱成功的经历,但此番已是笼中困兽,只好等死了。当然,求生的希望还是有的,而且理应存在到上了刑场枪响前的那一刻。三人中,应秉节的情绪最为稳定,头脑也最冷静。他为包、马分析接下来的形势:此次登船,目的地必是芜湖,途中应无滑脚可能,到了监狱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到时候就看咱哥儿几个的运气吧,假若天不绝我,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都灭不了咱们弟兄。

  包顺帆、马琅两个平时就对应秉节很尊重,此番大限临头心绪已乱,听到应秉节这等有条有理的分析,自是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当天抵达芜湖,三犯被布袋蒙上脑袋上了囚车,押解到临时启用的行署公安局看守所。尽管是押进监房后才拿掉蒙头布袋的,但应秉节熟悉芜湖的地理环境,马上就辨明此处是何所在。瞅个空当儿,他悄声问包顺帆、马琅,芜湖地面上是否有靠得住的弟兄——所谓“靠得住”,指的是须掌握着对方的把柄,一旦抖搂出来,足以让对方掉脑袋。

  五十八岁的包顺帆是石埭县人氏,他在土匪中属于那种比较罕见的“世袭”角色,据说其祖上三代都是横行长江苏皖段水面上的江匪,到他已是第四代了。如果“太保团”有人事部门让他填履历表的话,他在上面写“六岁为匪,七岁杀人”,人家决不会以为他吹牛。这老土匪早年报出的匪号是“快刀手”——他的祖上有一手单刀功夫传下来,经三代土匪的不断实践和改进,最后定型的刀法可以用三个字概括,一曰快,二曰准,三曰稳,由此定名为“三字刀法”。包顺帆凭着四代为匪的经验、资历、人脉,加上那手刀法,杀人如麻,故被道上朋友另送一个绰号“血滴子”。这个绰号不仅响遍皖南,整个安徽省乃至接壤的江苏、浙江、江西黑道无人不晓,还曾上过国民党中央机关报《中央日报》。

  皖南是包顺帆自抗战以来至今的主要活动区域,芜湖是皖南名城,他在芜湖朋友、弟子不少,还有若干帮凶、同道。所以,应秉节要他想想当地是否有靠得住的朋友,他也不问干什么用,不假思索就报出了一连串。应秉节听着,选定了其中一个——尚伯堂。尚伯堂是包的“三字刀法”嫡传弟子,也是一个惯匪。后来定居芜湖,貌似过着一份做小生意的良民日子,其实是匪伙的暗哨,其住宅则兼具交通站、赃物库房等功能。“太保团”散伙后,尚伯堂主持的密点也就停止工作了。

  定下人选,应秉节这才透露他的发现:这里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隆盛当铺”啊!

  应秉节跟“隆盛”的账房先生缪雪初是表亲,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岁,起初来往不多。后来,应秉节跟黑道搭上了,凭着他跟缪表兄的这层关系,使“隆盛”成为黑道销赃的一个渠道。那段时候,应秉节经常去“隆盛当铺”落脚。缪雪初从销赃生意中捞到不少好处,对表弟非常热情,只要应秉节去,一定好吃好喝招待。有一次缪喝多了,顺嘴透露了“隆盛”的一个秘密:老东家谢经纬建造当铺时,曾设计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地下密道,以备万一匪盗侵入时作为逃生之用。应秉节当即追问密道出入口,但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事后,缪可能有所察觉,没再透露过有关密道的信息。

  既然不知道密道的出入口,又如何从密道逃脱呢?应秉节的办法是,物色一个肯帮忙传递消息的看守员,通过看守员建立一条与尚伯堂的联络渠道,让尚去找缪雪初,逼其吐露密道的详细情况。这老头儿惜命,料想不敢不说。

  这个主意当然不错,但包顺帆、马琅马上想到一个问题:能碰上肯帮忙的看守员吗?应秉节说这就要看天意了。三人正说着,看守员调班了。马琅不无惊喜地发现,接班的两人中竟有一个是他的哥们儿!随即对应、包悄声说:“刚才接班的那个高个子叫曹珉,我救过他,他也帮过我的忙。”

  包顺帆激动得双手颤抖,应秉节依然镇定:“犯过大事没有?”

  “身上有两条人命,不过是我动的手。当初他第一个老婆找了个洋学生做相好,他不想戴绿帽子,我就帮他把奸夫淫妇的头割下来挂在城隍庙门前,这案子全芜湖都知道。”

  应秉节说这就行了,回头跟他打个招呼,送纸笔进来,我以包总舵的名义写封信叫他送出去。你跟他讲清楚,咱三个是待决之人,死不足惜,不过死前还可以说几句话,比如城隍庙前挂着的人头是怎么回事之类的。你小马的名头和脾气,他应该知道。

  马琅的匪号“铁牛筋”是道上朋友给取的,牛筋之韧可想而知,前面还要加个铁字,马琅的犟牛脾气有多厉害那就要看人们的想象力了。这主儿曾经为表明自己说话算话,为一桩寻常纠纷将一家七口不分男女老幼悉数干掉。此事一出,道上再也无人敢“青菜萝卜不当菜”了。稍后曹珉单独巡视时被马琅唤住(曹先前没认出马,名册上也只写匪号没标姓名,并不知道“铁牛筋”光临本所了),照应秉节的交代说了一遍,曹珉就只剩一个选择——乖乖照办。否则,只怕眼前就会大祸临头,这活杀神只要吆喝一嗓子,他马上就跟这帮土匪关一块儿了。

  那封由应秉节执笔、以“太保团”切口所写的信函就这样经曹珉之手传递出去。接到信函的尚伯堂的心情跟曹看守一样,知道只要“血滴子”吼一嗓子,他的项上之物就得搬家,只好按照吩咐,去跟缪雪初谈密道之事。

  对于缪老头儿来说,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隆盛当铺”关闭后,他在当地一家粮行谋得了一个账房位置。土匪对粮行没有兴趣,应秉节也就跟他中断了联系。没想到十余年后,这个小表弟竟然还没忘了他!尚伯堂虽是匪类,在交际上却有一套,见缪犹豫不决,就给予“善意提醒”:“应先生说他这些年一直惦念着跟您老的那份兄弟之情,知道您老洪福齐天,已经四代同堂,说他这个小兄弟应该登门关照的。”一言吓得缪老头儿血压骤升,哪敢隐瞒,遂详细说了密道的位置。

  应秉节开始走第二步棋,命曹珉给尚伯堂捎话,备好钢丝、匕首等一应越狱器具交曹送进来。曹珉已经上了贼船,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其余太保陆续押至,看守所加强了警戒,把准死刑犯一人一个监房单独关押。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互相通气。“太保团”有自己的切口暗语,又都是“大牌囚犯”,谁想着吼一嗓子就吼。一干看守员的想法是,这些人犯只要不闹事不自杀自残,叫几声或者哼几句戏文也无非是发泄一下,哪个看守所没有这种事,关的又不是死人。就这样,“十三太保”之间传递消息,都知道包总舵要“发动”,大伙儿能有一条生路了。

  制订越狱计划当然离不开应秉节,至于“发动”的时间,倒并非看守员曹珉向他透露了22日要开公审大会才定在21日夜间的(曹这样的普通看守员并不知晓次日要处决“十三太保”之事)。如果一定要问一个为什么,那就是这天值夜班的两个看守员之一是曹珉。

  曹珉是留用警员,当晚值班的另一个看守员小祝则是解放后公安局招收的新警员。应秉节从曹珉那里打听到小祝的嗜好,让曹21日上班时带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不要劝小祝喝,只要让他看见就行。结果,小祝的馋虫上来了,半夜时分曹佯装瞌睡,小祝从抽斗里取出来吃喝。因为是偷喝,速度比较快,很快就喝了半瓶,看看曹珉要醒了,又赶紧收拾起来。曹珉“醒”后,小祝酒劲发作,歪在一旁睡着了。曹于是发出信号,“十三太保”当即行动,捅开手铐和监房门锁。包顺帆、马琅、应秉节三个先溜出监房,直趋院子中间的值班室。曹珉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按照事先跟曹说好的步骤,是要把两个看守员连绑带铐并堵住嘴,演一出苦肉计的),包顺帆闪电一般一刀将其结果,“三字刀法”名不虚传,短刀再次划了一道弧线,小祝的颈动脉也被割断。

  眼看着就要死里逃生,应秉节与生俱来的那份狂生气上涌,想发泄一下,就从死者衣服上撕下一方布片,蘸着鲜血留下了一行字迹。与此同时,其余十太保也蹑足悄行溜出监房,先用值班室的钥匙把通往第五进院落的门锁打开,故意在那里留下痕迹,然后返回第四进院落,通过密道成功越狱。

  • 去而复归

  越狱外援尚伯堂是以经营“尚记土特产行”为掩护的,21日上午,他去了湾沚镇。干什么呢一实施应师爷的调虎离山计。公安方面发现“十三太保”越狱后,势必会出动全部力量搜捕,如果“十三太保”像寻常越狱逃犯那样鸟脱樊笼后立刻慌慌张张往郊区奔,大概率还要再次落网。应秉节的主意是,先隐藏在市内,制造假象使对手误以为他们已经逃往郊区,把追捕力量调开,这样,“十三太保”就可以从容上路了。

  粮行账房先生缪雪初奉应秉节之命,以下乡结算账目为名去湾沚镇做接应(当然是应师爷忽悠他的),尚伯堂的使命则是前去实施灭口。对于曾得包顺帆“三字刀法”真传的尚伯堂来说,干这桩活儿真是易如反掌。次日上午,尚伯堂在湾沚镇顺利干掉了缪雪初,掠走财物,弃尸土地庙内,当天下午返回芜湖市区。

  “十三太保”越狱后,分别藏匿于芜湖市内两个不同的地方,其中的王知地、宋得宝藏匿在“尚记土特产行”。22日下午,王知地、宋得宝见尚伯堂回来了,就向他打听外面的情况。尚伯堂当然不会透露自己将缪老头儿灭口之事,只是告诉他们,原先设卡盘查可疑路人的军警都走了,穿街走巷忙着向居委会干部了解情况的户籍警,以及治安积极分子也都不见了。其实,早在看守所时,王、宋就已知道要把缪灭口的计划,包顺帆关照过他们,借灭口行动把警方的追捕力量引到湾沚镇之后,他俩还要去完成一项由应秉节策划的特别行动——通过密道返回看守所盗枪。

  在策划灭口行动时,包顺帆曾向应师爷请教,成功把追逃力量引向湾沚镇后,他们是立刻逃离芜湖市区呢,还是待天黑后再滑脚。应秉节的观点是,白天露面安全系数太低,还是要等晚上。不过,不能空着手逃命,上路之前还得搞几支枪。

  包顺帆吓了一跳,警方都是集体行动,咱们要下手夺枪,那就是硬碰硬了。当然,以咱们这班弟兄的本领,胜算是比较大的,但动静肯定也不小,咱们之前搞调虎离山,那不是白忙活了?应秉节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十三太保”逃离看守所的那个密道入口设计得实在巧妙,常人根本想不到,加上应秉节对警方的误导,甚至华东特案组全体侦查员看过现场后,也没发现入口的位置。为了搞到枪,应秉节还是在密道上做文章。根据他的估料,看守所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一干看守员都得被免职下岗,原地接受审查。而原先担任警卫的公安分队队员,则已被派出去参加追逃了。此刻,看守所内只剩下了一干忐忑不安的看守员。按规定,看守员进监区不能带枪,但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应该是有手枪的,因为审查的缘故,手枪多半已经集中上交,放在那个姓林的副科长办公室里。只要派两个弟兄从密道潜入看守所溜达一圈,就能把枪顺到手了。

  包顺帆听着,觉得可行。越狱成功逃出看守所后,遂把其他匪徒支开,与应秉节一起向王知地、宋得宝下达指令,让他俩去“尚记土特产行”暂藏,待下午尚伯堂回来,向其打听外面的情形,如果军警已经撤离,那就如此这般。临末,包顺帆嘱咐:“两位兄弟放心,市内军警都已去郊区追逃了,看守所里面没几个人,再说还有我等弟兄在出口接应,安全绝无问题。”

  应秉节也跟着附和,说这是下地道干活儿,知地老弟的名字中就有一个“地”字,前面嵌个“知”字,那就再好不过了。“震三江”宋得宝老弟的名字也不错,测字术中,“宋”作“送”解,亦作“松”解,后面的大名是“得宝”,那就再明白不过,此番包总舵亲自送你出阵,准定可以轻松得到宝贝——大吉大利啊!

  王知地、宋得寶的匪龄少说也有十几年了,“业绩”虽然跟“血滴子”、“小炉匠”没法儿比,但也绝非泛泛之辈。“伏虎僧”王知地的江湖经验尤其丰富,清楚的知道这两人一去乃是重入虎穴,应师爷说得轻巧,谁知看守所里面有甚变化,再说那些看守员虽然在接受审查,但若发现有人潜入,那还不是个个踊跃,交出的手枪立马会发还,人多势众,别说一阵乱枪了,就是围上来群殴,他俩也就有去无回了。可这当儿没别的办法,大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活儿总得有人去干,舵把发话指定了他俩,那就得不折不扣执行。

  诚如特案组侦查员孙慎言、支富德的估料,“隆盛当铺”密道的出口确实在冰厂后围墙附近。王、宋二匪穿小巷拐弯抹角到得那里,掀开凿刻着“隆盛当铺”名号的石板窨井盖,下去后从里面托着石盖复原,顺着原路潜入看守所。打开越狱时已经在密道里面还原的入口上到地面,看守所院子里果然空无一人,于是就壮着胆子往前面的院落摸过去……

  再说支富德、孙慎言二位侦查员,他们勘查过冰厂后,从被“十三太保”抛弃的脚镣上发现了端倪。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稍稍商量就达成了一致意见,认为可从冰厂后围墙外的窨井盖逐个查起,只要哪个石盖能够轻而易举掀起来的,那就是密道出口了。

  如此,查找到第三个石盖时,就发现了密道出口。他们当然想不到在这之前已经有两个越狱的太保去而复归,但出于长期从事隐蔽工作形成的职业习惯,还是轻悄无声地进入半人多高的砖砌密道,连手电都没打。

  快到密道入口时,忽然有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走在前面的孙慎言顿时一个激灵,暗忖这股气流应该是密道入口进来的。难道密道的入口被打开了?可是,看守所里面的勘查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越狱案由华东特案组接手,这会儿七名侦查员都各忙各的,不可能再去看守所复勘。再者,如若密道入口果真被发现了,那接下来应该有人勘查才对。但此刻别说有人下来了,连一丝人声都没有。这是一个非常可疑的现象,孙慎言立刻驻步。后面的老支也感觉到了气流,往前凑几步,两人低声交换了意见:前方情况不明,必须加倍提高警惕!

  很快就到了密道入口处,洞口果然开着。两人侧耳谛听,外面并无声息,于是孙慎言把脑袋探出洞口。这天是农历三月初七,已过午夜,上弦月隐去,但星光灿烂,眼前景象基本能看清楚。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密道入口在哪里呢?并非在几乎被警方掘地三尺的第五进院落,而是在第四进;那位置实在巧妙,竟然就在院子中央由凉亭改成的值班室门前!

  “隆盛当铺”第三、四、五进院落的结构完全一致,围墙三尺之内是库房,库房围成的院子中间是一个有三层石阶的凉亭,密道入口就在第二级石阶下面。石阶是特制的,表面如常,内里却开了两道阴阳槽,石槽内灌了清油,放置了白铜圆珠。遇到紧急情况需要逃生时,用脚猛蹬石阶一头即可滑动,露出狭长的洞口,人下去后,可以在密道内把石阶复位,地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孙慎言马上意识到,有人从密道出口反向潜入,已经进入看守所内部。是何方角色?是不是越狱的“十三太保”?难道这些家伙被困在市内,无处可躲,就来了个逆向思维,干脆藏在看守所底下?这当儿也来不及细想了,得先上到地面,否则一旦被对方发现,对密道里进行火力压制什么的,或者干脆扔个手榴弹进来,那就没救了。

  孙、支两人立刻上到地面,躲在值班室里观察周围的情况,忽然听见第三进院落的铁门被推开的轻微声响。两人闪至窗前,定睛看去,只见两条人影正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口袋。孙、支马上意识到对方潜回老地方是来盗枪的,支富德朝孙慎言做了个擒拿的手势,两人便蓄劲准备,待对方走到凉亭前即将下密道时把人拿下。

  这两个人影,自然就是王知地、宋得宝了。两人顺利潜入看守所,诚如应秉节所料,负责警卫的公安分队因犯人悉数脱逃,也不需要警卫了,统统被派遣出去或设卡检查,或参加追逃。那些看守员也被集中一处,背靠背接受由皖南公安局派下来的工作小组的审查。原先负责看守工作的林一兴,出身革命烈士家庭,组织上认为其政治可靠,对党的忠诚不容怀疑,但这桩事儿太大,小林晦气,刚接手看守所工作就撞上了“十三太保”越狱,别的不说,领导责任少不了得承担点儿。因此,越狱事件发生后,对看守员进行审查的工作就没有他的份儿,领导让他处理两名被害看守员的善后事宜去了。

  工作小组共三名干部,白天给一干看守员开了一天会,除了说,还要动笔记录,以及讨论分析,紧张、劳累程度可想而知。晚上十时许,大伙儿休息。一干看守员由一名干部陪同,在公安分队警卫战士的宿舍集体休息;另外两名干部则在位于第一进院落的看守所办公室里架起几块木板当床。三位工作小组干部觉得看守所已经没有在押人犯了,原当铺又是高墙深院的建筑格局,大门一关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至于“十三太保”会不会去而复归,这个,抱歉,谁也没想到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试想,专业搞疑难大案要案的华东特案组都没想到这一点,难道能要求这三名非专业的搞组织人事工作的干部未卜先知,预测到越狱逃犯会来一个回马枪。

  王知地、宋得宝潜入看守所后,从第四进院落摸到第一进院落看守所办公室的走廊里,听见里面有呼噜声,便知就是这儿了。两个家伙都是夜间行动的老手,当下蹑足靠近,试着推门,里面上锁了,再看窗户,却是开着一条缝。这就好办了,二人旋即轻轻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进入屋内。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可以看到墙上那排砸着多枚钉子的木条上只挂着两个挎包,并无手枪。继而,他们注意到靠近走廊一侧屋角的那个挂着一把新铁锁的铁皮橱柜。看守员的手枪应该在这里面吧,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把橱柜打开。不过,即便王、宋擅长溜锁撬门,要想在人家睡觉的卧榻旁不出声响地完成作业,还是太难为他们了。于是,宋得宝就朝王知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出发前,“血滴子”包顺帆把看守员曹珉偷偷带进来的两把短刀给了他们,现在,宋得宝就想试刀。一是盗枪时省得惊动了这二位坏事,二是去晦气(土匪里有规矩,用杀人见血的方式去晦气)。但宋没有决定权,无论江湖名气还是在“太保团”里的地位,他跟“伏虎僧”王知地都是没法儿比较的,尽管包顺帆没明说,宋心里也明白,這次行动是王说了算。

  那么,王知地是否主张杀人呢?若论杀心,“震三江”宋得宝只及王知地的一个手指头。但王经验丰富,知道此刻必须慎而又慎。当铺里还有一干看守员在,这边干掉两个睡着的自然轻而易举,可万一弄出点儿声音来——比如一刀下去没马上断气,惊动了其他人,那就麻烦了。所以,王知地果断地摇了摇头,否定了宋得宝的主张。问题是,要打开柜子,不弄出声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还是会把两个人惊醒。该怎样把这口铁皮柜对付下来呢?王知地不愧是资深匪盗,他的主意是:把柜子抬出去!

  随即,王知地取了块抹布把橱柜上的挂锁包住,以免搬动时与橱体碰撞叮当乱响。两个匪徒都颇有膂力,四个看守员呼哧带喘才勉强搬得动的这口橱柜,给他们一人一侧抬起来,不声不响地搬到了第三进院落。开锁对他们二位来说就不是难事了,打开柜子一看,里面有十二支手枪,百来发子弹。当下每人取了一支枪揣在身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不知干什么用的洋面袋,把其余的手枪都放进去,提起来直奔第四进院落。老大交代的任务顺利完成,只要进入密道复原石阶就可以安全滑脚了,两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支富德、孙慎言正在密道入口守株待兔。

  原本支、孙料想,一人一个拿下这两个太保应该不成问题。支富德是华东特案组里的第一格斗高手,如果当初华东地区警方内部有什么大比武之类的,只要他去参加,进前八名料无悬念;孙慎言的擒拿格斗也上得了台面,他以前多次成功越狱,其中当然不乏被敌人发现后凭武力脱险的经历。再说,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俩的主场,所以根本没把这桩活儿特别当回事。待王知地、宋得宝来到凉亭前,支富德、孙慎言一人选了一个目标,倏然出手!

  再说说王、宋的格斗水平。王知地与其兄其弟王知天、王知人自幼习武,拜过名师,还不止一个,所学的拳种比较杂,南北派都有涉猎。王知地因自己名字中有个“地”字,对北方的地趟拳颇有兴趣,学得认真,练得也勤。江南武林练地趟拳的极少,他以这路拳法跟人较量,往往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当然,这跟他的所谓“天生神力”也有关系,这厮那把力气,从其绰号“伏虎僧”也可见一斑。再说宋得宝,这主儿的格斗水平跟王知地就不好比了,但他既然有“震三江”的名號,实战经验也不少。此刻,支富德、孙慎言当然不知道两个对手的格斗等级,选择目标完全是随机的,巧的是,支富德恰恰选择了王知地,孙慎言的对手则是宋得宝。

  这场格斗,其实也就不过一两分钟时间,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还是觉得有点儿时间进度的。王、宋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不堪一击,可以手到擒来。甫一交手,支、孙发现对手居然是硬茬子,态度一下子认真起来,没想到,这一认真,竟要了王知地、宋得宝的性命!

  支富德一出手就把王知地扑翻在地,他擅长巴西柔术,地面技战术是其特长。他参加革命以来,只要是贴身近战,鲜有对手。哪知这回遇到的王知地是地趟拳好手,正好可以跟支富德的柔术抗衡。当下,两人在凉亭前的空地上翻滚腾挪,一时难分胜负;另一场打斗发生在孙慎言、宋得宝之间。宋得宝仗着一身蛮力,跟人打斗喜欢一上来就使出“三板斧”,力求第一时间将对手放倒。孙慎言实战经验丰富,哪能让他得逞,两人你来我往几个照面,宋的“三板斧”全部落空,但孙一时也奈何不了宋得宝。

  就在这时,前面院子里“砰”的一声枪响,随后便是一阵喧哗——睡在办公室的两个干部发现手枪被盗,从枕头下抽出自己的手枪就往外奔。刚出门,听见后面院子传来异响,果断鸣枪示警,一干看守员被惊醒,随即吆喝着直奔后院而来。

  这下,两个太保慌了,两对选手高下立判。王知地在翻滚中倏然发力,欲将支富德控制住。但老支擅长的柔术讲究巧劲,借力打力把对手压在了下面,以双腿锁住王知地的身体,腾出双手对准王的头部左右开弓。这种打法如果遇到寻常主儿,几下就可使其失去战斗力。然而王知地是行家里手,知道应该怎样规避,马上以双手护住太阳穴。当然,支富德目前已占据绝对优势,只要奋力连续击打,王的失败只在顷刻之间。

  那边宋得宝呢,被枪声惊得一个愣怔,孙慎言瞅着机会贴上去,正要使出擒拿手法,没想到这主儿顺手拔出了刀子,只好闪电般地一个过背摔把他扔了出去。换了寻常人被这样一摔,多半会摔个七荤八素,可宋得宝的平衡能力超乎寻常,身体着地时一个滚翻,居然又站起来了。而且,他起身的位置正好在支富德身后,立刻看到了支富德占据上风的一幕,当下不假思索,举刀便朝支富德的背部刺去。

  这一刀如果刺中,特案组只怕就得减员。但支富德的后脑勺好像长着眼睛似的,就在刀子即将触及后背的瞬间,突然侧身滚到一旁。一直被压在下面的王知地哪里肯放过这等机会,立即腾身而起。而宋得宝是全力一击,已经收不住了,这一刀堪堪刺中了王知地的胸口!

  几乎是同时,有人打开了第四进院落的照明灯,院子里顿时亮如白昼。之前特案组全体侦查员是来看过现场的,那三个工作组的同志跟支富德、孙慎言见过面,知道是自己人;其他看守员则认出了宋得宝,指着这厮大叫:“这是逃犯!”

  宋得宝知道大势已去,转身就要往密道入口里跳,工作组三个干部见状举枪齐射。这么近的距离开枪,命中率可想而知。支、孙两人赶过来一看,宋匪已经断气。而那个耍地趟拳的主儿,胸口插着匕首,也早已没了呼吸。孙慎言、支富德原指望至少抓一个活口,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结果,一时目瞪口呆。支富德不住摇头叹气,生性寡言的孙慎言倒是对那三个干部说了一句话:“您三位……都是神枪手……”

  瞬间的沮丧过后,两位特案组侦查员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两个匪徒在外面是否有接应一支、孙一对眼色,一前一后跳入密道入口。三个工作组干部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正面面相觑,密道里传来支富德的一声大喊:“赶紧向上级打电话,调集力量严控外围,快!”

  两人一口气赶到冰厂外面的密道出口,那里空无一人。打着手电查看下来,发现出口附近的草地上有新鲜的踩踏痕迹,还有七八个烟头。先前他们发现密道出口的时候也仔细检查过,并无这些痕迹,说明盗枪的两个匪徒确实有外援接应,而且接应的人还不少,没准儿其他十一个太保都来了。这就是说,“十三太保”越狱后根本没外逃,就藏在芜湖市内!

  • 土地庙命案

  支富德、孙慎言返回特案组汇报情况,一干侦查员都大感意外。焦允俊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说这“十三太保”可真是了得,竟然玩了一手回马枪!如果我们查看现场的时候,这十三个家伙从密道里冒出来搞突然袭击,这后果……说到这儿,他下意识看看郝真儒,见老郝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老郝有什么指示一”

  郝真儒说:“现在已是凌晨三点了,大伙儿自抵达后马不停蹄忙到现在,刚才联络员来电话,食堂准备好了夜宵,要不让大伙儿先吃了再说事一”

  焦允俊会意,这是老郝有话要私下跟自己说,马上表示赞同。待大家离开后,焦允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郝真儒眉峰紧锁:“这事儿往重里说属于事故,我们对于情况的估计严重不足啊!说轻点儿吧,至少是没把那两个匪徒活捉,断了追查其余逃犯下落的线索,同时还打草惊蛇,于下一步的追捕工作很是不利。还有,特案组面临着这种局面,你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听到这儿,焦允俊担心老郝又要上纲上线,赶紧收起笑容。好在郝真儒没借题发挥,继续说:“咱们这次的对手比较厉害,特案组要作好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思想准备。大家今晚没休息成,眼看就要天亮了,那就更沒法儿休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是要见缝插针让同志们小憩一下,哪怕片刻也好。我的意思是,就不举行全体同志参加的案情分析会了,改为支委会议,让老沙他们四个先眯一会儿再说。你看这个建议是否可行一”

  焦允俊自无二话。

  吃过夜宵,郝真儒、焦允俊、支富德三个支委聚在一处。老郝说“十三太保”目前死了两个,还有十一个尚未落网,这些匪徒在社会上流窜危害极大,影响恶劣,必须尽快把他们抓捕归案。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老焦你是组长,咱们下一步怎么进行,你有什么看法一

  焦允俊说,既然让长话短说,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从时间判断,这些匪徒应该尚未来得及逃离芜湖市内,但他们刚刚在冰厂后面的密道出口接应同伙失败,仓惶逃离现场后,不会回到原先的藏身之处——他们吃不准盗枪的同伙是死是活,就必须做好同伙被活捉交代其藏身处的打算。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跟行署公安局苏局长通了电话,要求公安局组织力量封锁通往周边诸县的水陆要道,严加盘查过往行人,决不能让十一名匪徒逃出市区。苏局长告诉我说,公安局正连夜开会布置追逃工作,有人提议在市内挨家挨户进行搜查,苏局长认为不妥,其一是工作量太大,需要调动大批军警,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容易造成不良政治影响;其二,会使市民产生恐慌情绪,而且逼得太紧,那些匪徒发现自己无法逃出包围圈之后,可能狗急跳墙,滥杀无辜。

  那么,该如何寻找这些匪徒的藏身之地呢?焦允俊的意思是分两路进行调查,一路盯着“十三太保”成功越狱这条线索——匪徒知道看守所有密道,还能获得钢丝、匕首等越狱工具,显然表明看守员里有人与其勾结,要把这个人挖出来;另一路调查湾沚镇土地庙被害的那个无名老头儿。土地庙命案不会是孤立的,很可能与“十三太保”的越狱计划有关联,他们这是在调虎离山的同时杀人灭口。这个判断的理由是,两个被害看守员身上有手表、怀表、钱包、钢笔等物,按说“十三太保”越狱出去是需要钱财的,把人杀了之后完全可以顺手牵羊,他们却未取分文,偏偏要在越狱后跑到离市区几十里开外的湾沚镇土地庙杀人劫财。其目的就是要让警方相信他们已经逃离市区,把搜捕军警调往湾沚镇方向。至于杀人灭口,焦允俊坦陈,目前尚无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不过是直觉。

  针对上述分析,焦允俊建议进行如下分工:擅长调查命案的张宝贤和支富德一路负责调查土地庙命案;焦允俊、孙慎言、沙懋麟和谭弦负责调查看守员;郝真儒坐镇特案组驻地负责协调。

  说罢,特案组长看着郝真儒、支富德:“您二位以为如何?”

  郝、支两个均表示赞同。郝真儒补充:“我得马上去见这边的领导,作一个简要汇报,以便双方可以更好地配合。你们两路遇到什么情况,如果这里找不到我,就直接打电话到苏局长办公室。”

  当下,两路侦查员立刻投入工作。先说张宝贤、支富德这一路。之前,张宝贤已经和焦允俊等人前往现场查看过。法医根据死者的伤口判断,凶手就是对看守所两个值班看守员下手的匪徒。张宝贤长期从事锄奸工作,焦允俊就问他对现场的看法:“如果这个死者是你以前执行锄奸任务时的目标,你怎么策划?”

  张宝贤的说法是,如果跟此人熟识,而且对方不提防你,那就设法将其约到土地庙来下手;如果不相识,就要事先收集他的活动情况、行动规律,算准时间,提前到土地庙等候,待他路过时把他弄进来下手。焦允俊听着不住点头:“有道理!如果这起命案果真跟越狱匪徒有关,就交给你办了!”

  现在,张宝贤和支富德坐着一辆破旧的小吉普来到湾沚镇,随车过来的有行署公安局调派给华东特案组作为补充力量的十二名侦查员中的两位小李和小盛,都是皖南当地人。支富德和张宝贤领受任务后已经交换过意见,对如何展开调查形成了一个总体思路——

  据法医的解剖检验结果,案发当天早上,即死者被害前大约两个小时,曾吃过有竹笋肉丝做浇头的面条。当时的皖南地区,老百姓平时以大米作为主食,一般家庭是把面食(通常也就面条、馄饨两种)作为改善伙食偶尔吃一顿的,也不会作为早餐,多半是午饭或晚饭。所以,死者这碗作为早餐的竹笋肉丝面,基本可以断定是在面馆或街头摊头上吃的。张、支认为可以通过走访面馆和面摊头来查找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在这种小地方,只要找到了活动轨迹,大致上也就能弄清楚死者的身份信息了。

  四名侦查员按照这个思路着手调查,很快就寻访到死者生前吃最后一餐的地点,那是菜市巷口拐角处一个没有字号的摊头。摊主告诉侦查员,是有这么一个老头儿来吃过一碗面,看上去有点儿干瘪,胃口倒是不错,要求面条要下得硬,双份浇头。摊主老婆补充的一点使侦查员少花了一番周折:这个主顾说一口地道的芜湖话,但不是本镇人,他是从摊头旁边的“和福旅馆”里出来吃面的。

  侦查员进旅馆一问,死者的身份马上就清楚了——芜湖市内“丰裕粮行”的账房先生缪雪初,他是昨天即4月21日下榻“和福旅馆”的。每年仲春、仲秋和冬月,缪必定会来这家旅馆住几天,因为湾沚镇是粮行跟一些提供大米货源的粮贩子约定洽谈业务的地点。这一行的上下家一年碰头三次,仲春了解农民本年种植水稻的情况,仲秋估算产量,冬月则结算账目。

  旅馆老板、账房先生、伙计都跟缪雪初熟识。侦查员了解下来,得知当天上午缪在旅馆前的摊头吃过早餐后,在房间里接待过几个粮贩子。大约上午九点,缪先生送走粮贩子后,又来了一个下家,那人向前台表明身份说要见缪先生时,缪正好从楼上下来,说抱歉,麻烦您下午两点过来,这会儿我已跟他人有约,要出去一趟。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向对方点头致意,然后就出门了。侦查员从时间上推算,缪雪初这一走,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查明死者身份,支富德、张宝贤随即调头返回市区,向“丰裕粮行”了解缪雪初的情况。粮行还不知道账房先生已经殒命,告诉侦查员说缪先生下乡跟粮贩子碰头去了。侦查员也不透露缪雪初的死讯,从老板赵秋彬那里打听到,缪来粮行之前系“隆盛当铺”账房先生,而且与当铺老板关系处得极融洽,简直亲如一家。至此,“十三太保”何以能够得知看守所有地下密道的疑问算是解决了。

  支、张返回特案组驻地,向留守坐镇的指导员郝真儒汇报。正说着,焦允俊几个也回来了,他们一上午泡在看守所,跟那三个工作小组干部以及一干看守员分别谈話,没有什么收获。此刻听了支、张调查到的情况,焦允俊说,接下来干脆你二位去缪家了解一下吧。

  “十三太保”的师爷应秉节策划越狱时,考虑的只是越狱成功,以及越狱之后如何藏匿。以应师爷的虑事本领,原本是可以想得周密些的,但当时身陷囹圄,鞭长莫及,寻思只要把警方的力量调开,躲过第一轮搜捕,就能寻机远走高飞了,对于缪雪初、曹珉,只要灭口切断线索即可。反正缪雪初是下乡跟粮贩子碰头的,去一趟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三五日没消息,粮行那边也不会着急打听他的下落。等三五日后发现缪被杀,一干太保应该早已离开芜湖了,警方即便查明是怎么回事也于事无补。没想到特案组雷厉风行,由沪抵芜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查到了缪家府上。如此,应秉节事后只能感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侦查员向缪家人一打听,马上得知留用警察曹珉近日曾数次前往缪宅拜访,每次登门,老爷子都将其引至书房,关起门来密谈。缪雪初的老伴、儿子、孙子都注意到了,自从曹珉第一次登门后,老爷子情绪就显得异常,心事重重的,原本因气喘病戒了老酒,竟然重新喝上了,而且喝得很多,每次都是家人苦劝方才停止。

  特案组一干侦查员分析下来,认为“十三太保”越狱所需要的一应条件,凭曹珉和缪雪初两个就能做到,因此,似乎没必要让一干看守员继续停职审查了。当然,这跟特案组的工作没有关系,特案组只要把情况向行署公安局领导如实通报就是。目前特案组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弄清楚缪雪初、曹珉两人近日的活动情况,指望能够顺藤摸瓜,查到越狱匪徒在芜湖的藏身地。

  用焦允俊的话来说,特案组这回到芜湖执行任务,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当晚就发现了“十三太保”越狱的密道,两名盗枪匪徒作案未遂,一命呜呼,尽管比生擒活捉差点儿,但若被他们盗枪成功,那对芜湖的社会治安可是一个不小的威胁。然后就查摸到了土地庙命案死者的身份信息,大伙儿正在研究怎么开展下一步工作的时候,又接到童联络员的电话,告知了一个重要情况——

  土地庙命案的死者曾下榻的那家旅馆的老板向湾沚镇派出所报称,旅馆伙计老陈跟附近卖香烟火柴的小穆闲聊时得知,4月21日午后,小穆曾看见缪先生和芜湖市内“徐记棺材店”的徐老板在茶馆里一起聊天喝茶,看样子聊得还蛮热络。镇派出所当即传唤小穆。

  七八年前,小穆十五六岁时,曾被其父送往芜湖市内(当时还叫芜湖县,1949年芜湖解放后设立芜湖市)的“胡记铁器铺”当学徒,“徐记棺材店”就在铁器铺附近。尽管他只在铁器铺待了一个月零三天就因为吃不了苦逃回了湾沚镇,但对那家阴森森的棺材店印象很深刻,对一脸凶相的棺材店徐老板更是刻骨铭心。小穆不过是附近店铺的一个小学徒,待的时间也短,徐老板对他自是没有印象,小穆对徐老板却是只要看一眼就认得出的。派出所遂将这一信息急报行署公安局。

  当下,焦允俊闻之心里一动,缪老头儿、徐老板两个都是芜湖市内的人,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市内说,偏偏要跑到离市区几十里的湾沚镇见面?缪雪初去湾沚镇的理由还说得过去——芜湖盛产大米,是江南著名的大米输出地,徐老板特地去湾沚就使人不解了,那里又不出产木材,徐老板去干什么?

  特案组立刻对徐老板进行外围调查。焦允俊叫上侦查员谭弦、沙懋麟,以及行署公安局便衣老许、小甄,五人直奔“徐记棺材店”所在的管段派出所了解情况。

  徐老板名叫徐冲,曾用名金冲,三十五岁,出身厨师家庭,跟其父学过烹饪,据说曾受土匪雇佣做过一段时间的厨子,后来那股匪帮发生内讧,头目死亡,喽啰各奔东西,他也就回来了。其时,老父已病殁,家境不济。金冲的厨艺跟着厨师老爸混混还能吃口饭,让他放单飞就底气不足了。这时,正好有人替“徐记棺材店”老板徐宗太张罗入赘女婿,听说金冲的情况,觉得他倒是符合徐宗太招女婿的要求,就征求了金冲的意见,再向徐老板反馈。徐宗太跟金冲见面聊了聊,点头认可,不过有一个条件——按照规矩得改姓。金冲这时有口饭吃就成,也没有别的选择。

  徐宗太病殁,棺材店就传到了徐冲手里。徐之后没有离开过芜湖,一直在经营棺材店业务,没听说此人参加过任何党团帮派会道门,沦陷时期也没当汉奸,旧政权警方也没有其参与刑事犯罪的线索,不过,他早年间毕竟做过土匪帮伙的厨子,其客户中保不齐会有些黑道人物。专业土匪是一种高风险职业,死亡率比较高,按照黑道规矩,土匪死后只要条件许可,都得弄一口棺材“睡”了下葬,头目还得用上等棺材。至于棺材的来源,能抢则抢——抢有钱人家的寿材,抢不到,就只好向棺材店买了(土匪的行规是不能抢棺材店的)。既然买棺材,最好是找熟人买,因此,特案组估计徐冲跟土匪之间肯定存在着这方面的交易。

  侦查员就地交换意见,正准备找个由头秘密传唤徐冲,没想到徐冲自己撞上门来了。棺材店老板来派出所,是想请户籍警帮他解决一件纠纷。

  徐妻婚后连生五个都是女孩儿,前不久总算生下了一胎男婴,一家人自是喜出望外,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徐冲自然要关照老婆,须注意营养和休息,保证有充足的奶水。徐妻也想这样做的,她胃口很好,睡眠也好,因此信心满满。哪知几天后邻居却出了事,女主人尹氏不知何故突然患了精神病,每天不分昼夜唱戏唱曲吊嗓子。尹氏原是唱黄梅戏出身,那嗓子扯开来,真个称得上绕梁三日。不过此刻发病,那就是鬼哭狼嚎了。别说产妇婴儿,就是徐老板听着也坐卧不安、心绪难宁。如此闹了半个多月,徐妻奶水没了,婴儿动不动就惊哭、抽搐。徐冲有心去跟邻居说说,偏偏徐家跟隔壁是冤家,早在徐冲尚未入赘时就已结下了梁子。徐冲担心自己找上门反倒弄巧成拙,无奈只好来派出所求助。

  户籍警听明来意,让徐老板暂候,自己去向领导报告。派出所长问焦允俊,是否这就把他拘了,焦允俊思忖片刻:“还是我先跟他聊聊吧。”

  焦允俊、沙懋麟、谭弦三人出来跟徐冲谈话。徐老板突然见到三张陌生面孔,不禁吃了一惊,面露惊慌之色。这当儿他竟然还想滑脚,连忙说我这事儿不着急,晚几天解决没关系,要不您几位同志先忙要紧的事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焦允俊三人也不吭声,看他表演。待徐冲走到门边,开门正要跨门槛,却见门外竖着两座铁塔——行署公安便衣老许、小甄一左一右,冲他“嘿嘿”冷笑。徐老板当即愣在原地,进退不得。

  沙懋麟和颜悦色地招呼徐冲回来坐下,递上香烟,说你先定定神,该谈啥还谈啥,你不是来向政府求援的吗,咱们就先谈这个。谈完了,解决了,再聊其他,徐老板你看如何。徐冲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公家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当下颤颤巍巍接过香烟,一迭声称“是”。

  对于警方而言,要解决这种邻里问题易如反掌。焦允俊立刻把派出所长请来,问隔壁那户邻居是否有亲戚朋友什么的,派出所出面先把人送过去暂住几天,没准儿换个地方毛病倒不发作了呢。徐冲说那病人信佛,平时蛮和善的,话也不多。派出所长一听立刻有主意了,说不如把她送到隔壁街区的尼姑庵休养一阵儿,听说庵里的老师太精通中医,请她开几服汤药,说不定能把毛病治好呢。说罢,就吩咐内勤女警小黄和户籍警赶紧去张罗。

  徐冲不由得感激涕零,马上表示:“您几位要问我什么,我一定实话实说!”

  • 两箱手雷

  徐冲早年受雇匪徒帮伙做厨子的时候,结识了当时新入伙的菜鸟土匪尚伯堂,两人攀谈下来互觉投缘,就结拜了弟兄。后来匪帮内讧,徐冲回了芜湖,但尚伯堂是正宗土匪,不像徐那样属于雇佣人员(旧时官府的规矩是不追究匪帮的受雇伙计),再说手上有人命,不敢回滁县老家,遂托了门路投到“血滴子”门下,拜包顺帆为师习练“三字刀法”。

  不过,这对结拜弟兄私下仍有来往,尚伯堂有一次负伤后到芜湖医治,还在棺材店藏匿了一个多月。所以,尚对徐极为信任,认为徐比其嫡亲哥哥还贴心。平时他在匪帮内部经常一口一个“我哥”,使人误以为他真有嫡亲哥哥在芜湖,连“血滴子”也深信不疑。后来组建“太保团”时,包顺帆在芜湖设立了两个密点(即秘密交通站),其中一个指定由尚伯堂经营。这次包顺帆与应秉节商议越狱方案,灭口缪雪初的使命自然就由尚伯堂去执行了。

  尚伯堂的密点是以经营土特产行为掩护的,行里六名伙计都是土匪,受其指挥。他接到曹珉送来的灭口指令后,尽管意识到解放后干这类活儿风险极大,但因为有那段罪恶历史,不敢推拒。此外还有一个难题,指令上说,让他到湾沚镇秘密解决缪老头儿。一般来说,这种杀人行动,总得把对方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再下手,可他压根儿不认识缪雪初,两人从未谋面,缪老头儿怎么能那么听话,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呢?湾沚镇的情况他倒是知晓的,前一阵为收货还去过一趟,解放前后该镇治安情况的对比,让他印象深刻。现在要他去该镇杀人,下手后怎么才能全身而退呢。

  想来想去,他决定把镇口那个破土地庙作为杀人地点,不过,还需要派人去通知缪雪初,而且那人必须跟缪相熟。于是,他就让行里伙计把徐冲请来喝酒。兄弟俩相聚小酌,这种情况平时也有,徐冲不疑有他,加之他正为妻子坐月子弄得身心俱疲,跟尚伯堂喝酒聊天,放松一下也好。4月19日晚上,他如約去了土特产行。

  尚伯堂把徐冲视为自己人,说话比较随便,但还不至于泄露“血滴子”让他杀人的机密,只说受人之托,要在秘密场合单独跟“丰裕粮行”账房缪先生说几句话,须找一个跟缪说得上话的朋友去传话,否则对方肯定不会赴约。尚不是芜湖人,行里伙计也都不是本地的,只好烦请徐冲帮忙找一个。徐冲听后满不在乎,说道:找什么,你面前就是!

  原来,以前徐冲姓金时跟缪雪初是街坊,他和缪的小儿子是少年时常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不仅如此,缪雪初早年曾做过私塾教师,他是缪的学生。后来也有来往,他的岳丈、前“徐记棺材店”老板徐宗太跟缪家是世交,缪雪初的老爸缪老太爷的寿材就是“徐记棺材店”打造的。

  有了这层关系,那就好办了。4月21日,徐冲和尚伯堂一起去了湾沚。抵达后,尚伯堂让徐冲到“和福旅馆”请缪先生去附近茶馆喝茶。徐冲依言而行,顺利约出了缪雪初,佯称自己是来看望一位朋友的,哪知不遇,只好待一宿,明天再去拜访。缪雪初借口和粮贩子谈生意前往湾沚镇下榻“和福旅馆”,都是按照应秉节在密信里的安排行事,对徐冲能够找上门略觉不解。徐则按照尚伯堂事先的交代,说自己先前在街上闲逛时,正好遇见一位相识的本地米贩子,是对方告诉他缪先生住在这里的。这番话其实是有漏洞的,缪雪初刚刚见过几个米贩子,如果他往下追问徐冲碰到的是哪个米贩子,什么时候碰上的,徐恐怕就难以自圆其说了。但缪雪初此刻正因协助越狱之事烦恼,没心思深究,否则他可能就不会死在土地庙里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不死在土地庙里,破案后他的罪行也够吃枪子了。

  次日上午,徐冲和尚伯堂上街准备找个摊头吃早餐,镇上气氛已经不对,派出所警察和镇上的民兵在镇口设了卡子,大街小巷不时有巡逻人员走过,河里经过的舟船也不时被拦下接受检查。尚伯堂见状,忽然提议去茶馆喝茶,反正可以叫跑堂去外面叫早点。茶馆是个传播真真假假新闻的场所,两人一壶茶还没喝完,就听说市里出了大事,近日要被枪毙的“十三太保”悉数越狱了!这下,徐冲坐不住了,万一越狱的匪徒闯进家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马上跟尚伯堂说了自己的担心,尚表示理解,让他一个人先回市里。

  直到坐在特案组侦查员面前时,徐冲还不知道缪雪初已经被害。那他为何一见特案组侦查员的面,就惊慌得要滑脚呢?这就要说到前面提到过的特案组撞到好运的话头了——

  芜湖解放前夕,其时“太保团”已经散伙,但包顺帆设置的两个密点还在,其中一个由尚伯堂主持。芜湖解放前三天,尚伯堂约见徐冲,说马上要变天了,为防万一,他要把一些东西转移到棺材店请徐老兄代为保存,徐冲一口答应。当晚,尚就用土特产行的小舟把东西运到棺材店后门口的河埠。那是两口沉重的木箱,外面套着麻袋。箱子抬进棺材店后院,尚伯堂把麻袋揭开,徐冲马上看到了箱子上面印着的东洋字,还有提醒安全的图形,一看便知是坊间所说的“甜瓜”(即手雷)。尚伯堂也没隐瞒,让徐冲千万小心,不能放在灶间,也不能放在冬天生火取暖的屋子里。徐冲诺诺点头,亲自将两个箱子藏匿在后院用来存放贵重木料的库房里,外面用木料遮掩。

  4月22日上午,徐冲在湾沚镇听说“十三太保”越狱的消息,因为惦记着家眷,即与尚伯堂分手返回市里。就在今天上午,尚伯堂忽然到访,还是摇着当初运载手雷的那条小舟,说是要把那两箱东西取回去。徐冲家里藏着军火,心里总归不安,此刻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照办。

  芜湖解放后,市军管会发布的告示中,有一份专门告知民众限期把私藏的枪支弹药等上交政府,逾期不交者一旦被查出,将受到严厉处罚。徐冲起初并不当回事,他知道自己早年受雇土匪做厨子的行为不在新政权追究的罪行之列,也不算政历问题,他算是寻常百姓,人民政府不会平白无故到棺材店里来搜查。而尚伯堂是外埠人氏,芜湖地面上没人知道他做过土匪,欠过人命血债,政府应该也不会找他的麻烦。只要尚太平无事,自己就不会受到牵连,那两箱手雷搁着也就搁着了。今天上午尚伯堂把那两箱手雷取走,他更是彻底放了心。不料乐极生悲,来派出所想解决一下和邻居之间的问题,却发现自己被警察盯上了。

  根据警察办案子的惯例,接下来就要到棺材店搜查了。不但搜查,还要把家属、伙计挨个儿问遍,他刚刚把两个沉重木箱从后门河埠抬上船让尚伯堂运走之事肯定会被抖出来——这就是徐冲一见特案组侦查员就想滑脚的原因。

  为防止打草惊蛇,焦允俊决定暂不拘留徐冲,而是将其放回家软禁,由行署公安局布置便衣对其住宅进行秘密监控。接着,焦允俊、沙懋麟、谭弦分析目前的情况。看谭弦跃跃欲试的样子,焦允俊让谭弦先说说看法。

  小谭认为,越狱后的匪徒很有可能就藏匿在土特产行里。“十三太保”玩的这一手类似窃贼的“灯下黑”,他们认为躲在市里最安全。不过,这种路数要看时间和地点,短时间玩一下可能侥幸奏效,地点呢,要在比较大的城市。而眼下的情况是,芜湖市并不大,他们这招玩得也不算太成功,由于我方反应迅速,他们已经被困在市里了,此刻肯定是心急如焚,时时想着要突出重围。

  沙懋麟提出一个问题,匪徒们是否有武器呢?小谭说此前应该没有,尚伯堂以及土特产行的那几个伙计也没有,否则就不必策划盗枪了。盗枪失利,还损失了两个同伙,他们只好退而求次,讓尚伯堂把解放前夕秘密藏匿于“徐记棺材店”的两箱手雷取出来。这一点也说明匪徒逃脱的计划发生了改变——原先他们肯定知道尚伯堂那里有手雷,出于动静越小越好的想法,他们不想用手雷,所以盗枪,盗枪不成,反倒弄巧成拙,那就只好强行突围了。设身处地用匪徒的思维来考虑,他们应该已经做好了行动的准备,所以,我方的行动也是越快越好。

  谭弦的意见得到沙懋麟的赞同,小伙子有点儿兴奋,把目光转向特案组长。焦允俊缓缓点头:“越快越好,这话没错。不过……我提一个假设,如果‘十三太保’越狱后并未藏匿在土特产行,如果‘十三太保’在芜湖不止一个密点,而另外的密点尚伯堂也不知晓,一旦我们采取行动,会不会打草惊蛇一”

  毫无疑问,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谭弦和沙懋麟不由面面相觑。焦允俊继续说:“所以,咱们不能有焦躁情绪,得稳住了。这样,先回驻地,全组开个会研究研究。不过,我得马上给老郝打个电话,请他跟老童通报一下这个情况,让行署警方立刻布置精干便衣日夜监视尚伯堂和他那家土特产行,如果真如你俩所说,土匪就藏在哪儿,那他们也跑不了。”

  回到特案组驻地,一干侦查员讨论下来,很快就达成共识,认为可以从两方面着手——

  一是对土特产行敲山震虎,看尚伯堂如何反应。如果越狱匪徒藏在那里,那最先被触动的肯定就是尚伯堂了,特案组可以根据他的反应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二是询问两个死亡看守员的家属,了解死者生前数日的行踪以及跟哪些人有过交往。这两人中,以留用警察曹珉为主要调查对象。据行署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曹在解放前可能与土匪有勾结。就在出事那天(4月21日),皖南行署收到一封检举信,知情群众检举曹在解放前有杀人嫌疑。该函由行署政府秘书科拆阅,当天下班前连同其他一些信函一起呈送主任魏明的案头,魏主任还没来得及看,当晚就发生了越狱事件。否则,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曹调离岗位。

  焦允俊对人员分工作了安排,支富德、张宝贤、孙慎言负责监视尚伯堂一伙,目前已进入监视岗位的地方公安便衣归他们指挥;焦允俊、沙懋麟、谭弦及三名行署公安便衣负责调查两名死亡看守员生前的活动情况;至于老郝,还是坐镇驻地,负责协调。

  一干侦查员立刻分头行动,支富德那一路上岗心切,几人三口两口解决了晚餐,随即赶往现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去,竟然意外捡了一个漏……

  • 实施抓捕

  焦允俊对“十三太保”一伙在芜湖市内的藏身点可能不止一处的估测是准确的,这一点,尚伯堂其实也清楚。

  4月21日上午尚伯堂奉命前往湾沚镇执行灭口使命时,根本不知道当晚“十三太保”要越狱,他是在4月22日早晨与徐冲一起在镇上茶馆吃早餐时才听说的。当时,他以为“十三太保”越狱后肯定会悉数藏匿于土特产行,因为之前第一封密函中就有“准备饮食、衣衫”的指令,他也照做了。等他杀了缪雪初逃回市内,才发现“十三太保”中来到土特产行的只有王知地和宋得宝。傍晚,他让伙计准备了一桌酒菜为王、宋压惊,但那二位却只吃菜没喝酒。尚伯堂便猜测他们当晚就要离开,果然,没到半夜两人就出发了,临走没说去哪里,也没说何时回来,只让他留着门就是。两人这一去,就再也没了音信。

  4月23日上午,土特产行刚开门,尚伯堂照例在店堂里那张他专用的藤椅上坐下,刚沏上茶,在门口整理货品的伙计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个男子,请尚老板出去说句话。尚伯堂主持密点,对于这种不速之客见得多了,估计应该是包总舵派来的信使。出门一看,是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没有下车,一只脚踩着脚踏板,另一只脚蹬在店门前的石阶上。他上前用暗语试探,果然,对方传达了包顺帆的指令:把藏匿的那两箱日本手雷取出,包装成土特产的样子,随时会派人来提取。

  尚伯堂立刻行动,亲自摇船去棺材店取了手雷,按要求包装好。可是,一直等到暮色初上,也没见人来提取。正不耐烦时,一个外出送货的伙计回来密报,外边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啊!尚伯堂闻言暗惊:“在哪个位置?”

  伙计说出门左右两侧都有人,一个摆着一副馄饨担子,另一个是女的,提着个竹篮子在卖炒货。如果换了其他伙计,尚伯堂还不一定相信,但这个伙计是密点里最老成的一位,早在七八岁时就已经成为土匪的眼线了,最擅长的就是盯梢,二十多年下来,经验之丰富可想而知。尚伯堂就决定自己出去查看一下——是否被公安便衣盯着,对于行里其他伙计来说,不过是吃官司与否,而对于他尚某人而言,那可是性命攸关。不说他在解放前作过的那些案子,单是昨天把缪老头儿干掉的罪行就够挨枪子了。

  尚伯堂的第一份职业是唱戏,专门磕头拜过老师,出师后跟草台班子演出过两年。草台班子规模小,条件所限,不但角色互串,演员还要兼职化妆师、布景师。因此,尚伯堂对化装小有经验。他寻思着,如果出去一看,发现真的被监视了,那就不能再回来自投罗网,干脆直接离开芜湖远走高飞。于是,就去后边卧室收拾了细软,又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七旬老头儿,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

  当然不能从前面店堂出去,但既然前门被人盯上了,后门也不可能太平。尚伯堂多生了一份心思,他连攀两道院墙,经过邻家花园进入“凝元堂国药号”的后院。这当儿正是黄昏时分各家用晚餐的当儿,没被两户邻居瞅见。“凝元堂”后院凉亭里挂着一盏灯笼,红色灯笼罩上有“凝元堂”字样。尚伯堂灵机一动,把灯笼摘下,掏出火柴点燃里面的蜡烛,一手拄杖,一手提着灯笼出了后门。

  后门外当然是有人盯着的,而且有两个,一个在河埠头一条有芦席棚罩的木船上,一个在岸边抽着烟夜钓。两个便衣都看见尚伯堂出来了,但是,都没有跟“尚伯堂”联系起来。以尚伯堂的职业眼光,自然也发现了盯梢,知道伙计所言不谬,那就没啥遗憾的,反倒有捡得了一条命的庆幸。

  可是,尚伯堂庆幸得太早了,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撞到克星。这个克星就是华东特案组七名侦查员中最擅长化装,因而也最善于识破伪装的支富德。支富德、张宝贤、孙慎言三个刚刚赶到这边,检查过前面的暗哨,认为监视过于明显,就对便衣做了一些指点。然后,三人从旁边的小巷里穿出来,准备到后面河边查岗。河上有一座木桥,尚伯堂只要过了桥,就算是擺脱警方的监视范围了。就在他走到距木桥还有数米远时,小巷里拐出了特案组三个侦查员,走在头里的是张宝贤,孙慎言第二,第三个是支富德。

  尽管尚伯堂没听说过什么“华东特案组”,也不知此番“十三太保”越狱惊动了华东局高层,不但皖南公安采取了行动,上海也来了人,而且是高人,但他为匪多年,练就了一双毒眼,发现这三位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对手,而且是颇为了得的对手。尚伯堂知道这当儿绝对不能慌,只要一慌,他就完了。因此,他仍然沿着河边的石板路不疾不徐地行走,拐杖笃笃有声,那张用戏班子班主传授的秘方配制的药水涂拭过的脸又黄又涩,皱纹遍布,甚至还夹杂着若干老年斑。

  三位侦查员看见这个“老头儿”又是什么反应呢一张宝贤、孙慎言下意识地打量了“老头儿”一眼,没产生怀疑。尚伯堂与他俩几乎是擦肩而过,一拐弯就上了木桥,紧绷的神经刚要松弛下来,没想到被支富德看出了破绽。

  尚伯堂的反应不慢,随着老支一声“这位老先生请站住”,他已经扔下竹杖、灯笼,脱兔一般蹿过木桥。但他再快也比不上侦查员,不过跑出二十多米就被摁倒,上了手铐。尚伯堂有一身蛮力,日伪时期他曾被旧警察拿下,竟然让他硬生生地把手铐链条挣断,打倒数名警察逃掉了。现在,他也想尝试一下,刚被侦查员从地上扯起来,他就骤然发力。老支三个却不动声色,任凭他发作。特案组使用的装备都是解放上海时缴获的“美援”物资,那是专门给旧政权的特种军警配备的,比如这副手铐就是中国首支特警——被称为“飞行堡垒”的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特种镇暴队的专用械具,精钢打造,出厂前每一件产品都经过特制拉力设备的严格检测。此刻,尚伯堂再怎么发力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好认命。

  侦查员一看尚伯堂这副装束,便知对土特产行的监视已被识破,随即押至附近的派出所讯问,越狱匪徒果然没藏匿在土特产行。支富德立刻致电驻地,请坐镇的郝真儒转告特案组长。焦允俊此刻正在被匪徒杀死的看守员曹珉家了解情况,辖区派出所派人请他回所里接老郝的电话,焦允俊得知情况后,立刻作出决定:争取在不响枪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接管”土特产行,守株待兔,等候越狱匪徒派人前往取手雷。

  行署公安局迅即调动公安大队和民警包围土特产行,没费一枪一弹,将尚伯堂手下的六个伙计匪徒悉数活捉。接下来的搜查中,果然发现了两箱手雷。特案组侦查员随即分别讯问被捕者,焦允俊特地关照:此刻讯问的目的是弄清楚越狱土匪的下落,其他罪行哪怕是被讯问人主动交代的,也要先放到一边,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此,讯问时间并不长,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汇总下来,除了尚伯堂为“十三太保”越狱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以及去湾沚镇杀人灭口,其余匪徒跟越狱案沾边的只是接受尚伯堂的指令准备了一些干粮、咸肉,以及衣物,还打扫了三间屋子,但尚伯堂并没告知是为越狱匪徒藏身用的,只说有客户要光临。此外,就是4月23日上午有人来土特产行给尚伯堂捎话。当时店堂里有三个伙计在,连同尚伯堂在内,见过来人的一共四个。四人的供述基本一致:那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中高身材,长脸大眼,耳朵也比较大,从肤色看不像体力劳动者,但其举止也不像从事文职工作的;操芜湖当地方言,声调低声音轻,说话时清了几次嗓子,似是慢性咽喉炎患者;身穿七八成新的灰色卡其布外套、黑色劳动布长裤,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蓝色单帽。

  但是,四人都说不出这主儿的相貌或穿着方面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征,这样一个家伙走在大街上,就像一颗水珠落进池塘里,转眼就融为一体了。那么,难道这条线索就要从特案组眼皮底下滑过了一焦允俊沉思片刻,开腔道:“大伙儿先打个盹儿,老沙,咱俩辛苦一下,把这四个人挨个儿再细细问一遍。”

  这次是沙懋麟主审,焦允俊帮衬,两人一搭一档,把那个目标在土特产行门前待的两分钟时间几乎是一秒一秒拆解开来,盯着四匪仔细查问,终于从那个年纪最轻(十八岁)的伙计殷来财嘴里问出了一个重要细节!

  殷来财跟包顺帆一样,也算得上是土匪这一行里的世家出身。他的父母都是土匪,早年与“血滴子”是朋友,后来分道扬镳。抗战爆发后,这对夫妻倒是有一股江湖人士的血性,跟日本鬼子扛上了。不过,他们拉起的队伍太弱,武器又差,不到半年就全军覆没,夫妻俩双双战死。殷来财当时只有六岁,是寄养在寺庙里的。不久寺庙被毁,不得已到处流浪。十五岁那年,要饭时巧遇“血滴子”,因其长相酷似乃父,被“血滴子”一眼认出,就把他带到芜湖,交给尚伯堂安置,成为土特产行的一名小伙计兼土匪。

  殷的个子矮小,却很机灵,长期流浪,江湖经验远非同龄人可比。4月23日上午那人来找尚伯堂时,土特产行刚开门,殷来财照例干着小伙计的活儿——蹲在店门口耐心擦拭刚卸下的一块块门板。那人骑着自行车来到土特产行门前,并不下车,一只脚踩在石阶上。殷来财个头矮小,又是蹲着,一眼瞥见那人的黑色劳动布裤脚管最下端还露出一片裤脚。他觉得不解,寻思再过半个月就要立夏了,这人怎么穿了两条长裤,而且里面那条不是衬裤,而是应该穿在外面的料作裤(旧时江南人对稍上档次的布料的称谓),不由得就多看了一眼,注意到那条裤子是蓝色的,外侧接缝处有一条黄色的嵌线。

  对于殷来财来说,看过了也就过去了,并未当回事。之前特案组侦查员分头讯问时,惊慌之下,他根本没想起这个细节。此刻焦、沙两个耐心引导,他终于回想起来。和盘托出之后,瞥见侦查员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这小子机灵,意识到自己提供的这个细节可能有用,遂强调里面那条裤子的情况,如果不是我个子矮而且正好蹲在地上,其余几人都是发现不了的。焦允俊听出了他的意思,说如果你提供的情况对破案有价值,那就属于立功,人民政府有将功折罪的政策,回头处理时会考虑的——后来,小殷果然获得了从宽。

  那么,这个细节究竟有什么用处呢——焦允俊判断,来人穿在里面的那条蓝色镶黄嵌线的长裤,应该是国有大单位门卫之类人员的工作服,在芜湖,这种单位只有两个——港务局和铁路车站。接下来应顺着这个方向往下追查,先弄清是铁路还是港口,然后寻找符合四匪描述,尤其是光头或者头顶有疤痕的主儿,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为什么认定此人是光头或者头顶有疤痕呢一焦允俊說很简单,已是暮春,一个中年人出门还要戴帽子,那就不是防寒了,而是需要掩饰明显特征。而且,他那顶帽子是在去土特产行的途中购买的,因为是崭新的嘛!

  特案组全体出动,只用了半小时就锁定了港务局后勤科门卫林维生。午夜,林维生在其家中被捕。随即讯问,林对自己为越狱脱逃的“十三太保”提供藏身处的罪行供认不讳。至此终于确认,“十三太保”越狱后藏匿在码头上一幢不久前被腾空准备改建为办公场所的空房子里。

  4月24日凌晨三时许,特案组七名侦查员随同皖南行署调遣的百多名军警悄然包围了越狱匪徒的藏身地,一场应该已经没有悬念的抓捕行动即将进行……

(下个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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