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012 (星期二)
明天我们要去匹兹堡大学的医护中心参加一项临床试验,这项试验已经持续了两年多了,一直没有招募到足够的病患人数,所以一直不能发表结案陈词。美国各大肿瘤中心都有自己的临床试验,各有不同的理论假设和治疗方案,因此对病患有一定的限制和筛选。匹兹堡这项试验要求病患的血液有某种特殊成分,多半的病患都不符合资格。其实这个试验的核心理论是很简单的,就是要利用人体本身的免疫系统来对抗自己体内的肿瘤,就好象打疫苗来预防感冒一样,只不过感冒疫苗只需要一年打一次,这个肿瘤疫苗需要小诗每三个星期回到肿瘤中心接受观察并持续疫苗注射。身边有朋友专门研究免疫系统的,说这种试验比较灵活,医生有可能在每次注射疫苗的时候,根据身体的反应而随时改变疫苗成份,务求让小诗的免疫系统能够辨认疫苗,并且进一步辨认疫苗的本尊----肿瘤,朋友说,这类利用自身的免疫系统的医治方案,应该是未来医学界的新趋势。难怪他蹲了一辈子试验室,最近也下海制药去了。
匹兹堡之行是我们的主治医生推荐的,我们透过研究肿瘤的医生朋友,在行家研讨会上私底下问过匹兹堡的专科医生,得知这个试验目前为止治疗过的十几个病患,存活率不高。我们听了心里就一直犯嘀咕,但是如果往好的一面看,我们也请教了其他儿童肿瘤中心的几位专家,都对这个试验抱有一定的希望,说小诗是少数符合匹兹堡试验资格的,这本身不能不说是一个好的开始。无论如何,这个试验相对来说还是要比传统的化疗强,起码没有什么副作用。再说,如果整个医学界几十年来对这个肿瘤只有百分之几的机率,那么前面十几个失败了,谁说我们不会是最后成功的那个呢?这样子看来,最后的那百分之几的成功率就是百分之百了。
其实我们最大的希望还是在于自己的调理,这两个月里,我们看了不少书也听了不少故事,都是带癌生存的例子,让我们觉得大道至简,越是顽固可怕的病魔,往往破解的方法却很简单。我们坚信上帝费尽心思创造的人体,是具备强大的自我痊愈能力的。但是目前我们面临最大的困难,恰恰就是这个“具备强大的自我痊愈能力的”小诗本人。前几章说过她食欲不振的情况,这两周也没有什么改善。我们本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想法,砸下重金,许诺说如果她一天之内喝一瓶营养水给一块钱,第二瓶多加两块,第三瓶多加三块,余类推。结果头两天她每天都喝四瓶,一下子赚了二十美刀,我们大喜过望,还以为这世界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札记的结论都想好了:无论多么虔诚的信念,多么纯洁的心灵,都抵不住金钱的呼唤!
可是,就像所有企业家一样,若是没有积极进取的事业心,当金钱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它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小诗坐拥巨资才两天,就不把钱放在眼里了。我们尝尽了其他办法,包括十刀一斤的大嘴鲈鱼;高档意大利餐厅的香草面包;处方开胃药;高级蛋白粉;某名牌维他命粉;某大师教授的捏脊拍打;脚底按摩什么足三里、三阴交、然谷、复溜等跟气血和开胃沾边的穴道;再加上我连续一个月中午禁食祷告“与哀哭者同哭”;时时有朋友过来一起打坐冥想搞旺家里的“气场”。。。
每天晚上诗嫂跟小诗促膝谈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吓之以害,小诗常常都被感动得一塌胡涂,但是第二天还是照样我行我素。她自己身体弱抵抗力差,班上哪个同学一咳嗽,她就得感冒发烧,上星期二还因为呼吸困难进了急诊,吊了一瓶盐水。打针的时候她固然哭得眼泪汪汪,可是一旦好了伤疤也就忘了疼,刚出院,态度马上强硬起来。母女俩就这么时紧时宽的耗着,把诗嫂急得忧思成疾,胸口持续隐隐疼痛了好几天,前两天晚上突然剧痛难受,熬到半夜终于还是把她送进了急诊。住院二十小时观察之后,医生确定不是心脏病,只是胸膜炎。小诗知道妈妈为了她病得住医院,也难过得了不得,但是东西吃到嘴里就完全变了味,咀嚼着简直就像是在受酷刑,于是她又觉得委屈了自己。这难过加上自怜,汇成百般滋味在心头,也真难为她了。
诗嫂住院那两天,我们也没让小诗上学,怕她一旦又被传染,我们就是三头六臂也照顾不来。小诗在家里看看书做做手工画画画儿,颊意舒适得很,但是眉宇之间总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漠然,我本来以为很了解女儿,然而女儿偶尔不经意的一个表情,却让我感到那么陌生。有时候我也奇怪,一个九岁小女孩的脸上怎么可以有那么复杂的神情?她淡淡的一笑中总是透着耐人寻味的矜持;礼貌而温柔地拒绝我殷勤献上的鲜榨果汁,又显得刚毅决断得近乎冷酷。莫不是她要在这几个月里,经验出几十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