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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系列之006:乱世女特工

(2020-09-22 16:19:46) 下一个

【尘封档案】系列之006——乱世女特工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05年第11期

作者:杨世运

  • 大汉奸道出一位天仙女特工

1945年仲秋时节。重庆西郊,歌乐山下,白公馆。

这是一幢中西合璧建筑风格的别墅,掩映在绿阴之中,因为它原来的主人姓白而得名“白公馆”,如今早已被国民政府充为公用,成为关押重要政治犯的看守所(新四军军长叶挺将军就曾被囚于此)。去年,“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迎来了一百多位美国军官,蒋介石指示军统局局长戴笠,务必细心周到地接待盟军贵客。戴笠不敢怠慢,便将环境幽静的白公馆装修一新,改看守所为招待所,供美方代表团中的校级军官居住。一年时光过去了,灯红酒绿的招待所完成了使命,旧业重操,又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看守所。

偌大一座白公馆,这段时间只软禁了七个犯人,他们是:周佛海、杨淑慧、杨惺华、罗君强、丁默邨、马骥良。

周佛海,汪精卫汉奸政府中的“重量级”人物,曾任伪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特工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要职。杨淑慧是他的老婆。杨惺华是他的妻弟,曾任伪中央信托公司总经理。罗君强也是伪政府中的高官,曾任司法行政部长、税警总团团长等职。马骥良,伪中央储备银行总务主任。至于丁默邨,更是周佛海手下的一员大将,他不仅是周的同乡,更是周的忠实幕僚,周佛海任特工委员会主任委员,丁默邨任该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并兼任特工总部主任委员,实际掌控着特工大权,为汪精卫、周佛海立下过汗马功劳。

周佛海认贼作父,死心塌地替日本人当走狗,但他生性狡诈,懂得怎样为自己留后路。在不影响自己根本利益的前提下,他也暗中与重庆国民党政府联络,帮重庆方面做一些事情。例如,汪伪特工总部原副主任(后任汪伪江苏省主席)李士群,就是周佛海配合重庆军统局派往上海的特工人员给暗杀的。其实周佛海这是借军统之手除掉了政敌,可谓一箭双雕。周佛海自恃对重庆有功,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他立即向蒋介石表忠心,愿效“犬马之劳”。蒋介石任命周佛海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上海行动总队总队长”,命令他负责“维护上海及宁沪杭沿线的治安,保证国民政府军队的全面接收”。周佛海拼命表现,纠集伪军武装,又借助日军势力,大肆清剿“共党”,抵制新四军接收上海。周佛海为蒋委员长立了一大功,满以为可以再次加官晋爵了,却不料突然被押往重庆软禁。

周佛海惶惶不可终日,一见到军统方面前来“看望”他的官员,便主动搭话,拐弯抹角,想从对方的口中打探自己的前途。这一日,他在囚室里见到军统局总务处处长沈醉少将,打探的机会又来了。他装作闲聊的样子,不问自己的命运,只把话题扯到他部下的身上。恰好这时隔壁囚室里传来丁默邨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周佛海便借题发挥,对沈醉说道:“隔壁的默邨,他也为你们出过力呀,并且他同我一样,也是与戴笠局长有过联系,你们却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早在六年前就派人去暗杀他,并且安排得那么周密,杀手居然是个天仙般年轻漂亮的女特工?”

周佛海的一番话,把沈醉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真的不知道六年前的暗杀行动,更不知道周佛海所说的天仙女特工姓甚名谁。

周佛海道出了她的名字:郑苹茹。

“郑苹茹?她现在在哪里?”沈醉问道。

周佛海低下头,装出万分痛心的样子回答:“唉,可惜了,可惜了她如花似玉的年轻生命!因为暗杀未遂,汪精卫下令,把她给枪毙了,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三岁……”

  • 郑苹茹:“女大学生+运用人员”?

“郑苹茹,郑苹茹!”沈醉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惟恐疏忽遗忘。离开白公馆,他立即赶往军统局人事处,要求查询郑苹茹的档案。人事处档案员翻遍了花名册,也没发现“郑苹茹”三个字。沈醉不罢休,请中统人事部门帮忙查阅,得到的回答是:中统的名册中也没有郑苹茹这个人!

军统、中统都不在册,那么这位年轻漂亮为国捐躯的女特工,她是属于什么组织呢?难道她是个共产党员?沈醉把这一情况向戴笠汇报,戴笠指示:一定要把此人的身份查清楚。不久,从上海中统机关传来讯息:郑苹茹既非军统、中统特工,也不是共产党,她只是中统的一名“运用人员”,因此没造册登记,就连外围组织的花名册上也无记录。

“运用人员”?沈醉觉得这个称呼太刺耳,太少人情味。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姑娘,为了抗日,为了铲除汉奸,深入虎穴,献出了宝贵生命,到头来只因是个“运用人员”,不仅没有得到抚恤,就连名字也无处可查,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沈醉再次向戴笠汇报,戴笠指示:查证郑苹茹牺牲的经过,若确为抗战而献身,无论她是否在编,都应列入特工有功人员名录。

上海方面的调查报告很快便传到重庆,军统的官员们读着一行行令人心跳的文字,无不为之动容。郑苹茹,她年轻的生命确实是献给了国家!并且,在她只身一人深入虎穴伺机锄奸之前,她还多次接受中统和军统的指示,出色完成了重要任务。例如,军统特工人员熊剑东在上海被日军抓捕,经军统安排,郑苹茹毅然挺身而出,参与了营救行动。还有,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就是此人,将日本内阁完全变成了战争机器)的儿子近卫隆初来到上海吃喝玩乐,郑苹茹接受中统指示,不仅接近了近卫隆初,而且把这个花花公子带到了“好朋友”家(中统的情报站)喝茶聊天。虽然近卫隆初腹内空空,中统从他口里并没掏出什么重要情报,但日本特务机关却为首相公子的“丢失”吓出了一身冷汗,惊叹中统手段的厉害。他们哪里会知道,为中统立此奇功的居然只是一位正在读书的女大学生!

而郑苹茹的家世,则更令军统的官员们肃然起敬。郑苹茹的父亲是位铁骨铮铮的爱国志士,面对日军和汪伪政权的淫威宁折不弯。郑苹茹的兄长是“国军”的飞行员,在与日寇的空战中英勇牺牲。像郑苹茹这样的“运用人员”,她不比那些中统、军统在编人员之中的庸碌之辈们更值得彪炳史册吗?

  • 妙香楼里一声叹息

太阳刚刚西沉,身着笔挺西服、戴一副宽边假近视眼镜的嵇希宗便又来到了老地方:福州路会乐里妙香楼。

会乐里堪称上海滩的第一块“风流宝地”,在这一片像棋盘一样纵横交错的石库门弄堂里,仅是登记在册的大小妓院就有一百多家,挂牌的妓女少说也有好几百人。花里头挑花,嵇希宗惟独钟情于妙香楼,这自是有重要原因的。

像前几次一样,嵇希宗此来,又是点了他的老相好小桃红的牌子,只让小桃红陪他闲坐喝茶,并不要她的身子,但该付的钱,照付不误,一分也不少。小桃红乐得闲一回身子,嗑着瓜子,品着香茶,有一搭无一搭说几句甜言蜜语,小心伺候着身边这位既年轻又出手大方的贵客。

“这茶是正宗的洞庭山碧螺春,听说要用几万片嫩芽才能炒出一斤。”想不出话题时,小桃红就端起茶盅夸茶叶。

嵇希宗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搭腔,他的目光时不时在“大茶壶”身上游移。

所谓“大茶壶”,就是提着一把长嘴开水壶为客人们跑堂续茶的堂倌。妙香楼里的“大茶壶”换过好几茬,新来的这一位年纪轻轻,看模样顶多二十岁出头,生性腼腆,走路总是低着头。

“嵇哥,你认识这个‘大茶壶’?”小桃红突然问道。

嵇希宗一声冷笑,不紧不慢回答:“我怎么会认识他?跟我来往的,你知道都是些什么角色吗?”

“我猜你也不可能认识这种小赤佬,但你为什么老盯着他看?”

“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也是提茶壶的小赤佬……”

“不用我猜,你是说那个四川‘茶壶’郑铁山,对吧?”

“正是他!你最近见过他?”

“我到哪儿见他?自从五年前这里出了事,鲁老板一走,他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这里的姐妹们,就没有一个人再见到过他?”

“没有,没听说有谁见到过他。姐妹们倒是常念叨他,都说后来的这些‘大茶壶’们,没有哪个比郑铁山续茶的姿势更好看。”

“唉!”嵇希宗一声叹息,突然伸手把小桃红拽进怀里,摸一摸她的脸蛋,说道:“我求你一件事,你不会不答应吧?”

小桃红娇滴滴回答:“看你说的,怎么敢说是你求我?就是我这条命,你说声要,我也不敢说不拿给你呀!”

“我不要你的命,丢了你的命别人舍得我还舍不得。我只要你留心替我找到郑铁山的下落,动员你的姐妹们也帮忙打听,有了消息快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

“嵇哥,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要找姓郑的?他不过是个乡巴佬……”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你只记住打听到消息有重赏就行了!”

  • “有功之臣”的“利用”理论

走出妙香楼,嵇希宗却并没离开会乐里,仍然像游魂一样,在这一家妓院坐一坐,又到那一家妓院转一转,心神总也不得安稳。

这些日子,他命犯煞星,事事不顺。第一桩倒霉事,缉查共党重要情报人员的任务毫无进展,连连遭上司责骂。第二桩倒霉事,出言不慎,引起了重庆的指责,听说就连戴笠也开口骂娘了,这不能不让嵇希宗郁郁寡欢。

“郑苹茹只是一个‘运用人员’,连外围组织的名册上也没有她!”——此话就是出自嵇希宗之口。

还有一番话,嵇希宗说得更刻薄,幸亏他的顶头上司没把这话汇报给重庆。他说:“郑苹茹虎穴锄奸,最重要的原因是出于好奇心,她这个人生性喜欢冒风险。”

嵇希宗没想到,他拿这番话来贬低郑苹茹,结果是适得其反。那么,他为什么不想让郑苹茹扬名呢?其中的原委,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按上海话来讲,嵇希宗可不是个无足轻重的“白相人”,他有根有底有靠山,现如今更是个呼风唤雨的角色。他是浙江吴兴(今湖州)人,与中统局的最高领导人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是同乡。若仅仅是同乡倒还罢了,他并且是果夫、立夫的亲表弟。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因此,虽然他在中统组织里官职并不高,但却是一个谁也不敢小觑的实力派人物。日军占领上海前后,他的身份是中统局上海特区情报股外勤人员。1941年春他秘密抵重庆,被提升为中统局本部“党派调查处总干事”,不久又被派来上海。如今抗战胜利,他再次加官晋爵,被任命为中统局“上海专员办事处”主任委员。

嵇希宗吉星高照,不仅官场得意,在情场上也是一路春风。他有数不清的女朋友,其中曾经最令他心醉的便是郑苹茹。

提起他与郑苹茹的相识,说来就话长了。

第一次见到郑苹茹,是在郑苹茹的家中。受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之托,他们的堂弟陈宝骅特意到郑府拜访。也是嵇希宗桃花运走旺,恰遇陈宝骅心情特别好,就把嵇希宗也带到了郑家。当然,他俩的关系也非同寻常,陈宝骅身为中统上海站的特派员,是嵇希宗的直接上司,又加上表兄弟这一层关系,因此对嵇希宗格外关照。

郑苹茹的父亲郑钺先生是一位理当受到敬重的长者。他早年参加同盟会,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支持者。孙中山流亡日本时,郑钺也陪同前往。他娶了位日本女子为妻,夫妻感情笃深。妻子敬仰中华文化,随夫改姓,为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郑华君。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她深恶痛绝,从此羞于让人知道自己是个日本人。她把大儿子郑海澄送往中国飞行部队,空战中为国捐躯。女儿郑苹茹、幼子郑南阳在父母的教育之下,也都从小就立下了为国立功的宏大志愿。

嵇希宗第一眼见到郑苹茹,就被她惊人的美貌所打动。他暗自赞叹:天啦,世上竟然有如此之美女,难道她是从天宫里飞下来的?而郑苹茹的言谈举止更是不同凡响,温文尔雅,自然天成,出水芙蓉也难以相比。

怎样才能常常与郑苹茹见面?嵇希宗冥思苦想,寝食难安。他终于想出了绝妙办法:如果以“抗战救国”为号召,动员郑苹茹参与中统的活动,她和她的父母肯定不会拒绝的,这样一来,同她在一起的机会不就会多起来了吗?

果然不出嵇希宗所料,郑苹茹一听说为抗战出力,立即表示:“无论叫我干什么事,我都不害怕!”而郑钺夫妇也支持女儿,嘱咐她要胆大心细,遇事多动脑筋,认真谨慎。

嵇希宗大喜过望。

郑苹茹接受的第一项任务,便是个被中统称之为“天字号”的特别行动:接近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儿子近卫隆初,从他口中获取情报。

如果换了别人,想完成这样的任务无疑是上天摘月,但是郑苹茹却是举重若轻。因为她在母亲的影响下,不仅会讲一口流利的日语,而且懂得许多日本的礼节,只须把和服往身上一穿,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少女。再加上她天资聪颖,善于应对,因此对完成任务充满信心。

再说近卫隆初这个纨绔子弟,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他原在美国留学,闹出了不少风流事,因此他的老子便将他交给老友、“东亚同文书院”院长中山优来管教。这“同文书院”就在上海,于是花花公子就来到了他早已想往的“东方乐土”。他哪里有什么心思读书求学,在“十里洋场”真是如鱼得水,整日在酒馆舞厅里鬼混,行踪难寻,害得负责保卫他的日、伪特工们疲于奔命。

这就给郑苹茹创造了有利条件。当近卫隆初在百乐门舞厅第一次见到美女郑苹茹时,他惊喜的眼睛,比嵇希宗见郑苹茹时瞪得更大。他迫不及待地上前邀郑苹茹跳舞,一交谈,更是喜出望外:原来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是日本人,也是在上海读书!于是二人互通了姓名,相约今后要常常见面。

终于,这只狼崽子被引进了陷阱,他随同郑苹茹来到“朋友”家,喝酒谈笑,通宵达旦。日、伪特务机关为他的“失踪”而丧魂落魄,没想到他自己于第二日安全地回到书院。原来嵇希宗等人发现近卫隆初满腹草糠实在无任何情报价值,就对他“送客”了。但是,嵇希宗仍然因为这一次漂亮的行动而立了大功,受到中统重赏。而真正的功臣郑苹茹却默默无闻。嵇希宗当然不愿让别人分享他的功劳,因为他需要踏着“功劳”的阶梯步步高升。对于郑苹茹,他只是利用而已。多年的特工生涯,早已使他懂得了“利用”二字的妙处。他没有对上司汇报说郑苹茹只是个被“利用”的人员,而是称她为“运用人员”,他自认为,这已经对郑苹茹很是抬举了。

  • 爱情与阴谋

嵇希宗成了郑府的常客,每次来访,“郑伯伯”、“郑伯母”都喊得亲热。渐渐的,郑氏夫妻对嵇希宗产生了好感,觉得他文武兼备,人才难得。他们也看出,嵇希宗对女儿有意,虽然年龄上有些不相当,嵇比女儿至少大十岁,但长相年轻,又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因此心里也早就同意了。而郑苹茹呢,更是敬重嵇希宗有勇有谋并且有一腔爱国热情,心里暗自为自己的美满姻缘而欣喜。

这一日二人相见,嵇希宗突然又向郑苹茹布置一项特别任务:想办法走进沪西“杀人魔窟”,救出军统特工人员熊剑东。

熊剑东,浙江省新昌县人,青年时代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后加入国民党,成为军统内的一员猛将。抗战爆发,他被任命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别动军淞沪特遣分队”队长,并兼嘉定、昆山、青浦等六县游击总队(又称“忠义救国军”)总司令。1939年3月,他在上海被日军抓捕,关进了沪西“杀人魔窟”。

沪西“杀人魔窟”是指什么地方呢?它是日本侵略军与汪伪政府合办的“特工总部”,因为位于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76号,因此被人们简称为“76号”。这里铁门沉沉,戒备森严,各色刑具应有尽有,真比魔窟还要恐怖。这样的鬼地方,叫郑苹茹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怎样走进去?

嵇希宗早已成竹在胸,他诡秘地对郑苹茹说道:“别人不敢进,你却可以大大方方地畅通无阻。”

“我?我怎么就可以走进去?”郑苹茹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天真可爱。

嵇希宗心里一沉,暗暗觉得隐痛,但他重新振作精神,把儿女情长暂且置之于脑后,继续卖关子:“当然只有你才可担此大任,你自己猜猜是为什么?”

“哎呀我猜不出来,你快告诉我吧,是不是叫我参与劫狱行动?”

“劫狱?劫狱的粗活怎么能叫你干?你只须打扮得漂漂亮亮,轻松自如地前往,就说你要拜见一个人。”

“见谁?”

“见你从前的校长呀!”

“我从前的校长?他是谁?”

“你仔细想想看。”

“我想不起来,你快告诉我吧。”

“丁默邨。你就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丁默邨?郑苹茹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几年前她在读民光中学时,校长确实是名叫丁默邨。这个丁校长,如今怎么会在“76号”?

嵇希宗告诉郑苹茹:“可别小看了你的丁校长,他如今是‘杀人魔窟’的魔头,掌握着生杀大权!”原来丁默邨也曾是军统人员,曾任军统第三处的处长。后来他投入日本人怀抱,与另一个军统的叛徒李士群一起组建了76号特工总部,被汪精卫任命为总部的主任。

虽说是当年的校长,但是这么多年没见面,物是人非,他怎么可能还认识几年前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郑苹茹向嵇希宗提出心中的疑虑。

嵇希宗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暗笑,两眼盯着郑苹茹说道:“苹茹,就凭你这么好的条件,哪个人见了你不为之心动?你只管去见他,我敢断定你会马到成功!”说这番话时,嵇希宗心里是酸溜溜的。因为他不能向郑苹茹透露,丁默邨是个赫赫有名的大色鬼,一见到漂亮女人就两腿发直迈不动步子,对付他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美人计。更何况郑苹茹的美貌为世间少有,他姓丁的见了焉能不动邪念?眼看一只羊羔就要被牧羊人亲手送入虎口,嵇希宗心里的滋味,只能自己独自品尝。想到这里,他突然喊一声“苹茹”,忘情地把郑苹茹拉进自己怀里……

“希宗,你今天是怎么啦?”

“没什么,苹茹,我,我只是想吻吻你,可以吗?”

郑苹茹没有回答,她闭上了一双眼睛。

嵇希宗如愿以偿,话语变得更加甜蜜,表达自己对郑苹茹的爱,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郑苹茹被深深感动着,她已决定嫁给身边这个好男人,因此对他的每句话都是深信不疑的,愿意为他献出一切。

“苹茹,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家了吧,我已经在宾馆开了一间房间……”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郑苹茹献出了少女最宝贵的贞洁,也献出了一颗挚爱的真心。而早已有妻室却把自己装扮成“快乐单身汉”的嵇希宗则不然,他今晚要了郑苹茹,为的只是得到一个心理上的平衡。有了今夜的所得,就是羊羔送入虎口怎样被蹂躏,他也觉得胜利者是自己了。

  • 成功的营救行动

“76号”的全称是汪精卫汉奸政府的“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两扇大铁门紧闭,门内的警卫人员不仅身挎长枪、短枪,并且还在暗处架设着机关枪,平民百姓们路过这“鬼门关”时无不绕道而行。

郑苹茹却义无反顾地走来了。为了抗日救国,为了营救抗日人士,花季少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耳边响着父母的嘱咐:要胆大,更要心细,遇危险万不可神思慌乱,镇静才能出智慧。

美丽的力量是无形的。“76号”铁门内的警卫一个个如狼似虎,平时盘问人时声音比勾魂鬼更凶恶。但今天却不同了,远远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落落大方走来,一个个眼睛都发呆了。他们主动把铁门上的窥视窗打开,又讨好地询问:“小姐,你找谁?”

郑苹茹满脸微笑,说出了“丁默邨”的名字。

“丁主任?”小特务们一惊,小小年纪的姑娘,居然直呼丁主任的大名,来头不小!他们不敢怠慢,立即进去通报。

一个官派十足的人物踱着方步慢悠悠出来了,此人个头不高,身体消瘦,额头和颧骨突出,穿一套西装,那上衣太过宽松,大翻领长至腰间,把整个人衬得更像是一只瘦猴子,让人不禁想起沐猴而冠这句成语。郑苹茹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不过,丁默邨的这一副怪相倒是帮助郑苹茹唤起了记忆,她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当年那个在漂亮女学生们面前总是色迷迷的“丁校长”!

丁默邨却并不认识郑苹茹。但是,眼见有这般美丽可爱的小姐来拜望自己,丁默邨自是求之不得。此时此刻,他不仅不想把来客拒之门外,反而担心看门的小特务们把这位仙女给吓跑了。因此,当郑苹茹喊一声“丁校长”伸出手时,他便急忙回应,迎上前抓住郑苹茹的小手,口里不停打哈哈:“啊,啊,是你呀!进来进来,到会客厅坐坐!”

会客厅,小特务们送来茶点后即退出,面对面,丁默邨像赏花一样盯着郑苹茹看个没够。一听说眼前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是自己当年的学生,丁默邨心里一喜。又听说这姑娘是慕名特意前来拜望丁校长,丁默邨的心里更是喜上加喜,于是便问长问短拉起了家常。没想到,这家常话一拉,丁默邨就越发感谢老天爷今天给他送来了桃花运。原来这位小姐出身名门,父亲如今在江苏高等法院上海分院任职,母亲是日本人。丁默邨心里的算盘珠子“噼噼啪啪”拨响了:这么美的尤物,又是大家闺秀,我怎么才能得手?况且她又有一半的日本血统,通过她的关系,我巴结日本人不是更添了“本钱”了吗?

这个被称为“老狐狸”的老特工,做梦也没想到“林妹妹”竟是中统派来的特工人员。

郑苹茹也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一杯热茶还没喝完,就起身告辞。丁默邨哪里舍得,一再挽留却留不住,便恳求郑苹茹常来走走,千万别忘了“丁校长”。郑苹茹点头说:“好吧丁校长,我过两天就再来看你,你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哟!”

“丁校长”企盼着漂亮学生兑现诺言,再次光临。果然,郑苹茹没有食言,成为丁默邨的常客。丁默邨便主动献殷勤,询问郑苹茹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丁某愿出力。

他关切地问道:“你现在的学校(上海法学院)不是内迁了吗,既然你不能继续读书了,何不先找一份工作做做?这事我可以替你帮忙!”

郑苹茹回答说:“找工作的事我先不急,倒是有一件小事想麻烦丁校长,不知校长您赏脸不赏脸?”

“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吧!”

“我有位大姐,是我家多年的朋友,她有件事,想让我带她来对你说说,你看可以吗?”

又是一位女客人,见一见有什么不可以呢?丁默邨忙点头:“你只管带她来见就是了!”

陪同郑苹茹来见丁默邨的不是别人,她就是熊剑东的夫人唐逸君。唐逸君自有少妇的风韵,同样照得丁默邨眼睛一亮。唐逸君唉声叹气,言说丈夫熊剑东是个生意人,常年在外辛辛苦苦跑买卖,不料想这次回上海竟被日本人当成“重庆分子”给抓捕了,请求丁校长看在学生郑苹茹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在日本人面前说句话,把熊剑东给放了。

唐逸君求情完毕,郑苹茹的心里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丁默邨这只老狐狸会做何反应。没想到事情竟出奇地顺利,丁默邨当即就点头同意帮忙,并且,没几天工夫,熊剑东还真就被放出来了。

郑苹茹长舒一口气,立即向嵇希宗报告喜讯,二人以茶代酒举杯庆功。郑苹茹哪里知道,丁默邨让日本人放掉熊剑东,早已是他计划内的举动,他只不过是给郑苹茹送了个顺水人情而已。郑苹茹更没想到,熊剑东的“释放”,背后有着一笔肮脏的交易。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 树欲静而风不止

营救行动成功完成,郑苹茹如释重负,决定再也不走近“76号”一步,更不想再见到“丁校长”。想起他那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真叫人不寒而栗!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嵇希宗再次给郑苹茹布置任务,让她继续接近丁默邨,并且要越亲密越好,想尽一切办法取得他的信任。“他不是说过愿意帮助你介绍工作吗?天赐良机,机不可失,你就答应他的帮忙,并且要求就在他的身边工作,明白了吗?”

什么?在他身边“工作”?这怎么可以呢,这不太危险了吗?

嵇希宗对郑苹茹进行谆谆教诲:苹茹,亲爱的,你听我说。常言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有成果,付出是在所难免的。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已做好了牺牲我宝贵爱情的精神准备。苹茹,你是属于我的,我怎么忍心把你推到丁默邨身边?但是为了锄奸,我只能忍痛割爱了。你必须取得丁默邨的绝对信任,我们的行动计划才能完成。因此,无论丁默邨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包括要你跟他上床,你也得答应他,你明白吗?

什么?你要我跟他这个禽兽不如的汉奸走狗同床共眠?希宗,这话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吗?

苹茹,我也是别无良策,才违心叫你去下地狱呀!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不能不把这次派你再入虎穴的意图明确告诉你,你身上肩负着党国重任呀!

“希宗,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引蛇出洞,为国锄奸!”

接下来,嵇希宗向郑苹茹历数了“76号”的叛国罪行。“76号”的主任、副主任原来都是中统、军统的干部,但是他们投敌之后,却欠下中统、军统的累累血债。中统、军统的组织惨遭破坏,一批批特工人员被抓进“76号”,有的受尽酷刑而死,有的被他们收买成为走狗,反转来给中统、军统造成更大的破坏。中统、军统最高领导早已一次次下令,一定要给“76号”以沉重打击,重点任务是暗杀主任丁默邨和副主任李士群。但是,锄奸任务一次次失败,就连经验丰富的军统少将特派员戴星炳最近也落入丁、李二人手中,凶多吉少。堂堂将军,尚能身先士卒,视死如归,他为了什么?

“视死如归,为了什么?”一句问话,使郑苹茹年轻的心灵受到深深震撼,接下来,心上人的话语更是痛彻肺腑:“苹茹,我们二人已是一个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命息息相关,难道我愿意让丁默邨这个色狼玷污你吗?但是为了党国的荣耀,我们只能作出最惨痛的牺牲了。你的清白也就是我的清白,把你送入虎口,其实最痛苦不堪的人是我呀!但是你要相信,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永远是最美丽最圣洁的天使,就是上帝也会睁大眼睛看到你灵魂的光芒!苹茹,等到锄奸任务顺利完成,我再也不会让你去冒风险了,我们就结婚,用最隆重的仪式举行我们的婚礼。到那时,我要让陈宝骅表兄当我们的证婚人,还要邀请我们中统局的最高长官出席我们的婚礼,并且在婚礼上表彰你的功绩。苹茹,让我们携手努力,迎接那幸福的日子早些到来吧!”

郑苹茹没有回话,脸上的泪水已流成了小河。

“苹茹,别伤心。今天我又在宾馆开了房间,让我们共同度过一个难忘的良宵吧!”

郑苹茹却摇摇头,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擦干泪水,留给嵇希宗一个笑脸,道一声“希宗,对不起”,起身告辞了。

  • 在那坚定的目光中寻找力量

郑苹茹心事重重回到家,晚饭难以下咽,早早地洗漱完毕,进了自己的房间。父母见状也不叩门打扰。他们了解女儿的禀性。女儿是个有主见的人,遇到什么难事都会自己想办法解疑,为此他们深感欣慰。

一夜难以入眠,郑苹茹在灯下又翻开了被国民政府追授“大将军”的邹容烈士的遗著《革命军》。这本薄薄的书,她不知读过多少遍了,每当捧起这本书,心里就难以平静。这是哥哥入伍前送给妹妹的临别礼品,想不到竟成了哥哥的遗物。书的扉页上留有哥哥的笔迹,写的是:“谨集鉴湖女侠秋谨诗句,赠小妹——秋风秋雨愁煞人;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想起了敬爱的哥哥,也就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人:周鹤鸣。他是哥哥军中的好友,也曾在航空学校学习过飞行,与哥哥同住一间宿舍,形影相伴,志趣相投。只可惜周鹤鸣在跳伞训练中摔伤了右腿,没能实现飞上蓝天的愿望,留在机场当机械员。后来,他接受特别任务来到了上海,如今在福州路会乐里藏身。

周鹤鸣到上海后,惟一拜访过的人家就是郑苹茹家。为了安慰痛失爱子的郑伯父、郑伯母,周鹤鸣以自己的孝心来代替亲密战友郑海澄。而周鹤鸣的年纪、长相、品行,甚至言谈举止,也都酷似海澄,因此郑家全家人都把他当亲骨肉一样看待。周鹤鸣若隔一段日子不来郑家,郑苹茹父母就会生出许多的牵挂。但是老夫妇从来也不打听鹤鸣的住处,更不询问他只身一人潜入上海的任务是什么。郑钺毕竟是一位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长者,年轻时也做过秘密工作,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只有郑苹茹一个人知道鹤鸣大哥的隐身之处。只因知道了这隐身之处,她的一颗心,才常常为之痛惜难安。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苹茹一个人最理解鹤鸣大哥的良苦用心。“苹茹,我也是别无良策,才违心叫你去下地狱呀!”此刻,静静长夜里,回味着嵇希宗的这两句话语,就更叫人想起鹤鸣哥。

要说年轻英俊,鹤鸣哥比嵇希宗更胜一筹。若论聪明才智和品行,鹤鸣哥更是佼佼者。像他这样的优秀青年,哪一个漂亮姑娘会不喜欢他?但是,当苹茹的父母关切地问起他的婚事时,他却回答说他要终生独身,以免伤害被爱之人。起初,听了这话苹茹心里好不失望,后来才终于明白鹤鸣的苦衷……

在鹤鸣哥的身边,还有一个令苹茹尊敬的年轻人,姓郑,名铁山。他与苹茹的年纪相仿,二十岁刚出头。他是妙香楼里的“小茶壶”。其实就是跑堂的杂工,烧开水、扫地、买米买菜,什么活都得干。他这一行当,习惯上被称为“大茶壶”,因那烧开水的大茶壶而得名。但是他当年进妙香楼时年纪太轻,还像是个大孩子,老板就唤他为“小茶壶”,一直唤到现在。听鹤鸣哥说,铁山是他的表弟。因了表弟的牵线,鹤鸣哥才得以在妙香楼存身。

一夜间思前想后,终于盼到了天明。吃过早点,郑苹茹离家,乘一辆黄包车来到福州路会乐里。离妙香楼不远,靠近云南中路,有一家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老虎灶”,门口常年贴一副这一行当通用的对联:“灶形原类虎,水势宛喷龙”。郑苹茹每次来见周鹤鸣,总是先进这家“老虎灶”,给白发老太太一把零钱,请她带一张小纸条给妙香楼的“小茶壶”。老太太也不问原由,面无表情来去,总能安全、圆满完成任务。

周鹤鸣如约来汉口路“皇后大戏院”之前的“皇后咖啡馆”与郑苹茹见面。环境幽静隐蔽,不会有人来打扰。但是,面对鹤鸣大哥关切的目光,苹茹想要倾诉的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品尝着苦味浓浓的咖啡。鹤鸣哥也就什么话也不问,脸上挂着会意的微笑。几乎每次见面的情景都是这样。遇到难题时,苹茹就想向鹤鸣哥寻求答案,但是一坐到鹤鸣哥身边,面对他的目光,难题也就顿时解开了。苹茹心里明白,她其实是需要一种促使她下决心的力量,这力量便来自鹤鸣大哥那坚定的目光。

  •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就在郑苹茹踌躇徘徊、举棋不定时,一起突发的血案,打消了她最后的一丝犹豫。

自从日本兵占领上海后,上海滩的新闻界也从此进入最黑暗的年代,凡是伸张正义、揭露过日军侵略罪行的报社,都免不了遭遇被砸、被烧、被抢、被杀的血光之灾。即使是严守中立、说几句实话的报社,也难逃厄运。

前不久,“76号”的头目丁默邨、李士群受日本主子之命,又一次指示他们的爪牙对公共租界内的“不听话”的报社大打出手。“76号”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还有他的老婆、人称“母大虫”的佘爱珍,带着一帮喽啰袭击《中美晚报》,把报馆砸了个稀巴烂,枪杀报馆人员一名,一名排字工人被打成重伤。

暴行惊动了公共租界巡捕房,巡捕们紧急出动,抓住了几个歹徒。对这一群为非作歹的汉奸特务,谁不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设在租界内的江苏高等法院上海分院便挺身而出,以“滋扰社会治安”及“抢劫杀人”罪名,判处这几个歹徒有期徒刑。主审官是该院刑庭庭长郁华法官。这一正义的审判让上海百姓们拍手称快,却触怒了日本人和“76号”。丁默邨粉墨登场,要求高等法院撤回原判,并且写信威胁郁华庭长:“立即放人,不然一切后果自负!”郁庭长大义凛然,维持原判。丁默邨便对郁庭长下了毒手。1939年11月23日,丁默邨派出的汉奸特务们设下埋伏,在郁庭长上班的路上突然开枪,郁庭长中弹倒地,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这位郁庭长不是别人,他是郑苹茹特别敬重的郁叔叔!郑苹茹的父亲也在江苏高等法院上海分院就职,是郁叔叔的上司和老师。两家常来常往,关系亲密。郁庭长判处汉奸特务坐牢,苹茹的父亲鼎力支持。苹茹还曾在郁家见到过郁庭长的胞弟、著名“左翼联盟”的作家郁达夫,并且读过郁达夫的许多作品。如今,这么一位伸张正义的好法官却被丁默邨之流给当街枪杀了,怎不叫郑苹茹一家人悲愤交加?

郑苹茹迫不及待地约了嵇希宗见面,只对嵇希宗说了一句话:“我决定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且说丁默邨这里,好长时间没见到美女郑苹茹了,伸长脖子盼望,把两只眼睛都望穿了。突然有一天,“林妹妹”终于又从天上掉了下来,主动来拜见“丁校长”。丁默邨自是喜出望外,装出万分关怀的样子问道:“这些日子你哪里去了,好叫我为你担心!”郑苹茹回答:“唉,上海的大学差不多都被炸光了,没被炸的也变成了日本军营,我想上学无学可上,只好到处找工作了。”“找到了吗?”“没有,兵荒马乱的年月,求职真比登天还难!”

一听说郑苹茹找工作没着落,丁默邨这里心花怒放,拍手笑道:“嘿,你何苦要踏破铁鞋呢,工作就在你身边,你来给我当秘书!”

郑苹茹早已料到丁默邨会这般说,却故意装出不相信的样子:“给您当秘书?丁校长您是在说笑话吧?”

“怎么会是说笑话呢?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留在您身边工作,丁校长您一个人说了能算数吗?”

“哈哈哈,你真是个小孩子,太天真了!我说话能不算数吗?你可知道你的丁校长现在是什么人物?我是这76号的掌门人,又是中央特工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安排一个人当秘书,岂不是一桩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吗?”

“那,那……”

“那什么呢?”

“那日本人会有什么想法?”

“日本人那里你更不必挂虑,你的母亲是日本人,你又会一口流利的日语,你当我的秘书,日本人只会是夸我慧眼识珠!苹茹你就别犹豫了,我立即叫人给你发放特别通行证,从此刻起你就是我76号的工作人员了!”

当然,丁默邨让郑苹茹当他的“秘书”只是个幌子,他的目的,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虽然他长得像只瘦猴子,但却是一只见色眼开的恶狼。可是在“76号”内部,甚至在汪伪“国民政府”的各个重要机关,像他这样的色狼又何止丁默邨一个?上自汪精卫、周佛海,下至李士群、吴四宝,哪一个不是“采花”高手?政治上出卖灵魂,行为上必然是醉生梦死。因此,“76号”的大小特务们眼见丁默邨又有了一个新“情人”,一个个都见多不怪,有人明里恭喜,有的暗中妒嫉,谁也没想过郑苹茹是个来者不善的人物。

就连日本人见了丁默邨的女“秘书”也都眼睛发亮,无不羡慕丁默邨这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很快地,郑苹茹就在“76号”出入自如,而丁默邨更是离不开她,巴不得日夜厮守,形影相随。

嵇希宗对此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每次与郑苹茹见面,总要旁敲侧击询问是不是又同丁默邨一起上床了,甚至还刨根问底打探上床的细节,是谁占的主动?但是,一提到这个话题郑苹茹就止不住流泪,嵇希宗也只好把酸醋再咽回肚子里。

  • 圣诞节行动

天赐良机,锄奸的日子终于等来了!

1939年年底,圣诞节的前几日,日本驻上海的特务机关头目晴气庆胤向大汉奸们发出帖子,邀请他们于圣诞节之夜到“重光堂”(日特务机关所在地)聚餐,共度佳节。接到帖子的有周佛海、罗君强等等,还有李士群和丁默邨。晴气庆胤还特意给丁默邨打来电话,要求他一定要按时赴宴,并且别忘了把漂亮女秘书郑苹茹也带上,为宴会助兴。

丁默邨受宠若惊,立即告诉郑苹茹。郑苹茹却不以为然,说道:“日本人请客有什么了不得,我才不想去呢!”丁默邨连忙求情:“小宝贝,你可千万不要叫我丢面子,无论如何也得陪我同去,算我求求你了!”

郑苹茹故意说不去,当然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千载难逢的良机,怎么能够放过?

郑苹茹及时向嵇希宗通报了这一重要信息。嵇希宗拍手叫妙,立即向他的直接领导人陈宝骅汇报。

陈宝骅迅速拟定“圣诞节行动”方案,通知行动小组的有关人员在秘密联络点会面。从前,这些人员都是单线联系的,现在就要配合作战了,因此必须相互认识。

行动组人员除陈宝骅外,还有嵇希宗、郑苹茹等三个人。郑苹茹未曾想到,这三个人中的另外一人就是周鹤鸣大哥,但是郑苹茹神情自若,并没把惊喜表现在脸上,只装着与周大哥素不相识。周鹤鸣当然也是同样的表情。其实三个人彼此都不是第一次见面,嵇希宗与周鹤鸣的相识时间比郑苹茹更早,两个人曾在特工训练班朝夕相处,编在同一个班。那时,周鹤鸣的骄人成绩,曾令嵇希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晃好几年光阴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在这里相聚。

四个人集思广益,最后拟定了一个周密的行动方案。

与狼为伍的苦难日子就要熬到头了,郑苹茹盼望着圣诞节快快到来。

而丁默邨的心情比郑苹茹更急切,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他相信,到了圣诞节这一日,他笃定是宴会上最风光的角色,一双双惊羡的目光都会落在他和他的小情人身上,就连风月场上的老手周佛海(他最近包养了一个演花旦的女伶)也会自愧不如。眼下,他最担心的是郑苹茹到时候突然变卦,让他落个空欢喜。因此,这些日子里他在郑苹茹面前格外小心,尽力讨她的欢喜。

终于等到了圣诞节这一天,想不到郑苹茹真的给丁默邨当头泼下了一瓢凉水。冬日天短,丁默邨定好了时间:下午4点钟就带着郑苹茹从“76号”出发。但是,郑苹茹却噘着嘴说:“我不去了!要去你一个人去。”丁默邨慌了,急忙赔笑脸,恨不得要双膝下跪求情:“小宝贝,讲得好好的一同前去,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郑苹茹说:“默邨,我也不是故意给你为难,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你看,我今天出门时穿了这么一件旧呢子大衣,忘了晚上有重要应酬。你说,我怎么好意思就穿着这么件衣服去出席宴会?我还不是为你好,怕给你丢面子。”

一听说是这个原因,丁默邨心里的愁云扫去了一大半,连忙赔上笑脸:“嘿,这事还不好解决吗?我们赶紧出发,先到服装店为你买件新大衣……”

“要买就只能到大商店买,小店里买不到好衣服。”

“那是当然!到哪家商店,你自己决定,尽管挑最上等的买!”

“前天我逛‘西比利亚皮装店’,相中了一件大衣……”

“那就到‘西比利亚’吧,快快快,小宝贝,我们现在就上车,今天是圣诞节,我也正想给你买一件节日礼物呢,花多少钱我都不心疼!”丁默邨喜笑颜开,拥着郑苹茹的肩膀,将她推进防弹轿车。

轿车离开“76号”,顺着极司菲尔路往南行驶,接着又沿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向东走,只十几分钟工夫便来到了“西比利亚皮装店”。这是一家闻名上海滩的高档皮装店,位于静安寺路和戈登路(今江宁路)交叉路口,地处繁华的商业中心。郑苹茹心里暗暗高兴,因为行动方案确定的锄奸地点就是这“西比利亚”。这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是最理想的乱中取胜的好地方。行动的第一步已顺利完成,接下来的事就要靠嵇希宗和周鹤鸣大哥了。方案是这样拟定的:嵇、周二人化装成下里巴人混迹于人流中,等待郑苹茹买完皮大衣,同丁默邨一起走出皮衣店大门。郑苹茹边走边看衣服,并把丁默邨的目光也吸引到衣服上。突然郑苹茹“发现”新买的衣服有瑕疵,于是郑苹茹猛地推开丁默邨,一转身急匆匆又返回商店。丁默邨不由得一愣,就在这一刹那间,左、右两边的枪声骤然响起,形成交叉射击网,管保他立即一命呜呼。

怜香惜玉的丁默邨,紧紧挽着郑苹茹的胳膊,二人肩并肩向“西北利亚”走去。轿车停在商店对面的路边,司机按丁默邨指令,发动机不关闭,人也不离开驾驶座,时刻处于待命状态。丁默邨毕竟是一只老狐狸,当然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

郑苹茹也把丁默邨的胳膊挽得紧紧的,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娇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丁默邨回答:“过圣诞节嘛,当然热闹!”说着话,郑苹茹已发现了两位战友的身影。一位是身穿破衣的黄包车车夫,正守在车边等待拦客,他就是鹤鸣大哥。另一位,西装革履,戴一副茶色宽边眼镜,脖子上系一条长围巾,他就是嵇希宗。郑苹茹心里掠过一团疑云:行动方案不是叫他身穿低色调的平民服装吗,他怎么穿得这么亮丽?但是这疑云也只是一闪而过,掩不了郑苹茹兴奋的心情。一切都在按预定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民除害的时刻就在眼前!她把丁默邨依偎得更亲密,真像是一对老夫少妻。

话分两头。且说“黄包车夫”周鹤鸣这里,眼见嵇希宗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而至,心里也是一惊。为什么打扮得这般光鲜这般风流潇洒,这不是有意在引人注目吗?但是他却不能上前指责,因为他必须装着与嵇希宗互不相识。嵇希宗的心思,周鹤鸣已是一目了然。圣诞节,游人如织,佳丽如云,嵇希宗怎肯降低身价身穿穷人衣衫出现在美女们面前?再说,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能在郑苹茹眼中失去“白马王子”的光彩,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叫郑苹茹感觉到,他嵇希宗才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

嵇希宗哪会想到,眼看到手的胜利成果就要葬送在他手里!

郑苹茹同丁默邨一起走进皮衣店,一边挑选衣服,一边有说有笑。嵇希宗隔着大玻璃窗,把里边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看看郑苹茹对丁默邨那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吧,他妈的,好像她今天就真是丁默邨的新娘似的!越看心里越是酸叽叽的,越是酸叽叽的就越是要探头探脑看个究竟,而脸上的嫉恨之色也就越来越难以掩饰。

丁默邨是个什么角色?如果说老狐狸生有三只狡猾的眼睛,那么他的眼睛就比老狐狸还要多三只。他一边在应付着郑苹茹,一边也在偷眼观察玻璃窗外的动静。嵇希宗的探头探脑和鬼鬼祟祟,其实是帮了丁默邨的大忙。丁默邨立即嗅到了异常的气味,此时此刻,保命比陪美女重要千倍万倍!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把一沓钞票扔给郑苹茹:“你自己挑吧!”话音还未落,就兔子一般撒腿快跑,冲出商店的西侧门,奔向街对面,跳上轿车,向司机命令:“快开!”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商店有东西两道门,东为正门,西为侧门,按行动方案行事,丁默邨必然是从正门走出,因此枪手埋伏于正门两侧,现在,这只猎物却从侧门溜跑了!嵇希宗呆了,傻了,两眼发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周鹤鸣这里暗叫一声“糟了”,急忙飞步追赶,却已是鞭长莫及,“砰!砰!砰!”枪声惊天震地,但是,丁默邨借助人群的掩护和防弹汽车的保护,竟侥幸地躲过一劫,捡了一条狗命。

枪声停了,大街上却像炸了窝的蜂巢,受惊的人群四散逃命。嵇希宗终于从懵懂中回过神来,并且重又变得聪明伶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怎样保护自己,千万不可暴露身份,也不可暴露自己与郑苹茹相识。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周围布有“76号”的便衣特务,此刻正睁大眼睛注视着“西比利亚”呢!他立即挤进乱哄哄的人群之中,不一会儿工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最失望、最痛苦的是郑苹茹。她以为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直悔得浑身冰凉,肝肠寸断!皮大衣当然用不着再买了,商店老板脸色煞白,瞪直了眼睛望着她。她强作镇静走出店堂,这时才觉得两腿发软。嵇希宗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办?正在茫然无措之际,一辆黄包车来到她面前,车夫说道:“小姐快上车!”未等她反应过来,车夫已把她推上座椅,拉起车子便奋力飞跑……

这位黄包车“车夫”,就是周鹤鸣大哥。

  • 再入虎口不复还

圣诞节行动就这样失败了,前功尽弃。郑苹茹回到家,越想越伤心,一夜泪水未干。

而这时,嵇希宗却正在上司面前愤怒地指责郑苹茹和周鹤鸣,把失败原因全推在这两个人身上。他说,郑苹茹不该神情太紧张,她沉不住气,不停地朝玻璃窗外张望,她这样做,不等于是给丁默邨发信号吗,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再说周鹤鸣这个笨蛋,一点儿头脑也没有,既然行动已经失败,丁默邨已经跑掉,你开枪追击有什么意义呢?这只能有一个结果:暴露我们的意图。

听了嵇希宗的汇报,陈宝骅好不沮丧,连声哀叹说:“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我如何向上峰交待?”嵇希宗却拍着胸脯安慰陈宝骅:“表兄,你放心,他丁默邨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包在我身上了!1940年的元旦就要到了,就让他姓丁的过一个元旦吧,我保证叫他狗日的活不过春节!”

“希宗弟,那就全仰仗你了!”

嵇希宗约见郑苹茹,对她百般安慰、鼓励。他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事情不怪我,更不怪你。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没有引起丁默邨的丝毫怀疑。千怪万怪都怪周鹤鸣,他装扮成个黄包车夫,怎能不引起丁默邨的注意?再加上他处事不镇静,探头探脑,又是那么一身打扮,丁默邨肯定把他当成了共产党的刺客。你再进一步想想,丁默邨跑出来后,开枪追赶的是谁?是他“共党分子”周鹤鸣,我和你都没暴露身份,对吧?所以说你尽管放宽心,继续与丁默邨来往,跟他一起痛骂“共党分子”。

听说要叫郑苹茹再入虎口,周鹤鸣心里一惊,立即拜见陈宝骅,希望陈收回成命。陈宝骅求功心切,顾不得周的劝阻,说道:“此事我已交嵇希宗全权负责,你不得干扰,否则以军法论处!”

郑苹茹惊魂未定,不想再进入“76号”。但是经不住嵇希宗以“未婚夫”身份的一次次劝慰,再加上自己也想将功补过,终于决定再冒风险。

这一日,嵇希宗再次约见郑苹茹,说道:“苹茹,我想了个好办法。你现在不妨先给丁默邨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那边的情况符合我们的推测,那你再进去就会万无一失。”

郑苹茹觉得言之有理,立即就给丁默邨打电话,口吻亲密无间:“默邨,是你吗?我是苹茹呀!你好吗?那天可把我吓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这几天我天天提心吊胆,夜里尽做噩梦……”

丁默邨回话的内容,果然在嵇希宗的预料之中。他说道:“苹茹,小宝贝,你不必害怕,那天只是小事一桩,一个共党分子想制造骚乱,自不量力。我很好的,这几天太忙,正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呢!你快来吧,我的身边怎能少了你这个秘书?”

“怎么样,我的判断没有错吧?”嵇希宗洋洋得意。

但是郑苹茹仍是心有余悸,一想起“76号”的层层关卡就头痛,每一层关卡都像是一道鬼门关。这时,嵇希宗又献出一个绝妙主意,拍手叫道:“苹茹,我想好了,找一个人为你保驾!”

“为我保驾?谁?”

“日本人呀!”

“日本人为我保驾?”

“你忘了吗,你说过你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日本宪兵队沪西分队队长横山,对吧?”

“对,我见过这人。”

“据我掌握的情报,这家伙也是个色鬼,也经不起美人计的诱惑,并且他早已对你垂涎三尺。你去找他,让他亲自护送你到76号。丁默邨就怕日本人,有日本队长给你撑腰,看他们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嵇希宗的这一个个“绝妙主意”,其实全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叫郑苹茹自投罗网。嵇希宗好大喜功,他哪里顾得上别人的安危?反正郑苹茹只是他手中的“运用人员”,拿“运用人员”孤注一掷,何乐而不为?而郑苹茹的一颗心却是纯而又纯,真而又真的。她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误,她盼望着弥补过错。“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每每想起秋瑾烈士的诗句,都禁不住热血沸腾。“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也是秋瑾的诗,是多么气壮山河、催人泪下啊!忘不了国恨家仇,忘不了父亲的悲叹、哥哥的牺牲;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生前死后的名节,纯洁如白云的郑苹茹,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后人们啊,应该拿什么样的笔墨来记录她短暂的人生?

含泪告别嵇希宗,第二天,瞒着父母和弟弟,郑苹茹再入虎口。

她来到了沪西日本宪兵队,队长横山一见郑苹茹便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主动提出要亲自带着摩托车队送她到“76号”,并且电话通知“76号”作好迎客准备。

“76号”接到电话,立即进行布置。

“76号”共有四道关卡,一道比一道布防森严。

第一道卡,顺利通过,守卡的特务向横山队长和郑苹茹立正敬礼。第二道卡,依然畅行无阻。第三道卡,由“76号”内的日本宪兵队队长涩谷亲自出面恭候。两个日本宪兵队长见面,握手寒暄一番,横山被请到了会客厅饮茶,他的“交接”任务完成,郑苹茹从他手里交到了涩谷之手。涩谷满面笑容:“郑小姐,请上轿车!”

上轿车?就在这“76号”大院里行走,何必还要以车代步?正在郑苹茹疑惑之际,突然从屋子里冲出两个人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郑苹茹。这两个人,一个被称做“杀人魔王”,一个被唤为“杀人魔鬼”。“魔王”是“76号”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魔鬼”是第一行动队队长林之江。郑苹茹感到了势头不妙,但是她强自镇静,说道:“轿车就不必了吧,我自己走进去……”话还没说完,只见吴四宝向林之江一歪嘴,林子江便上前,穷凶极恶地把郑苹茹推上汽车,边推边骂:“臭娘们儿,别再他妈的装腔作势!”说着,用手枪抵着郑苹茹的胸捕,厉声命令司机,“开车!”

郑苹茹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才终于醒悟,自己掉进了丁默邨和日本人设置的陷阱。

汽车开到了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这里是第一行动大队的队部,也是秘密囚禁“犯人”的黑窝。

  • 残忍的审问

诱捕郑苹茹,老奸巨猾的丁默邨始终只是躲在幕后。

圣诞节的宴会,丁默邨姗姗来迟,并且没有把美女秘书带在身边,使得等候他的主人和客人们都大为诧异。等到丁默邨吞吞吐吐道出原因后,整个宴会厅便“轰”一声炸锅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哄哄。有人叹息:想不到,想不到,那么一个天仙般的美女,怎么是个“重庆分子”?有人摇头:不会吧?是不是丁主任遇到了其他什么麻烦,也许这事根本与郑小姐无关?而丁默邨的副手(也是官场上的敌手)、“76号”副主任李士群却是幸灾乐祸:“丁老兄,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怀里抱的不是一位仙女,而是一颗定时炸弹,你就是不相信!这个臭女人,如果不把她缉拿归案,我这个副主任就坚决不干了!”丁默邨慌忙向李士群赔笑脸:“李老兄,你何必生气呢?要抓住她还不容易吗,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办,我一定全力支持!女人嘛,不过是换洗的衣服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既然你姓丁的有这句话,我李某也就不讲客气了。于“公”也罢,于私也罢,李士群都必欲置郑苹茹于死地而后快。

李士群把主审郑苹茹的任务交给佘爱珍。

佘爱珍是臭名昭著的“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的老婆。吴四宝出身地痞流氓,胸无点墨,杀人不眨眼。佘爱珍却是个“文化人”,她读过女子中学,在“76号”内部,她被吴四宝的喽啰们称之为“师娘”、“女军师”,又被其他特务们称为“母大虫”,皆因为她的“足智多谋”和心狠手辣。

佘爱珍有一大“癖好”,就是对审讯年轻漂亮的女犯人特别感兴趣。她自以为自己也是个有“姿色”的女人,因此见不得其他的女人如花似玉。再娇艳的鲜花,到了佘爱珍的手里,都要叫她变成一堆枯枝败叶。

审讯开始了。第一次“过堂”,佘爱珍就命令打手们把郑苹茹的衣服扒光。她奸笑着走上前,用燃得红红的香烟头炙烧郑苹茹的乳房,边烧边恶狠狠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两坨肉布袋,怎么就那么迷住了男人的眼睛?”

接着,香烟头又烧向郑苹茹的下身……

除了火烧之外,还有许多比这更加惨无人道的刑具,几乎都被佘爱珍用遍了。但是郑苹茹咬紧牙关,始终守住秘密,坚决不出卖同志,一口咬定“西比利亚”的枪击事件与政治无关,纯属私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她说,她对丁默邨是真心的,不嫌他老,不嫌他丑,为了与他相好还得罪了父母,她为丁默邨付出了一切!可是丁默邨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他到处招蜂引蝶,欺骗了痴心女的感情。因此,郑苹茹就花钱请来枪手,鸣枪吓唬吓唬丁默邨,好叫他改邪归正,真心待人。只是吓吓他,并没想伤他的身体要他的命。

郑苹茹的供词倒也是言之有理,但是对于佘爱珍来说,这些话都不够刺激,她要郑苹茹把更详细的内容交代出来:是怎么与丁默邨勾搭成奸的,是男的占主动,还是女的占主动?

事到如今,郑苹茹也只有破釜沉舟了。她努力往自己的脸上泼脏水,把自己贬成下贱女人。她“供认”说:“是我先勾引他,第一次我以学生名义去见他,就是想勾引他。”问到“勾引”的原因,郑苹茹的回答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为了保护我的父亲,因为我看到郁华庭长被你们杀害,担心我老父亲受牵连。丁默邨他答应为我父亲开脱,条件就是我跟他上床……”

佘爱珍对这桩“上床”案子的审讯,越来越感到兴味无穷。

忆定盘路37号离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不远,与“汉奸窝子”愚园路的距离更近。所谓“汉奸窝子”,是因为汪伪“国民政府”的高官们的私宅大都集中在这里。因此,郑苹茹的被抓,佘爱珍的审问,就成了高官夫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光议论犹感不过瘾,还利用“近水楼台”之便,纷纷赶往37号,同佘爱珍一起参与审讯,而佘爱珍对这样的“三堂会审”也是乐此不疲。

最先跑来“会审”的是丁默邨的老婆赵敏,她发问道:“你跟丁默邨第一次上床,是谁先脱?”

郑苹茹不假思索,回答说:“我先脱。”

“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赵敏扑上前,在郑苹茹的胸脯上留下五道血指印。

郑苹茹脸上的冷笑,却让赵敏不寒而栗。

另一个频频“光顾”的“陪审官”是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她的目的最明确:一定要挖出郑苹茹与重庆国民党之间的关系,不要被“情杀”混淆了视线。

“郑苹茹,你说你买通了枪手威胁丁主任,我问你这枪手姓甚名谁,你怎么认识他的?”叶吉卿是个老牌特务(也是个老牌叛徒,早年曾加入共产党,叛变后加入国民党,然后又叛变,投入日本人怀抱),自认为自己的审讯比佘爱珍高明。

“枪手是黑社会的帮会成员,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张。”郑苹茹回答。

“他家住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找到他的?”

“按他们的帮规,找他们办事,只能在他们规定的地点见面。”

“什么地点?”

“兆丰公园人工湖,湖边第二棵柳树下。”郑苹茹的回答煞有介事。

“高人一等”的叶吉卿同样是一无所获。

就连汪伪政府内的两个级别最高的女人——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和周佛海的老婆杨淑慧也成了审讯室里的常客,并且还带上日语女翻译沈耕梅(为的是把审问的结果汇报给日本主子)。但是,她们除了满足了好奇心、看到了“妖女”长的是什么“妖媚”模样之外,同样也都是没捞到她们所期望的口供。

杨淑慧和陈璧君是两个赫赫有名的“醋坛子”,因为她俩的男人都是“情种”,玩弄女人的“兴趣”与丁默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妖女”郑苹茹,她俩能不“同仇敌忾”吗?因此,即使是审不出郑苹茹与重庆的关系,她俩也决不愿放过郑苹茹,谁叫她长得那么迷人呢?陈璧君“一语中的”:“像郑苹茹这样的女人,一定是九尾的狐狸所变,留在世上是祸害!”

美丽,成了郑苹茹所犯的最大罪行。美丽,对于陈璧君、杨淑慧这些汉奸女人来说,比魔鬼更加让她们心惊胆战、切齿仇恨。因此她们结成了最紧密的“统一战线”,一起展开“枕头风”攻势,坚决要求枪毙郑苹茹。

更叫陈璧君焦急气恼的是:就连负责看守郑苹茹的林之江队长,也被美貌所惑,竟然监守自盗,频频向郑苹茹讨好,表示要想办法救她出狱。

一场“夫人跳台”的闹剧一幕接一幕演出。赵敏威胁丁默邨:“你若想保住那小娼妇的命,我就同你拼命!”叶吉卿质问李士群:“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那小妖精?”杨淑慧和陈璧君更是杀气腾腾,催促着快对郑苹茹执行死刑。

日本特务机关头目晴气庆胤曾想发一回恻隐之心,留下郑苹茹一条性命,但最终还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而暗中支持杀掉郑苹茹。他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这样写道:

“妖艳的重庆‘白蛇’、蓝衣社女间谍——郑苹茹最终也未能逃离被送上祭坛的命运……郑苹茹曾巧妙地钻进日本军内部,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二课的一位参谋和上海第13军司令部一位年轻的大尉参谋,都被她的妖艳着了魔。她‘提供’的重庆情报和蓝衣社情报以及抗日游击队动向的情报等等,正是当地日军求之不得的。两位单纯的参谋不问情由地轻信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以这些来历不明的假情报为诱饵,换取了日本军宝贵的最高机密情报。”

从晴气的这些回忆中,我们不难看出,郑苹茹为抗战所做的工作,远不仅仅是深入虎穴锄奸,她不是什么“运用人员”,而是一位应该大书特书的无名英雄!

晴气庆胤又写道:

“我不知为什么,很想救她,哪怕是免她一死也好。我也知道她罪孽深重,可总想救她一下。我之所以产生这种心情,也许因为她是日华的混血儿吧,在她身上流着日本人的血。她虽死有余辜,但为了她那日本籍的母亲,我也想请求饶她一命。我与李士群商量,设法寻求一条可免她一死的活路。但是,李士群哭丧着脸说:‘其实我也想尽了各种办法,但都行不通。丁默邨怎么说也不答应,汪兆铭(即汪精卫)先生也下达了关于执行死刑的命令。我已是无能为力了,要是你能给兆铭先生打个招呼,或许有用处。’我虽然可怜她,但一想到汪兆铭已下了命令,也就作罢了。”

  • 在寒风中永别

自从郑苹茹被捕之后,嵇希宗便离开上海,躲到了天涯海角。他需要“安全”,需要保护自己。郑苹茹只不过是“运用人员”,一个“运用人员”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且说林之江,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便向李士群献策:放长线钓大鱼,让郑苹茹与家人联系,也允许她的亲朋好友来探望,从中发现她与“重庆分子”们的联络线索。

李士群点头允诺林之江依此而行。

但是郑苹茹却不领情,她说她在社会上没什么亲朋好友,不会有人来探望她,她也不希望谁来探望。她想见到的人,只有母亲和弟弟。

李士群指示林之江:那就把她母亲传来吧,派沈耕梅跟着,不怕她俩用日语对话。

郑华君带着幼子郑南阳来到“37号”,与女儿的对话却是用汉语,并且,母女二人说的全是家常话。郑苹茹让母亲转告父亲,要保养身体,不必为女儿担忧。她又嘱咐弟弟,要像大哥海澄那样孝敬父母,长大后为国献力,切不可虚度年华。

李士群大失所望。但是,郑苹茹要求母亲下次来时给她带几件换洗衣裳,并且把她的一枚鸡心项链也带来,这就又给了李士群新的希望。

衣服带来了,里里外外检查遍,没发现任何夹带物品。

项链也带来了,同样查不出什么疑点。项坠是一颗红玛瑙鸡心,打开项坠,里边嵌的是郑苹茹的一张小小的人头相片,满面笑容。取出照片检查,实在看不出任何异常。林之江又是叹息又是讥讽:他妈的女人就是喜欢臭美,死到临头了,还他妈的戴项链有何意义?

只有郑苹茹自己知道这条项链的价值。这是她过二十周岁生日那一天,周鹤鸣大哥送给她的礼物。现在,在这地狱一般的牢房里,重新戴上这条生日项链,追忆一幕幕往事,才痛彻地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她心底藏得最深的意中人不是嵇希宗,而是鹤鸣大哥。

要说是下地狱,鹤鸣大哥更是一位甘心情愿、义无反顾地走在地狱最底层的勇士。

肩负着中统的特殊使命,鹤鸣大哥离开重庆,只身一人潜入鬼魔横行的上海滩。他以“投亲无果”为借口,游荡在福州路,与他的表弟郑铁山“巧遇”。郑铁山在会乐里妙香楼妓院提茶壶,被女老板称为“小茶壶”。女老板名叫鲁婉英,是上海滩青帮大佬冀墨清的干女儿。这冀墨清是一个特号大汉奸,他靠做鸦片生意大发横财,是“76号”的“财神爷”。鲁婉英通过“小茶壶”认识了周鹤鸣,一眼就看中了鹤鸣的年轻英俊,千方百计引诱他,愿意把他当“相公”养起来。周鹤鸣就这样在烟花巷里寄身,整日“吃喝玩乐”。有谁知他这样做得真正用意?鲁婉英给了他最安全的庇护,而通过鲁婉英的关系,他又有缘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汉奸特务们的真面孔,因此也就一次又一次顺利地完成了锄奸任务。前不久,冀墨清也死在他枪下。不幸的是,现在他也被抓进了“76号”。

佘爱珍是个热衷于自我表现的女人,甚至在“犯人”面前也要不失时机地吹嘘自己的“功劳”。周鹤鸣被抓的消息,郑苹茹就是从佘爱珍口里听到的。佘爱珍说:“就你这套美人计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佘爱珍的眼睛吗?告诉你吧,你们中统局一个姓周的男特工,比你做得还要下贱,装成了‘相公’在妓院里藏身,结果怎么样呢?亏得我略施小计就破了这谜案,这小子也活不了几天了——除非他识时务,赶紧改换门庭!”

郑苹茹深信,鹤鸣大哥是决不会“改换门庭”的,他心目中的榜样是“留取丹心”的文天祥,是“精忠报国”的岳飞!今天,鹤鸣送的珍贵礼物又戴在了胸前,郑苹茹在心里默默呼唤:“鹤鸣哥,珍重!假若我比你先走一步,我一定在奈河桥边等你。等你来时,我们手牵手上桥!鹤鸣哥,牵着你的手,我要对你说,你的手,你的心,你的一切,是最纯洁、最干净的……”

日本鬼子和汉奸走狗们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们选定了一个特别日子——1940年2月7日,农历已卯年除夕,对郑苹茹实施秘密枪杀行动。

这一日午后,林之江皮笑肉不笑来见郑苹茹,说道:“郑小姐,恭喜你了,日本皇军和汪主席都下达了命令,要恢复你的自由。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带你出去散散心,顺便逛逛商店,你看好不好?”

郑苹茹顿时明白,与亲人们永别的日子就在今天了。她从容不迫地换了一身洁净衣服,穿上了由母亲亲手送进来的高跟鞋,理一理头发,又把胸前的项链系得更牢,说一声“走吧”,径直走出牢房,上了日本军车。

虽然是除夕,但大街上冷冷清清,并没有节日欢乐的气氛。天空阴云密布,冷风阵阵刺骨。上海,这座东方第一大都市,如今正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呻吟。而中华的大片国土也已沦丧,多少同胞在煎熬中度日啊!中国,我敬爱的母亲,何年何月,你才能擦干泪水,抚平伤痕,扬眉吐气在春风里欢笑?

刑场到了,是在西郊徐家汇火车站附近的一片荒地里,眼前早已挖了个大坑。林之江不愿亲自动手,便命令手下的一个小特务开枪。这小特务把郑苹茹推下汽车,又一步步将她推到土坑旁边。站在郑苹茹的身后,他举起枪,手和胳膊在不停地颤抖……

“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快说!”开枪之前,小特务想听一听美女说话的声音。

“帮帮忙,打得准一点,别把我弄得一塌糊涂。”郑苹茹抬头望天,平静地说道。

这便是郑苹茹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砰”的一声枪响,一只白天鹅倒在血泊中。那热血,一滴滴融化冻土,渗入大地温暖的怀抱……

林之江一把推开小特务,跳进土坑,蹲下身,双手扒开郑苹茹的衣领,想要把她的金项链取下来据为己有。但是,无论他怎么费力,那项链就是取不下来!忽地一阵狂风怒号,沙土直扑林之江的眼睛,他只觉一阵心悸胆寒,慌忙爬出土坑,命令小特务快给郑苹茹拍照(以此向上司汇报枪杀任务完成),然后驱车而去。

大约是在一个月之后,周鹤鸣也在沪西一片荒草地里被枪杀。

奈河桥边,郑苹茹等来了鹤鸣大哥含笑走近的身影……

  • 无耻之流的飞黄腾达

就在郑苹茹咬紧牙关受酷刑的时候,有一个曾经被郑苹茹营救过的军统要员,却在暗中讥笑,讥笑郑苹茹“死心眼”,不知道“见风使舵”。

他就是熊剑东。

其实熊剑东在被日本人抓住之后就已不打自招,屈膝变节。“76号”把他放出后,他仍以军统要员的假面孔出现,替日本人诱捕军统、中统人员。到后来,他便赤裸裸当了铁杆汉奸,先任“皇协军”司令,接着拜在周佛海脚下,当上了由周操控的“税警团”的副团长。

再来看看嵇希宗的飞黄腾达。

嵇希宗躲藏了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之后又回到上海。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政府借机把上海的英、美、法等国的所有租界都据为己有,日本兵如狼似虎开进租界区。同时,“76号”的汉奸特务们对租界内的“共党分子”和“重庆分子”大肆搜捕,一时之间,中统的上海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嵇希宗被抓。像熊剑东一样,他也立即就投靠了日本人,成为丁默邨手下的一只走狗。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嵇希宗当初为了立功,不惜以“运用人员”的生命为代价想要枪杀丁默邨,而如今他在丁默邨鞍前马后充当小卒子,却当得有滋有味。他主动拍丁默邨的马屁,以“合资入股”的名义,在江西路与广东路交会路口开办了一家“东南商业储蓄银行”,以此为掩护收集“重庆分子”和“共党”的情报,同时大做黑市生意,大发国难财。他把丁默邨、李士群两个新主子和旧主子陈宝骅都拉进了“董事会”,他自任董事会的秘书。不久,他又成立了一个“五福公司”,收集情报兼走私,深得丁默邨赏识。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嵇希宗又摇身一变,成为“打入汪伪政权内部”的“有功特工人员”,被任命为“中央调查统计局驻沪专员办事处”主任。这所谓的“专员办事处”,其实就是个战后接收机关,嵇希宗有权、有人、有枪,俨然是一个威风八面的“接收大员”。

此时的嵇希宗,化名“刘青白”,取的是“青天白日”之意,可见他是何等的善变,又是多么的“聪明”,深谙哗众取宠之道。“专员办事处”指挥机关设在巨泼莱斯路(今安福路)201号,这是从汉奸手里接收来的洋房。有了机关,“刘青白”就招兵买马,什么地痞流氓,什么汪伪汉奸,只要肯卖力,都成了“专员办事处”的成员。

“接收忙,接收忙,接收大员肥满肠”,当时的上海民谣,就是嵇希宗生活的写照。嵇希宗正财源滚滚,并且官运亨通,当然就要处处表现自己、贬低他人。因此在上峰向他了解郑苹茹情况时,他就不仅要用不屑的口气说她只不过是一个“运用人员”,并且还竭力朝她身上泼污水,说什么“郑苹茹生性轻浮,早就与丁默邨勾搭”。更可耻的是,他还编造出许许多多郑苹茹如何“浪漫”、如何投入丁默邨怀抱的“桃色故事”,以讹传讹,竭力把一位可歌可泣的奇女子诬成“妖女”。

嵇希宗没想到,历史是不能改写的,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就连中统、军统的上层机关在了解到郑苹茹的事迹之后也肃然起敬,毅然决定将她的名字列入烈士名录之中。

这无疑是给了嵇希宗当头一棒。而更令嵇希宗懊丧的,则是他在抓捕“共党分子”的行动中徒劳无功,惹得上司大发雷霆。

上峰命令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摸清共党重要情报人员郑铁山的活动情况,并把他和他的同伙一网打尽。但是,一晃两个多月时间过去了,仍不见郑铁山的踪影。

郑铁山是福州路会乐里妙香楼内烧开水的杂工,他以此为掩护,在上海秘密活动多年。他与周鹤鸣是同乡,又是表兄弟。周鹤鸣得以在妙香楼藏身,就是借助郑铁山牵线,并且郑铁山还充当了周鹤鸣最贴身、最可靠的保护人。那时是抗战时期,国难当头,国共两党有斗争也有合作,郑铁山的行动当然是可利用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共产党成了中统局最痛恨的敌人,岂容郑铁山“逍遥法外”?

嵇希宗频频光顾妙香楼,不仅是为了寻欢作乐,更是为了暗访郑铁山的行踪。

暂且放下嵇希宗不提,让我们看看周佛海、丁默邨这两个汉奸的下场。

周佛海、丁默邨在重庆白公馆被囚禁了一段时间,之后被押往南京,继续监禁。

经过三次审讯,周佛海被判处死刑。周佛海的老婆发泼撒野面见蒋介石,要求刀下留人。蒋介石下令改判周佛海无期徒刑,但是这个大汉奸命不该存,不久便死在医院。

1946年年底至1947年年初,南京高等法院数次公审丁默邨,旁听席上坐满了听众,一个个义愤填膺,希望法院能尊重民意,坚持正义,坚决判处丁贼极刑。郑苹茹的母亲郑华君和弟弟郑南阳在群众的簇拥下坐在旁听席中,义正辞严控诉丁默邨的罪行(郑苹茹的父亲已积郁成疾,不治身亡)。然而,丁默邨却厚颜无耻,说什么是郑苹茹“勾引”了他(其腔调与嵇希宗如出一辙,不知是他在效法嵇希宗,还是嵇希宗早就在为他“辩护”),并说郑苹茹是“共党分子”,杀了她是“为党国除害”。

丁默邨的谰言更暴露了他流氓无赖的本性,法院判处他死刑。他提起上诉,并向蒋介石写信,一是表功,二是请求饶命。他写道,他在“76号”确实杀过不少重庆方面的人员,但是他杀掉的共党抗日分子是前者人员的25倍,因此他的功劳25倍超越过失。他又说,如果委员长饶他一命,他一定加倍努力将功补过,拿5000颗共产党的人头,换自己的一颗人头。

蒋介石这回做了一件得民心的事,对癞皮狗的求救信不予理睬。1947年7月5日,丁默邨在南京被处决。这个当年威风凛凛的杀人狂,在押往刑场的路上浑身瘫软,变成了一条死狗,行刑人员只得拖着他,送他去见阎王爷。

  • 善惠法师的歌声

回头来再说说嵇希宗。

嵇希宗在抗战胜利之初的日子里,真是出足了风头,也尝尽了“接收大员”的甜头。

经他一手“接收”的花园洋房就有十余处,金条、汽车、各类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就连丁默邨坐过的防弹轿车,如今也成了他的“宝骑”,真不知他坐在车子里会作何感想?

嵇希宗一心想当中统局的“上海王”,因此不择手段招降纳叛扩充人马。大批汉奸投在他门下,更有成群结队的地痞流氓摇身变成了“中统人员”。很快地,嵇希宗的“中统局驻沪专员办事处”就网罗了一支近6000人的庞大队伍。

可笑这些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凭着身上有一张中统的“派司”,狐假虎威、横行霸道,甚至在茶馆酒楼妓院里也把“派司”一亮就白吃白喝白玩,引起社会的强烈不满。中统的上峰终于对嵇希宗大失所望,于1945年11月从重庆派来要员,在劳而登路(今襄阳北路)1号成立“中统局上海办事处”,接管了嵇希宗的“专员办事处”。嵇希宗被贬官,降职为“上海办事处”属下的“上海区”副区长,气势一落千丈。由嵇希宗网罗的数千名喽啰也被遣散,“上海区”只剩下60人的编制。

但是,就连这小小的副区长嵇希宗也没能当多久,到了1946年夏天,“上海区”被撤销,从此嵇希宗就成了一个无官无职的普通特务。

嵇希宗心灰意懒,整日以酒浇愁。

晃眼间到了1949年。

1949年5月,解放大军逼近上海,国民党特务对电厂、水厂、电信局等重要设施进行破坏。在江南造船厂,中统布置了炸厂任务,而中共地下党组织和工人们则成立了护厂队,坚决保卫工厂。

这一日,一个企图在船坞内偷放炸药的中统特务被抓,工人护厂队员把他送到了护厂指挥部。

“是你?”

“啊,是你?”

嵇希宗万没想到,他寻遍郑铁山的踪影无觅处,如今竟在这里相遇,成了郑铁山的阶下囚。

“总算又见面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找得好苦”这话竟出自郑铁山之口。

郑铁山并没立即处置嵇希宗,他把嵇希宗押上吉普车,说是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吉普车开到了沪西,来到徐家汇火车站附近的一片荒郊野地。

“郑、郑长官,这是什么地方?”嵇希宗浑身哆嗦,以为自己的末日来到了。

“跪下!”

嵇希宗“扑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作揖:“郑长官,饶我一命吧,我一定戴罪立功……”

郑铁山回答:“你错了,我今天并不想要你抵命,你的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命,也抵不了郑苹茹烈士的一条命!”

“什么?郑,郑苹茹?”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里就是郑苹茹小姐牺牲的地方,我要你跪在她面前,永远跪在这里!”

嵇希宗磕头如捣蒜,一声声求饶命,并说一定要以实际行动将功补过。

郑铁山说:“工厂是人民的工厂,你们到处炸厂,良心何安?我们可以放你一回,但是你必须奉劝你的弟兄们,赶快制止炸厂行动,否则是逃不脱惩罚的!”

嵇希宗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他总算做了一件明白事,果然没再参与破坏活动,而是仓皇地随国民党军队逃往台湾。

半个世纪过去了。1998年夏季,长江中下游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是年冬末,台湾“慈济佛教学会”(此会创办人是德高望重的证严法师)组织赈灾团,一行二十余人来到湖北、湖南灾区。其中一名女团员先行一步,绕道上海,再去武汉。这位团员法名善惠,年纪五十岁开外,中等身材,面容亲切,性格沉静。

善惠告诉接待人员,她绕道上海,是受一位垂暮老人的委托,特意来拜访老人的一位昔日朋友。这位昔日朋友家住徐汇火车站以西约三里多的一片树林之中,背靠几棵大松树,有一间小屋,坐北向南。

善惠法师给接待人员出了个难题。昔日的徐汇火车站已不存在,而当年的沪西荒郊野地如今也已变成了一幢幢高楼大厦,到哪里去寻找那一间林中小屋呢?善惠好不怅然,让接待人员带她来到龙华烈士陵园,向烈士们献上了一个用洁白鲜花编成的花圈。

善惠没有留下俗名,走出烈士陵园,她的眼中满是泪水。离开上海时,她对接待人员说道:“我们慈济会员,有许多支自己的会员之歌,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你们愿听我唱一支吗?”

“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我愿好好珍惜每一天,

口说好话心中想好念,

手做好事结善缘……”

列车远去了,如丝如缕的歌声仍在人们的耳际回响。

【附录】

色戒的原型

此文纯属演绎

不过郑如萍的功绩不容抹杀,毕竟人家是为抗日出力的

怎么不把嵇希宗毙掉,太便宜他了。

女英雄被埋没了!!!

李安的电影侮辱丑化了一位英雄。

土共不土

这到底是真事还是电影啊。

看完了帖子,只想说:向女英雄致敬!

我又来水一分

秋种秋收

好好一个英雄被一部电影毁了

李安只是翻拍了张爱玲的小说,而张爱玲这么写,是因为她自己就找了一个大汉奸。为了洗白自己,所以丑化别人。

看完了帖子,只想说:向女英雄致敬!

是的抗日先烈一定要受到我们的崇敬,他们和她们的事迹一定要被颂扬

可惜了,她要是共产党也不会死的这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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