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二世與茜茜公主

人們提起德國，多用“嚴謹、秩序”等字眼，卻很少將它與“浪漫、詩意”這樣的詞彙聯繫起來。然而曾有一位巴伐利亞國王，卻生來多情而敏感，他癡迷於藝術與一切美好的事物，是當時人們口中的怪胎與另類，連他的死，都帶有傳奇色彩；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用執著與舉國之力，為德國及全世界的人們留下了永垂不朽的藝術精品與童話般的故事。 這個人，就是路德維希二世King Ludwig II，維特爾斯巴赫王朝的巴伐利亞國王，人們口中的“瘋王”“天鵝國王”……然而時光倒退三百年，這位生活在自己幻想世界中的國王，也許根本不會在乎這些身後的評價，哪怕他自己“身敗名裂”。對於他來說，被揣測愛誰不愛誰、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並不重要，因為被他所深愛的、這世界上美好的一切永不凋零。

路德維希二世1845年8月出生於慕尼克附近的寧芬堡Nymphenburg，據說這座城堡是為了獻給花神和她身邊的甯芬女神，所以稱為寧芬堡。雖然這裡是歐洲規模最宏大的宮殿之一，但比起之後路德維希建造的精緻城堡，這座城堡更像是一處悠閒的度假行宮，其間流水潺潺、百花鬥豔、密林掩映，正如其中文譯名般寧靜又芬芳，充滿了自然的氣息。

寧芬堡中最有特色的房間是其祖父、與他同一天生日的路德維希一世所設立的美人畫廊。路德維希一世對貌美之人的十分欣賞，在他剛即位不久，就從自己的王國挑選了36位絕色美女來到寧芬堡，親自為她們設計禮服與飾品，猶如親手打造精緻的藝術品；完成後，又請來宮廷畫師為她們作畫，將她們最美麗的模樣和這座城堡的絕美風光一起，留給了永恆的時間。此舉在當時可謂驚世駭俗，在此之前，從貴族中挑選女性來到宮廷做客很正常，但路德維希所選的女子，幾乎全是平民。

路德維希二世童年很多時光，是在父親修建的舊天鵝堡Schloss Hohenschwangau中度過的。他的父親克米利安二世喜歡用中世紀風格裝飾城堡內部，也許年幼的路德維希正是在此充分受到了中世紀藝術和騎士精神的影響，這也許就是他浪漫主義的源頭。城堡中，反映中世紀傳說和德意志歷史的壁畫，深深震撼著小路德維希的心靈，豐富了他那有浪漫主義傾向的感情世界，喚起了他對一切高貴事物的熱愛與對藝術的終身追求。他不喜歡甚至厭倦枯燥乏味的王室生活，喜歡在南德意志的森林和峽谷間漫步，對那裡的山水和純樸的農民充滿了愛意。國王的一生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就其根源，是現實無法匹配他心中的理想世界，那個世界由藝術與純粹的美好組成，於是終其一生，他一直試圖在凡塵俗世中圓滿他的追求。這樣的追求與執念，落到了一位偉大的藝術家身上，那便是瓦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15歲那年，路德維希第一次聽到瓦格納的歌劇《羅恩格林》，他從主角“天鵝王”羅恩格林身上找到了共鳴，從此他對瓦格納及其作品便開始了終其一生的追隨信奉。

1864年，路德維希二世18歲，正式加冕為巴伐利亞的王，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邀請瓦格納共進晚餐。隨後，他開始著手為這位曠古絕今的藝術家建造金碧輝煌的拜羅伊特侯爵歌劇院Margravial Opera House Bayreuth。劇院的風格為晚期巴羅克風格，時至今日，歌劇院仍然完好地保存著當年的建築設施和藝術風格，是德國乃至歐洲保存最為完整的巴羅克建築之一。作為一位國王，他的感情之路並不順利。雖然人們閃爍其詞，但不可否認年輕的王子對她的姑姑伊莉莎白抱有仰慕之情——也就是著名的茜茜公主。路德維希曾與茜茜的妹妹索菲有過一段短暫的婚約，然而即使在這段訂婚期間，路德維希寫給茜茜的信遠比寫給年輕的未婚妻的信件更充滿激情。二人是從路德維希繼位後開始相知相識的，他倆都養美貌、高挑、敏感，都熱愛大自然、音樂文學，不喜歡宮廷的繁文縟節和勾心鬥角，熱愛自由……在路德維希後來的艱難歲月中，茜茜成為了他靈魂的支撐。那時所有的大臣幾乎都站在國王的對立面，每當他感到苦悶時，就會去尋求茜茜的安慰。但由於路德維希同索菲退婚之事，為了不讓茜茜其他家人看到他，他總戴著大帽子和斗篷遮住自己。後來，路德維希在施塔恩貝格湖Starnberg Lake湖心的玫瑰島上，蓋了座小巧的宮殿，植有上萬株玫瑰。每年玫瑰盛開時，路德維希都會在此隱居賞花。此時，他除了茜茜誰也不見，他倆不是默默地坐在玫瑰叢中，賞花品茶；就是泛舟湖中，彈琴歌唱。施塔恩貝格湖擁有絕美的風景，歷史上這裡還是歐洲一些國家的帝后們的尋幽攬勝之所，茜茜公主從小便長在這裡。後來有幾年他倆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在玫瑰島會面，某次茜茜獨自去玫瑰島時，把自己寫的詩留在宮殿中，給當時不在島上的路德維希，傾訴想念和友誼：“你是蒼鷹，我是海鷗。”只可惜，命運的捉弄，讓兩個熱愛自由的人錯生在了帝王之家，成為了囚禁在金籠子裡的鳥兒。除了對音樂和戲劇的熱情，路德維希另一個最大的愛好便是建築。從1869年開始，他建造了三座奢華的皇家住所，其中坐落在僻靜的格拉斯山谷中的林德霍夫宮Linderhof，是洛可哥式建築中的一件珍品，也是路德維希的諸多王宮中唯一完工的一座。在林德霍夫宮周圍分佈著風格各異的義大利、法國和英國園林，園林內點綴著噴泉、池塘和精美的觀賞建築，堪稱那位古怪國王的珍寶箱。路德維希喜歡在林德霍夫宮後面的維納斯神洞裡欣賞瓦格納的歌劇《湯豪舍》，這座人工修建的奢華洞穴如夢似幻，曾是路德維希的私人舞臺。但在他所有建造的宮殿城堡中，最著名的還要數位於巴伐利亞地區，阿爾卑斯山麓的新天鵝堡Castle Neuschwanstein。新天鵝城堡的名字來源於他最愛的天鵝騎士“羅恩格林”，這位英勇的騎士是來自傳說中蒙薩爾瓦特聖山的守護神，與這座古堡夢幻、神秘的氣質契合得合適無比。這座夢幻般的城堡，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合時代的錯誤——同一時間，第一座摩天大樓正在美國修建，而路德維希仍沉醉於他的中世紀幻想中不可自拔。他一心想把這座城堡建設成為一個夢幻世界，以圓自己追求至高無上藝術的夢想。不料，此舉卻被舉國上下一致反對，但他仍舊一意孤行，傾盡人力物力、無數的金銀財寶，來建造這座心目中最完美的城堡。對藝術的追求，無疑是路德維希乾旱的宮廷生活中甘美的泉水，然而現實總是壓迫著這位神經纖細的國王。自然而然的，路德維希十分崇拜“太陽王”路易十四，因為這位精力充沛的傳奇法國國王，不僅政績昭然，於藝術上亦有十分高的造詣。1867年他造訪凡爾賽宮之後，便想仿造其建造一座宮殿，在仔細鑽研了凡爾賽宮之後，他於1873年買下了海倫島，開始著手準備建造巴伐利亞的凡爾賽宮——海倫基姆湖宮Herrenchiemsee。基姆湖是巴伐利亞州最大的湖泊，有“巴伐利亞海”之美譽。海倫基姆湖宮建造於1878至1886年，是路德維希二世最大的宮殿，也是最豪華的一座。他並不想簡單地複製法國路易十四奢華的王宮，他希望能有所超越。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可媲美凡爾賽宮的鏡宮，如今我們來到此處，舉目除了金碧輝煌的鏡面裝飾，還有數也數不清的蠟燭。這些蠟燭曾經只為路德維希二世一人點燃，自從他去世，蠟燭再也不為任何人、任何活動而燃了，永遠成為了他一個人的祭奠。路德維希二世花了二億馬克才完成赫爾倫基姆澤宮的建造，幾乎掏空國庫，可他只在這座宮殿住了一周。1886年6月10日，謀反派串通古登醫生，用一份“證明”路德維希精神不正常的醫學診斷報告將他拉下帝位；12日，謀反派們將國王軟禁在施塔恩貝格湖畔的一座城堡中；13日傍晚，國王要求古登醫生單獨陪他離開城堡散步，當晚，路德維希和古登醫生的遺體在湖邊淺灘被發現，這年的國王，不過41歲。官方雖然宣佈國王是溺水而亡，但人們對他的死眾說紛紜，尤其在民眾中激起了很大的震盪。在施塔恩貝格湖，能夠找到民眾為了紀念路德維希二世所豎的十字架，至今巴伐利亞的人民，還會舉辦活動來紀念這位國王。如今成千上萬的遊人來到此處，憑弔這位獨樹一幟的國王，他的魅力，終於在時代的浪潮翻湧之後，完整地被人所理解了。路德維希二世死後，哀悼之人有之，拍手稱快之人有之，但唯有茜茜公主認為他的離去是一種解脫，“是的，是的，我羡慕你。你永遠離開人類的駐地。上帝的靈光為你讓路，天穹的群星為你哭泣”。這位稱不上“偉大”的君主，一手執夢想之盾，一手執藝術之矛，像個真正的戰士一樣與這個功利、庸俗的世俗戰鬥到了最後，並用留下的所有建築證明了能夠在時間中永垂不朽的，絕不是充滿了算計與陰謀的政治，而是人世間至純至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