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死的。在弗罗里达做地主,几乎每年都会听说有谁死了。等地主知道房客死了,一般是死者的亲人已经搬走了东西,打扫完房子,缴回钥匙的时候。对地主而言,也就跟租客提前搬走没有太大的区别。地主们当然不会扣押金,再加上一句“I am sorry for your loss”,就完事儿。不知是什么心态,地主们聚会吃饭的时候,爱把房客拿出来八卦,死掉的房客好像总是八卦的优先题材。 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说不是大事儿,但又非说不可。玛吉的离去让我也觉得什么地方堵着,不得不写出来。
大约五年前,玛吉自己靠海的大房子被银行收走,只好downsize 租了一个3室2卫的中产区小房。她刚来的时候养了一条小狗叫Louisiana。 小狗去世后又养了一条叫Montana. 我曾经开玩笑问她为什么狗不叫Florida. 她告诉我几年前她有一只狗叫Florida,已经去世了。当时我就觉得她很孤独,在回家的路上我还为自己的多嘴不动脑筋很踢了自己几脚。 玛吉是一个地主们都会喜欢的房客,干净,通过银行自动准时交房租,几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这几年时间我也就见过她几次。最后一次是去年圣诞节前,她想要把她的男朋友加到租约上。她的男朋友是电工,看起来比她年轻好多岁。那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社区大学上英文写作课,打算写自传,要写给她的孙子看。她说话的每个句子都带着上扬的音调,笑起来幸福得好像盛开的花。后来她的男朋友并没有按要求寄来申请表,加到租约上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我知道玛吉去世是在今年的某个节日之后。当地警察打电话来说发现玛吉死了,没有亲人的联系电话,在房子的报警装置的登记表上找到我的电话, 问我有没有玛吉的亲人的联系电话。我把玛吉几年前的申请表找出来,紧急情况下得联系人列有三个人:她的儿子,律师和会计师。报警的是玛吉在社区大学的同学,本来节日约了玛吉出去玩,玛吉没有去。她给玛吉打电话没有人接,感到不妙,就打电话911要求急救人员到玛吉家里查看。结果发现玛吉已经去世。我给她打电话时她说到她对玛吉知道得不多,她们几个老年同学都是自己住,偶尔一起吃饭,除了上课,平时几乎每天电话联系。她觉得玛吉乐观开朗,但是具体的家庭情况不了解。她也不知道玛吉有没有亲人。
我觉得我应该给玛吉的儿子打电话。我不知道怎么通知别人你妈妈死了,紧张半天,花了一个多小时写了一个说话的提纲。结果一打电话发现对方的电话已经销号。后来我想律师和警察都会给他打电话,我是关心太多了。我打她打律师的电话,跟接电话的助理说明情况,律师在半小时后打电话回来。律师是她的遗嘱执行人。他告诉我,狗和狗的‘家具’送到当地动物救助协会,并赠给动物救助协会三千块现金,要求首先给狗再找一个家,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新家,钱用于支付狗住在协会的费用。他可以立即执行遗嘱关于狗的一项,当天就有动物救助协会的人来,问我可不可以给开一下门。我当然同意, 狗的问题轻松解决。
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律师请我和会计师吃晚饭,理由是通报事情的进展。吃饭的时候他自嘲说一般人即使马虎,但是给律师的电话号码是不会错的。他又说他自己不算太失败,玛吉给他的四个电话号码(房东,会计师,儿子,女儿)有两个人都被找到了。他下一步打算搜索并登报通知玛吉的儿子和女儿,当然需要时间。我说他还有几天,玛吉的本月的房租已付,他可以到月底再决定玛吉的东西怎么办。在我给律师玛吉的儿子的名字和联系电话的时候,玛吉的会计师插嘴说这个名字他有印象。离席去打了一个电话回来,确定玛吉的儿子也是本地开业的会计师,还是会计师协会的义务工作者。好像什么很大的悬念突然结论就在桌面上一样,我们感叹了一番世界真小之类。我给了玛吉的律师我的名片和一把玛吉的钥匙。他告诉我他会转交玛吉的儿子,月底前房子会被搬空,打扫干净。我觉得没我的事儿,跟房客搬出没大的区别, 等着玛吉的儿子交回钥匙就行。
月底到了, 又过了几天,玛吉的儿子并没有还回钥匙。我打电话去问,他把钥匙寄还,附上一张post-it 小纸条。纸条上写,玛吉去世租约自动结束,他放弃玛吉房里的东西。 我带着工人去打扫的时候,看见房里一片狼藉, 因为电被停的时间太长,冰箱里的食物坏掉,一打开,整个房子里有一大股臭味,加上散落在四处的垃圾,堪比平民区驱逐租客后的情况。我不知道玛吉的儿子在她的房子里花了多少时间, 又是怎样对待她的遗物,但是我不能想像一个中年人,会计师,因为什么原因会留下这么样子的房子,而且这是他妈妈住过的房子。
上个月,玛吉在社区大学的一位同学打电话给我。这位同学打算买投资房,要我做他的代理。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对我的投资观点已经了解,都是从玛吉那里听说的。我们聊到玛吉,他知道玛吉有一个孙子叫Henry, 生于2000年。他知道玛吉所有狗的名字:Alabama, California, Dakota, Florida, Georgia, Indiana, Louisiana, Montana。他不知到玛吉的儿子和女儿的名字。因为玛吉的这位同学,一些本来与我无关的事情,在我的脑海里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