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直到第二天,才打通妈妈的手机。
我焦急地问,妈妈,家里怎么了?妈妈的声音却很平静:家里很好啊。
我说,妈妈,你就别瞒我了。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呜呜地哭出声来。
爸爸在一个多月前因为业务上的原因,连续几周陪客户喝酒应酬,终于倒下了。更糟糕的是,爸爸由于平时一直自信身体很好,所以连医保都没买。现在几十万已经花了下去,爸爸依然昏迷不醒。怕影响我学习,所以这事也就一直没有告诉我。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妈是中学教师,爸爸经营一家小型公司。印象中父母的确没有为钱犯过愁。现在才明白,也许不是没有犯过愁,只是在我面前没有流露过为钱犯愁。爸爸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很成功的样子,实际上连医保的都舍不得买。
接下来的日子我恍恍惚惚,忧心忡忡。看书也看不进去了。最后听了的室友的建议趁着圣诞节放假回去看看爸爸。
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爸爸倒下了,整个家里已经乱了套。他多年经营的小公司也基本上处于停业状态。爸爸表情木然,虽有意识却不能说话。看到我回去,刚见面的时候还能笑一下,会流泪。一会儿却又似乎不认识我。我心里好难受。看着妈妈又要上课,又要照顾爸爸,我瞬间就懂了做人要学会承担与承受生活中的意外与不幸这个道理。
再次回到加拿大后,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兼职的工作。
室友叫周爱丽,她课余在一家寿司店打工。她告诉我,有一家大型的中餐馆在招服务生。听去过的同学说,收入还不错,就是有些欺生。我说,只要收入还不错,欺生算什么?姑娘我什么都不怕!
我来到这家名叫银河大酒店报名时,这里人声鼎沸,就像回到国内的餐馆。餐厅入口处排成长龙。一个女服务员拿着麦克风在叫号。吧台里穿不同工作装的人进进出出,都在忙碌着。我不知道应聘应该找谁,于是就站在吧台的一边等。等了一个多小时,我看见一个穿西装长着一副管家的模样的长者闲了下来。于是,我就凑过去,告诉他,我想找工作。那管家模样的人透过眼镜片看了我一眼。递了一张表给我,让我自己填。
不一会儿,我填好以后递了过去,那管家扫了一眼,问我会说广东话么?我说不会。他说不会广东话怎么做企台?不会广东话只能做巴司狗。
我问,什么叫巴司狗?
管家翻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回答:巴司狗就巴司狗吧。
管家点点头,明天早晨十点来上班吧。
原来找工这么简单啊?我心里还挺高兴,我早就应该出来打工了。
什么巴司狗?周爱丽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是英文BUS GIRL,就是传菜的服务员。不过,这个工种薪水最低,你可以先干着,以后有合适在工再换。
第一天上班,一位叫敏姐的员工给了我一件白衬衫和黑围裙和红帽子让我换上。我这才知道,不同的工种穿不同的工装。穿旗袍的是迎宾和带位,穿白衬衫黑马甲的是企台。穿西装的是领班或者经理。BUS GIRL一共有七、八个人。大家跟着敏姐去厨房把点心放在推车,把厨房里的菜肴和点心推到大厅,再把大厅里的点心车在客座之间推着卖的活。活儿倒是不累人,就是很多客人几里哇啦讲的话,我基本上听不懂。也有很多客人竟然也听不懂英语。
餐厅很大,人头攒动。我推着点心车在人群中缓缓地移动。有客人要叉烧包、烧卖或者煎饺时,我取给他们,然后在他们的菜单上画个勾,签个名即可。整个打工过程简单顺利,中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喝茶的客人才全部散去。
真正的忙乱就是在客人走了以后。这个时候要翻台。把大厅里喝茶方桌子全部换成宴会的大台子。有装舞台的、有墙壁搭架挂纱布光的、有换椅套的、有搬桌子、有摆杯盘的,工作人员紧张地穿梭于酒店大厅里。瞬间,整个餐厅顿时就换了一个风格:豪华气派。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我们巴司狗什么事了。我们已经下班了。可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忙碌的场面,有些好奇,于是站在冲茶水的地方伸头看。
一个留着短发身材超好手拿着几把茶壶的美女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我只顾看前面,刚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正好撞到她。她大叫一声,一只手松开,有几只茶壶失手摔碎。
我红着脸赶紧道歉。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你该站的地方吗?美女咄咄逼人嗓门很大,美女凶起来一样挺吓人的!
我赔,我赔!我红着脸不停地道歉。
你赔?你很有钱吗?美女毫不接受道歉,呵斥我的语速非常的快:你很有钱还出来打什么工?你是来捣乱的吧?
大厅里的人都停下来,伸头往这里看。我不知怎么收场。
不是要你赔。是要你赶紧找个扫把把这里清洁一下。一个戴眼镜的小帅哥过来打圆场。
我灰溜溜地转身去找扫把。转了一大圈才找到放置清洁工具的房间。
找个扫把,找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像你一样,这生意就不要做了。那个美女一边清洁茶壶,一边凶巴巴地看着我。
真对不起,我是第一次来上班,不知道扫把放在什么地方。我赶紧解释。
不知道不会去问吗?那个美女放下茶壶,转过身看着我。
我自知理亏,低头清理地上的碎片。
你停下来!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你要站直听好,眼睛直视我。美女一副依旧不依不饶的样子。
别吵了,我们哪有时间吵架?刚才那个打圆场的小帅哥又放下手中的大圆桌,又过来帮忙捡地上的碎片。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什么人都能来混饭吃?那美女转身去清洁茶水炉旁边的茶壶了,但是她的嘴里依旧嘟嘟囔囔:缺培训少管教的这些人,以后指不定会闯什么祸呢。
不就几把破茶壶么?我心里有些不服。不过,有帅哥帮忙,我的收拾残局的动作快得很多。一会儿就把这里扫干净、拖干净。我也换衣服准备下班了。
从更衣室出来时,看见刚才帮我打圆场的帅哥正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往小推车上搬东西,于是我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表示感谢。房间门旁走廊里还放着几个空纸箱、油漆刷、和油漆桶之类搞装修剩下的一些杂物。
没啥。你是新来的?帅哥一边说话一把杂物等垃圾往一个空箱里装,然后端着往外走。
是的,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我看他是出去倒垃圾,于是帮他拎起两个空油漆桶,一边回答一边跟着他往外走。
以前没有在其他地方打过工?他问。
没有。我快步跟着他。
哦,那慢慢就会习惯的。帅哥把纸箱放在后门边上,然后双手帮我推开门。一股冷风扑灭而来。帅哥还打了个寒颤。门外面有个很大很高的垃圾桶。
我会习惯的,我什么都不怕。我心里想,刚才那美女那么凶,真有点小题大做。看她穿着的服装,应该不是经理。可不就是欺负我这个新来的?因为我心中有气,把油漆桶往垃圾桶里扔的时候,手有些重。两只油漆桶竟然都越过垃圾桶,飞到后面去了。我听到哐啷、哐啷的油漆桶砸到金属的响声。
那帅哥也一惊,撇开我跑了出去。
妹子,你真会砸。这可是川哥的大奔。那帅哥张着嘴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冻的,说话声音有些颤抖:这回、这回你真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