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由墨

不想那玉堂金马登高第,只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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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波颜明刚

(2020-12-21 20:58:10) 下一个

颜明刚,浙江宁波人,入伍前是宁波东方红拖拉机厂的二级工。我两同年入伍,一起分到海岸炮兵独立七营营直属队指挥排的观察哨。

哨长杨宝根是浙江萧山人。老乡见老乡,自有几分近乎感,两人说着乡音,打着乡谈,唧唧呱呱的聊了好几天。

十月上旬的一天,轮到哨长当厨掌勺。正在吃午饭时,营部作战指挥室的值班参谋打来电话,接到上级命令,当晚有船队经大嶝航道南下,要求哨所做好战备护航的准备工作。

午饭后,哨长骑上自行车去了趟新店,回来时大约三点来钟,车后架上绑着的麻袋鼓鼓囊囊的。上得山来,哨长兴高采烈地告诉大家,今天运气好,买到了海蛎子,晚上宵夜有好料驾了。闽南方言管“吃”叫“驾”,管“饭”叫“崩”,两字合起来就叫“驾崩”。

哨所的吃饭规矩一直是,由当厨做饭的人负责给值班的人打饭送饭。但那天吃晚饭时,正在哨位上值班的松江老兵陈德辉下来了,而不当班的颜明刚却没有来。

陈德辉问哨长出什么事了,要颜明刚换他下来吃晚饭。哨长说:这小囡,早吃就饱了。今天下午,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钻进厨房来的,把一脸盆的海蛎子吃掉了一层。听了哨长的话,陈德辉的脸上现出不快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吃就吃了吧,个小囡刚来不习惯,再说这海蛎子也不值多少钱,批评几句就算了吧。哨长接着说道:这小囡全是生着吃掉的,一下子吃这么多,连命都不要了,要是吃出病来麻烦就大了。哨长边吃边絮叨,显得很是担心,生怕颜明刚会吃出毛病来。

颜明刚到是显得很很轻松,按他的说法,这事儿就怪哨长,他们萧山人应该知道我们宁波人生吃海鲜是家常便饭的事。今天下午听说哨长买了海蛎子回来,就忍不住跑到厨房里来看看。看到海蛎子非常新鲜,就忍不住嚐了几个;嚐了几个不解馋,就又嚐了几个,就这样去了一层皮儿。接着颜明刚就大谈生海鲜吃起来有多么鲜美,多么可口,等等。按颜明刚的说法,生猛的海鲜是他们宁波人的最爱,还提到一种海鲜叫什么“龙山毒尼罗”的,只有生吃才最好吃。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由于他是用宁波话说的,也没搞清是“du”,还是“duo”。

好在哨长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颜明刚鲜活生猛,毫无不良反应。

转眼到了深秋,水塘里的水温渐渐地变得有些冷了,不再适合下去洗澡了。十二月中的一天,风轻云淡,阳光和煦。吃完午饭后,哨长叫上颜明刚和我两个,并吩咐我们带上换洗的衣裤,脸盆,和挑水的扁担水桶,说是带我们去洗温泉浴。后来才知道是当厨掌勺的64年老兵在洗漱时用水用得多了,以至于晚上烧饭时水不够用,需要有人下山去挑一担上来。

温泉在哨所南面,大约两里多路,是参加八·二三炮战的一个陆炮师,动用师属工兵在温泉边上砌的一个露天水泥池子。

洗完澡,哨长带着我们两在周边走了走。在我们顺着温泉向东去寻找泉水源头的路上,颜明刚发现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水洼,深度约有三十公分,水中有许多五彩斑斓的小鱼儿,就像人们养着玩儿的热带鱼一样,个头稍微大一点点。哨长看见,不由语带新奇的说了一声:咦,这离还有鱼?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

看到哨长新奇的样子,颜明刚不失时机的鼓动哨长来个歇泽而鱼,晚上小小的改善一顿。哨长闻言来了精神,于是我们三个人空手挖来烂泥把小水洼围了起来,然后用脸盆把洼里水淘出去。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捞了不到一斤的毛鱼儿。看来这宁波地区的人好像都是属猫的,见不得鱼腥。

晚饭时,颜明刚在哨长的监视下把那点毛鱼在开水中汆了一下,撒点盐,胡椒面,就摆上饭桌。由于鱼儿太小,几乎吃不出肉来,大家只是象征性的嚐了一两条,其他的就全给颜明刚一人包了。

俗话说:常走野路终会遇到鬼。这一次颜明刚就没那么幸运了,半夜里发起了高烧,浑身难受。吓得哨长赶紧给营里值班室打电话,值班干部赶紧派人把医务室主任兼军医叫起来,又叫醒了汽车班长,开上营长的北京吉普赶到哨所。

医务室主任先问了病情,然后检查了一下,认为是食物中毒,得赶快送医院。于是,我们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颜明刚搬进小车,由医务室主任伴同连夜送往位于同安县城的海军四一六医院。

几天后颜明刚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唧唧呱呱地讲了住院的享受,听得大家好羡慕,好嫉妒。

那时年青,懂的少,知识面窄,只见过五彩斑斓的蛇,就以为那是种有毒的鱼类。直到多年后,在地质研究所工作时才知道,那鱼儿本身没毒,只是因为生活在温泉水中,而温泉水基本上都含有硫磺,或硫化物,那是对人体有害的物质,能引起人类的中毒反应,但是只要救治及时,一般都没什么大碍。

第二年的七、八月份,营里来了命令,接水警区通知,近来金门国军活动有异常,要求哨所派出一个小组,前往海边的设置抵近观察哨。

哨长把抵近观察小组的组成方案上报到营里,经批准,小组由颜明刚,一个上海兵, 和我三人组成,组长由我担任。携带一台炮队镜,一部无线报话机,各人的枪械、子弹、及手榴弹,以及午饭和水。

最后一天,经请示,提早结束了观察任务。三个人爬上海堤,把携带的器材,枪支,和弹药往地上一堆,就开始了自由活动。颜明刚跑下海堤,在泥质海滩上东瞅瞅,西瞧瞧,似在找寻什么;上海兵则歪在地上,靠着步话机,眯着眼,似在享受着海的自然气息;我拿着望远镜站在海堤上看金门岛上穿着土黄军装的国军弟兄们在古宁头北沙滩上挖沙,穿着黑色衣服的国军水鬼们在北沙滩附近海面上进行挂机舟驾驶训练。

当时正逢早潮退尽,晚潮初涨的时分,远处裸露的海滩上星散着一些赶海的老乡。

颜明刚下到海滩上不久就传来他欣喜的喊声,说是那里有好多的海蟹,叫我们两个赶紧下去和他一起抓,我俩没有理他。过一阵,颜明刚又喊起来了,这次是:哎呀,哎呀,救命啊,我陷在泥里了,出不来了,快来拉我一把啊。

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颜明刚两只小腿没在海泥中,挥动着双手,一手空着,一只手里抓着鼓鼓的袋子。我对上海兵说:你在这儿看着东西,我下去看看。上海兵懒懒的说了一句:“这个小宁波,别听他瞎咋呼,陷到泥里,爬出来就完了。”

当我下到海滩,才发现颜明刚真的遇上麻烦了——他陷入的地方离硬实的海滩有一米多,两人伸直了胳膊才勉强能互相拉住手,却是使不上劲,而且他一动就会往下陷一点。

我告诉颜明刚站那别乱动,然后爬上海堤,把三支枪的背带全取了下来,挂在一起,再跑下去,把枪带一头抛给颜明刚,让他握住,一起使劲,好把他拉出来。不想海滩表面虽然硬实,走在上面挺稳当的,可是脚下一使劲就会打滑。结果,没把颜明刚拉出来,我自己却险些也滑进烂泥中。

眼看着海水一点一点的往上涨,情急中,我突然想起上学时看过的一本小说中描述的在沼泽中救人的方法,照着记忆中的样子,顾不得泥水,往海滩上一趴,叫颜明刚也把身子趴下来,尽量放平,腿不要乱动,靠两臂的力量拽着枪带往外爬。结果他很快就爬了出来。只是两人的军装上,手上,脸上糊了不少的烂泥。

回哨所的路上,颜明刚一声没吭,显得有些丧气。不过,吃晚饭时,当他看到自己抓的一口袋硬币大小的海蟹烧得红红的端上桌时,又还阳了。

经过这事,我两成了好友。

一个多月后,我发现颜明刚与我的另一位好友,同年的青岛兵李鹏武竟是情敌。

执行完抵近观察任务后不久,指导员林治生突然来到哨所,说是来蹲点,体验哨所生活。当晚,颜明刚把我单独拉到哨所背面的大岩石顶上,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堆话,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利用买菜的机会与住在新店的一个女娃搭上了,不想李鹏武也与那个女娃也有来往。

相比之下,颜明刚显得白净,年青,俊俏; 李鹏武虽然老于情场,无奈相貌差得太大,整一个就是宋江与武大的混和体,五短身材,黑胖麻皮,肥矮个头。所以女娃比较偏向于颜明刚,每次相见显的较为热情,对于李鹏武则显得客气有礼。

按部队的纪律,原本两人不会同时出现在那个女娃家的,谁知几天前颜明刚乘着买菜的机会跑到女娃儿家时,李鹏武不知钻了什么空子,从营部也跑了过来。两人一照面,李鹏武立马查觉到女娃儿的偏向,当时没有说什么,一回头就在林指导员那里打了小报告。于是就有了林指导员以来哨所蹲点体验生活为由头,行查处违纪泡妞事件为实的事。

颜明刚找我是希望我能帮他出主意,避免受到处分。听完颜明刚的话,我告诉他,按部队的纪律,战士在服役期间是不能与驻地的女娃有恋爱关系的,只要你和那个女娃儿一口咬定只是一般往来,毫无谈恋爱的事,应该关系不大,最多不过是在外逗留时间过长。因为哨所是一天24小时担负着战备值班任务的,外出人员任务完成后必须立即返回,不得无故在外逗留。

颜明刚按照我说的去做了。事后的处理决定正如我所讲的一样。不过,林指导员有些不高兴,对我说:还老乡呢,尽给我拆台。因为林指导员是旅顺人,我家在当时在赤峰,归属辽宁省管,虽然隔着挺远,但毕竟是一个省的。

1970年哨长杨宝根复员回了萧山,由于是长房长孙,他的祖父在他服役期间就为他相好了一门亲事,他回到家,就张罗着迎娶事宜。虽然是文革中,许多地方索要彩礼的风俗依旧存在。杨哨长家境并不宽裕,便写信给颜明刚,希望他和我两人能予以帮助,这在那时是很普遍的事。我们两凑了80块钱,由颜明刚寄去。第二年,杨哨长再次来信求助,我们又凑了几十块寄了过去。

过了年,颜明刚服役期满,复员回了宁波,就没再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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