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

点点滴滴,尽是生命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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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癌后记 - 清明大扫除

(2013-09-10 05:38:56) 下一个
4-5-2013 (星期五)
 
小詩離開整整一個月了,我們每天除了如常上下班,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說是两具行尸走肉也不為過。家裡家外都亂得很,幾個月裡堆积下來的礼物和杂物,包括聖誕樹上拆下來的燈飾、小詩用過的被褥铺盖、零零散散的医疗护理用品和药物,都乱糟糟地堆放在楼上楼下幾個屋子裡。二月底特地為小詩郵購的電動按摩床墊和斜躺背墊,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星期,臨追思禮拜之前才送到,也只好讓它們在角落裡屈就一下,等候发落。追思禮拜過後,又增添了好幾盆鲜花和挽联;學校也把小詩生前做的手工和美術半成品都送了回來;加上追思禮拜拿出去展示的幾十個相框和相片,裡面斑斑點點記錄着小詩從出生到十歲的生命裡最美好的瞬間。這一堆堆的雜物叫人看見就心疼,幾次想要收拾却都不知何從下手。難得今天是料峭春寒之後少有的一個艷陽天,恰是小詩往生满月之誌,正好又是清明掃墓的時節,這天時地利人和的凑得刚巧,于是我們決定把家裡好好收拾一下。小詩的骨灰還没送回來入土,自然也就無墓可掃,姑且就在家裡掃掃灰,整理一下小詩遺物,也算是我們能為她略盡的心意。

其實最讓我們放不下的,是書房裡面堆放着的那一大袋慰問卡和悼問信,百多份的關心和惦念,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麽回報,這還只是直接寄到家裡、或者托人轉交的那部分。那些投入捐献箱的支票和網上匯款,都由朋友們替我們处理了,很多善心人的名字我們都不知道,實在是太失礼了。當然,绝大部分捐献的朋友都不會在乎我們有任何的回報,但是施恩者如春风化雨润物無声,受惠人却不能不朝乾夕惕點滴铭心。古人常說的“善有善報”,其實就是蒙人恩惠而難以回報的弱势族群,在叩谢苍天兼為恩人祈福之語,我們每天也是這樣子禱告我們的上帝,愿每個人每個家庭都能被更多的愛圍繞着。

很早以前,當我對宗教還秉持嬉笑態度的時候,在商店裡看過一個座右铭,上面刻着一篇基督教的勵志散文詩,說到有個人跟上帝一起在沙灘上散步,沙灘上本來是整齊地碼着两行脚印。有次他回頭细看,發現每逢他自己经历苦難的時候,沙灘上的脚印就只剩下了一行。他於是回頭埋怨上帝:“為什麼每逢苦難的時候你就撇下我不管呢?”上帝回答說:“每逢苦難的時候,你看到那一行脚印,其實是我在揹着你走呢!”我當時看了不禁嗤笑:天下有這麽愚憨的人麽,是自己走着還是被揹着,難道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回頭看看我們走過的這十四個月,坦白讲,我們還真說不上來是我們自己走過的呢,還是有上帝揹着我們走的。但要是說上帝没有和我們同行蔭庇着我們,那又怎麼解释我們那段日子裡----和小詩临终前----心裡面的平靜和輕鬆呢?又怎麽解释朋友們長期以來對我們無私的付出呢?難道單純的只是人性中那自有永有的美善嗎,似乎不能給出使人折服的答案。畢竟,我們每天在塵世裡打滚,看到的都是人性的醜陋與詭詐啊。

於是我們止不住地想,是不是我們天性凉薄,看着女儿慢慢凋零竟然還那麽“輕鬆”地無動于衷?後來的這段日子也居然還過得很平靜?我們没有像孟姜女那樣驚天動地的哭,也没有像阮籍那樣吐了幾公升的血,更没有像《倚天屠龙记》裡面的谢逊那樣指天痛骂,這是不是反襯出我們對女儿的愛不够深呢?

雖然俗话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這句话在我們這裡可以被徹底推翻,這一個月裡,我和詩嫂都没有夢見過小詩。每天半夜驚醒幾次倒是常有的,我們總記着小詩生前跟我們許下的约,說好要回家來看看再去天堂的,所以每一次静悄的屋裡有些微响動,我們都會起來看看,但每一次都失望的躺回被窝。以前小詩半夜睡不着的時候,都會來到我們床前静静地站着,想要我們陪卻又不忍心叫醒我們,可我們往往在熟睡之中還是能感觉到空氣的异常的,於是睡眼惺忪地打開被窝讓她跳进來。這段日子裡,我就常常朦胧中感觉到床頭有人,只不過每次睁開眼睛,都只是看到床頭的鬧鐘還在繼續滴答滴答的走着。小弟倒是夢見過小詩的,但是夢裡的姐姐沒有跟他說话,他醒過來之後哭着跟我們慚悔,說他但愿能在姐姐生前對她好點,不那麽跟她争寵、那麽斤斤計較。如果能從頭再來的話,他一定會做得很好。他甚至相信,姐姐的病越來越不見好,都是被他氣的。

我們一家三口平時不忌諱提起小詩,甚至她最喜歡的餐廳,或者最討厭的電影,都可以是我們的討論話題。在我們心中,她隱約就像是出遠門去上大學了,现在這個世道,孩子們翅膀硬了,一年半載不跟家裡通個消息也是很平常的,“燕燕爾勿悲,爾當复自思,思汝為雛日,高飛背母時,當時父母念,今日汝應知。”想當年我們也是這樣讓父母牽腸挂肚的啊。

當然我們可以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心裡畢竟還是惦记着女儿目前到底在那裡。儘管確鑿的證據铁定小詩是去天堂當天使了,耶穌說“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可我們還是不自禁地想:天堂離我們到底有多遠?是近在眼前只是我們肉眼看不到?還是遠在天邊高不可及?我們的小詩她真的够资格進去嗎?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啊。說來惭愧,平時我們在教堂裡崇拜的時候像模像樣,等真正事到临頭,卻如同好龍的葉公一樣,胡思亂想患得患失起來。

無論如何,有盼望總是好的,於是詩嫂積極研究各類傳記随筆中關於天堂的記載,想要知道女儿過得好不好,也盼望着日後可以去天堂跟女儿再見。“盼望”始於相信:相信義人不死,身後别有洞天。有趣的是,“绝望”往往也是始于相信:相信人死如燈滅,相信善惡到頭不了了之,所以神州大地到處貪腐横行、人人只顧今朝有酒今朝醉。當年伟大领袖自詡為“和尚打傘”,可憐斯諾這个半吊子中國通,把這句歇後語翻譯成“一个孤寂的和尚,在雨中喁喁獨行”,其时正值文革前夕,“劉鄧”架空之說甚嚣,所以國際觀察家據此而判断中南海權力轉移,結果跌碎一地眼鏡片。也難怪,西方基督信仰約束下長大的學者,又怎麼能體會“無法無天”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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