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勾起年轻时的无尽回忆。
那是一段贫穷,略带苦涩的岁月。人们没有什么奢望,觉得缺吃少穿本该如此。而吃维系着生命,然和吃有关的情景一一浮现。
上初中寄宿在学校,吃食堂是必须的了。早饭棒子面窝头,咸菜,中饭高粱米干饭配一碗汤。 高粱米麸皮多,通常是用来喂牲口的,可当时却充当着我们主食的角色。高粱米饭看上去一粒是一粒,互不粘连,色泽暗紫,想必是陈仓旧米存放经年。吃起来又硬又扎嘴,麸皮的粗粝在咽喉处下咽是需要勇气的,还要借助于汤才能冲过嗓子眼。称之为汤的不过就是酱油兑上水, 撒上几片葱花而已,清可见底。晚饭常常依旧高粱米饭,有时也会给你个惊喜。刚迈进食堂门槛,就闻到大楂粥的香气,顿感兴奋,那时的兴奋点低,大碴粥就会让未成年的我兴奋不已。热乎乎的金黄软糯的大碴粥, 喝上一口,玉米混合着芸豆的香味,立刻在齿颊间溢开。还有比大碴粥更好吃的那就是一周一次的白面馒头。吃了一个星期的粗糙低劣食物,肠胃里细食严重亏空,牙口更加的渴盼柔软细腻的感觉。 星期天两顿饭,还没到下午的饭点,我们就早早的在卖饭小窗口排队等候,男生敲饭盒敲盆子以表示喜悦之情。那时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幸福,幸福对于我就是对准馒头咬上去的那一刻。
我们的大寝室住着初一到初三的所有住校女生。夜晚降临,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洗洗,然后熄灯就寝。躺下感觉肚子越发空虚,没有任何果腹的吃食。大家便聊起自己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黑暗中,气氛很热烈,说的人津津有味地描述,听的人尽可能放大想象力。想象着饺子, 炸酱面的美味,夜晚一下子美滋滋了。谁人不爱吃,哪个忌美食。在没有油水的岁月里,越是吃不到的就越想,于是就有了精神会餐;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现象,聊已得到精神上的安慰和满足。花样年华在青涩而单纯的日子中流逝。
上了大学,食堂的伙食也好不到哪去。如果说在中学几乎没吃过蔬菜,那么大学吃过的所有蔬菜就只有土豆和白菜,也算是吃上菜了。大锅菜——土豆炖白菜,我们的后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出他的模样。当食堂炊事员用长把铁勺噹的一声把菜扣到你的饭盒里的时候,仔细端详:颜色灰黑,冻白菜帮子和土豆炖的很烂混合在一起呈汤糊状,见不到一丝油星。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猪食的样子,两者至少看起来别无二致,让你食欲全无。至于主食,苞米面实心窝头,用一种类似小水舀子的模具扣制而成。苞米面不经发效,不添加任何其他辅料,质地纯粹而实在,啃一口即掉渣。而凉窝头,变的更加结实,尚若发生争斗,用来做武器打到人头上,定会打昏过去。
学校地处城乡结合部,常会有农民蹲在路边卖鸡蛋。九分钱一个,我和好友小萍,桦桦,偶尔买几个生鸡蛋,想滋润一下单调的肠胃。但不敢声张, 悄悄拿到锅炉房,鸡蛋装进铝饭盒,放锅炉上煮熟。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剥掉皮,盖上盖儿,才敢拿回宿舍。自己花钱买的,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吃,自我感觉象是作了见不得人的事。 因为同学中,很多来自农村,他们的本性跟卖鸡蛋的农民一样, 金贵的鸡蛋是换钱用的,不是自己吃的。如果我们不加掩饰举着白白嫩嫩的鸡蛋享用,一定会招来异样的眼光,会被她们看作吃小灶,搞资产阶级特殊化。如若被举报上去,也许还会被抓了典型也是说不定的。
毕业了,结婚了,没人管了,可以开小灶了,给人当老婆的我却难为无米之炊了。对吃什么,内心就是一个巨大失望带来的莫名苦楚。副食店卖肉处门可罗雀,案板总是干干静静,每次去副食店,又忍不住往那边张望一下。一天,久盼的大肉终于上案。僧多粥少,买肉的人相互争挤,无数条胳膊将钱伸向卖肉的,冀望能得到卖肉人的青睐,接下你的钱。急切的叫喊声似乎要掀开屋顶,你方高喊二斤后丘,我方大叫三斤腰条。其实内心都明白哪有什么选择,能买到肉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最终没买到肉的人,只有沮丧可怜巴巴的份儿。长年吃不到荤腥肉的人,皆成了无需自律且吃斋不念佛之人。
没有肉,饺子照吃,那时有一种午餐肉罐头,虽含大量淀粉,但毕竟是有肉的,买回来切成小细丁,加点白菜,这样的饺子也很解馋。至今难忘那味道。
年代留给我们有关吃的记忆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