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只老鼠》阿芒油画
孩子们还很小的时候,我领他们逛商场时偶尔经过一家宠物店,橱窗里展示的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群忙忙碌碌的小老鼠,牌子上明码实价:四澳元一只,这显然是哺乳类宠物里身价奇低的物种了。
我们只是好奇地瞥了几眼就再也迈不动腿了。这些小东西和其他标价出售的小猫小狗大不一样,它们既不慵懒也不焦虑,更加没有向潜在买家卖萌讨好的姿态,它们只管一心一意地快快活活地玩耍着,好像那禁锢着它们的透明囚笼并不存在,而那三个正对它们虎视眈眈的巨型哺乳动物也不足为惧。
那时候我已吃了几十年的大米,人生中每次与这个物种相遇无不伴随着阵阵惊惶的尖叫,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仔细冷静地观看它们还是第一次。可这一看不要紧,我的身体内部一定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多巴胺分泌量大增等等,这直接让我的取向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和两个同样咧嘴傻笑的孩子一合计,我爽快地掏出八澳币买下两只鼠妹妹,一周后又买下一只鼠弟弟。至于它们是不是同一家族的,近亲不能结婚的婚姻法是否适用于老鼠,我当时真的欠考虑了,它们还都是BB呢!
两个孩子对这三个新成员热情高涨,认可它们的首要程序是——取名字。六岁的女儿果断地说,咋咋呼呼又胖又白的大姐姐叫雪儿,苗条安静长斑点的妹妹叫艾米,十一岁的哥哥说,个子瘦小的黄毛弟弟就叫麦克吧。孩子们取名字就这么干脆利落,不用查字典,不用细思量,一拍脑袋就这么叫了。
“什么?你们养老鼠?多恶心!”——毫无意外,这是大部分成年人的反应。我们对鼠类的成见很深,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谁让它们祖祖辈辈混成这样的人设呢!但是,在澳洲长大的孩子没有这个观念,这里没有老鼠偷粮食,没有老鼠传播疾病,他们对老鼠的认识基本来自那个可爱的米奇老鼠。当两个孩子毫无成见地趴在饲养箱边观看新宠时,他们眼里闪亮的只有喜悦的光。
(2)
《玩手机的老鼠》儿子电脑画
雪儿、艾米和麦克对生活的热情更是高涨,除了睡觉它们不会浪费一秒钟去自闭,去忧郁,去悲伤,它们整天快乐地四处嗅闻,爬高上低,吃香喝辣,见面时互相嗅嗅鼻子问个好,偶尔打个架但很快忘记一切……
我们三个趴在箱子上用上帝视角静静地看着,傻傻地笑着,当你不知不觉间被一股魔力引诱,灵魂犯了迷糊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代入到鼠的身体里,透过鼠的眼睛探寻每一个有趣的角落,用鼠的舌头品尝坚果的味道,再用鼠的尖爪子抓挖攀爬,再飞身跃上那个转轮把它蹬得风驰电掣吱吱乱响……
我不禁产生疑问,我们人类千辛万苦打球跑步,甚至不惜犯法(比如赌博吸毒超速驾驶等等)才能制造出一点点快乐素,可在老鼠身上那东西为什么就像自来水一样供应充足呢?这些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们有什么独特的身体机能值得我们借鉴呢? 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我坦言我活得不如老鼠快乐,也不如老鼠精力充沛,我只能趴在宠物箱上,用眼睛贪婪地汲取它们输出的正能量。
有正能量的加持,我的创造力也爆发了:
我发现鸡蛋盒是绝佳的搭建快乐窝的建材,无成本,容易加工,通过不同的开洞和连接,再用颜料涂抹一下外墙,就能建成一个空间复杂有趣的漂亮迷宫。老鼠的智商是很高的,对新东西充满了好奇心,几番上下求索之后就对迷宫了如指掌,每次都把我藏的果仁瓜子找到了。
可是好景不长,这三个小东西不按常理出牌,对自己的大玩具毫无爱惜之心,竟然呲出门齿快活地啃咬起来。用不了两天,刚落成的漂亮迷宫就被咬得千疮百孔,歪斜垮塌,变成一片废墟。我这时候才知道,老鼠的门齿就像割不完的韭菜一样一直在生长,需要不停地啃咬东西把牙磨短,这鸡蛋盒真是再好不过的磨牙棒了!好吧,我不再教育它们要爱护公物了,我找来更坚实的塑料管道、吊网、木头爬架等等混入鸡蛋盒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学了那么多年的建筑设计,这回可以在建造鼠窝上一展身手了!
围观小鼠变成了我们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围观半小时的快乐素分泌量和辛苦打球三小时的效果不相上下,其性价比之高让人惊叹。但是,小鼠们也有让人焦虑的时候,比如胖雪儿喜欢找小个子麦克的茬,当它俩狭路相逢时,雪儿会两脚站立,伸出爪子对麦克比划一通女拳。小个子麦克打不过,除了抱头鼠窜也没其他招数了。这场景让我想起小学六年级时男生和女生拔河,女生轻而易举就赢了!
儿子可受不了麦克被霸凌,他把雪儿抓出来,放到打开的水龙头下面……几秒钟。这样的惩戒方式闻所未闻,对于一个只有几厘米长的小鼠来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用这伤害性不强,侮辱性很大的教育方式,也许算是合适的吧?我趁机对儿子讲道理道:"你现在能够体会妈妈看见你和妹妹吵架时是什么心情了吧?一家人在一起就要相亲相爱啊!”
(3)
女儿和儿子养的大老鼠
个多月后一个毫无预兆的早晨,我正准备给鼠鼠们换垫料,突然发现放在饲养箱角落的小帐篷里有一团正在蠕动着的粉红肉肉,我错愕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一窝新生的老鼠B B,在我眼里还是小孩的鼠鼠们已经当上爹妈了!
这突如其来的大事件让孩子们惊喜地叫唤了半天,我们一致认定肚子一直很大的雪儿是妈妈,而经常被她拳脚相向的麦克是爸爸,看来小麦克扮猪吃老虎,我们看不到的时候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哪! Good job Mike!
可过了半天我们又发现了新情况,产妇雪儿兴奋地进进出出,没一点坐月子的慵懒稳重,而粉红肉肉都挤在艾米周围,难道艾米当上了月嫂,负责照顾姐姐生下的孩子?
我满腹狐疑地把眼睛贴到箱子上,屏着气息盯着那个小房子看。终于,我看到蓬松的刨花下面艾米鼓涨的乳房,看到那堆小肉肉像串葡萄一样挂在她的肚子下面……
我们都猜错了!原来麦克和人类的口味一样,真爱是苗条温柔的艾米,不是女汉子雪儿啊!又或者雪儿和现代人一样有受孕困难症吧?不管怎样,有一件事让我特别欣慰,雪儿对艾米毫无妒忌之心,对新生儿视若己出,看她那忙上忙下到处张罗的兴奋劲,好像比自己生了孩子还开心。好啊,有这样的姨妈伺候月子我们也放心了,雪儿忙着照顾新生儿也顾不上找麦克的茬了,鼠窝霎时呈现一片家和万事兴的祥和欢乐气氛。
也就一周的功夫,八个鼠B B睁开眼睛了,会爬到产房外面了,长出点毛毛了,个子也有小指头大了,它们吃奶的时候把艾米架得四脚离了地,好象一众轿夫把乘客扛上了肩头。艾米默默地喂着奶,一动也不敢动,它娇小的身体比这八个孩子的总和还小,完全不成比例。当过妈妈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心生感慨,人类喂一个只有自己体重十分之一的婴儿还要各种催奶、汤水补给,奶粉添加,可看看人家艾米,小小的身体里奶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才两个月大就可以当妈,一窝生它八九个,这样的繁殖能力不服行吗?人类已经出动了各种手段来消灭鼠类,可这也没能让它们成为濒危物种,这真是全赖老天爷赏赐的繁殖能力啊!
(4)
儿子制作的老鼠外套
因为怕惊着这些新生B B,我一直不敢更换垫料,鼠窝里的臊味越来越大,小鼠们生来就没吸过一口正常的空气,坐月子的艾米也要忍受腌眼的气味,这完全是我的过失,这过失又导致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家里老人嫌鼠窝气味难闻,晚上悄悄把大塑料盒搬到后院里,盖子没盖严留一线缝隙喘气。第二天早起我刚惊疑大塑料箱跑哪里去了,就听到后院传来“咣噹”一声,一只大猫嗖的一下翻过院墙跑了。
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心跳停止几秒:鼠箱翻侧,一地狼藉,一场由猫操刀的屠杀刚刚发生,鼠箱旁边躺着两只被咬得快死的鼠B B,角落里躲着受伤的麦克,那其余的都到哪里去了?!可以想象,小鼠B B就是大猫一口一个的花生米,机灵的爸爸趁乱逃跑,那坐月子的妈妈和身子笨重的姨妈是否也能逃过一劫呢?
孩子们哭完后,大家商量着怎样诱捕艾米和雪儿。后院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那架空木地板下面,如果它俩还活着的话很可能躲在那里。我们找了个圆纸筒把鼠粮放在里面,再把纸筒放在架空木地板上。等啊等,一直等到第三天早上,艾米果然出现在纸筒里了!她真是个坚强又勇敢的妈妈啊,她一定在黑暗的地板下鼓励自己,即使忍饥挨饿也要活下去,孩子们还等着它喂奶呢!
我们终是没能等到雪儿的回归,那个热心的爱打架的胖姨妈雪儿,不知魂归何处了……
孩子们在后院的花槽里挖了一个小穴,把死去的鼠B B埋葬在里面,女儿还用橙红的橘子皮摆成一圈,当作献给鼠鼠的鲜花……
女儿从此不喜欢猫,直至八年后才收养了被遗弃的班尼。捕猎高手班尼见鼠就抓,那些都是野生的老鼠,人畜无害地住在树林子里。我总是按下兴奋莫名的猫,把那些受伤的老鼠放生了。
时光飞逝,和两个年幼孩子趴在鼠窝边咯咯傻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曾经拥有的快乐却可以像蜂蜜一样储存起来,想吃的时候打开罐子舀一小勺……细品之下,嗯,味道还是那么纯净,隐隐还有一股时光沁润的醇厚……
(5)
儿子给爸爸的生日卡
也许因为童年养过小鼠的原因,儿子对鼠类情有独钟,他先后养过两窝大老鼠(rat),为它们建造了象游乐场一般好玩的大宅,为参加聚会和跳舞比赛制作了一个一人高的卡通老鼠毛绒外套,也画过一些与老鼠相关的画,其中最打动我的一张是送给父亲的,画面简单、静谧无语,但却借三只小老鼠表达了深深的情感,也许照顾老鼠的经历让他体味到父母对孩子的爱吧。
儿子喜欢用自己画的画当礼物送给我们,今年圣诞节我决定向儿子学习,画三只他最喜欢的大老鼠回赠给他。鼠鼠们虽然廉价,虽然不太讨喜,但这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有人愿意抛下成见和它们相处过,就知道鼠鼠的好了。
去年我先生在园子里捡到一窝小老鼠,立马忘了是他这个农夫的天敌的后代,捧回家让我养。可是我也不会啊,喂了豆浆,活了几天,一个个全完蛋了。。。
喜欢阿芒油画里的三只老鼠,特别是趴在地上的那一只:)
阿芒这篇写得太好了,特别喜欢。我家女儿小时候也养过老鼠,后来死了,还在后院埋葬,哭得要死。阿芒一家都是画家,和儿子画的画都太棒了,女儿也好美,两个老鼠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