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之048:尼姑庵里的魅影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10年第9期
文 易明佳
一、闹鬼传言
1949年1月31日至2月8日,中共中央中原局扩大会议在河南省商丘县城中山西三街二号中华圣公会礼拜堂举行,中原局领导邓小平、陈毅、李先念、邓子恢、张际春、宋任穷、李达、杜润生等出席了会议。
会议结束当天的深夜,瑟瑟寒风中,一辆被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前后十几名骑马战士的严密护卫下,悄然来到中华圣公会礼拜堂外。大门洞开,马车缓缓进入院子。那十几个护卫早已下马,手持武器四下散开。
从礼拜堂里走出两位解放军军官,轻轻掀开蒙住马车车厢的油布,不声不响地从车上搀扶下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老者迈步拾级而上,一身戎装的陈毅疾步从屋里迎出来,伸手搀扶,嘴里连声道:“欢迎!欢迎!老先生辛苦了!请——”
这位受到陈毅如此礼遇的神秘老者,在礼拜堂内逗留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没有人知道邓小平、陈毅等领导跟他谈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老者离开礼拜堂后下榻何处,后来又去了哪里。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这次神秘会见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形势的变化渐渐为人们所知:这位老者是辛亥革命的一位元老级人物,国民党军界、政界的一些要人都对其甚为敬重。中共方面其时正为解放南方地区做着各方面的准备,这位代号为“陶公”的老者被中共高层选中与国民党有关要员沟通,他在后来确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可以理解,在当时的形势下,“陶公”本人以及他所负的重要使命必须严格保密。为保证“陶公”安全,协助其开展秘密工作,中原局社会部、情报部专门组建了一个代号为“942小组”的工作班子。“942小组”的工作之一就是为“陶公”物色住所。这项工作由“942小组”成员、中原局社会部一位名叫毕贵源的同志负责。组织上还向毕贵源交代:准备好住所后,你负责“陶公”的一应安保起居事宜,必须确保不出任何差错,否则唯你是问!
武工队员出身的毕贵源接受任务次日,就直奔组织上为“陶公”指定的驻地——郑州。抵达郑州后,毕贵源跟其时尚未公开的中共郑州市委取得联系,市委负责社会部工作的领导指派了社会部、市公安局的同志各一名,陪同他全城转了一天,最后决定将位于城区东北角的第一区中山北街附近牛角巷的一处没收的敌产作为“陶公”的住所。
于是,毕贵源带着一个班的警卫战士进驻该处,检查安全防范措施,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番。由于入住的主人是“陶公”,毕贵源就决定把这里称为“陶公馆”。
1949年2月12日,即元宵节下午,“陶公”由一群军人护卫着乘车抵达,入住“陶公馆”。“陶公馆”配备了一个班的警卫,另外还有厨师、勤务员各一人,负责照料老先生的生活起居。郑州市委还安排了一名政治可靠、业务精湛的医生每天早晚两次前来例行保健。老先生每天要会见若干客人,这些客人毕贵源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是何身份,他只认对方出示的由“942小组”出具的凭证,这些凭证每隔四小时调换一次,事先由专人将凭证的特征告知毕贵源。
“陶公馆”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到位,一个班的战士日夜轮流警卫,内外都有岗哨,这些警卫配备了当时最新式的美制卡宾枪和左轮手枪。“陶公馆”还装着两部电话机,其中一部是直通警备司令部的。根据事先制定的警卫措施,郑州市民主政府公安局专门在“陶公馆”周边地带布置了暗哨,市委社会部也不时派便衣查摸周边治安情况。
“陶公”入住后大约一周,毕贵源从市委社会部获得了情报人员收集到的最新民间传闻。其中之一是关于妙金庵尼姑涉嫌偷汉子的。有人看见深更半夜从妙金庵的后院墙上爬出一条黑影,没背包袱之类,所以断定这不是窃贼,而是一个跟尼姑发生苟且之事的“汉子”。
妙金庵又名妙景庵,距“陶公馆”直线距离不过七八十米,占地面积不到两亩。里面只有两个尼姑,一个四十来岁,法名淡真;另一个正当妙龄,法名素心;据说都颇有几分姿色。有些喜好拈花惹草的富家子弟、地痞恶棍便对她们有了非分之想,但没有一个进得了庵门的,因为那个四十来岁的尼姑淡真会国术,而且还颇为了得,三五人别想近她的身。据说曾有一个国民党军队的连长,喝醉了酒受人怂恿,提着手枪便去砸门。门是开了,但这位连长还是没能进得去,不过他手里的那把枪倒是有幸进了门槛,还跟淡真的手亲近了一下,随即就从墙头上飞了出来,差点砸在跟去看热闹的人头上。那个连长拿到自己的手枪时,已经站不起来了,咬牙切齿地朝尼姑庵大门上打了数枪,那弹孔至今还在。后来,连长想派士兵去报复,因为接到上峰命令紧急开拔而未能实施。这件事发生后,人们都知道了淡真、素心两位是守身如玉的规矩出家人。妙金庵对于男性来说,乃是一个可想可说但不可入内的禁地,只有女性香客方可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入内烧香拜佛,但也有规定的时间,过了时间任凭你把庵门敲得山响也没有用。
现在,在男女问题上有着良好声誉的妙金庵忽然出现了严重影响其名誉的传闻,这对于坊间百姓来说,当然是一个很好的聊天话题。对于身负重任的毕贵源来说,这段传闻中的男女之事他不感兴趣,他考虑的是安全问题:妙金庵离“陶公馆”这么近,有人深夜爬进爬出的,这似乎有些不妥,需要引起注意。毕贵源还没作出反应,接着就发生了“闹鬼事件”——
2月19日午夜时分,祥丰纱厂三名女工下班后结伴回家,途经县前街卖花巷时,隐约看见巷内的一根电线杆后面站着一条黑影,个头不高,形同小孩,令人特别惊悚的是,此人竟然没有脑袋!其中一位女工惊叫了一声,那黑影随即朝巷子深处飞掠而去,转眼就不见影踪了。那速度疾如闪电,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两个小时后,县前街再次发生惊悚一幕:一家豆腐店的店主夫妇像往常一样,一觉醒来起床准备磨豆腐,还没点灯,似乎听见窗外有轻微的异响。女主人定睛看去,只见窗台上趴着一条黑影!她大吃一惊,急叫丈夫看时,那条黑影像踩着弹簧似的跳下了窗台。男主人开窗观瞧,那黑影早已不知去向,奇怪的是,万籁俱寂的静夜中竟然没听见落地的声音!
这两段传闻发生的地点,都距“陶公馆”不远,不过几十米距离。这当然要引起毕贵源的警觉了。于是,他拨通了市公安局的电话,要求派员对这两则传闻予以调查。
其实,市公安局已经知晓了上述传闻,那是受命负责对“陶公馆”附近地段布置暗哨的治安科组长丁泰光向领导报告的。尽管谁都不知道“陶公馆”入住的是何许人物,但接到的指令是“必须绝对保证安全”,因此公安局极为重视,“陶公馆”附近区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一个激灵。恰逢其时,毕贵源以“942小组”的名义打来电话,于是市局领导当即指派丁泰光对这两则传闻进行调查,迅速给毕贵源一个明确的答复。
丁泰光受命后,直接去找“陶公馆”所在区域的保长。一说到保长、甲长之类,很容易使人想起戴着瓜皮帽、长袍外面套着短马甲,一脸狰狞、凶神恶煞般的保甲长形象。其实,全国各地解放后,保甲长制度还是保持了长短不等的一段时间。当然,各地解放伊始就对保甲长进行了清理整顿,部分作恶多端的家伙一律抓捕惩处,处决的也不少;大部分则予以撤换,由进步群众中有能力、识字且口碑较好的人员担任,其中有些还是地下党团员;没有撤换的一小部分,都是没有作恶行为且在解放前对我革命事业提供过帮助的人员,或者原就是当地口碑较好的开明绅士之类。丁泰光此刻去找的那位保长,就是最后一类。这人姓谢,四十来岁,是个经营山货的商人,解放前替共产党方面秘密跑过交通,运送过禁运物资,还转移过伤员。
之前丁泰光跟谢保长打过交道,事先是知道谢保长的历史表现的,两人还很谈得拢。现在,丁泰光去了谢家,但谢保长正好出去办事了,他不想等候,寻思先去茶馆听听茶客们在说些什么,也许能够意外得到些情况哩。
茶馆底楼店堂里坐着不少茶客。楼上茶客少些,丁泰光便在楼上一个角落里选了副单人座头,向跑堂要了一壶花茶,一边喝着,一边听靠窗一副座头上的几个茶客闲聊。他们说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零碎事儿,没有说昨晚县前街闹鬼之事,估计那已经作为早些时候的新闻发布过了。
丁泰光喝了两杯茶,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到谢保长家看看他回来没有,楼梯上一阵脚步声,风风火火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浓眉大眼,络腮胡子,驻步楼梯口东张西望。丁泰光以为他是来寻人的,其实他也是茶客,是在看哪里有谈得拢的熟人好坐在一起。这时,靠窗那副座头上的茶客开口招呼他了:“牛老二,这边来坐!茶是现成的,已经泡好了,加个碗就成了。”
看得出,这个牛老二是一个很受茶客欢迎的人,这种欢迎大概缘于他的小道消息比较多。此刻他一坐下,同桌的茶客中有人就一边往他面前的碗里倒茶水,一边问:“牛老二,最近跑哪儿去了?有几天没见你了,有啥新闻给咱说说。”
“新闻?新闻多哩!你们要听哪方面的?”
“昨晚县前街上闹鬼的事儿听说了吗?”
这时跑堂送上花生、瓜子和香烟,牛老二撕开烟盒封纸,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闹鬼?县前街这边是县衙门之地,自古以来,哪个衙门没有冤枉屈死的?屈死之人阴魂不散,当然要对阳间有所表示啦。打我小时候起,县前街上不知闹过多少次鬼了,还曾吓死过人。所以说,县前街闹鬼是正常现象,不闹鬼才是不正常的。”
一个老头儿说:“好像牛老二话里有话,是不是最近其他地方也有闹鬼的了?”
牛老二瞥了老头儿一眼:“辛爷到底是闯过三关六码头的人,一听就听出来了!”
众茶客于是便起哄,让牛老二说说是怎么回事。牛老二微微一笑,故作深沉,众人连催了几次,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要说的是尼姑庵闹鬼的事儿,听说过吗?尼姑庵闹鬼!”
众人顿时被吸引住了,七嘴八舌追问:尼姑庵闹鬼?是男鬼还是女鬼?这鬼是原本就在尼姑庵的还是从外面进去的?是哪座尼姑庵?
牛老二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清了清嗓子开腔道:“话说这天晚上……”忽然他像咽了口西北风似的卡住了,放下香烟一跃而起,双手抱拳,“呵呵!谢爷您老大驾光临……”
丁泰光顺着牛老二的视线望去,原来是谢保长走上楼梯了。那副座头上的茶客都站了起来,冲谢保长拱手。其他座头上有认识谢保长的,也纷纷打招呼。谢保长拱手还礼,说:“如今是新社会了,以后大家互相之间随便点,见面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可以了,长远不见要表示亲热的握握手也行,你们看共产党的公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们在共产党领导下,就要学着人家的样子。”说到这里,一转脸看见了丁泰光,顿时一脸惊喜,“小丁同志,刚才你去过寒舍了?我听屋里的说过了,这……”
丁泰光站起来:“我可是从来不上茶馆喝茶的,今儿个还是第一遭,没想到反倒候着了谢保长。走吧,上你家坐一会儿去。”
谢保长便知道丁泰光有机密事要说,当下便朝牛老二等人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和丁泰光一起下楼。丁泰光到了谢保长家,询问关于闹鬼的情况,谢保长竟然不知道。他立马儿叫来了两个邻居,那两人一个是闲汉、一个是家庭妇女,平时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所以街坊间但凡发生什么事儿,不论大小,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当下,听谢保长说这位同志要了解昨晚县前街闹鬼的事儿,顿时来了劲儿,争着要先说。谢保长说,这样吧,不是发生了两桩闹鬼的事儿吗?你们两个一人说一桩,觉得对方说得不一样的,再把自己听说的那个版本说一说。
两人于是说了一遍,丁泰光听下来,跟他上午收集到的那两个版本并无实质差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二位版本中的当事人是有名有姓有大体上的住址范围的,这给他接下来的调查节省了时间和精力。于是就谢过二人,示意谢保长把他们打发走了。谢保长对于自己竟然没有听说这事儿感到有点儿惭愧,正要开口做自我批评,丁泰光说我还得麻烦你一下,你陪我去找昨晚那几个见到“鬼影”的当事人,我要当面调查,还要去现场看看。
于是,谢保长就陪着丁泰光找到了那两起闹鬼事件中的几个当事人,由当事人领着前往昨晚闹鬼的现场去实地查看。可是,在卖花巷和那家豆腐店反复查看下来,并无收获。丁泰光又询问了卖花巷的住户和豆腐店夫妇的邻居,都说以往没有看到或者听见过什么异样的迹象和动静。
冬天日短,丁泰光如此这般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暮色初上时分了。他返回市局,治安科领导还等着听他的调查回音呢。丁泰光简单汇报后,向领导提出了一个要求:给我派两个人,今晚我们带着手枪在县前街一带转悠一宿,看那个“鬼”是怎么回事!领导就给刑侦队打了个电话,临时抽调了两名刑警。
当晚,“鬼影”竟然再现了!
二、断头巷的蹊跷事
临时调派给丁泰光的两名刑警,一个姓张,一个姓铁,都比丁泰光年纪大些,丁泰光便以“老张”、“老铁”相称。这两人跟丁泰光一样,都是从苏豫皖边区政府那里调过来的,所不同的是,丁泰光原来是边区政府警卫部队的排长,调至郑州这边才改行干起了警察,而张、铁二位则原先就是苏豫皖政府公安局的刑警。相比之下,丁泰光在警务方面的经验当然要比张、铁两人少。因此,丁泰光一见面就对二人说:“老张、老铁,你们都是干过刑侦的,而我是新手,当警察还不到四个月,今晚这事儿得靠你们出主意了。不弄清楚这‘鬼’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可没法交差!”
张、铁两人跟丁泰光一样,也是共产党员,他们说以前领导给我们作报告时经常说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者是不相信什么鬼神的。这世界哪儿来的鬼?要么是敌特分子装神弄鬼想搞破坏,要么是当事人看花了眼瞎说一气。今晚我们这么办吧:划分一下区域,每人负责一块儿,谁发现情况就鸣枪示警,另外两人听见枪声就马上赶去会合。当时,郑州解放不过三个多月,敌特分子尚未肃清,加上日寇、国民党军队在民间遗留下不少武器,所以别说晚上响枪,就是大白天市区里爆出几声枪响,人们也不是特别当回事儿。
丁泰光接受了张、铁两人的建议,于是就划分了区域,然后在附近一家客栈账房里坐着暖暖身子稍稍休息一下。丁泰光说那“鬼影”即使冒出来,再早也得十点钟以后吧,咱们九点钟出门巡逻。
谁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八点半左右,“闹鬼”就开始了!
郑州城区东北角距城墙不远处,坐落着当时的城隍庙。城隍庙西侧有一条小巷子,不长,不过二十来米,只有一个进出口,该小巷有个不雅称谓:断头巷。断头巷里的住户都是经营流动熟食小吃生意的摊贩,当时郑州城里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叫卖卤肉熏鱼、花生瓜子、什锦果豌豆黄之类的摊贩,有许多就住在这条小巷里。每到夜晚,断头巷里就飘着一股浓浓的香味。
断头巷最里面的那个住户是山东人,姓凌,人都唤他“凌瞎子”。其实,他的一双眼睛视力正常,白天黑夜都看得非常清楚。所以,这个称谓就似乎有些不明不白。凌瞎子是专卖糖果的,这糖果并非我们通常所说的外面包着漂亮彩纸的那种,而是花生糖、炒米糖、麦芽糖、冬瓜糖之类的小吃。凌瞎子的糖果都是自己制作的,选料考究,工艺精细,其产品在当时的郑州具有一定的知名度。
这天晚上,凌瞎子在家里制作花生糖。他的心情有点郁闷,干活也感到不大顺手。因为他三岁的小孙子有点不适,在铁路上工作的儿子出车在外,儿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就让老婆赶去相帮照看了。本来,凌瞎子制糖时有老婆当下手,在灶下烧火,他则在灶上忙碌,火候大小只要吆喝一声就是了,现在一个人操作,又要灶上又要灶下,就得手脚极为利索了,否则一个不对一锅糖就得熬焦了。当然,凌瞎子还不知道,他的麻烦不止于此,因为已经有一个不速之客在暗处悄然盯上他了——确切地说,是盯上了他正在制作的花生糖。
事后凌瞎子回想起来,其实早在炒花生时就已经出现异样迹象了。当时,他在灶膛里点燃了一个榆树根,然后将花生米放进锅里,慢慢地翻炒。当灶膛达到他所需要的温度后,便去灶下熄火。当时,凌瞎子听见灶台上有响动,像是锅铲从锅盖上滑落到灶台上的响声,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手忙脚乱没把锅铲放稳。
但是,接着发生的情况就令凌瞎子深感吃惊了:花生糖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糖浆和花生米充分混合后,放入盘子里用木板压平,待其冷却变硬后倒在条案上,用刀切成细长条状。他把糖浆和花生米混合压平后,到一旁的水缸去舀清水刷锅。刷完锅后回到条案前检查盘子里的产品的冷却情况,却发现原先压得平平整整的产品表面竟然变得凹凸不平,像是被人抠掉了一些花生米似的!
多年来,凌瞎子制作糖果时有一个规矩: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还是骄阳当空,都必将门窗关上。外面不管谁来敲门,一概充耳不闻,绝不接待。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说是防止外人偷艺,其实是为了防止不速之客突然闯进来,正好饥肠辘辘,或者是带着小孩的,要尝尝产品的滋味,那主人是许可还是拒绝?
凌瞎子当时以为自己没把门窗关严,让老鼠溜进来偷吃了,于是连忙检查,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但凹凸不平的迹象是明摆着的,他对此现象只有感到不解了。熬制的糖浆已经用光了,再说也没有现成的熟花生米,要想恢复原样得重新生火操作。尽管凌瞎子一向非常重视自家产品的质量,但此刻又疲惫又烦躁,也就不打算返工补救了,反正切成条状后不仔细看是不可能发现缺陷的。
少顷,凌瞎子把已经冷却到适宜温度的大块花生糖从盘子里倒出来,用刀切成条状。这道工序是有点技术含量的,一是速度要快,慢了糖块就会变硬,刀子切下去花生会碎溅,没有卖相;二是一块块要切得均匀,当时卖此类糖果不像现在那样称重量,而是以条块为单位计价的,切得不均匀有大有小,顾客就会挑挑拣拣,既不卫生,最后剩下的必然是碎块小块,那就没人愿意买了。凌瞎子的这门手艺是祖传的,从小就耳濡目染,几十年下来,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不是吹牛,闭着眼睛也能切得又快又匀。他切糖时还有一个特点:切下来的每一块糖都顺手用刀身一拨,侧翻过来后排列得整整齐齐,不像寻常小贩那样切下来后胡乱一堆,乱七八糟。也正是凌瞎子的这个习惯,能使他发现切下的花生糖就在他转身去整理售货担子时竟然少了几块!
这下,凌瞎子无话可说了。他在屋里不知所措地四下转着,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昨晚在县前街闹腾的鬼到我家来了?他马上在灶前就地跪下,冲供在上面的灶神爷画像连连磕头,请求保佑。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来,油灯熄灭了。凌瞎子大惊,爬起来打开屋门冲到巷子里,扯开嗓门大喊:“有鬼!”
断头巷这边正是刑警老张巡逻的范围。他于九点准时上岗,慢悠悠地在大街小巷转着,这会儿刚巧转到断头巷口。冷不防听见有人喊闹鬼,暗忖这鬼闹得还挺早的。凌瞎子这一嗓子把断头巷的住户都给惊动了,纷纷跑出来问凌瞎子是怎么回事。凌瞎子刚要陈述,老张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一嗓子是你吆喝的?见到什么了?”
凌瞎子就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指着家里说:“你看,屋里的油灯都给鬼吹灭了!”
老张拔出手枪,左手打亮了手电筒:“走!进去看看,究竟是咋回事?”
屋前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老张把手一摆,对跟着要进屋的邻居说,大伙儿就在这里驻步吧,里面需要保护现场,闲人进去了就勘查不清楚了。正好甲长老周也闻声过来了,说同志我来帮您维持秩序,遂把众人拦在外面,自己拿了条板凳当门一坐。
老张进门后,先叫凌瞎子把油灯点上,然后让他把情况叙述一遍。凌瞎子边说边指点着现场,还想走来走去演示一番,被老张阻止了,说我听得明白,你就不用演示了,免得破坏了现场。老张听凌瞎子陈述完毕,寻思这事儿听着倒是有点蹊跷,而且有鼻子有眼不像是看错听错造成的错觉,不过此刻若是鸣枪的话似乎有点大惊小怪,再说现场不大,情况也不复杂,我一个人就能把勘查的活儿对付下来,所以还是不按照先前的约定鸣枪示警了。当然,通知是要通知的,于是就到门口对周甲长说,麻烦你叫几个人去附近大街小巷转转,把另外两位同志叫过来。
丁泰光和老铁赶到时,老张已经把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他向丁、铁介绍了勘查情况:现场的泥地上有凌瞎子的脚印,却没发现其他人的脚印或者类似痕迹,门窗也都检查了一遍,没有被人拨撬的印痕。所以,这事儿确实有些奇怪。
老铁让凌瞎子又把先前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问老张是否检查过条案上那些制作好的花生糖。老张说已经看过了,确实少了四块糖,切下的糖块还保持着原样没动过呢。丁泰光和老铁就走到条案前去查看。刚才老张想节省电池,让凌瞎子点了油灯后就把手电筒熄了,查看时也只是让凌瞎子指点着看了已经被“鬼”弄乱了的糖块。这回丁、铁两人却是打着手电筒看的,而且一打就是两把。他们终于有了发现。
但是,身后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周甲长已经无法阻拦这些好奇的邻居了,这当儿如果说话,很容易被他们听见。因此,丁、铁两人从保密角度考虑,没有吭声,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老铁问凌瞎子:“你这糖怎么卖?”
凌瞎子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了。老铁从衣兜里掏出零钱:“那我买你几块。”丁泰光就从条案上取了几块糖,让凌瞎子从他那卖糖担子上取了一张纸包着。
老铁对凌瞎子说:“没事!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吧。以后熬糖时,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查看一遍。”
众人见刑警准备离开了,便七嘴八舌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丁泰光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查清楚以后,一定告诉大家。有一点我们可以对大家说,今晚在老凌家闹腾的肯定不是什么鬼!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丁泰光三人出了断头巷,老张对于老铁买糖块之举还不明就里,问老铁你这是怎么回事。老铁说怎么回事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咱们去分局说吧。三人去了设在第一区分局的丁泰光那个暗哨班子的办公室,丁泰光把糖块取出来,放在桌上。分局是装了电灯的,但由于电压不足,灯光昏黄,所以还得打手电筒。老铁指着糖块对老张说:“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老张一看,糖块上竟然黏着几根黄褐色的毛发样纤维,不禁暗吃一惊:“这是什么?糖块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最先发现的老铁说:“我估摸这是动物的毛,多半是猴子的。”
三人一番商议后凭推断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这是一只“混世”经验很丰富的老猴,它在凌瞎子制作花生糖之前就趁其开着门窗的当儿偷偷溜进了屋子,在与熬糖的厨房相连通的卧室里的哪个角落躲藏着。凌瞎子熬糖前,关的是厨房和院子相通的门窗,猴子就趁主人到灶下添柴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厨房。之后的几幕“闹鬼”,就是它在偷吃糖时所为。这是一只很聪明的猴子,最后,它知道主人要收场了,就趁凌瞎子转身整理货担时从条案上抓了四块糖,猴爪子不大,估计它把部分糖块叼在嘴里。糖偷到手后,怎么离开现场倒成为一个问题了,因为凌瞎子此刻还没有开门窗,其他两间屋子也是关着门窗无法出去的。这猴子就弄熄了油灯,把主人吓得开门呼救,它则趁机逃之夭夭了。糖块上的毛,估计是猴子用爪子挖糖里的花生时留下的。由于光线不好,凌瞎子当时只发现了表面那反常的凹凸不平,却没看见那上面竟然还黏着毛。
知道了“鬼”的来源,接下去就好办了。刑警分析:郑州这一带不是野生猴子生长之地,所以首先排除这只猴子是从城外野地里溜进城区的可能,这样看来,该猴应该是城内原本就有的。那么,这是一只流浪猴呢,还是人家饲养的?这个容易调查,因为之前一段时间郑州城里没有听说过闹鬼,也没有听说过有猴子搞什么名堂,所以不管是流浪猴还是家养猴,应该就是这几天冒出来的。只要查一下这几天郑州城里是否有马戏团之类的出现过,那就行了,有来过的,查马戏团;没有来过的,就查养猴子的人家。不管马戏团还是养猴人家,都应该在第一区的范围里。因为马戏团或者家养的猴子都是驯化过的动物,此类动物有一个特点:如果出逃,它们不会逃得离原先主人的住所很远,因为它们的出逃并非对主人的背叛,而大多是出于顽皮,关的时间长了,想出来散散心,当它们享受了一段时间的自由后,甚至还会主动回到主人那里去。
次日上午老张、老铁就开始调查。丁泰光因为还负责“陶公馆”这边的暗哨事宜,作了调查布置后就不参加了。对于张、铁两人来说,这种调查属于轻车熟路。当时,对于马戏团之类的江湖班子,还没有向文化部门申领演出许可证之类的规定,郑州市民主政府甚至还没有专设文化管理部门。不过,没有文化部门同样可以查摸,刑警去了第一区范围内的几个通常容易被草台班子作为演出场地的庙宇、茶馆、戏院、空地等处,了解下来都说没有什么班子来演出过。
老张、老铁想想还不放心,向本地刑警请教后,又找了家住第一区的一位以前专门从事动物表演现已在家养老的老头儿询问。这个老头儿在当地属于动物驯化和表演的专家,江湖上有一定的名气,弟子遍布华北诸省,江湖上的马戏草台班子来郑州演出,一些班主都要来拜访,不拜访的他也知道,因为自有弟子通报。张、铁两人登门请教,老头儿马上摇头:打从腊月十五到现在,没有哪个马戏班子来郑州演出。
行了,那就查养猴子的人家吧。这件事比查摸草台班子麻烦,因为得通过派出所再联系各保各甲调查。不过,张、铁两人有办法,他们是从老区过来的,知道调查工作是可以走捷径的。于是就分头行动,请派出所通知各保甲长开会,集中起来询问调查事宜。这一招节省了时间,而且当场见效:道士巷的一位甲长说他那个甲里的一个姓徐的账房先生是养猴子的。
下午三点多,老张、老铁去找徐先生。这人四十多岁,穿着灰色棉袍,看脸色像是患了比较严重的肺结核。他是一家粮行的账房先生,单身,就住在粮行里。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就饲养小动物,猫啊狗的不说,还弄了一只猴子养着玩儿。那么,这几天猴子是否脱逃过呢?徐先生说不好意思,本人管教欠缺,让这畜牲有机可乘,确实逃出去溜达了几天,今天早上才发现它已经自己回来了,现在被我锁在房里。
刑警前去查看,不禁暗吃一惊:这猴子个头硕大,站起来竟有一米五左右;结实健壮,四肢略略一动就显得十分有力。老张拿出凌瞎子那里买来的花生糖,连同带来的放大镜一并递给徐先生,说你看一下,这糖块上面的毛跟你的猴子是不是一样的。徐先生用放大镜看了看,点点头,说毛色、粗细和卷曲程度都是一样的。于是便招呼猴子过来,那畜牲有灵性,看见花生糖,竟然意识到这事跟自己有关,担心受到主人的责罚,吓得拖着铁链叮叮当当地钻到桌子下面不肯出来。徐先生拖住铁链一把将它扯了出来,顺手抓起桌上的红木戒尺,猴子连忙双爪护头,“吱吱”直叫,显是在求饶。老铁看着觉得可怜,说徐先生我代它求个情,就免了它这顿打吧,以后把它管得严一些别让它逃出去惹事就行了。
徐先生这才把戒尺放回桌上。猴子放下护头的双爪,竟冲老铁作了个揖。两个刑警笑了,说这猴子聪明,有灵性。徐先生问这畜牲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如果造成什么损失,由我赔偿。刑警说事情不大,惊动却不小,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损失,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们会跟你联系的。那时,刑警的调查没有规定的程序,该做到什么程度全由承办刑警自己看着办。所以,张、铁两人对徐先生这边的调查就算到此为止了,连笔录也没有做,只让徐先生写了个纸条保证以后不再让猴子逃出来扰民就算结束了。刑警把从徐先生那只猴子前肢取下的毛连同那花生糖一起送到市局,经技术人员比照鉴定,确认系同一只猴子身上的毛。这样,几起闹鬼事件算是有了结果。
但是,“陶公馆”那边的警卫负责人毕贵源却不肯放过丁泰光。他把一条哈德门香烟送给丁泰光说是作为慰问品,丁泰光大喜,伸手正要去接,毕贵源却把香烟留下一半,只把另一半递给丁泰光,说道:“老弟,这事儿只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完成之后我把这半条香烟也送给你。”还有一半就是前面说过的“妙金庵墙头上出现黑影”的传闻,丁泰光只好点头答应,说我这就去调查。
张、铁两人还没离开,丁泰光把香烟送给他们,说本来还有半条,可是人家说要把妙金庵那事儿查清楚了才能给。张、铁两人笑了,说这还不容易吗,咱们去一趟尼姑庵就是了。
三、尼姑失踪
丁泰光和老张、老铁到了妙金庵前,看见山门旁的墙上钉着一块蓝底白字的搪瓷牌牌,长方形状,上面竖写着一行楷体字:男子止步。
三刑警都是老区来的,进城前接受过严格的入城纪律教育,所以出于慎重,没有贸然敲门,商议下来决定先去派出所。派出所方面介绍说,妙金庵的这个规矩倒不是现任住持淡真法师定的,早在淡真来该庵前,就已经有此规矩了。原先钉在墙上的是一块竹牌,后来到了淡真手里才换成了搪瓷的。多年来,确实没有听说过该庵允许男子入内。那么,妙金庵尼姑的户籍登记是怎么进行的呢?
国民党时期和日伪占领时,警察局对于寺院僧人是没有户籍登记的,出家人的身份凭证是度牒。日本人在郑州大发“良民证”时期,出家人也没有领取,宪兵队批准和尚、尼姑可以用度牒代替“良民证”使用。郑州解放成立民主政府后,公安局废除了这条规矩,对出家人跟平民百姓一样进行户籍登记。派出所在对妙金庵进行户籍登记时,充分尊重宗教自由,因为没有女性警员,所以没派人去妙金庵登门核查登记,而是发了一份公函过去,把住持淡真约到派出所进行登记。当然,核查还是需要的,后来由市公安局临时指派了两名女同志去妙金庵对该庵人口情况进行核查备案。刑警于是就请派出所方面提供妙金庵的人口户籍资料,抄录了一份带回去。
妙金庵现有尼姑两名,住持淡真和尼姑素心。淡真四十二岁,山西闻喜人氏,出身雇农家庭,父母早亡,孤身一人,于八岁出家,先后曾在五台山、峨眉山、九华山的寺院中待过,民国二十三年以游方尼身份路过郑州时在妙金庵挂单,应妙金庵前住持静贤法师之邀留在庵中,后来静贤法师病故,她遵奉静贤遗嘱接任住持职事。后来,收流浪女隋氏为徒,就是现在妙金庵的另一尼姑素心。素心是河南省信阳人氏,原为当地大户人家的童养媳,因不堪忍受虐待被迫逃亡,投奔妙金庵出家为尼。
刑警向接待他们的派出所李所长请教:现今我们有事要当面向妙金庵尼姑调查,她们在门前挂出了那牌牌,从宗教政策考虑,似乎不便入内,依你看我们应该怎样做才既能完成任务,又不违反政策?
李所长说,要么还是用发函方式吧。
丁泰光说,发函的话,时间上可能来不及,我们等着要得到调查结果。
李所长说,那就直接过去叩门传唤就行了。要不,我给你找一个女同志去传唤?
刑警求之不得,那当然最好了,这就行动吧,把那位淡真法师请过来就是。
李所长正盘算着应该找哪一位合适的女同志前往妙金庵时,第一区政府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办事人员,他们是来派出所了解辖区人口从事职业情况比例的。李所长说二位来得正好,请这位小苏同志辛苦一下,协助刑警同志办一桩事。
小苏是个年方二十的团员,热情积极,当下立刻前往。妙金庵离派出所不到一里地,年轻人腿快,不一会儿她就匆匆返回,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刑警正担心淡真拒绝接受传唤时,小苏说了一个让他们意外的消息:淡真听说刑警要找她调查后,说如今解放了,共产党执掌天下,是讲道理的,而且一心替老百姓办事的。我一个出家人不能做其他事支持民主政府,就在这种零碎事儿上表示表示吧。要不,麻烦苏同志辛苦一下,去对刑警同志说贫尼愿意打破本庵惯例,允许刑警同志进庵调查,不过要劳烦小苏同志陪同。
三刑警于是就在小苏的陪同之下前往妙金庵,走出派出所大门,李所长从后面追上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也跟你们去尼姑庵开开眼界。
妙金庵占地面积不到两亩,四周围以七尺砖墙,进大门是一个花园,正中则是主建筑正偏佛殿三间,供奉着观音菩萨之类。佛殿后面是一个院子,那是尼姑的生活区了,盖有平房五间,西侧的伙房前有一口水井。全庵不论是佛殿、花园还是生活区,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花草树木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如果春暖花开时过来,料想定是一番鲜花怒放的绚丽景象。
淡真在生活区东侧那间专门接待香客的净室接待刑警,她的弟子素心奉上茶水和干果四碟,合掌表示歉意,说佛门之内,清贫为本,款待不周,请多包涵。丁泰光几人打量师徒两人,暗忖坊间传说妙金庵二尼美貌之言不谬,淡真、素心果然漂亮。淡真是练武之人,坐立举止间透出健美之韵。她那弟子似乎没沾武功,气色远没淡真好,说话声气也低,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素心退下后,刑警开始履行公事。三刑警中,老铁最会说话,事先三人已经商量过,就由他出面调查。当下,老铁开口说了几句表示客气和歉意的话语,然后道明来意:非常抱歉,公事在身,明知开口所言内容可能对贵庵有不敬之嫌,却也无可奈何,还望法师见谅。遂把坊间传言婉转说了一下。
淡真脸上顿时显出怒色,合掌垂首,口中喃喃念着佛号,片刻方才恢复正常,摇头微叹:“贫尼八岁出家,削发为尼,皈依佛门已是三十载有余,终日烧香念佛,佛祖常驻心中,严守佛门清规,不曾想到,如今竟有此等污言秽语泼向贫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番言语,已经对刑警的询问作了回答。丁泰光几人本就是抱着不相信妙金庵有男女之嫌的想法来调查的,淡真这么一表示,他们自然接受。不过,他们调查的目的是了解妙金庵最近是否发生过闹鬼现象,于是老铁继续询问:贵庵近日是否有异常之象出现?
淡真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老铁:“佛门清修之地,何来异象?”
老铁遂把这一带最近出现“闹鬼事件”,经调查,已经弄清楚原来是一只猴子作祟之事简述了一遍,说区政府已有告示张贴,专门向群众解释此事。不知类似情形在妙金庵是否发生过。
淡真微微一笑,说世上是否有神鬼,各方自有见论,我佛慈悲,诸类见解存而不论;贫尼修行肤浅,无福得见神鬼,故本庵是否有此景象,不得而知。至于猴类动物,四处转悠原本是其特性,不过转也有因,白天应是玩耍,夜晚当为觅食。本庵师徒二人,出家人饮食清淡,摄入有量,向无存留隔宿之食的习惯,故而猴类不应夜访本庵。
谈话进行到这里,调查算是结束了。丁泰光三人返回第一区分局后,对访问妙金庵的情况交换了一番意见,一致认为这个调查可以到此为止了。因为尼姑庵有人爬墙原本就不过是一个传闻,爬墙的如果真是尼姑勾搭的什么汉子,也不是他们管的事情,这又不算犯法,公安局去答理干吗?至于猴子,淡真已经明确否认,在新的证据没有出现之前,当然只有采纳她的说法了。
根据领导的要求,对于“闹鬼事件”的调查必须要写一份调查报告,这份报告一式三份,一份交毕贵源那边,一份交局里存档,自己部门这边还得留一份作为底稿存根。丁泰光、老张、老铁三人中,丁泰光的文化程度算是最高的,他读到初中二年级,因为家庭经济情况发生变故而被迫辍学,去笔庄当学徒,跟着账房先生和老板又学了一些古文,所以,这份报告由他来执笔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丁泰光做事很快,思维也算得上敏捷,可让他写东西,那速度就不敢恭维了。这份调查报告一写就是三天,形成初稿后又跟老张、老铁交换了意见,作了一些修改,连夜誊清,次日给毕贵源打电话,说要汇报调查结果。毕贵源说行,中午我请你喝酒。
“陶公馆”的安保规定非常严格,即使像丁泰光这样的参加外围安保工作的警察也不能进去。所以,毕贵源是在“陶公馆”附近的一家小馆子请丁泰光吃饭的。毕贵源之所以有这份空闲,是因为“陶公”昨天外出了。去哪里毕贵源不知道,离开几天也不清楚,但从他的行李看来,可能是长途旅行,时间不会少于一周。“陶公”一离开,“陶公馆”上上下下就松了下来,毕贵源也就有空出来请请丁泰光了。但是,这顿饭似乎注定是吃不好的。两人刚开始喝酒,菜还没上齐,派出所李所长派了个小警察来找丁泰光,说又出现了一个情况:妙金庵尼姑素心失踪了!
丁泰光顿时一个激灵,寻思怎么这么巧,一是刚要喝酒就有事儿了;二是当初物色“陶公馆”时是对安全情况作过反复考虑的,这一带是老城区,住户比较稳定,是当时郑州全城治安情况最好的一个区域,怎么建立“陶公馆”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了!丁泰光坐不住了,说我得赶紧去了解是怎么回事,这饭就不吃了,改日我请您。
李所长的管段里因为有“陶公馆”,他深感责任重大,什么事情都不敢掉以轻心。本来,尼姑失踪这样的事派出所不过是接到报告做一个记录就是,没有线索决不会指派警员去调查过问,更不用说向分局、市局报告了。但是,现在他不敢大意,不过警力有限,水平更有限,因此派出所自己不可能展开调查。向分局报告吧,从来没有先例,会不会被领导认为小题大做?想来想去,最后忽然想到了丁泰光,他是市局派来负责“陶公馆”外围安保工作的,向其提供这一情况是最适宜的了。果然,丁泰光接到电话就来了。丁泰光的责任心很强,但对于没喝上那顿酒是有想法的,那个年代像这种下馆子喝酒的机会极少,于是就对李所长发了发牢骚。李所长大笑,说等完了事,我请你痛饮一番。
然后两人就说到了正事上。李所长说妙金庵淡真法师刚才前往派出所报告,说她的弟子昨天一早出门去采买东西,至今未回,疑为失踪甚至遇害了。小丁啊,你看这事该咋办?丁泰光说还有什么咋办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见我们三个摊子还没解散,正好拉个差,把这事包下来。是不是?
李所长说小丁真聪明,一下子就猜透了我的心思。这件事是要查的,不查,以后我不好向上级交代,你小丁也不大好说。你想,冒出个猴子来都要调查好几天,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失踪了,能不调查吗?所以,这事即使我们现在不调查,报到领导那里,领导也会让我们调查的。到时候,说不定也是让你小丁负责呢!
丁泰光又好气又好笑,说如此看来,我还得感谢你一番哩?得了,调查可以,你得派个人给我,不当主力用,有事使唤使唤总还是行的,也好让我们三个主力省点儿力气,留着发挥更大的作用。
李所长当场答应派一个十八岁的新警员小荣给丁泰光,说这小伙子虽是新手,但人很机灵,拳打得好,他是在少林寺当杂役时专门学过的,别看你小丁人高马大的,跟他交手只怕是李逵碰上燕青,一碰就是一个跟头。
丁泰光寻思这事儿是新冒出来的,还得去向领导汇报一下,领导同意才能着手调查。于是就去市局向治安科领导报告了,领导说这事平时就没有必要沾手了,但现在派你过去是为了“陶公馆”安全的,所以必须调查。如果调查过程中发现情况,还得立案侦查,人手不够的话,我们再商量。
小荣受李所长指派,立刻前来分局向丁泰光报到。这样,丁泰光手下就有了三名警员。四个人见了面,丁泰光说老张老铁您二位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去妙金庵直接找淡真调查呢,还是进行外围调查?张、铁说还是先去调查吧,听那老尼姑对她弟子的失踪怎么说,然后再视情而定。丁泰光说我对妙金庵的那套“男子止步”的规矩有点讨厌,这回我们就不登门了吧,让小荣去把淡真法师叫到分局来,就在分局跟她谈话,做一份笔录。
于是,小荣就去敲妙金庵的大门。这时已是暮色初上时分,他没见过淡真,甚至也没近距离看过尼姑,淡真冷不防开门一露脸,把小伙子吓了一跳。之前他听老张他们说淡真长得不俗,心里已为淡真塑造了一幅观音画像那样的形象。没想到淡真因为弟子失踪,焦急、揪心了一夜,一张俏脸已显憔悴,还哭泣了几次,把眼睛也哭肿了,所以,此刻一副形象已经变样。她开门看见用拳头打虎样猛力捶山门的是一个身穿对襟黑棉袄的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以为对方不怀好意,不禁大恼,开口就吼:“你干什么?”淡真是修炼内功的,这一吼分贝不高,穿透力却极强,一嗓子就把小荣逼退数步,方知这个尼姑名不虚传。他于是赶紧说明情况,那时还没有什么传唤证之类,便拿出刚发的工作证给对方看。淡真仔细看过工作证后,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请小荣稍等,进去大概洗了把脸,拿着一把大锁出来,把庵门锁上后,和小荣一起去了分局。
丁泰光等刑警没有想到之前见之一脸冷峻、从容淡定的淡真法师,摊上弟子失踪这样的事情时还是难以把持,一见面就幽幽啜泣,好一阵才停下来。她那眼睑估计是不习惯哭泣的,就那么哭了一阵,已是又红又肿,使人见了顿生怜悯。老张于是劝慰说,别着急,你把情况告诉我们,我们帮助寻找吧。
情况听上去很简单:昨天早晨,淡真让素心去采买东西——无非是粮食、蔬菜、豆制品之类的出家人日常吃的那些品种。妙金庵采买东西有个习惯,买了东西后要请出售人帮着送到庵门口,到了庵门口之后就由尼姑自己拿进去。妙金庵地处的第一区是郑州老城区,购买东西很方便,淡真平时也经常出门去采买,来回一趟大约需要多少时间心里是有数的。当下,她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就到门口去等候。可是,淡真一直等了半炷香的工夫也没等到素心,心里就感到奇怪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即使在解放前夕郑州很乱的时候,素心出门去采买东西也没遇到过什么麻烦,这一带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们,不认识的人也都知道淡真法师武功了得,没有人敢对素心使坏。现在郑州已经解放三个多月了,治安情况大为改观,很难想象素心青天白日外出采买点东西就会遭遇不测。
于是,淡真就锁了庵门,前往平时她们经常采买东西的那一带去寻找。可是,她询问了那里的粮店、豆腐店以及蔬菜摊贩,竟然没有人看见过素心!这下,淡真开始着急了,想了想,就去了一家常去购买粮食的粮店,掏钱请店老板储兴发临时雇了三个闲汉,让他们全城各处寻找素心。
淡真返回妙金庵后,不知在菩萨前磕了多少头,念了多少遍祈福经,却始终没有素心的消息。天快黑时,淡真坐不住了,决定去粮店问问储老板是否有消息。她刚要出门,储老板来敲门了,告知说那三个闲汉全城都跑遍了,许多地方还跑了不止一遍,打听了上百人,却说没有看到过素心。淡真一时没了主意。她跟素心名义是师徒,其实相当于母女,两人在妙金庵这座孤庵的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其情感甚至已经超出了寻常母女。当晚,淡真没有歇息,长夜孤灯,烧香拜佛,思念哭泣,几番出现幻觉,觉得听到素心在轻叩庵门,数次冒着严寒出去打开庵门,迎来的却是呼啸着的凛冽寒风。
刑警听了淡真的这番叙述,头脑里马上产生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有点老套,但却比较符合当时民间传播的口头文学的套路:素心可能跟人私奔了。于是就向淡真打听:你这个弟子平时经常出庵吗?淡真回答:素心除了隔三差五出去采买庵内所需的生活用品外,从来不擅自离庵外出。采买东西也是每次都由她这个师父发了话才去的,有时还师徒两人一同出去。素心每次外出,在外逗留的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另外,她规定采买东西必须不时更换商家,免得经常跟某一固定的商家中的固定异性接触,日久生情,发生意外。临走,淡真用斩钉截铁的语调总结道:“我知道你们这样询问的意思,所以就如实提供情况。我的这个弟子,绝对是一个守身如玉、对佛祖忠诚不二的好尼姑!”说着,淡真缓缓站起,合掌朝众刑警施礼,口念佛号而去。
片刻,丁泰光突然想起:“糟糕!还没做笔录呢!”小荣连忙追出门去想把淡真叫回来,但分局门外早已不见其影。赶紧回来请示:是否要去妙金庵把淡真重新叫回来制作笔录?丁泰光说:“算了吧,明天再去请她。这会儿她情绪相当不好,容易发生矛盾,做笔录不是很急,拖一天也没关系的。我们几个抓紧时间吃晚饭,吃过饭开个会,议议素心的失踪是怎么回事吧。”
这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分局的伙房早已不供应晚饭了,四人只好上街去自己掏钱吃了碗面条。返回分局,开会讨论素心的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老铁说:“这事其实很简单,素心的去向只有两个:一个是跟人私奔了,另一个就是已经遇害。我们只要从这两个方向去调查,准确程度八九不离十!”
老张说:“老铁说得有道理,我们老家以前就有两个尼姑跟人私奔了的。其中一个跟的是她以前在乡下时的表哥,两人青梅竹马一向很好,可就是没有表示过。后来那个女的父母双双染上瘟疫死了,族里人要霸占她的财产,就勾结保长强行把她送进了尼姑庵。她当了三四年的尼姑,表哥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寻了过来,结果当天就私奔了。当然,也有被害的。尼姑被害,多半就是一个‘色’字,碰上了好色之徒,威逼不成,就强暴,然后杀人。”
老铁点头:“就是!这种案件我以前曾经办过,杀死尼姑的凶手你们猜得到是谁吗?他妈的竟然是两个和尚!后来都给民主政府毙了……”
丁泰光禁不住笑着打断:“行了行了!这又不是闲磕牙瞎聊天,扯那么远干吗?就说说眼前素心的失踪是怎么回事吧。”
老张说这不是胡侃海聊,是借鉴案例,比如刚才淡真说她的弟子不会私奔,理由是很少外出,没有机会。如果素心也跟我们老家那里的那个小尼姑一样,有青梅竹马的对象呢?那还需要时间?尼姑庵墙外哼一段小曲吹几下口哨就行了嘛。
老铁说我提一个调查的思路请诸位参考——明天,我们分头出去,向平时妙金庵买粮买菜的那些商铺、摊贩了解素心以前外出的情况,这是一;还有二,那就是沿着从妙金庵出来后要经过的路线向每一个店家、摊贩打听,昨天早晨是否见过素心,弄清楚她离开妙金庵后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丁泰光听着眼睛一亮,说老铁说得好,这两步思路都很好,实施起来也不难,那我们就进行一下分工。刚说到这里,分局值班室来喊丁泰光去接听电话。丁泰光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打电话给我?
电话是派出所李所长打来的,他通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四、护城河里的女尸
这条消息是:在东门城墙外护城河里发现一具女尸,光头,褐色僧袍,应是尼姑!
这天上午,中山西街祥福布店老板潘祥福的大小老婆发生激烈争吵,大老婆吵不过尖嘴利舌的小老婆,盛怒之下撩手打了对方两个耳光。小老婆便一路号啕着直奔布店去向潘老板告状。据说这个小老婆比潘老板小二十岁,平时极受丈夫宠爱,但凡发生家庭矛盾,潘老板不管她有理无理,都绝对偏向小老婆的。这天不知怎么搞的,潘老板对小老婆没了怜香惜玉之意,不但没有护她,反而当着店里的伙计学徒账房先生将其骂了一顿。小老婆挨了骂,反倒不哭了,擦干泪痕,冲潘老板冷冷一笑,扬长而去。潘老板盯着小老婆的背影,嘴里吐出两个字:“欠揍!”
中午,大老婆跟小老婆一样号啕着奔进布店,潘老板以为小老婆回去后对大老婆反攻倒算大发雌威,说还真反了她,老子这就回去狠狠教训这贱人一顿。大老婆扯住他——“跳河啦……她跳进护城河啦!”
潘老板大惊失色:“真的?”然后突然眼睛上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急送医院,说患者原本就有高血压,现在急火攻心中风了。即使能活下来,预后情况也不一定乐观,半身不遂是免不了的。可以想象,潘家乱成了一锅粥。幸亏店里的账房先生相帮料理,做出安排:潘老板的儿子坐镇布店主持经营;赶紧叫出嫁的女儿前往医院负责照顾潘老板;大老婆负责照料八旬婆婆;店里抽调两名店员前往潘家布置灵堂料理丧事;账房先生雇人前往护城河打捞自尽者遗体。
翻开日历去查,这个时节已经过立春了,但从气象学来说,别说地处北方的郑州了,就是江南地区也还在冬天。因此,账房先生雇佣的那两个打捞遗体的汉子因为寒冷而缩手缩脚,操作速度就很慢。两人弄了一条小船,一人待在船头撑船缓缓前行,一人坐在船尾往河里放下一串用粗麻绳系住的巨型鱼钩,一直垂到河底。这样在护城河里一段段地来回搜索,其进度可想而知。
这样一直打捞到晚上八点多,船尾那位忽然一阵兴奋,对撑船的说:“老大,停!有了!”之前,类似这种“有了”也有过数次,但钩住的都是河底的杂物,所以老大此刻已经兴奋不起来了,喝了口酒驱驱寒气,懒洋洋道:“那就拉起来吧。”
但河底那物的分量似乎很重,船尾那位弟兄一个人竟然无法扯起来。船头那位就去相帮,一番努力后,扯出水面的果真是一具尸体,但却是一个穿着僧袍、剃着光头的尼姑!这个尼姑,就是妙金庵业已失踪的素心。尸体之所以特别沉重,是因为身上被绑了一块条状石头。
发现尸体的地方属于派出所李所长的管段,当晚李所长正好值班,便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一看尸体,确认是素心,就马上到附近一家商号借用电话,向丁泰光通报了情况。丁泰光大吃一惊,问李所长是否向分局报告了,对方说还没有,他就让立刻按命案程序向分局报告,分局当然还得向市局报告。
丁泰光向老张三人通报了最新情况,说这事也许我们就可以脱开了,命案是要成立专案组侦查的,我们这边不是专案组。话音未落,分局的值班副局长已经找上门来了,传达了市局的指示:立刻组建专案组对该命案进行侦查,由市局派驻第一区分局的丁泰光同志负责牵头组建并担任组长。丁泰光原负责的工作暂时放下,由市局另外委派同志负责。
所谓“原负责的工作”,指的就是在“陶公馆”附近设置暗哨之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天傍晚市局已经接到“942小组”的通知,“陶公”由于工作需要,不再回郑州了,“陶公馆”可即行撤销。所以,从当晚开始,暗哨全部撤除。丁泰光已经熟悉这一块区域了,而且之前也正好在调查妙金庵小尼姑失踪之事,因此领导就决定让他出任侦查该命案的专案组长。
丁泰光对副局长说,看来这事注定是我们这一摊子人来整了,你看我们正集中着开会分析素心失踪的事儿呢,专案组就这些人了。副局长走后,一干刑警迅速赶到现场。没想到李所长告诉他们,淡真雇了一辆马车把素心的尸体拉走了。丁泰光目瞪口呆,说,老李啊,这是命案,你当所长的难道还不知道尸体在未经勘验之前是不能领走的?
李所长苦笑,说我怎么不知道呢,可是淡真硬要拉走,而且是亲自把尸体抱上马车的,我们所里的小王想上前阻拦,被她随手一撩就摔出两丈远。那么一副玩命的架势,谁还敢上前?淡真说她要把遗体运回庵去,亲自装殓,念经超度。我说这是命案,按规定我们要勘验的。淡真说她知道,她把弟子的遗体运回去,是因为不忍心让她暴尸市井。警方要勘验尽管过来,妙金庵在这事上破例对异性开放。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招呼了两个看热闹的姑娘,她们都是治安积极分子,让她们随淡真去妙金庵看守尸体。
丁泰光设身处地替李所长想想,也无话可说。他让老张、老铁和小荣勘查现场,保留物证(绑在尸体上的石头和绳子),自己由李所长陪同着去工厂借用电话向市局请求调派法医解剖尸体。当时郑州市民主政府公安局只有一名法医,这天正好去开封了。丁泰光说那就立刻去电话请开封市公安局通知他,明天上午必须赶回郑州。
然后,专案组就去了妙金庵。淡真信守诺言,果然没有阻拦。她在李所长派去的那两个女青年小朱、小刘的帮助下,已经在后院原接待宾客的那间净室里布置了灵堂,素心的遗体停放在她生前所睡的那副床板上,灵前已经点起了香烛,焚烧了纸钱。淡真正坐在那里敲着木鱼替死者念经文。刑警问淡真是否需要什么帮助,淡真合掌念着佛号谢过,回称不需帮助。丁泰光跟老张、老铁商量后,决定为防万一,四人分两班在妙金庵山门外执勤。遂对淡真说了安排,如果遇到什么事儿,随时可以招呼外面的警员相助。淡真连连道谢。
事后回想,专案组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密了,可是世上百密一疏的情况还是存在的——
专案组四人的分工是这样的:丁泰光和老铁是第一班,从即刻起至下半夜三点钟;老张和小荣是第二班,从三点钟到早上七点钟。妙金庵离派出所近,不执勤的人就借派出所之地烤火小憩。
丁泰光和老铁两人值第一班,妙金庵前没有挡风之物,人整个儿就待在露天之中,冷得够戗。两人没有办法,先是就地活动身子,后来又去找了些柴火,烧起一堆火,这才好点儿。三点钟,老张和小荣来了,接了他们的班,他们回到派出所烤了一会儿火才暖了过来,裹着大衣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微明,老铁说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接老张他们的班,让他们也睡一会儿,回头好工作。今天上午法医一验尸,我们随即就要开始折腾了。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去了妙金庵,那二位倒是有准备的,来接班时从派出所伙房里拿了几个馒头,还带了个大号搪瓷缸子,在火上又是烧又是烤的,连吃带喝,倒没挨冻,还介绍经验说可以轮流打个盹。
丁泰光说天已亮了,我们进去看看吧。因为外面有警察值守,庵门里面就没有闩上,一推就开了。四个刑警进到后院,发现停尸床已经移到了门外,上面竟是空的!四人大惊之下,急叫“淡真法师”,屋里没有回答。老铁说声“不好”,当先一个箭步抢进门去,只见淡真和小朱、小刘三人软软地或倚或躺,瘫在各自原先待着的位置上。听见叫声,小朱、小刘微睁眼睛,淡真兀自昏迷不醒。
丁泰光马上派小荣去打来冷水,用毛巾给朱、刘两人擦拭脸部使之清醒,扶着站起来挪动了几步。两人一脸茫然,问刑警:“怎么啦?”
老张又好气又好笑,说:“怎么啦?我还要问你们怎么回事呢。”
丁泰光说,你俩先把淡真法师救醒,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淡真醒来后也是满脸迷茫,甚至眼神都有些迷离,记忆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怔怔地望着刑警:“你们几位是……哦,是警察!唔——素心呢?”她顿时恢复了记忆,勉强站起来就朝外面走。刑警生怕淡真受刺激,连忙拦住她,说法师你别着急,晚上庵里出了点儿事,素心的遗体没了。淡真闻听之下,身子一抖,双手张开只一撩,挡住她的丁泰光和老张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撞在两侧墙上才没摔翻。门外,传来淡真裂帛般的哭声!
专案组立刻搜索全庵,在后院墙上发现了曾经有重物拖拽而出的痕迹。刑警们立刻分别询问淡真、小朱、小刘,问下来,三人的叙述完全一致,情况是这样的——
专案组四人离开后,淡真坐在蒲团上对着素心的尸体念经,小朱、小刘闲着也是闲着,就取了些锡箔相帮折纸元宝。夜渐深,朱、刘虽然穿着棉袄,也冻得喷嚏连连,一双脚痛得发麻,禁不住站起来乱跺。淡真是习练武功之人,体质强健,也冷得不时抖动身子。过了一会儿,淡真停止念经,站起来对朱、刘两人说,你们去厨房搬一些煤块来,屋里要点个火盆。小刘有点迟疑,说一生火温度就要升高,对保存遗体会有影响,法医验尸时就难以认证了。淡真说,那就把停尸床移到门口去,逝者要顾及,生者更要顾及,不能因此委屈了你们二位。
小朱、小刘见淡真态度如此坚决,自是求之不得,当下就去厨房取了些煤块,先帮着把素心的遗体连同停尸床一起抬到门口风口里放着,然后生了一盆火。之后,淡真在屋里念经为素心超度,一会儿出去一趟,烧些纸元宝。屋里生了火,温度很快就升高了。小朱、小刘两人身体一暖和,倦意就袭来了,哈欠连连。而淡真的念经声此刻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是催眠曲,渐渐,两人就睡着了似的失去了知觉。淡真念着念着,渐渐也感到头晕,不知不觉中也睡过去了。
刑警听完,互相看了看,丁泰光说,你们三位先休息一下,能够活动的话,可以去洗把脸,吃点东西,都不要离开妙金庵,小荣你去门口设个岗,严禁外人进入。这其实是禁止淡真出去,不过是给她点面子罢了。
淡真三人去厨房后,三刑警交换意见。丁泰光说尸体被盗乍一听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可是大有文章,杀害素心的凶手对于法医解剖心存恐惧,因为一解剖可能就会露出蛛丝马迹,案情真相就会水落石出,所以,凶手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把尸体盗走了。现在要弄清一个问题:淡真三人究竟是怎么昏睡过去的。从唤醒她们的情形来看,像是中了毒似的,会不会是煤气中毒?
老张说应当排除煤气中毒的可能,因为我们进这屋子时,门窗关了一夜,但我们没有人感到不适呀?
老铁说,那看来就是有人下毒了,用的是类似江湖上使用的迷魂香之类,溜到门外,点上香,让气味从门缝里吹进来,问题就解决了。这种案子我以前也办过,那是一个和尚……哦,扯远了,打住!
丁泰光说,你们看,往下应该怎么调查比较妥当,我们议一议吧。
议下来的结果是:盯着尸体查。如何查呢?专案组决定循着后院墙头上的痕迹往外查。可是,昨晚天寒地冻,墙外地面坚硬,人的脚踩上去根本不留印痕。刑警于是另外设法,向妙金庵周围的住户、商家打听,还找了几个附近习惯早起外出活动的老人打听,都说没有看见或者听见过什么动静。
线索断了。
五、“地老鼠”的神秘夜遇
当天傍晚,毕贵源忽然来找丁泰光了,说我接到上级通知,要离开郑州另有使命——后来才知道因为中原局决定“陶公”去他市活动,“陶公馆”撤销,故而在郑州的警卫也撤销——说好了的要请你吃个饭,昨天中午没吃好,今晚补请。这一别,还不知以后是否能再见面哩。丁泰光此刻哪有心思吃饭?但人家是一片好意,不便拒绝,于是就勉强点了头。
没想到,这顿饭竟然吃出了名堂。席间,毕贵源见丁泰光闷闷不乐,似乎打不起精神来,就问是不是昨天那个小尼姑失踪的事儿弄得不顺手,挨领导批评了?丁泰光说老兄你不是外人,我可以跟你说说案子,遂把妙金庵小尼姑素心遇害、被沉尸护城河、当晚尸体被盗、今天忙了一天也没查摸到一点儿蛛丝马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毕贵源是武工队出身,能够被抽调进“942小组”并且独当一面担任“陶公”的警卫工作,其能力之强可想而知,就这么听丁泰光说了说,竟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淡真法师有没有问题?”
丁泰光一个激灵:“可能吗?看她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难道她会害死心爱的弟子?”
“悲痛欲绝是可以装的,我以前搞侦察时冒充别人的孝子,还哭得差点昏过去呢,硬是蒙过了日本鬼子。”毕贵源稍稍一想,又提醒道,“我想起来了,你最初向我提供治安信息时,曾经提到过深更半夜有男子爬墙潜入妙金庵的事儿,后来你在茶馆不是也曾经听茶客说过什么‘尼姑庵闹鬼’的话头儿吗?”
一语提醒了丁泰光,他当下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丁泰光吃过饭跟毕贵源分手后,返回分局就召集张、铁、荣三人开会,说了毕贵源的提醒。大家顺着这个思路讨论,老铁说如此我们倒有必要重新对妙金庵进行勘查了,没准儿就能发现什么线索。丁泰光说,我想妙金庵那边我们暂时不去惊动,先进行外围调查吧——找那天在茶馆说到过“尼姑庵闹鬼”话头儿的牛老二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
次日上午,丁泰光便叫上小荣去派出所,对李所长说要找这样一个人。李所长说牛老二我知道,是个做掮客生意的家伙,不过他并不住在本所的管段,具体住哪里还得打听一下,反正离这儿不远吧。唔,小荣,你去找一下谢保长,他兴许知道。
小荣奉命而去,丁泰光在派出所等候,李所长忙着处理公务,也没法陪他,就随手拿了份报纸翻阅。刚看了半版,门外一阵喧哗声,七八个人簇拥着两个互相揪扭着的男子进了派出所。一个留用警员见之便上前道:“二位既然已经想到上派出所来解决问题了,何必还这样剑拔弩张的呢?放开,一边一个坐下。你们——都给我出去!又不是以前县衙门断案,没有热闹让你们看的!”
丁泰光正觉无聊,当下便在一旁看那警员如何断案。警员把闲人赶走后,打量两个当事人:“这位我认识,你是清源堂的沈老板;这位眼生,怎么称呼?”
另一个汉子朝警员拱拱手:“兄弟贱名陈得功,住西门外陈家庄,忙时务农种点庄稼,闲时用祖传秘方整点药丸,换点小钱贴补家用。”
那警员年岁不过三十上下,但显得很老成,当下点头:“知道了。你们二位一个是开中药店铺的,一个是自制药丸出售的,那看来今天的纠纷就是为药材了?好吧,说来听听。哪个先说?”
陈得功说他先说,其实,这件事他一说,也不用麻烦沈老板开腔了——
陈得功的曾祖父做过清朝的下级军官,留下一纸据说是不知哪代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专治跌打损伤,效果还不错。他在农闲时就自己配制点药丸,在附近几个县穿街走巷转悠着换点小钱。那年代对于此类行医并无规定,所以也没有无证行医一说。本来,他是一年配制一次,上年秋收后就配制药丸,可以出售到次年中秋。今年却不知怎么回事,向他买药丸的人特别多,过年前就把自制的药丸卖光了。过了元宵节,陈得功就盘算着再制作一些药丸,好卖到秋天。他配制药丸的原料,一部分是自己外出采的,一部分则是向中药店铺购买。多年以来,他一直向郑州城里的老字号中药店清源堂购买,跟沈老板交上了朋友。他一向认为清源堂出售的中药材货真价实,安全可靠,吃他配制的药丸的消费者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想到,这次陈得功却在清源堂上了一次当。元宵节前一天,他去了清源堂,对沈老板说要购买一些中药。沈老板把他口述的七八样中药和需要的数量一一记下,说你在店堂里坐会儿,一会儿就给弄好。陈得功因为另有事情要办,说我不坐了,先去办事,回头我过来付款取药。陈得功跟清源堂的这种贸易关系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的,他所购买的中药,每样都由沈老板亲自称好,然后研磨成细细的粉末,一样样分门别类包好、扎牢。因为互相信任,所以整个过程就全由沈老板一个人操作,陈得功即使在场等候,也是自顾喝茶,跟店里的账房先生或者伙计聊天,决不搞现场监督之类的不信任动作。这次因为有事离开,所以更不会想到监督一下了。他在外面办完事回到清源堂后,付了款,就拿了沈老板配制好的中药告辞而去。
陈得功回家后,按照规矩立刻动手制作药丸。也巧,刚刚制作好,族里的一位太爷级的长辈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伤了腿,派儿子前来向陈得功买药。陈得功客气,不肯收钱,对方说这哪行,你是靠这吃着一半饭的,怎么能不收钱,咱们一个村庄都是陈氏一族的人,开了这个头今后还得了?弄到最后你不敢制作药丸了,我们如果摔伤了也就没处买这种药了。好说歹说,陈得功勉强按成本价收下了钱。他给对方药丸时,对如何服用、治疗效果都一一作了交代。以往陈得功的这种药丸治疗类似这位太爷级长辈的新伤效果极佳,有时当天服用当天就能止痛,最慢次日也会见效。可是,这次伤者吃了药,几天过后竟然没有一点效果。人家就不开心了,嘀咕说陈得功卖的是假药。陈得功听说后大吃一惊,连忙登门询问,取了一颗药丸掰开,看了看,闻了闻,二话不说趴下就给老爷子磕头赔罪,掏钱退款。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制作药丸的那味最关键的中药是假货。这味药,正是清源堂沈老板出售给他的!
陈得功二话不说就进城来找沈老板。哪知,沈老板竟然矢口否认,反说陈得功从其他地方弄了假药混进了药丸来诬陷清源堂。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路人听见了纷纷驻步,有人提议说如今已经解放了,民主政府替咱老百姓做主的,你们有纠纷可以去派出所评理嘛。
那位警员听陈得功说完,便问沈老板:“是这么回事吗?”
沈老板的回答虽然是否认,但底气明显不足。警员便说,这问题很容易解决的,只要到你店里去看看剩下的那味药,是真是假,请中药行家鉴别一下就知道了。沈老板的脸就红了,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丁泰光听着觉得有趣,寻思这沈老板一向出售真药,这次不知怎么卖假药了,其中定有原因。正要听下去,小荣回来了,竟然直接把那个在茶馆里见过面的牛老二带过来了。于是,便撇下沈老板两人,去另一屋子关上门跟牛老二谈话。
牛老二是一个饶舌的家伙,从他在茶馆里的表现看来,还有出风头的爱好。他听说刑警找其谈话了解情况,不禁大喜:这不是一个极好的发布茶馆新闻的资本吗?于是便表示他也是劳动人民,有责任协助民主政府的警察搞侦查工作。丁泰光对此表示感谢,就请他说说那天在茶馆里被谢保长打断了的那段关于“尼姑庵闹鬼”的新闻。牛老二便洋洋洒洒说了起来——
正月十三,元宵节前两天,有一个绰号“地老鼠”的道上朋友因为过年期间玩牌输得找不着北,债台高筑,就想玩玩他的老本行——夜窃。“地老鼠”少年时跟着一个四海为家的老道士学过轻功,虽然因为偷懒只学得老道的一点皮毛,但已能玩玩最基本的飞檐走壁动作,他因此也就把夜窃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但“地老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跟什么“燕子李三”之类是没法比的,所以干到二十七八岁上就改行做起了生意,只有手头拮据没有办法时才重操旧业玩上一把,这次就是这样。
“地老鼠”住在城南,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他这次作案就选择城东北,瞅上了跟妙金庵仅一条五尺宽的巷子之隔的老郑家。老郑家是做棉纱生意的,家产丰厚,娶了四房老婆,据说他平时吸烟的那个水烟筒都是纯金的。“地老鼠”寻思别的不拿,单就把那个水烟筒顺出来,不但可以还掉债务,还能剩下一笔用于翻本的款子。
拣日不如撞日,于是当晚就下手。当天深夜,“地老鼠”踅到老郑家院墙外,施展本领上了墙头,进入院子,先麻翻了院里的那条看家狗,然后上到正宅的屋顶,趴在老郑的卧室天窗边。接下来的动作就简单了,“地老鼠”只要把天窗弄开,系根绳子下到卧室里,就能作案了。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一下轻微的声响,于是便停了手。
声音来自妙金庵方向,“地老鼠”趴在屋顶上,居高临下望过去,只见一个男子轮廓的黑影正攀上妙金庵的墙头,虽然动作很敏捷,但一眼就可以看出并未练过轻功。奇怪的是,那黑影上墙后,趴了下来,接着就凭空消失了。这时,顺风飘来一阵香味。“地老鼠”这下吃惊得紧:这主儿是人是鬼?看架势并不会轻功,但他下到墙里竟然悄无声息,说没就没,其功夫比“地老鼠”好了不知多少倍,简直比得上老道师父;而且,竟然有一股浓烈的香味!若说他是人,夜半三更潜入尼姑庵,不是窃贼就是尼姑的姘夫,但无论是窃贼还是姘夫,身上都不可能发出如此浓烈的香味啊。所以,“地老鼠”认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鬼。
干“地老鼠”这一行的差不多都是信鬼神的,夜窃遇见鬼,那是不吉利的预兆,应当悬崖勒马。于是,“地老鼠”就什么也没干,立刻乖乖地回家了。
刑警听牛老二说完,马上问明“地老鼠”的住址,随即便去登门拜访。“地老鼠”因为那天没有作案,所以倒也爽快,把情况说了说,跟牛老二所说的没有出入。但刑警并未到此为止,他们对“地老鼠”说我们不难为你,但是你得陪我们去一趟老郑家,现场指点一下当时的情形。
刑警对“地老鼠”的现场指点当场进行了验证,确认他所说的内容在正月十三晚上确实具备发生的条件。再问了老郑家,得知看家狗那天晚上确实被麻翻了,是家里伙计大约凌晨两点半起来进行例行巡查时发现的,但并未失窃。
专案组举行了案情分析会,分析“地老鼠”所见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多识广的老铁对于“地老鼠”所说的随风飘来的“浓烈香味”也无法解释,丁泰光忽然想起他在派出所时遇到的清源堂沈老板和陈得功的卖药纠纷,眼睛忽地一亮,说那会不会是麝香的气味啊,沈、陈两人之争为的就是麝香的真假。
那么,“地老鼠”正月十三晚上所闻到的那股香味跟清源堂假药是否有什么关系呢?这需要向派出所方面了解那天处理纠纷的下文。于是,就给派出所打电话。那个留用警员一说下文,丁泰光心里顿时释然:原来,清源堂正月十三晚上被撬窃,什么东西都没少,独独被偷走了仅有的一块麝香。次日上午发现后,还没来得及报案,陈得功这个老客户就登门要求配药了。沈老板很想做成这笔生意,就用另外一味中药冒充麝香卖给了陈得功。
专案组一致认为,到这一步,案情轮廓就清楚了,推断如下——
妙金庵看来并非真正的佛门清修之地,淡真、素心师徒也不具备六根清静这一出家人的基本素质,她们动了凡心,跟某个神秘男子勾搭上了。不幸的是,素心怀孕了,于是就想用麝香堕胎。两个尼姑当然是不适宜抛头露面去中药店买麝香的,于是就由那个神秘男子负责解决,他便于正月十三晚上去清源堂行窃。“地老鼠”看到的那一幕,是他完成了行窃之后前往妙金庵。之所以在墙头上凭空消失,是墙内有淡真在接应。
往下的情况是那一男二女始料不及的:估计三人之中谁也不谙堕胎之道,结果用药出了差错,导致那怀孕的小尼姑素心一命呜呼。这事若在解放前,尼姑庵少了个尼姑也就罢了,国民党政府不会过问的,但如今是民主政府,共产党执政讲究认真、公正,素心是上过户口的,所以你得对庵里少了一个人作出合理的解释。如果这种解释不被公安部门接受,没准儿就要动真格来一个追查。因此,素心的尸体是不能留在庵里的,即使深埋在地下也不安全。这样,就有了淡真向派出所报告弟子失踪一幕。其实,素心的尸体在之前那个晚上已由神秘男子或者淡真悄然运出妙金庵后拴了块石头扔进了护城河。本来,这件事基本上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尸体上拴了石头,浮不起来,时间长了就腐烂了,只剩下一副骨骼。哪知,竟突然冒出了祥福布店潘老板的小老婆投河自尽之事,结果竟把小尼姑的尸体打捞起来了。
淡真知道一旦解剖素心的尸体,怀孕一节肯定暴露无遗,于是她就想到了毁尸灭迹。这就有了淡真坚持要把尸体运回妙金庵去“超度”的做法,当晚她或者那个男子抑或二人勾结,把尸体盗走后处理掉了。
老铁的细心在这时候得到了发挥,他突然提出了一个观点。这个观点,无疑增加了案子的神秘色彩……
六、地下密室
这个观点是:那个神秘男子的身份可能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姘夫,这主儿颇有些可疑。可疑在哪里?试想,小尼姑素心怀孕后需要用麝香悄悄堕胎,淡真和素心自己不适宜去购买这种中药倒是符合情理的,可是,那个神秘男子为什么不去购买麝香而非要在半夜三更冒着被人当场抓住的风险去清源堂行窃呢?他是没有钱,还是其他原因?
老铁这么一说,专案组其他刑警都深以为然。于是便集体讨论分析:如果该男子没有钱,淡真可以给他。妙金庵有香火收入,城外还有几十亩田地出租,所以,可以肯定不是因为钱钞的原因才导致那男子去偷窃麝香的,而是另有原因。这个原因是:他不敢公开露面。什么人不敢公开露面?小荣说,会不会那人是个和尚?老张说不可能,因为和尚去买麝香是不会引起外界的议论的,除非人们知道这个和尚跟尼姑或者其他异性有交往。即使是这样,和尚也会用小钱买通不相识的闲人,请其帮助购买。所以,这人应该不是和尚。
丁泰光说我明白了,这人不敢公开露面,很有可能是一个正被我们通缉的要犯!
解放战争时期,随着中共武装力量不断逼近一个个城池,该地的反动分子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兵临城下之前,此类家伙都是赶紧收拾贵重细软,立马脚底下抹油。而我方在新解放的城市建立政权后,则会迅速查摸这种情况,整理出需要抓捕的对象的名单,尽可能找到照片,印制大量通缉令,不但在当地张贴,还送交上级机关,由专门部门发给前往即将解放地区的公安接管人员,哪里一解放,公安接管人员随即就把这些通缉令张贴到哪里。这种措施非常有效,颇有一些伪造身份隐藏下来的反动分子因此被逮捕。
丁泰光怀疑那个神秘男子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因此他才不敢公开露面。可是专案组此刻还不知道应该如何用事实来证明这种分析的准确性。因为目前专案组手里什么证据也没有,既没有素心的尸体,也没有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任何情况。“地老鼠”的那番叙述可以作为线索,但不能作为证据。专案组反复研究后,思路集中到一点上:能否通过寻找素心的尸体取得突破?
于是分析尸体的去向:一种可能是跟上回一样,已经被扔进了护城河或者附近的某个一时不会被发现的角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庵墙上的痕迹是故意制造的假象,尸体并未运出妙金庵,而是密藏于庵内某处。专案组决定:先去妙金庵查找,如果查不到,再在庵外设法查找。
四个刑警便去了妙金庵。那里,小朱、小刘两人还奉命待着。因为淡真在素心的尸体被盗后就躺倒了,从人道主义出发,不能让其一个人待在庵里,万一病重动弹不了,别说送医院救治了,连想喝口水都喝不了。因此,专案组就跟小朱、小刘商量,请她们留在庵内照顾淡真。
刑警进庵后,先跟小朱、小刘见面,了解淡真的情况,得知病情好转了,但依旧精神不振。这段时间里,没有人来过庵内,内外处于断绝沟通的状态。刑警于是就开始全庵搜查,除淡真的卧室外一一都搜到了,没有收获。这样,就只有搜查淡真的卧室了。估计躺在卧室里的淡真并没有发现刑警在搜查,几个人议了议,老铁说那就玩一招调虎离山吧。小丁,你让小刘去找淡真,就说上回来过的警察丁同志又来了,想跟法师谈话。以其平时的做派,她肯定不愿意在床上躺着接待一个大男人。所以,她会起来,在会客室接待你。她接待的时候,我们就悄悄进卧室查看。反正就这么一间屋子,查看一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淡真的反应出乎意料,她让小刘向丁泰光表示歉意:贫尼染病在身,不能当面聆听丁同志真言,烦请改日再来。抱歉!抱歉!
丁泰光再问老铁有何法子,老铁摇头苦笑,说要么跟她说,有重要事情必须当面请教,如果不出来,丁同志就只有进去了。
想想也只有这样了,于是让小刘再进卧室去说。淡真倚坐床头,没有开腔,沉默了一阵,吐出了两个字:“抱歉!”
刑警是有备而来,那时候警方执行搜查任务还没有规定必须出示搜查证,也没有这种法律文书,但是专案组考虑到对方身份特殊,事先准备了一份盖着第一区公安分局大印的公函,这当儿就能发挥作用了。丁泰光把公函递给小刘,说你进去给她看,如果她不看,你就读给她听,这是民主政府的决定,不管她是什么人,此刻在郑州市第一区的地面上,必须遵守政府的规定!
这回,小刘、小朱两人一起进去了,淡真听说有公函,一个愣怔,随即恢复正常,还是用那种病恹恹、懒洋洋的语调说:“对丁同志说,贫尼染病在身,不敢奉命。”
连政府公函都不放在眼里,这就反常了。老张、老铁都说,她这间卧室里多半有问题!丁泰光说,那就闯进去吧。她会武功,你们持枪在手,子弹上膛,要给她一些威慑。如果真的动手了,小荣你是行家,担任主力,其余人协助,不到万不得已,尽可能不响枪。如果必须开枪,也得保证不伤她的性命。行了,上吧!
面对刑警,淡真一脸冷峻。小荣和丁泰光站在床前三尺处盯着她,张、铁两人查看室内的家具,没有发现什么。最后,决定查看淡真躺的这张床。淡真拒绝起床,丁泰光持枪在手:“不肯起来也罢,把床推开!”淡真闻言浑身一颤,撑起身子,似是想发作,却被两支手枪镇住了。
床挪开后,妙金庵的秘密终于败露了:床底下的地板是活动的,推开地板,露出的是地下室的入口。这间长三米宽四米的地下室建造得很是精致,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上了桐油的木板,天花板上设置了通风孔,跟地面上的花坛连通,兼具监听地面声音的作用。地下室内置床、桌、椅、橱各一,打开橱门,呈现在刑警眼前的是成套的男子衣服。刑警在桌子的几个抽斗里发现了两支手枪、大量子弹、一把匕首、四十两黄金、一小盒珠宝和一张照片。掀起垂到地板把床肚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单,终于发现了素心的尸体。
专案组就地讯问,淡真一言不发。于是先把她晾着,专案组通知法医过来验尸,众刑警查看搜出的那些东西。那张照片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是一张七个女人的合影,正中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两侧各站着三个青年女子,其中一个就是淡真。除老妇人外,其余人都挎着手枪。
刑警惊奇:这些女人是何许身份?正中那个老妇人又是何许人物?正议论着,法医来了。他看了照片,失声道:“这不是张寡妇嘛!”四刑警闻言皆惊:张寡妇?正中那个老妇人就是豫西悍匪张寡妇!
张寡妇原名贺贞,1880年生于河南洛宁草庄村,1898年嫁与同县农民张有为妻,生子三人。1906年张有病故,遂称“张寡妇”。其后,张寡妇的长子张振升因求佃种大伯张更山的田地引起争执,遭到毒打,旋离家投奔啸聚在宣阳、洛宁交界处的“刀客”,意欲劫杀仇家张更山、张清溪,结果先遭黑枪身亡。1922年秋,张寡妇为报杀子之仇,带次子张明升摸上宣阳、洛宁交界的洪崖南山投入匪伙。
儿子被人打死了,年过四十的老妈竟然带着次子投奔匪帮立志为匪,仅此一举就使众匪对张寡妇另眼相看。张寡妇一心为匪,刻苦学习射击、骑马本领,很快就达到了出众的水平。据说,有一次张寡妇化装成百姓,乘着一辆毛驴车亲自出山侦察,路遇两个没眼色的土匪出来剪径,她不动声色,款款地从毛驴车上下来,忽然拔出双枪,一枪打穿甲匪的手,再一枪,就把乙匪的枪打掉了。其枪法和心理素质可见一斑。在土匪中,张寡妇的年龄最大,有勇有谋,很快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加上她又是张振升的母亲,年轻人都把她当长辈看,称她为“干娘”。于是,张寡妇就成为豫西著名的双枪女刀客。名声传开后,一些土匪从四面八方跑来投奔张寡妇,慢慢形成了一支品流混杂的绿林武装,人马多达数千。这支土匪武装在张寡妇的指挥下,不时作案,大则攻村破寨,全村灭门;小则抢劫绑票,掠取钱财;有时竟然还以突袭方式攻进城池,劫狱杀人,抢掠百姓。洛宁一带人心惶惶,豫西几百里内一提起张寡妇,大人惊愕,小孩止哭。张寡妇匪帮声势最盛时,连驻守洛阳的大军阀吴佩孚也不得不分出兵力对其作出防范态势,并亲自坐镇洛阳以防不测。
1932年以后,豫西社会秩序开始好转,大小土匪金盆洗手,或被地方政府收编,或携带赃款远走高飞。著名女刀客、悍匪张寡妇也成了孤家寡人。其时,张寡妇已经五十三岁,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皱纹满面的老太婆。眼看队伍散去,自己另外两个儿子也被人杀死了,张寡妇不免伤感。尽管其时她早已积蓄了巨财,不要说安度晚年了,就是安度若干个人生也完全不在话下。但她报仇之心不死,一心要把杀子仇人解决后才肯离开豫境。这样,张寡妇就在1933年10月悄然潜入洛阳。哪知被人发觉,报告了警察局,于是被捕,次日即被枪决。
刑警向法医请教:旁边站着的这六个青年女子又是何许身份呢?是张寡妇的警卫员?法医说:“这肯定就是传说中张寡妇的六个干女儿,当年张寡妇的心腹部属‘六姐妹’。”
于是拿着照片再去审淡真,一上来就亮出了“张寡妇”、“六姐妹”两个关键词。淡真忽然微微一笑:“你们知道了就好,我就是冷血美人徐福妹,六姐妹中排行第三!”
刑警们尽管没见过张寡妇、六姐妹,但对于这些著名女匪当年的累累罪行都是耳闻过的。老张道:“你就是徐福妹?”
淡真点头:“对!我就是枪法如神、杀人如麻的徐福妹!”
往下,讯问就顺利了。像徐福妹这样的惯匪,心理素质是过得去的,她就像当年张寡妇被国民党洛阳警察局抓获后一样,一旦落网,断无生还之想,当下便从容回答专案组的讯问,相关内容大致如下——
1933年春,张寡妇手下只剩下百十号人了。一天,张寡妇把六姐妹召去,说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有聚有散才是完整的人生,如今我的气数差不多也尽了,经过郑重考虑,决定把剩下的人马全部解散,大家各走各的路,从此以后即使路上不期而遇,也不必相认了。你们给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儿,平时没啥表示,今天每人赠送礼品一件,你们拿着日后好作养家之用。这件礼品,就是在地下室搜出来的那盒珠宝。当日,张寡妇和六姐妹拍摄了合影,每人一张留作纪念。次日,徐福妹等人就离开了张寡妇,各奔东西。
徐福妹离开张寡妇后,一路来到了郑州,在城里转悠时经过妙金庵,被庵门口墙上钉着的那块“男子止步”的牌子所吸引,于是就叩门而入。当时的住持静贤法师接待了她,两个年岁相差不小的女性竟然一见如故,相叙甚欢。于是,徐福妹决定皈依佛门,法号淡真。她把自己带着的两支手枪、子弹以及四十两黄金、一盒珠宝全部交给了被她认做师父的静贤。静贤便将庵里的秘密——卧室下的地下室向淡真公开,让她把武器等物藏于地下室内。由此看来,这位当时已经六十多岁的静贤法师的生平也不简单。
摇身一变成为淡真的徐福妹从此放下屠刀,一心念佛。几年后,她给病故的静贤法师送了终,独自守了几年孤庵。一次,外出偶遇俗名隋三妹的小姑娘,看着觉得资质不错,交谈之下,得知她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童养媳,于是收为弟子。师徒两人相依为命,在这座小庵中过着清净的日子。
本来,徐福妹或许就这么在佛门中了其残生了。但去年11月初,郑州解放后的第十天,淡真上街采买东西时与一个男子的不期而遇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这个男子是张寡妇手下的一个匪首,名叫关开虎,江湖诨号“南崖白虎”,比徐福妹大四岁。此人读过书,还是初中毕业水平,为报家仇才落草为寇,是一个瘦长身形、脸容端正的白面书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帅哥。这个土匪帅哥是张寡妇队伍的中层干部,自然经常要来张寡妇处参加议事、喝喝酒什么的,于是就成了包括徐福妹在内的六姐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是,由于张寡妇禁止六姐妹谈情说爱,所以大家谁也不敢表露什么。后来张寡妇气数将尽,关开虎投奔了国民党军队,当上了营长。
关开虎在国民党军队待了几年,抗战时跟所在部队失散,遂改名换姓定居洛阳,开了一家饭店。虽然改名换姓了,他的脸没有变,当了十来年的土匪可谓恶贯满盈,自然有人早已认出他来,但老百姓奈何他不得:去告官,官府有他的朋友,而且他是“招安”的,不可能处置;自己拎把菜刀登门报仇?他有枪,枪法还不是一般地准,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倒赔了自己的性命。因此,关开虎就没有什么事儿了。直到1948年春洛阳解放,他听说共产党军管会要捉拿民愤大的各类罪犯,便立刻逃之夭夭。
关开虎是准备逃往徐州去投奔一个朋友的,一路走来,进了还没解放的“国统区”他就放松了,于是就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一直到5月间才到了徐州,那位朋友给他在国民党警察局上了户口,安排了住处,还给他找了一份工作——替一家公司采购土产。这次关开虎赴郑州,正是为采购土产而来的。没有想到的是,他到了郑州就生了病,在旅馆里卧床不起,一躺就是半个月,旅馆老板替他请来郎中诊治,吃了十几帖中药才治好。跟着,下楼梯时又扭了脚,又是一连半月出不了门。郑州就在他养病疗伤的这段日子里解放了。
这天,关开虎上街打听怎样回徐州时(徐州其时还未解放),竟然遇见了已经是尼姑身份的徐福妹。两人久别重逢,都是喜出望外。但徐福妹是尼姑装束,在街头不便跟一个男子多说话,也不可能跟关开虎去旅馆或者进饭馆、茶楼,于是就约关开虎当晚悄然前往妙金庵。关开虎这一去,就住了下来。最初,他还打算回徐州,大约半个月之后,这个念头就打消了。因为徐福妹外出上街时,发现大街小巷已经张贴出了洛阳市军管会的通缉令,关开虎以“反动军官、匪首”的“头衔”位居醒目位置,还配以清晰的照片;也有张寡妇的六姐妹,但由于那张合影没有流传出去,所以没有照片,只有文字描述。徐福妹因此没把通缉令当回事,但对关开虎一说,就把他给吓住了。两人商议下来,决定先躲躲风头再说。
仅仅过了半个月,就传来徐州解放的消息。这样,关开虎就不敢回徐州了——徐州那边肯定也张贴通缉令了!于是就在妙金庵待了下来。这一待,就导致另一个尼姑素心怀了孕。
往后的情形,跟专案组之前推断的完全一致:洛阳方面对缉拿关开虎之流非常重视,也有可能洛阳公安已经获悉关开虎曾在郑州露过面的情报,再次在郑州街头、车站等处张贴了升级版的通缉令,这个版本的通缉令是一个对象一张单独列出,其中就有关开虎。因此,关开虎根本不敢露面。那要想堕胎怎么办呢?就只有去中药店行窃了。哪知素心服用麝香堕胎时发生了意外,大出血而亡。关开虎有着一份长年为匪时形成的关于安全性方面的直觉,他觉得情势凶险,决定处理掉素心的尸体后立刻逃离郑州。于是,就在夜晚把尸体运出妙金庵,抛进护城河,然后逃跑了。而淡真则去向派出所报告素心失踪了。没想到素心的尸体竟然被打捞起来,淡真马上意识到要坏事。于是就有了以迷魂药麻翻小朱、小刘后将尸体藏进地下室之举。法医的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证实素心确是因为堕胎大出血而亡。
当时,洛阳军管会派出一个七人追逃组驻郑州,专门负责洛阳公安在豫东地区的追逃工作。由于徐福妹一案的主要案情应由洛阳方面处理,郑州方面遂将该案移交给追逃组。追逃组随即派员前往徐州侦缉关开虎,于1949年5月3日在徐州郊区张家窑将潜藏的关开虎抓获。徐福妹、关开虎两犯于1949年7月被判处死刑,在洛阳执行枪决。
怎一个情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