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2)-乡趣
老家所在的湾子(依水的村落)三面环水,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阡陌纵横,临近的湾子在树影中若隐若现,两侧水塘边是各家的瓜棚菜地,后面水塘旁是青青的竹林,林中有小道通向塘边,水面上架有石头或木头的跳板,是各家打水洗菜的地方。
湾子里住着六七户人家,大都是刘姓的远房亲戚,有一家姓焦,是到刘家入赘的上门女婿。湾里大大小小有上十个伢妹子,白天大人们在田里忙活,孩子们就聚在一起玩耍,我跟他们混得很熟。
焦家的男孩很能干,他教我做“吱咕”玩,就是从水田里挖一块泥,捏成饼,中间戳个洞,然后铺地上晒干,又砍一根细细的竹枝,把一头从中间劈开一点,用小棍穿着晒干的泥饼支在劈开的竹枝当中,就成了,我兴高采烈地在禾场上滚着我的“吱咕”,妹妹看到了,哭喊着要玩,我不给,她就到外婆那告状,外婆逼着我把我的“新玩具”给妹妹,我生气把它摔得粉碎,“大家都莫玩!”我忿忿地嚷嚷着。我们还有其他玩泥巴的方法,用泥做一个大饼,摊在手掌上,然后猛地朝地面上“趴”地一下盖过去,谁的饼中间破了洞,谁就赢了。
隔壁家的谷良跟我一般大,是个疯颠颠的假小子,爱跟人打架,她对我却特别友好,坐着大脚盆在塘里摘菱角给我和妹妹吃,又把脚盆翻过来扣在水面上当鼓,又唱又跳。叔叔家跟她家不和,据说是因为早年我三岁的堂弟把与他同岁的谷良弟弟推倒掉进塘里淹死了。过了好几年她妈才生了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
小重是个聪明能干的妹子,跟我很要好,她比我大一岁,上一年级,学习好,知道的事情特多,常跟我聊天,带我去临近的湾子里耍,有次我跟她去八里外山里她姐姐的家串门,回家时每人乐呵呵地抱几个大红薯。小重家穷,家里多是女儿,只有一个还在吃奶的弟弟,她爹爹酗酒,喝醉了常常打堂客和女儿,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扛起一根房梁追打她妈,另一次小重拖着用烂布巾子裹着的脚来找我玩,说他爹一把菜刀扔过来落在她脚背上。但小重生性乐观,挨了打后出来玩依然笑嘻嘻的,她妈身体不好,姐姐都出嫁了,小重要干很多家务活,还去几里外的山上打柴…… 可是后来我听说她二十时生孩子时死了,太可惜了。
乡间的夜晚很宁静,春天的夜晚蚊子也不多,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会聚集在禾场里玩耍,你追我跑,数星星,吟童谣,比如“月亮粑粑”、“月亮走我也走”之类。那时乡下还没有通电,用煤油灯,出门时提着“镜灯”,一种方形的玻璃罩灯,但那是大人们的专利,孩子有自己的办法,抓好些个萤火虫放到空蛋壳里,在蛋壳尖上刺一小洞,塞进一段带线的火柴棍,就成灯笼啦。有时也会围坐在某家的堂屋里听大人讲故事、唱花鼓调,拉胡琴。
在叔叔家呆腻了我们就去姑姑家住一阵子。 姑姑家有十里地远,在沩水对面 河堤下一个叫柳树底下的湾子,因为门前的水塘边有一棵古老的柳树。过河要坐渡船,我们到了河边,婶婶朝停在河那边的船大声吆喝“过河呐!”守船的老嗲嗲就把船撑过来,又闷声回船里吸他的水烟袋。这是一种竹篙撑的木船,船上一半是个小木屋,一张床那么大,弯弯的木屋顶,格子的木门窗,都用桐油刷得黄灿灿的, 船的另一半两侧镶有长板凳,用来载客,守船的老嗲嗲终年住在上面,他不给人撑船,除非你是老人或孩子。我记得这位老嗲嗲,他不喜欢小孩子到他船上玩,凶巴巴地朝他们吼,可是有次他开恩让我和妹妹到船上玩过一次,不过他曾吓唬我,要把我的漂亮毛衣拿到镇上换糖吃。我们一行人跳上船,婶婶麻利地拔起篙子将我们朝河那边撑过去。我喜欢把手伸进凉凉的河水里,抚摸那些来回飘动的水草。下了船,穿过一片沙洲和成行的柳树林,翻过堤就到姑姑家了。
姑姑家的湾子大些,小孩子更多,我每到这里就玩得更疯了,不到天黑是不回家的。大屋后面是公家的粮仓,晒干的稻草一垛垛的,躺在上面去好舒服,我们在上面嬉戏,用稻草做眼镜,搓草绳,用禾筒做口哨。
香姐姐大概十二三岁,她没有妈妈,有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他爹爹常年在外做事,所以家里多半没大人,姐弟俩相依为命,自由自在,所以我常常去她家玩。香姐姐乐观和气,善解人意,虽没读过几年书,却非常会讲故事,她坐在灶角里做饭的时候,把干草扎成像问号一样的草把,用火叉叉着往灶里添,又用竹吹火筒把火烧旺,嘴里娓娓地说着她知道的故事,我和她弟弟懒洋洋地躺在灶角的草堆上听着她那柔和的声音,有时我也会学着扎几个草把。一天香姐姐隔墙叫我:“小雪,你过来!”,我进屋的时候,她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地笑着,等我走近了,她得意地向我展示了她的好东西,一只已经拔了毛的鸟,手掌那么大,她说一会做汤吃,要我同她们一起吃, 他们应该很久没尝过荤菜了,我没敢吃那可怜的鸟儿。听说香姐姐后来嫁到湖北去了,还是个团支书。
沩江两岸的河堤上的青草郁郁葱葱,放牛的伢妹子们会把牛群牵到堤上吃草,棕黄色犄角短短的是黄牛, 灰色的水牛有长长的、弯弯的角, 小牛们不时“哞哞”喊着妈妈。 地上打个桩拴好牛们,孩子们就在沙洲上玩开了:掏鸟蛋, 到河里洗澡,骑在水牛背上在河里戏水,当牛屙屎时赶快用双手接着,送回岸边的箢箕里,以便把牛粪带回家做肥料。有个大点的男孩建议在沙洲里挖地灶做饭吃,如是大家分头找食材,捡柴火,菜多是从自家的菜园里偷的,也从田里捉些泥鳅、小鱼之类,最难搞到的是米,因为要从妈妈眼皮底下的米缸里拿出来不容易,如是要我去姑姑家偷,因为即便被抓到也不会挨骂,接到任务我飞跑回姑姑家,还好姑姑和外婆在菜园子里,我溜进房从米缸里大把将所有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又箭一般跑回河边,地灶在沙里挖好了,大孩子们开始生火做饭,把脸熏得乌黑,饭做好了每人分一小点,用树叶端着,大伙吃得津津有味……..
姑姑家的对岸是双江口镇,“T”字型一横一竖两条街,麻石路面,几家店铺,多半时候都比较冷清,满叔公家在沿江最后一家。叔公捕鱼为生,满叔娭在镇上缝纫铺里做裁缝,两个儿子在长沙城里工作,大女儿嫁了,剩下十几岁的小女儿希姑在家,他们的生活在当时的农村算比较富余的。有时叔娭毑会在河对岸大声叫唤我和妹妹的名字,要我们过河去她家,她的音调很高,传得远,在屋里都能听见。住在叔公家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就会闻到喷香的土制蛋糕味,透过蚊帐就能看见两个热气腾腾的酒杯状的小蛋糕黄橙橙地立在桌上,那是满叔公从街上为我和妹妹买回来的零食。有时满叔公去撒网捕鱼也会带上我,他让我提个小篮子跟在后面,让我挑大一点的鱼和虾,带回去吃,再把剩下的拿去集上卖。所以,我很喜欢去满叔公家玩。
儿时的记忆就如昨天一样,清新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