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國王

每個迪士尼樂園裡，都建有一座白雪公主的童話古堡，它是參照人間一座真正童話般的古堡而建的，它就是德國巴伐利亞童話國王路維二世（Ludwig ll  1845-1886)的新天鵝堡。這位十八嵗登基的國王，不愛江山，不愛美人，只愛藝術。一生雖然沒有值得稱頌的政績，卻為後人留下夢幻般的新天鵝堡，華麗的林德霍夫宮linderhof，和海倫基姆湖宮Herrenchiemsee Castle，三座美倫美奐的宮殿。

      路維二世成了德國巴伐利亞國王後兩年，他的叔叔普魯士王子發動了所謂的德國戰爭，兼併了巴伐利亞與奧地利，成為政權的真正掌控者。普魯士王子相對於路維二世，是當時人民景仰的執政者，因為他打贏戰爭，積極經營經濟與科學的發展。淪為傀儡的路維二世，被評為浪費與瘋狂。歷史上不愛江山，只愛美人的君王很多，譬如最為人知的英國溫莎公爵。但路維二世既不愛江山，又不愛美人，只愛藝術。他原本就不好政治，從小有著詩人、藝術家、夢想家的特質，愛好自由、隔絕、孤獨與美好的事物。從少年時代起，他就成爲歌劇作曲家瓦格納的樂癡，並瘋狂地單戀這位比他大32嵗，結過婚還有情婦的作曲家。從新天鵝堡內部的裝飾與畫作，多數取材於歌劇的故事情節可見一斑。當時瓦格納正爲了避債東躲西藏，路維二世不僅為他清償了全部債務，還特地為他興建了拜魯伊特節日歌劇院，專門上演瓦格納的歌劇，又賞賜他一座華美住宅，搞到舉國譁然。愛好男色的他，對瓦格納的愛慕太過明目張膽，人們還擔心國王在瓦格納身上揮霍的金錢會越來越離譜，朝廷只好出面施壓，將瓦格納逐出國境。但絲毫不減路維二世對瓦格納的傾心。這位不問政事的國王整日沉溺在中世紀史詩的情節和幻想之中。花巨資興建的夢幻古堡和宮殿，都有瓦格納歌劇中的場景，猶如生活在歌劇情節之中。路維二世長得英挺帥氣，有優雅唯美的藝術家氣質，執意完成他心目中完美的夢想—新天鵝堡。然而藝術家與帝王性格上是絕對衝突的，詞中之帝的李煜，也是亡國之君，詩人纖細敏感的氣質怎敵政治的詭詐？藝術家的唯美性格卻誤入爾虞我詐的政壇，兩位不得善終的國王，命運也如出一轍。新天鵝堡為德國帶來龐大的觀光人潮，如長城之於中國，他們的執著，造就出後世不朽的建築，他們也因而留名千古，是與非之間，因時空有不同的解讀。

這座最著名的城堡，春夏秋冬四季風貌，美得像童話，又各具特色。春天，咖啡色的森林單調卻暗藏生機，萌芽中顯得孤單的城堡卻充滿希望。夏天，藍色的天空擁抱住群山，萬綠烘托出夢幻古堡的典雅。秋天，像色彩斑斕的秋葉陪襯一位不施脂粉的美女，更顯其清純隔世的輕幽。冬天，飛雪覆蓋的城堡，又十足讓人想到白色耶誕節的歡樂氣息。這城堡為什麼可以美的如此出塵、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呢? 因為建築草圖可不是由建築師所構想的，是劇院畫家和舞臺佈置者在1868年所畫的草稿，由浪漫的、孤絕的、愛好藝術與歌劇的國王路維二世所建造的。屹立于山嶺之上，背倚群山，下俯碧水，加上其純白宛如童話城堡的造型，給人一種超然塵世之感。這座仿中世紀騎士城堡所建的宮殿不僅外形獨特，其內部裝飾格局也無不表現中世紀神話、傳說中靈性傳神的意境，體現了當年修造此宮的巴伐利亞國王路維二世唯美超俗的獨特品位與人格。 這座直到國王去世尚未完工的花崗岩城堡，高踞巴伐利亞最美的湖光山色之間，宛如來自仙界。建築風格主要是羅馬式和拜占庭式。有許多高高的尖塔，內部裝飾的許多壁畫都是瓦格納歌劇中的場景。更有一座歌劇大廳，所有壁畫都以歌劇故事為題材，當然是為欣賞瓦格納歌劇而建的了。

國王本人一生對完美神聖藝術的追求在十九世紀末的歐洲也顯得那麼的不切時宜。有人說，同時期的美國正在建造世界上第一座摩天大樓，而這位童話國王卻仍在傾盡財力，建造復古乃至回溯中世紀的宮殿。這似乎也奠定了他本人悲劇的結局。在給世間留下了幾座凝結了歐洲文化藝術和工藝精華的宮殿後，44歲的路維二世被誣陷為精神失常，只在新天鵝堡住了172天就被人篡位，奪去王權。連夜從新天鵝堡押送到斯坦貝格湖邊的貝克宮，第二天他與他的心理醫生就在慕尼克黑郊外的斯坦貝格湖中離奇淹死了。其實說國王神志錯亂，只不過他是一位同性戀者而已。他厭惡權爭和政治陰謀，避世在山水間。爲了實現這一目標，他選擇在崇山峻嶺中建立自己的世外桃源，不惜一擲千金，建造他的童話王國，在沒有邪惡，一切是美麗高貴的童話世界中生活。音樂家瓦格納在第一次覲見當時還是王太子的路維後曾描寫的：“他是那麼的俊美、靈性和超凡，使我內心恐懼他有一天會像一個短促的神之夢一樣被這個卑鄙的世界所吞沒……”直到今天，路維二世的死因和他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仍是世間一個哀傷淒美的謎。
另一座豪華的林德霍夫宮，坐落在深山野林中。這是唯一一座國王在世時完工的作品。也是一件倖存的洛可可式建築的稀釋珍品。幸虧它建在深山老林裏，避過了兩次世界大戰，否則我們今天無法欣賞這位古怪國王的珍寶箱。驚人的華麗，吃驚的設施令人嘆爲觀止。國王的飯桌可以升降到地下室，擺好飯菜再升上來，可以即時吃到最新鮮，熱氣騰騰的飯菜。比起慈禧太后要用棉套蓋住飯盒讓太監從禦膳房跑步穿堂過室送飯不知先進多少倍！除了有風格各異的花園，還有阿拉伯東方色彩的摩爾人亭。在彩色玻璃和彩燈的朦朧光綫下，呈現出天方夜譚式的異國風味。國王在這裡舉辦野餐會，他找來英俊的士兵和馬伕，讓帥氣的小夥子們穿上土耳其式的服裝，甚至會讓最漂亮的小夥子脫掉衣服跳舞。路維二世還在林德霍夫宮的後山修建了一個人工鐘乳石岩洞，叫做維納斯神洞。是國王的私人舞臺，完全按瓦格納歌劇唐豪瑟中維納斯山場景設計。推開一座人工巨石門，就進入這個水下照明，人工瀑布，電動彩色燈光的夢幻世界。池塘中有金色貝殼型小舟，演員在船上演唱瓦格納的歌劇，用當年最先進的聲光效果為國王營造了完美的虛幻景致。在這裡，國王忘記了煩惱，進入他的唐吉柯德式的夢幻王國。在同一時間，世界第一座摩天大樓已在美國興建，而這位童話國王卻花費大量財富，躲進石洞，回到中世紀的武士年代。

      路維二世出於對建築的熱情和對孤獨的渴望，在強烈的自我表現慾望的激勵下，1873年國王又買下了基姆湖中心的男人島，建造他最後和最大，也是最昂貴的新凡爾賽宮，名為海倫基姆湖宮。這個面積230公頃的小島，四面環水，背臨阿爾卑斯山，風景美不勝收。花園正面，是對凡爾賽宮的完全相同的仿造。著名的鏡廊比法國的樣板有過之而無不及。華麗非凡的大廳在兩千枝燭光的映照下，閃閃生輝，金碧輝煌！餐廳同樣配置了自動上菜魔術桌，洛可哥沙龍房間精緻無比，極盡奢華，盡顯這是生活在幻想世界中的不幸國王最壯觀浮華的宮殿。可惜他只在自己尚未完工的凡爾賽宮裏面住過九天，沒福享受他夢中的天堂。

      這些大規模的勞民傷財建築，令路維二世負債累累，但他直到去世，都沒有失去建造宮殿熱情。他說我建的宮殿不是用來住的，而是用來觀賞的。的確，我們今天也像他一樣，來到皇宮觀賞昔日帝王奢華的生活和展示能工巧匠為人類創造出無以倫比，價值連城的藝術珍品，經過百年滄桑，依舊美麗如昔。人的好與壞，善與惡的標準究竟在哪里呢? 有沒有一個永恆的，普世可依循的定理，一個不因時間流逝、不隨地域變遷、不受外力影響的真理呢？路維二世的藝術家特質，理想而不實際，一般的德國人民對他的評價負面多於正面。對人民與當時掌權的政府而言，路維二世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敗家國王。可是，當年的人們豈能理解，沒有他，拜洛伊特Bayreuth這個小城怎能舉世聞名呢? 哪來這一年一度官宦雲集的德國歌劇節呢？哪有代表世人童話夢想的新天鵝堡呢？ 如果華格納沒有得到路維二世的經濟支援，後代的我們又怎能享有豐富經典的華格納歌劇呢？如果沒有路維二世對美與藝術毫不妥協的堅持，今天的我們又如何保有童話城堡的幻想空間呢？ 生命是短嶄的，藝術是永恆的。童話國王為後人留下的，就是這三座永恆的藝術豐碑。孤獨的天鵝，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