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门

王鹏 著                                                            殇魂
正文

《殇魂》(3)

(2016-09-27 00:40:40) 下一个

 

    你闭了眼,悄无声息了。

你还能相信谁?好像你不能屈从于外来势力的侵入?无法只对单一民众、一个团体、一个政党、一座神像,一幅标语、一本文选,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歌功颂德,摇旗呐喊。你以为众望所归?其实人心向背。你总不会在知足明理之下,心血来潮地说,让我们接受一次贫下中农再教育吧!对!不能把你弱势群体撇下不管。谁也不愿做共产党奴才。他几十年前就声明:宁愿上山下乡,去最艰苦的地方!睡窑洞、制沼气。我们不是奴才命。这话不伤自尊。他说。

 

你活腻了?常回忆苦思甜。

你行啊,苦中得乐……十年磨一剑。

他脸上顿时浮出一丝苦涩。

你写的不都是与死有关吗?

不全是。除了写死,也写活着。

当然,他肯定地说:

一一除了煎熬与苦闷,

还有希望和远方……

 

“想真正看透你这个人,很难。”你要问由来?谁也说不清。有人说他小时偷鸡摸狗,生性好斗,桀骜不驯,都说他是个蔫倔蔫倔的二狗子。特别在六几年那段日子,父母遭难,双双关押,骨肉分离,他顷刻一落千丈,沦为无家可归之人。

 

他说:倾其所有,身无分文,烂命一条。不然,你当我死过!要么,有种,你当着众人面剁了我吧!他说,他已习惯这种生存环境。人们都有所预感,人本身贱,到哪座山砍哪里的柴。习惯就好。你说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就是这么烂活过来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整天横冲直撞,毫无约束的他,很难会学好。

 

你做白日梦吧?

你就是一个惹事的人!

    他曾追着同道人问过,你们知不知道文坛有位阎爷写过一本《天宫图》的小说?书里有句话:“焉知死就不是一件好事哩。” 我当年连他妈的怎么死都不知从何下手,受点委屈就想寻死会是好事么?

 

他说:我当时能记住的语录就是他的名言:

死有两种意义:

 

一种轻于鸿毛。

一种重于泰山。

 

假如他老人家让我选,你猜我选那种?

我想,我是没事寻死,自找死路,没趣。

即使死成,肯定扔臭水沟。

吊毛不如,遗臭万年!

 

他说他们肯改变自身,用宪法来维护尊严。他们甚至会给你们更多自由。你写什么、怎么写,没人管你,限制你,会不会?哪怕动用任何手段,他们知道这种阴影之下,只会让你们窒息而死。还你自由,你仍然怯于落笔?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视你们为粪土、臭老九。你们文人本来就是贱骨头,抽你一鞭,你就转。不揪不动。你说你们贱不贱?鞭刑过后,你们仍然会为他们歌功颂德。

 

既然所求不多,也不必过多奢求。所能回顾的人与事终究是一本书而已。即使愿意诉诸文字来叙述那段记忆,充其量也只是某一处、一景、一事、一人、或二人、三人一体,也可能某天、某地、某人、某年、某月、某物。没有解释,毫无结果。保留纯对话结构和描写形式,没有人物出场顺序及时间、年份、地域性。不孤立故事人物的发展趋势,力求找到小说的平衡点。当然说说容易,一旦试图去尝试,就会知难后退。那些平时难于启口,也不想披露的隐私,就是固执不说、不揭、不想、不写。一旦开始回忆,在幻觉的催化下,产生出来的结果,会导致你一一

 

“灵魂出窍”

 

登上的比下来的好,走了更干净。

    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惧怕鬼魂的人。

假如正从现实生活中搜寻过去业已存在的片段,独自在磨灭不了的感情记忆中挖掘焦灼的碎片,偶尔拿出来,放在灵魂的展台上,供人们集体回忆、解读、参阅,也是一桩趣事。

 

确实如此,绝对不是玩笑。

突然,他想象着那颗大救星落在“天堂”的地界上。目不转晴地注视着神州大地。他冲着那帮徒子徒孙大吐唾沫,用湖南口音愤怒地叫喊:“你们想复辟,对吧?人民会斩断你们带刺的尾巴”。听到这句话,他觉得特别恐惧,难道一场新的革命又将爆发?新一轮的群众运动又会掀起?再进行一场人与人的大搏杀吗?就像看到一群雄狮在巨大的斗兽场上向人群发威、怒吼。他们赤手空拳奋力挣扎——其实抵抗根本徒劳,逃脱不了被吞噬的命运。你现在才想回去那个彼岸?天堂的渡口?但他觉得被魔鬼附身一样跑不起来,当他看见水时,他迷失了方向。雨仍就哗哗地下着,天阴暗得看不见对岸了。他觉得已经站在那里,不知何时拐弯?拐弯能见天堂吗?

 

他茫然地对着彼岸喊着:我放下屠刀,即能成佛吗?

半天,对方应了声:要看佛缘。(大明咒)

唵…-嘛…呢…叭…咪…吽(0m-maI-padme-hum)

果真如此。非同因缘而已。

佛声明道:腊八乃佛陀成道日。

他问:是不是洋人的受浸日?

佛说:阿弥陀佛。

他问:你这不就是上师执?

佛说:心外无佛。东西相映。

他求:我迷途了。弃我吗?

佛说:此话怎讲?不弃不离。

他说:你知我前世什么投胎?别蒙我吧!

佛叹:得生,必得死!善哉。

 

 

临死的天眼一一

它曾经召唤死亡降临那地……心灵即天命所归。

 

一一空门,

谁把它关上?

一一窄门,

谁又把它推开?

一扇用来逃避命运的门。

一扇用来囚禁灵与肉的门。

踏出此门:能通向哪儿?

 

问佛?

佛说:

没门……所以虚无!

        

 

   他眼睛流露一丝恐惧。很想保持沉默。但周边人声嘈杂,那个刮风的季节。这当儿他站在风口浪尖,身体都快被这风……险些吹走……突然间,他一切恍然顿悟了。

 

去寻找,你的幻觉!

 

    一一“帮我吧!”他走向天星寺,再入寺门,便没松手。

        后来还是天星寺的国师告诉他句真话:“回头见岸,拐弯是天堂。”

 

     他终于说出这句一一

“谁说,你走了?肉体火化了,灵呢?可你啊,露在外面的心?一直赤裸着……寒心吗?一但转身,谁更痛?”

他说他终于听到答案!

“躯体没了,灵魂却在。”

如果问他看到什么,他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曾经遇到过许多生命的记忆与声音。肯定地说:一一有过。这种记忆不仅仅留存在身体里,更不是单纯参与到想象中,却确确实实粘附进顽固的灵魂深层而无从挣脱。这样的生命记忆是一壶毒药,还是美酒?所有的兴致、欲望终将被一泡尿撒没了。

 

    她醒了。一一看见旁边的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她问他。

 

他摇头。醉酒的客人她见多了。男人醉酒后,他的底牌、素质、分量、层次就一览无余了。当然道行深的也有可能将计就计地迷惑对方。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男人——慷慨大气、易宽恕别人、忍让,既有知识又有阅历,而且主动亲近她。她对这样的殷勤坦然接纳。她确实很纯。温柔端静,秀外慧中,相貌性情都不像是作陪酒小姐的。她和他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协调。他俩一个进攻,一个防御。一个侦察,一个守卫。相互影响、带动、交换、互动,一个劲儿地相互逗乐。(不是你不懂取乐,而是这世道变得太快。)

 

有时,她也会歪着头直瞅着他。你别笑,我问你,你能告诉我,你醉酒醒后,记住第一件事是什么?这次吗?

 

他点头,心不在焉。你肯把酒醉状告诉我?他知道,他酒相不好,性子上来,酒性大发,如同一只乱性的公狗,嗥叫乱窜,狼狈不堪。

 

他问:谁先笑来着?

她说:醉酒后你一只脚老喜欢悠悠踮着,累不累啊?

还好。他说。

两人逐渐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几乎是透明混合体。

她说:那就是我的姓,真的,不骗你。

你不会骗我。他说,你聪明。

她甚至想都没多想,觉得她遇见了对的大叔。

她格格地笑了几声。

他久久地端详着她,像在欣赏一幅肖像。

来过好几次了?你都一个人。

你常见我?

嗯。她没回避。

 

想想吧!也很清楚,换一种交谈方式时,他抽着雪茄,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们应该说是熟人了。过后,很久之后,她曾问他,什么标准符合你所指的熟客?他说,哦,你还记得第一次的谈话内容?她说她记得。他说,记忆对他来说只是空洞的概念,至少对他来讲是不完整。他劝她尽可能少去回忆从前不堪回首的事。

 

你不是一向不愿提及那些混乱不堪的往事?

他见她趴在吧台上,一脸的沮丧。

他们互相看着,很久。后来,他朝她笑了笑,问道:我让你想起那件事了?对不起。她意识到刚才失态的样子,然后她说,我其实很让人讨厌,是吧?她明显带着自嘲的意味。

    叔叔搞我妈,我娘天天要……谁之罪?

她说,我娘引狼入室,赔了自己?搭上女儿。她几次三番赶走小叔,又一而再地默认他回来……

    她当然不好意思直接了当说出口。毕竟摆不到台面上的事。

她记得问过娘:我们是傻瓜?谁才是活得精彩的那个呢……

她娘半晌不做声。后来冷冷地甩了句:有好地方,你就去。说完这句话,就下地干活去了。

 

说说轻巧,初中毕业,能去哪?她老早时听她娘说过:你八个月大时,你爹就跑城里去了。老稀死!就再也没回村里看过我们母女。我挺着个大肚,还不是照样下田干活么!我们农民就只能规规矩矩守着地。什么都看透,活着就不腻。

 

她娘还说过:城里有招工,你去吧!看看外面的世界会长出息。或许还能碰到你爹?老稀死一走已十几年,不知是死是活?苦盼中屈服于煎熬。

 

    一一时间背景突然逆转而去。一一隐于匿名。

 

看,他赶在末日黎明前一一快要爆炸的红场入口处,欢呼声震得耳垂都快掉下来了。我告诉他说:你不会明白,我沉在下面,浮不上来,险些送命!你根本停不下来。他说,我快绝望的要疯了!

 

佛门中的坎是指什么?

你见到这扇佛造的门吗?

看家的说,佛首50年前被人砍了。

谁砍走的?

破四旧的掠夺者。

创世纪的造反派。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走出佛门看到什么?

一阵眩晕。

你说他走出了,便走出了。

你认为他走不出,便走不出一一

 

一虚一实。

一静一动。

一首一物。

 

    谁说的?佛门不是仍旧开着?智慧也有了。

你不信问声一一老爷子么!是谁念错经文,误入地狱?接着,又从地狱走了出来。真的吗?这还了得!佛门设局诱人下地狱?佛门也搞逼供刑讯啊?这样的佛,那来慈悲啊!

 

呵!原来他在下面百年面壁反省,不识佛经,更是念错?佛说不怪他。便让他打道回府。因为他经咒错乱,也就没有落入地狱一说。

 

    他点点头说:你执着拥有的一切外物又有什么作用?都是与智慧无关,也都不究竟的。你生前来不及处理好的事,其实都离智慧很远。更何况去谈什么智慧以外的人生解脱之道。常听人抱怨人心早已变坏,谁造成的?有许多说法,有说人贪念,有说人杀气,也有人说五十年前一场革命性群众运动革了中国人心里的命根。

 

 

    时间是1966年12月21日。

你想知道他们那时在做什么?

他说:

面对我们共同的“神”,天下臣民共跳忠字舞……

 

——参与者。——受害者。——施暴者。

——蒙难者。——忏悔者。——救助者。

——谁信谁?——谁斗谁?——谁吃谁?

 

那是一个充满暴行和破坏、残杀和恐怖的叙事。书写者怀着狂喜加崇拜的心态来记叙。故事中不停地再现那些年疯狂而又残暴的血腥场面,以及史无前例的风潮。被激情燃烧引起亢奋、癫狂、性上瘾、变态等等政治狂人们的行为和一些还叫不出名口号的新事物——罢课、停产、上街、贴标语、喊口号,依据这样的政治风向,背一段语录,唱一首红歌,拿一把大扫帚将大地上牛鬼蛇神扫净,或者用人民专政的威力横扫神州大地。

 

有谁愿意去否认这种狂喜和疯癫?

 

    谁之罪?莫问之,如要究,问佛祖。

至少现在作者能复原一个全景,解释领袖们的治国大政。

什么是革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论血统,出身论,卸去朴素优雅的伪装,露出狰狞的革命暴力倾向。

没有人说你输出“革命”。更不要说贫穷。

你没真名?

要它来干嘛。

我们那个革命时期,只记住一个人名字。

告诉我!

我倒想知道哩。

 

他说着、说着,心跳加快了。

是呵,很惨,葛家。

 

他说:那个年代谁能理直气壮会讲出谁是我朋友、谁是我敌人?

他说:我没有敌人。

他说:群众成了我家最大的敌人。

你想想一一多豪气!

 

    思索良久,他说:

这种以破坏一切社会秩序的狂热被黑格尔称为“否定的意志”。这种意志产生出的暴力“只有在破坏某种东西的时候,才感觉到它自身的存在”。正如卡尔·波普所说,即使在共产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后,马克思所预言的“无阶级社会”也无法实现,因为就在推翻旧势力的那一刻,新权贵上台,握住权柄虚伪掩饰,让人误以为通过他的演讲暂时给他的人民一种空虚的自由与梦想。这种粉饰和愿景以为人民是想通过希求获得梦想的成果,例如普遍的平等、公正、自由发表观点、想法,但事实是如今旧主不在,皇帝换了新的西服,而且系着蓝斜纹的领带。他终于替代了父王,他吩咐国事起先有点怯生生,但他很快进入角色,言语不多,没有重复,却包含威严。手握权力的政治家们很快便组成新的权贵体系和官僚阶级,并成为这个国家新的统治王朝。

 

 

    此番偶遇出乎意外。

弄到后来,还是同一个结果。他说: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放弃,对我来说志在必得。她的存在和美貌无可比拟。

 

    她很想知道谁是这城里最有势力的男人。

同样,她觉得这个男人常会去她吧位捧场。

她总会想起在MO0K J私人俱乐部雪茄酒吧台陪酒时和他的相识。

怎么称呼?他问。

诺。她说。

你有心事?

没有。

有时会很烦。

说来听听。

有必要嘛?

也许我能帮到你。

你这人真会说话。

你不讨厌?

不等于喜欢啊。

清高。

心神不定。

没啊。

你干吗——

要雪茄?

哦!真有意思。

她知道他抽什么牌子雪茄。他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觉得这样的结识方式有点晕眩。又说那不是她的生活习惯和工作方式。可她不能拒绝客人的存在。她问:你来这里的嗜好是喜欢跟女孩搭讪?他发现她瞪大了双眼,很吸引人。

 

 

    你怎么看得出来?

明摆的,乐不思蜀。

喜欢这样看你。他说,也是种享受。

你人真滑。老油条。她说。

他哈哈笑了起来。他能看得出来她对他的笑有点反感。

你这个职业不容易。

瞧不起啊?她反问。

没这意思。很累吧?他问她。

还好。她用一种专注的姿态完成一对一服务。她这样的语气和服务给他留下极好的印象分。他一直在注视她。她身上的曲线很突出,整体感强烈。

 

就是心理压力蛮重的,公司给我们每人有指标。她说。

为什么?他问。

她还是用原来那种清淡的口气回答,可她给他的眼神却已不同。他一定被迷住了。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脆弱。

她想,这就是M00K J消费者的全部价值。

这会儿已是凌晨2点,她服侍的客人看上去一半喝废了。

你指标是多少?大叔包了。他豪爽地抛出一句。

不要么。她说。

来一对“服务生火车”,半打黑桃A……

那除了“香槟火车”外,会有你最漂亮的Showgirl为你服务。

他们带着身份、权势、财富而来。一掷千金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数字和符号。只是有一点是很明确——我高兴、乐意,我就掏钱。在他们“天生赢家”的心里,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服谁,谁也瞧不起谁。俱乐部的老板除了跟客人建立了非常良好私人关系之外,对客人的一切是知根知底的。他们会给尊贵级的客人炫富的平台和出色的女孩。

 

他说话舌根有点硬巴腔。缓慢地对她说:“那就点100瓶来。”

最低量6瓶香槟组合DOMPERlGN0N。

葛老板——不可以。她说的似乎随意,听者有心,觉得她真是善良。

他笑着对她说:你肯定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好啊!不懂好。一张白纸能涂上许多种不同颜色。接着告诉她,他刚才看见左边VIP那位开了50瓶啊,那我们就点100瓶喽。嗯,对,无所谓么!感觉好就行。

 

一个人要想独自活下来,而又没什么可能在其他地方获得机会,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她一经有了这样的自我认识,自然长见识、有方向、懂分寸、有远见了一一这本来也是很简单的生存原则,被她运用的愈显自如了。

 

    这个M00K就显得格外金贵。

进了夜店,做了小姐,名字也应该般配,越洋气越够味。现在她懂自己社会地位的层次,她从一个天地跳到另一个天地,她感受到转变的过程与煎熬。她觉得自己是走出小天地,闯入大世界。她的感觉越来越好,不知不觉,在她身上糅合了两面性的气质特征:刻薄与脆弱、单纯与虚伪、自私与善良、热情与冷漠。

 

是的,起码这一夜她拒绝上他的床?他没想到她会拒绝。她温顺里透着严肃,善良中不失任情。她告诉他,不习惯一夜情。这个社会适者生存。不然就有可能被众人踩死。吧台像牢笼似的,没有窗户,暗淡、阴沉而又光怪陆离——五颜六色、泡沫飞溅,闹哄哄的,对她来说,孑然一身,没有依傍,就是要找座山靠。她明白她要什么样的男人,有时她会陷入盲目的自我麻醉里。那种白色的摇头丸偶然带给她超出身心交融几千倍的喜悦。对于她内心钟意的男人,她有自己的标准。啊哈!她觉得这个人注定会出现的。

 

现在遇到他?俗套点说,心里想拥有的男人在合适的时间显身了。她暗暗对自己说,真正遇到的,不能放弃。当然她自信凭她的容貌和气质能找到取悦于她的男人。她眼光敏锐,看待男人就像写论文,不大会岔题。

 

一对有些朦眬的大眼睛,水莹莹的。回眸转瞬间也会散发出不一样的神情,这是一种极其单纯而又敏感的神情。靠后天培训是达不到这种气质的,也就是说,她这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她能意识到自己身上那种天然的、清纯的质感,感动了许多男人。那种无滋无味的原始状态让许多男人垂涎。她随时随刻会从异性的暧昧里分离出来。这种异常的争夺、占有、俘获,甚至于强行霸占,最终就成了一场没硝烟的情色之争。

 

    

演艺吧。酒精、药丸、哨声、交欢,连气味也相同,轻飘、晕醉、喧哗一一

凌晨,麦克风传出声音。一位Y城重量级堪称中南地区第一位绕舌歌手阿兴在献唱。痞子歌手,Eminem(埃米纳姆),RAP、痞子阿姆,抄袭、模仿……

一一那年头——欲望把一切搞乱。粗话、狂吼、颠叫、X手势:

关系把人际搞乱

特权把民情搞乱

官场把程序搞乱

级别把能力搞乱

公安把秩序搞乱

金钱把政治搞乱

小姐把辈份搞乱

手机把家庭搞乱

熙来把路线搞乱

常委把国家搞乱

老人把顺序搞乱

 

歌手模仿阿姆装束,包着头巾,超大背心挂着粗链子十字架,驴唇不对马嘴的踏着My Namels节奏,站在吧台上。即便知道嗓音是虚假的,但他明白歌词大意是贴切生动的。他继续发挥他RAP的腔调:

 

那些年,我们再一次相遇的人——

 

教授摇唇鼓舌,四处捞钱,越来越像商人

商人现身讲台,捐钱卖名,越来越像教授

医生见死不救,见钱眼开,越来越像杀手

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

明星陪吃陪喝,给钱就脱,越来越像妓女

艺人吸毒嫖娼,变本加厉,越来越像流氓

妓女楚楚动人,明码标价,越来越像明星

城管横行街头,欺压百姓,越来越像地痞

地痞划地各霸,共构和谐,越来越像警察

官吏明里反腐,暗里通奸,越来越像土匪

 

通过大音量扩音机进入喇叭传出歌手撕心裂肺唱词,那个哭爹喊娘的风格,咬字不清的样子,台下的众人竟然也会附着他押韵的RAP节奏摇摆起来,不时发出阵阵哨声。他这会儿的姿势跟腔调及说唱的速度与态度,仿佛又一次回到现实版的白日梦里。

 

 

 

 

 

不说也罢,早该料到?总之,他说他不想被灵界瘟疫侵蚀而无谓殉葬。

 

尽管一开始,父辈的政治信仰、革命热情令他觉得圣神、也很吓人。父辈们绝非是一群容易让后辈喜欢的人。说这,说那,侃这,侃那,让他感到可怕。时常流露出许多红彤彤的色彩和语言,他又会觉得神气活现。同时也有外露、古怪、离谱的想法。

老人曾发表过政治看法:政治就是政治,不存在中间路线、暖色调。有些政治人物是不能被否定。一旦全部否定,彻底翻个底,哪还会有你们生存空间?一面寻求和解,一面发表社论一一

 

这样一来,那些政党、团体、机构、党校、媒体、舆论、走向……什么人?代表谁?发生在什么年月?如何终结?改朝换代?颜色革命?农民进城?学生占中?工人罢工?小贩上街、痞子混水摸鱼、人渣趁火打劫?结局如何?乱世出少帅?挑战和应战?诸如权势、恶斗、暗算……谁都知道为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像惯坏的孩子,家长觉得家里出了败类,尽管少见,却毫无办法。至少在他来看也是未知的。即使是成功或者惨败——记忆未必会否定历史,即使回忆成了一壶迷魂药,魂魄真的被勾去也不懊悔。

 

他似乎用肯定的口吻说:你瞧瞧,我说错了吗?

他也不知道。说是无始无终,或者说与历史的史实共始终。他又觉得可笑、荒谬。

他说:面对这样的社会现状,他不得不充当激进者的角色继续坦叙他的看法与观点。他觉得一生被政治蒙骗,这种蒙骗甚至是致命的。

 

他说:睁开你们的眼,看看现状,想想未来——停止呼吸?自愿安乐死?背井离乡?你不愿进京上访?那又算什么呢!

 

他说他正在倾听。哪怕被关进劳教所,仍照讲不误。难道给执政者提点尖锐的谏言也有麻烦?真会因言论抓人?时代也许会拒绝你这种假设。那么坚强、伟大、正确的一个政党怕自己的臣民发不同政见的声音?谁信!

 

他相信自己是个角色——当然是丑角。讲得台词很有戏剧味儿,但听来既得体又真挚。反正中国的人口已经过剩了,就像机器保持原来的惯性,挤压它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对国家来说无所谓。把权力赶进笼子里?还不如还政于民。战场不过向别国显示一个国家的强硬。来自世界的信息,与我们原来旧时相识的原貌,有着不同的诠释。而得到的共识,恰恰给民众带来了困惑与绝望。对国家強人和政治狂人来讲,征服欲是最根本的政治学法典。他说,这个真没料到,一个政体能够一家独大统治那么久?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

 

    他自认为不属于狂野的男人。谁说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文人的气质?除了他背景、经历、身世、遭遇之外,他倒不愿意自欺欺人,倒也没嚣张至极?原因很简单,自己写得书无人问津或被没理由禁掉,以妥协缓解与政府的对立。其实他也知道这种对立是无法调和的。他的创作理念无可救药,决非用一种手段或引诱便能招安过来的。谁能拯救他?他唯有诉诸自己的纸与笔为自己的文艺观点找论战对手。

 

他说:那个贪婪的政治强人、政坛上位者,带着世界娼妓满大街跑。即便不拉皮条,一个流氓、一个邪恶轴心的马仔,往往做事也心狠手辣。无论是他的指示,还是他发布封锁、屏蔽的条条框框,都是奉行“刀把子”国家思维。把专政机构当成政府维稳的家丁,而不是嘴上说说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为了让所谓的政治攻击性言论消失。有时,他们还能表示出宽容和开放、关心与理解、座谈与和解、阐述与说明,如此竭力的公开讲话,除了绝对的诚意、民主化外,还需要强人般的胆识和智慧。

 

你太不冷静了。他好似在对自个儿说……

我会成为“变形人”。阒静。

他说他喜欢看着对方说话?亲临魔穴。?

这样有感觉?和你们一样。梦游中,常见。

 

他听先驱说:你们文人雅士不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色相,文艺更不能沾上铜臭味。他们争着抢着跑上去握手、合照,这样的献媚、迎合有劲儿吗?无限的正能量,对吗?而且,助长你这种心态漫延成心魔。就好像喝了它们投下的迷药之后,让你再也停不下来。文人们心血来潮捧着一本本狂人文集,在欲望和理智、政治与良知的人海里寻找人性的堕落。为此,你就能渐露端倪了。换言之,人民有一种攻城掠地的革命斗志,逐渐形成力量,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每当父辈想起曾经被子女虐待时,他还会用仇恨记住孩子对他的不敬?是的,每当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被撕裂的记忆暴力,他懊悔当初没有把他们掐死在盛满芒果的摇篮里。

 

谁愿躺在黑暗中,等待没有黎明末日的到来,没有结果。

一种传递人们呼声的热量,不见得是一种混淆、抵触、低眉折腰,倾听到的善言,回荡起伏在危险的广场空间,关于他(她)们的呼吸,从左到右,从右转左,时间的速度、场地的变迁、人物的重量,极端的民族狂热者煽动分裂的理由,堆积在一起成了蓝天下的吉祥彩带,有时也会爆发好战的情绪。

 

讨好、奉承、软弱、圆滑、横着的、竖着的……蠢货!你书里不是说白了!人死七天便会灵魂出窍?是这样吗?那你也相信有“轮回”这回事?佛学家的智慧吧?

“你蒙谁呀?”他说:“充其量是个小鬼,一个骗子玩的技巧!”

“你这是干嘛?”他说:为了金钱,才去交易;为了女人,才去犯罪。谁能给出个准确的答案?

 

用政治家的话来讲:

 

“我们一没有输出赤色革命,二没有输出贫穷与难民,凭什么,你们指手划脚?”

 

嘿!你们与上帝同在?我们与民众同心。

    事已定局。一一他察看到反抗者的地点、批评者的企图、称霸者的嘴脸、离间者的伎俩、给社会丑恶势力的一点厉害、给宠坏的孩子的一点忠告。铁拳能教训那群吃饱撑着说三道四的政治小丑吗?

 

    他无奈地冲着他们喊了句:你们好日子到头了!然后又接着嚷道:瞧着,轮到你们倒灶了。

因此,当他听到梦里粗鲁的谩骂声和咒语声后,到没有多少抵触情绪,抗拒又有什么用?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沦落到踌躇踟蹰、孑然一身的困境。起码还有人肯围着他转,看上去仍有镇静自若的氛围。你认不出我来?是你的不是。他轻叹一口气,心想:

 

    一一这好比统治者发起对现实社会贪婪的一次收购。

一一也是执政党发起对一个政体的新一轮改良标签。

 

    谁在展示那张惊人数字的腐败账单?噢,是时候了!该摊开来给你们看一看了。

那批个个油脸肥厚的体面人物,他们坐在宴会的首长席上,台前一一即兴发言:坚持党的领导,实现法制治国。台后都是温情的老男人,躺在情妇的床上,做着“民族复兴之梦”。一面勤勤恳恳、废寝忘食,一边骄奢淫逸、通奸腐化。嫖资的来源显然是“公费”;自己的工资基本保持不用。不用辩解,他们当然相信自己的感觉?挺舒心的。

 

如果把表面的文章修饰的足够贴切深动,正像他们官场上所表达的那样,一切为人民。其实他们内心并非如此,他们除了在白纸上用红字标出注释外,走下讲台后,一概不闻不问。

 

他们经常会在发布会上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蒙骗世界人民。再看看他们背后干了些什么好事?每年传统节日能收到大量贡品。欲望通过肠胃支配精神,权力通过变通掠取财富,私欲通过权势漂白梦想。梦想自然照进现实。

 

既不给予自己任何束缚,也不要求任何自律,很简单地去完成一件件钱与权、权与性、钱与官的实际操作与交易。然后让欲念与灵魂相结合,产生出权贵的精神意识,脱胎出一个个畸形怪兽。他们镀金的身躯从此登上社会“帝国”的宝座。这些人对社会来说,就像以吮吸健康肢体的汁液为生的残渣赘肉一般,他们败坏社会道德,行为丑陋、语言粗鲁、毫无规矩、金钱至上,削弱精神领域的体系。

 

她笑了。其实是一种满足。

满足什么?我怎么知道。

她说,知足呗。

她没说错。也是无邪的。

他说:你呀,缺心眼。人单纯。

讨男人欢喜,是吗?她问。

她觉得她认识的男人很出众。

有钱是另外回事。她说。

当然也需要被男人拿来宠。

你有时傻乎乎的?特别可爱。他经常这么夸她。

 

平时她很少化妆,清汤光势倒颇显几分纯真。他有时过久地专注会误导她。而她呢?除了不受干扰外,很有心机。她显得特别简单,看他?一一他反到踌躇。如果非要找句恰当的字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态,他当真说不清楚。

 

    你说的,不是为谁去纹的?

是的。她答道:一天梦到我纹身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会给我带来好运。

 

除了小蛮腰上刺了一只狗头,几乎没有风尘女孩该有的外表特征。她对客人评语倒也不当回事。你又不知道她究竟想什么、要什么?从哪个城市来,做一段时间又想回哪儿去?大伙都来自五湖四海,那么她呢?你也无法预料她会不会留在Y城?不等他反唇相讥,她用一个冒险的动作做了个手势说:

我可以做姚庄人呢?

怎么可能呢?他小声应了一下。什么条件?

她低声说:没想那么远,赚些钱,我想去念书。

想法挺好的……

她跟着她们一帮人径自走了。不同的是,她是外乡人,而Y城土生土长的明显活络,有心机多了。至于上海小姐呢,平常喜欢装野糊蛋。——香烟叼叼、外加威士忌;兴奋时,抽上几口大麻;来劲时,吞几颗摇头丸。哪里刺激,就杀向哪里。

 

她们当中每一个人一一

就像一本书、一幅画、一幅画、一首歌、一则故事,又像是一段残月遗梦。

 

    他偶尔也会招她们一班人开野兽派对,吸上几口,那种虚拟的快感无与伦比。但平日里除了追逐亢奋之外,也会静下心来思考、阅读、写作。作为一个伪公众人物,他承认痞气狭隘,恃才傲物,飞扬跋扈。他说,把过去的坏事、罪恶翻出来从头到尾炒一遍没什么好处。那段旧闻、经历、艳遇,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历史旧迹。共产主义接班人的狂热理念停留在1966年。他l6岁。一同逝去的还有昔日伙伴之间的单纯与温暖。洗脑一站式的精神操控,除了灌输教育以外的政治说教,剩下就是世界上纯正共产主义教育方式。记忆不必再为那种封建桎梏浪费它的时间了。对他而言,生命前的十六个年头,是美好优越的。他傻憨憨的样子,高贵的革命家庭背景,那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时,他少年得志那个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和他相比,她的经历太浅薄了。

你别老这么看着我。不要看了哩。

你别后悔?

后悔干嘛?她挺身昂头,一副不甘示弱的神态。你又不会娶我。

不一定哦。

你喊?

喊醒他,左顾右盼……

好在我一一不是你同道之人。

你会真心喜欢我?她转过脸去,找到问他的理由。但她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她觉得她认真的没意思——人家一句开心话,你记一辈子。

 

他说他看见自己在梦里哭。有些迷迷糊糊的。

那么,你不要我了?他像在梦里哀求一个人。

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心甘情愿?

 

他并非单纯活在小说虚构的故事里——上了年纪的Y城人都知道,他从革命家庭贵族般的金被窝里被人強行扫地出门,几乎沦落成无家可归的小流浪汉。他自以为活着,却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栖身之地,整天聚集在街上游荡的乞丐群里,勉强靠偷窃维生——他吃的、喝的、穿的全是这样来的。

 

他说他最落魄的时候,看不见自己还有什么希望。更不用说将来。振作不振作?趴下还想不想起来。跟死有什么两样?唯一拿得起放得下就是身上那件油的发亮的破军服。是父亲留下的,穿着有点大。唯一叫他陷进去拨不出来的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她可比他大得多喽!除了他本能求生欲望的驱使——每天填饱肚子,从没想明天的事,更没想到有女人会肯收留他。

 

他说:“她问过我,想让我讲些她受用的漂亮话。”老实讲,他没否定。冲着她讨人喜欢的脸容,他希望他对她的承诺有结果。

她看着他说:你会不会为我付出自己的生命?你猜当时他怎么回答她:你要我的肾还是肝?心肺都可以呀!说真的他没听懂她指的“生命”是什么?相反,他倒会问她,你想拥有的我有吗?是什么让她如此入迷?他想,她梦想的东西,我不一定有。我想要的,就会直接去做。不会去考虑生命的价值及意义。

 

他说,命对我而言一一

仅仅是宇宙给予人类最后的一场葬礼。

 

她确认自已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听他说,我曾经想过的。想到的最简单的是将来干什么。可没想明白。混一天是一天,填饱肚子就行。将来干一番怎样的大事业?根本没想过。想太多,人会废的。

 

她听他说着,眼睛一刻没离开过他。

可是反过来他也清楚,他每天想见、能见到的便是她……

我想啊,我别无选择,不像一般普通人。我的家庭、出身背景,能跟一般家庭比吗?我要么穷一世,要么富一生。我哪儿想得到自己的人生如同登上一架停不下来的过山车。(他俯下死尸般沉重的身子,脸格勒死白,背也驼了,想吐。)我受不了这般上下来回折腾。我仿佛觉得是最亲近的人出卖了我。而且,还被狠狠戳了一刀。心碎成灰。我无法接受彻底被放逐的事实。起先那种病态的狂热,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需要恢复正常的知觉、感知、思考能力。焦虑过后,我突然觉得一切的一切全没了。被抓的父亲、失踪的母亲、失联的姐姐们,她们都去哪儿了?那架极速的过山车穷凶极恶地飞转,好像知道它载着的是一群备受摧残的,毫无生活信念的人渣。突然急刹车,接着又来个反方向,从下翻上而来。你说,我能支撑多久、多久?经历到这种穿心绞肠的惨痛,竟令我身心百毒不侵了。我想过,谁也不愿意看到我有这种结局。谁都会怀疑我的生存能力。就这么说吧,世人都不把我当人看,认定像我这种黑五类分子就是阶级异己者,属于肇事者。我究竟能撑多久?能撑过去、活下去吗?能想到的就只有混到今天,能保住小命,全依着一个人的一双贵手,享受她的宽容和滋育——这是一种很难诉说清楚东西,时而会清晰,时而会糊涂。

 

1980年文摘,第二十四章十三节他写道:

 

父亲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我就好比是个痴呆人、弱智者、一只被人捞起的落水狗。大脑的幻象——没来得及喊出“救命”,昏昏沉沉好像在万劫不复间捞到一根稻草,我竟被人拉上岸了。我想我被救了!我又活一回!怎么回事?难道是上天赋予我的一种灵性?一个让我死而重生的试验?我先是傻傻的。全家再一次集中,回到一起,抱在一块整整一个晚上,大家都不愿松手。你问我,我问她,真的吗?是真的?第二天省委组织部来人,让我们全家去省城接父亲。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们兄弟姐妹兴奋激动的模样。记得在省城组织部接待室见到老爷子,他竟认不得我。大姐告诉他,爸,他是你儿子狗子呀。父亲下意识怔了怔,抱住我,淌着泪,久久没说一句话。我递给他一支烟。他问我,你抽烟了?嗯。我说,平时气闷,——抽很久了。他默默点头。像似批准我请求似的说,抽吧。

 

他心里在嘀咕:天不要我亡?我必不亡!还行,能挺到今天不死,是天大的幸事。面向社会,贴得很近。他什么没见过?他老想问自己:我什么时侯时来运转?不再害怕别人嘲讽我、当着众人面羞辱我、甚至围着十来个人揍我?我无法反抗。但我仍带着微笑说,你们打吧!最好打残我,或往死里打。只要剩下一口气,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他声音很小,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壮壮胆而已。处在这样的劣境,人会变得无法自制。他意识到不能在劣境前退缩。他说,我想我做对了。昨天你们把我看成死乞白赖的人狗混渣,爱搭不理?说不定那天起,我翻身,叫你们高攀不起了。他笑歪了,自嘲地问:你说谎唐不谎唐?我小狗不太会有翻身一天。

 

他相信有些事连他自已做梦也未必能预知的。

这就像是一种他无法预测的人生谜底,……在封闭的窄井里,他整日坐井观天……蜷缩着度日。叹气、沉默、抱怨,……毫无出头之日的。

 

他知道他不能再去伤害自己父亲。

你现在倒是腰板挺直!你从前一直驼背。他的女人这样告诉他。

他说:好!我挺直腰板做人。

他说他知道父亲出来工作,重新担任这座城市的一把手。

你不会再住这儿了吧?她问。

看情况吧!他这么说。

他觉得自己仍然是个二流子,社会闲散人员、流窜犯、惯偷、地痞、流氓、打手。是个吃足苦、坏透顶的人啊!

他说:不管如何,我是借我老爷子光,才混到今天这地步。

这什么话?你别装蒜了。

也许我命不该如此?我命不贱?他感觉到他的女人有眼光一一不用说,她押宝算押对了。我呢?哦,好不到哪里去,但也不会过河拆桥。他老早想过,假如没有当初她的出手相助,“小西死”恐怕早躺在街沿旁“翘辨子”了。

 

 

至少,你看不到你父亲平反这天?他点头认同的。

她是这么跟他说的,并略带自嘲的说:桥头堡鸡脚店如果我不拖你一把,也许你我没这缘份。她用手戳了他一下额头,现在轮到我来巴结你了?你想都别想!

 

够了,我这样还不行啊?我知道你对我好。他一把把她拖入怀里说道:我头顶有角呢,还是头上长疤?你从没看好过我。

 

她闭紧嘴唇憋着闷闷一口气,盯着他,目光不再躲避。你想要我去你家吗?她真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去适应,怎么融入进去?

她说:想都没敢去想……

 

这场白日梦做后不到一个礼拜,真的从葛家传来好消息:葛万里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官复原职,并补发他受迫害、坐牢这些年的全部工资。

他确认了她女人告诉他的消息。她才觉得一切都是真的。抱在一起,她哭开了。真的一一真的一一真心接你回去……

 

你好好想想:我们怎么过来的?他说,是的!没忘。

 

假如一个男人欠一个女人太多---只要他们仍活着,就不能听之任之下去。缘份尽了吗?你总不能亲眼见对方贫困潦倒而终结,你有亏哦!几十年是人家供给的养料,你还得完吗?不对,你伤脑筯啊!事事没商量,你要么承受,要么拉倒。他心想。这样的结果,已经为他家族的政治棺木钉上最后一颗钉子。棺木内的狭小空间,靠垂死的蹬踹而走向往生之途,你还需忍受多久?他摇头,说了句:听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长嘘了一下,突然发出“噢”的一声,从某种角度看他,他其实倒没忘记过去、你、她、同院的男孩、女孩,对不起……无论辈份、军阶、官职、资格、名字、事迹,充满虚幻感。不再被承认、肯定、颂扬,不多不少被彻底否定,遭受到人格的屈辱。

 

 

 

    他开头只是欣赏她的丰满,他试图让自己成熟起来。不管怎么让人形容——被老X包了、被人当杀虫剂使用了,即便说他成了女人身上一个毛孔、一副乳环、一枚阴钉、一处纹身,无论让别人怎么说,他都觉得那里毕竟是他的一个家。她是家里重要的一员,一个他崇拜的女人。起码有了她,他才有一口现成饭吃,一个热被窝可钻——而且暖烘烘,烫乎乎的。她有时会满不在乎地赤裸着上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宁愿她自己吃残汤剩饭,也喂他吃清蒸蛋花荡。(拿我当乳狗般哺食,那条没足月小狗……他太弱,没断奶。其实我当时也确实幼稚,嫩得像个瘸逼,抽疯时像个“人来疯”似的小塌皮。)

 

后来,依赖她越来越多,而且,有崇敬她的成份,不仅把她视为他的依靠、深爱的人,而且把她看成是我姐姐和母亲那般神圣。他现在愿意相信,她能够让他看到窗外的一切,她是他延伸向大海的栈桥。

 

谁把你的人格掰成二截?

你能静下心来、不浮躁?读书、写作处于静止状态,平时过日子却处在犯罪边缘。他说,夜里睡梦中看见的不是他本人。他会忘掉自已魔鬼装扮。你不会信这梦,对吧?这是一个停留在现实中固定的个人形象。不同的魂灵版本,你无法为了复制、改变、重置,而容忍自己的罪行。只有回到写作状态中去做个正常人。

 

科塔萨尔说过:“梦境的构成犹如一座无数层的塔。”

什么都没见。他说,我自个儿掰裂了梦境里的塔。

一个天然而成的梦?他说,没变成精神病算我走运!

瑕疵?没见。

塔台、面具、文字……

还有她……私处萌状猿头纹身……光滑、耀艳。

 

她朝他看看,她说愿意相信他会回来。嘴上仍在骂他,眼里却堆满泪水。她大大咧咧地说,他其实自个儿做梦没想到有今天?对不对?他朝她点点头说,是没想过。我以为我父亲会死在牢里。

 

 你啊!你啊!她有点苦涩。自己家男人,能看出来——挤瘪的腰扳想挺直。 这叫什么?小狗跌进粪坑里,走狗屎运!当然,这也要看看对方究竟有啥目的?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如他所说,我宁愿做她家看门狗也不情愿做小狼狗。

 你怎么做到的?

 哦,这终归是接受别人一种恩赐。

 哎哟,不简单!懂感恩了……

 你存心的吧?当真。

 他笑笑,这叫“做人”。

 

他接着转过身自说自话,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有恩于她……

关于那些往事确实记不太清楚了。他想,同时让他用短暂的失忆或者规避这段深层记忆……不再去回忆它?行么,断开这段笼罩着屈辱……灰色的记录。

 

这本来没什么,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他神色严肃,毫不悲戚。

好像一个人破财后重新获得财富,来不及思考他财运的由来,便稀里糊涂地重新获得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扑倒在床上掩面痛哭,心想:瞧你这副死相,还配重新回来?——走进地委大院?你现在想做人了,是不?而且是人上人啊!

 

他心里想说:从今天开始,从前那个葛小狗死了。

现在改叫葛结昆,算数!

重新活了一遍!新人!懂吗?我别的不敢奢望,也不敢妄下结论,但有一点是真真切切——我受了罪,吃了苦,尝遍了人世间的苦辣酸涩。否则,我还不是吃苦不记苦,白受罪。

 

不错,现在该轮到我翻身当家作主了!他说。

有一点他始终明白,尽管自己出身名门,纯种血统,但常年累月跟流浪狗、野狗、草狗混在一起,纯种也会变成了杂种。他从前无论如何不敢说出他真实名字,都是用“小狗”这个绰号呼来唤去的。这样的畏惧和怯懦比喻不错啊!

 

真是噢!你再有身价,仍旧是条一一癞皮狗。

 

    他说他一直置身在旧时期的零乱回忆中。正逢记忆凹陷处,思绪毫无遮掩。

 

谎言一一

一一政治伤痕,流血。

一一强权猛禽,称雄。

一一血管扩张,盘古。

 

他说:这倒是真的!

政坛一一朋友圈内……

首长席上一一

谎言重复几遍再重复……

复制成了普世真理。

 

 

梦里环顾的一切:院、墙、门、树、藤、桥、家谱、面相、宽额、发财鼻、厚唇、大耳、福态、婴儿肥、黑狗、黄泉、金鸡、往生、牌位……原来全在这儿?一堆人渣。

 

古都Y城,屏山如同天然挡箭牌般,截然挡住城北与城南。城北有南湖,城南有鸳湖。鸳湖的天星池旁有条闻名Y城的街道,叫做“姚庄”一一

青石板街道,青藤环绕,梧桐高耸,高墙院落,偶尔有一团蔷薇探出墙外,俗称“红杏出墙。”

 

姚庄至今保留着它的古朴。那种古意是伪装不出来的。

葛家的大宅院落就在姚庄的南端,靠近鸳湖,闹中取静。

 

据说,此宅古时曾是丞相府,四九年前是国民政府Y城第一任市长官邸。解放后,葛万里率军南下抵达Y城后,便将此大院划做了他的私宅。

 

她一直说,自己被他占有了。

他说:你情愿吗?

她说:情愿。

他真喜欢你吗?不很清楚。她没犹豫,也没觉得她有难以启口的隐情。他说他不能没有我。幼稚,真挚。

他珍惜你什么?

我也不明白。他说我身体敏感,充满软糯的欲望。

同样,这样的欲望就好比支配身上某个器官那样支配她大脑的意志。

她说:他还是走了。去温哥华写小说。呆上半年,又去了巴黎。

她相信,也不相信。不管她相信不相信,她都只能接受。

她最后选择把他娘接过来服侍,自然有她道理——没多久后,人称四姐的葛家老四也搬过来长住。没有任何原因或者能给出一个理由。她当然也需要她为她撑腰。

 

一个重要的决定,就好比一次华丽的转身。她确信,“陆诺”这个崭新的名字会帮助她日后干出一番事业。她承认这个世界要找到一个相等欲念、性情匹配的男人不容易——就如同在芸芸众生中寻找匹配的血源。原来女人的血液需要男人情感的浇灌才会鲜活起来。

 

回想起在家……生活的情形,她说,简直是部黑白无声片。

她不愿意去回想……一切都不应该这样的。

她想寻找父爱,却一无所获。

 

每天只能让叔叔替代父亲。她对他什么也不能隐满。她的童年和少年就在他管控下、玩弄下、支配下度过。叔叔这个称谓,犹如父亲那般沉甸甸。但从十三岁到十五岁,她尚未发育透完全的身体便似懂非懂似地接受叔叔的侵袭。对她而言,很难想象出如何去比喻叔叔的好恶和兽性。

 

我不需要重复这种噩梦。

 

你想不想听她说下去?

她沉默了一会,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她觉得在家那段日子既暗又长哩,怎么拖得下去?她想是想到过要离开这家。但要跨出这步不是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得了的。

她说:我想出走倒不是抱怨我娘没保护好我。这倒也无所谓。

她说:我用手指在灶间地上写“我不喜欢这个家”。

叔叔对你怎么了?母亲问。

可想而知一一印象深刻。

她想:她也离不开他的。没什么。我想去省城打工。

那也好。娘说。

你说说看哩,也难怪她呵!四十不到,说有男人,其实受活寡。再说我叔叔血气正旺,身子骨结实得象铁板一块哩。他这付身胚说穿了就是让我娘这种女人生理上瘾的男人。

 

她说:我有时见到叔叔厚着脸皮逗我玩,真恶心死了。从小印象特别深。我有时也听到我娘劈头劈脑骂他狗娘养的!混账的像只公狗,乱发情!气头上,她狠不得剪了这狗养的老鸡巴头子。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时常在我身上动手动脚被我娘撞见?我会天真地猜测,叔叔被我娘修理后,会守规矩些。这真叫天真!狗屁!他胆子更大。事后母亲劝我,说家丑不能传出去,往后还要嫁人。我明白,娘其实明话暗说。老稀死,他没病,只不过内火太旺,控制不牢自己。我懂我娘话意思。有时会盯着他俩看,他们当我面什么也没讲,也不闹,不动手。要动手肯定是我娘火大。我一直认为令我发怵的倒不是叔叔禽兽不如,背着我娘糟蹋我,而是我娘确实狠不下心赶他走。她缺不了他,好比抽鸦片,上了瘾。所以我跑来Y城,就是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们!

 

我听我娘说过:小叔这个人心肠不坏,劣性难改。就是管不好下面那只水笼头,迟早会吃官司。

 

她承认:“我什么都不懂。你问我怎样?我也不知道。没人告诉我该如何去看待家里大人行为?家里没人站出来发声,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全明白。就是不想把臭气熏天的丑事宣扬出去。没人愿意道破这桩丑事。都说对我将来做人不利。这样的事传出去,时随刻都将是灭顶之灾啊。

 

如果要说体会的话,她觉得自己做人拐卖后,变成被人雇佣的残疾人,四处沿街乞讨……那种堕落是被强迫的。她除了恶梦、恐惧、尖叫、喊疼,饿醒、啜泣……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那个记忆刻骨铭心,无法抹去……

 

仿佛被拐带到一片废墟的原野 

尾随一只发情的公狗

    窄床上 一堆破棉絮 脏乱

唯一不属于那片荒凉 是悬崖底下

那具活物

被诱骗那一刻 她什么都不晓得 惶惑

他抱她上床,他光溜溜的屁股 畜生

有一股桐油般的臭气 熏得她 

直皱眉头

她毫无知觉 玩 如此肮脏游戏。

 

 

 

 

 

四姐这张雪白粉嫩的脸一一剪发,中性着装,身高一米六五,屁股直翘,平时喜欢穿七分紧身裤。紧身裤太紧,下体的细节一览无余。壮硕的乳房走动时上下摆动,像要掉下来似的。她很有几份姿色,也特别舍得在容颜保养、纤体瘦身上花钱,前后5年间化了将近150万去韩国、欧洲做各部位的美化。光一项臀部就化了47万块钱,整出了一个“全姚庄最美丽的屁股”。60多万元一针人体胚胎素,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年能打6次,据说一针下去可“厚生”二岁。平时喝燕窝就跟喝矿泉水似的,吃虫草就像嚼肖山罗卜干,怪不得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三十不到一少妇。她是Y城城中区计生卫主任。为人直爽,脾气急躁。

                                                                                                                                                                                                                                                                                                                                                                                                                                   

    关于葛家的事儿,据计生委人事处老方头透露:

葛兰英凭借着她父亲省委常委、Y城地委书记的关系,从街道办事员一步步混到计生委主任位子,待遇副厅级。她男人更有来头,Y城上城区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分局局长。因受贿、贪污被判无期徒刑。随之,她提出离婚。自己带着十三岁的儿子没有再婚。葛老太自从老伴去世后,痴呆情况恶化,见了女婿们能误认老伴。小儿子闷声不响跑去加拿大。留下痴呆老太孤身一人。听说,连女儿都叫不上名儿,根本就认不出了。到后来,连自己拉的粪便也当面疙瘩朝嘴巴里塞。幸好有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街坊邻里纷纷议论,小狗舒坦,脚底擦油,未过门的儿媳成了他们葛家丫环、佣人、保姆。好事儿全让葛家人赶上了!

 

她知道人缘往顺流上,贵人可遇不可求。她一直在努力,至于努力的过程中的污点,那跟原始积累的财富一样,免不了有点脏。怕什么!嘿,谁没那一点污迹。

 

    家庭的伦理与社会结构有着两种不同的叙述方式,好比葛家女人的权欲、性欲,品质、胸怀。怎么讲呢,她说她有先见之明?你未必信。就因为……她呆在葛家,独享有权势人家的空间,又视葛家精英们一家?既非必需,也是常理。她就这样长时间待在葛家,无怨言,很少见,也难得。

 

她从未想让他给个名份?跟他凑合过日子,无非就是图个轻松。要说婚姻生态、原貌、结构、理由、形式、称谓……无非也就是:结婚、离婚、再结、再离、再离、再结。对她来说,好比一个老女人把一个小女人交给一个老男人或小男人轮流管理而已。他的逃避和她的担当形成鲜明对比。

 

葛府,承载生命另一种辉煌

拖着幸福的彩带游移在宫内

他们,如同人间神话的传说

剽悍的实质落进荒唐的结果。

 

起初,她与她们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后来,一点点活络开来……

谁都明白,脱胎出世,逐渐成形的生命,沿着成长发育的时光隊道,沉浸在半冬眠状态,用自己的思想去观察世态演变过程,并迅速去占有属于自己利益的那部分。在这个既得利益被一党操控的模式里,生存投机者沉浸在谎言及虚伪两面世界中,人们毫无信念可言,私欲泛滥,道德崩溃,精神世界是废墟残壁。寺庙成了政治迷恋者朝拜圣地。保佑什么?逃避惩罚?还是在劫难逃呢?烧香磕头成了天生偷窥者精神形式。祈求什么?贪了那么多,临时抱佛脚有屁用。

 

世尊所提:“制心一处,无事不辨”。

你若抗拒,哪怕动用任何维稳手段,也未必能见成效。

 

除了命好或命不好,就是所谓女人付出的代价,往往要比男人多得多、惨得多。她就是这样去天真思考,去做。觉得跟葛家人在一起值。

 

她老摆出一副权势人家拒人千里之外伪官式的架势,双脚腾空,用象以贵族的心态,觉得自已身份漂白、升值、有价、值钱了。她似乎敢保证葛家会给她一切,包括威望。真难置信!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安排好的。

 

她乖巧地接受葛兰英为她按排的一切。

她不仅情愿接受婆婆,甚至愿意答应葛家提出的所有要求。说穿了,一个外乡人,如果想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她也没什么本钱去拒绝。能认识葛家,好比路遇神仙。什么叫福气?照她看来,上辈有人在她家祖坟烧高香了!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情明摆着——要么去MO0K J上班,要么退出俱乐部。这种风月场所本来不是女孩的久留之地。倒也不是她心血来潮,动了什么从良之心。她只是知道是时该离开的时候了。其实她没有退路。

 

跟着葛兰英住下来的还有她的儿子袁太朗。

袁太朗是四姐最大的牵挂——街坊邻里都说小家伙,人傻!老离不开他娘……

两岁被诊断出罕见的狄乔治氏症侯群及小儿先天惧旷症,四岁才会走动,六岁才开口叫娘。十一岁还要妈妈哄着才能睡。平时独自一人闷在房间玩弄电脑,三餐都要送到屋里才吃,足不出户,堪称极致。他对电脑所有专业及控制都无师自通。他天资聪明(不过单一对电脑这玩艺),科学地形容他是拥有未来记忆的孩子。

 

凌晨后?前一天的全部记忆便会从他脑里删解。他仅能记住的,除了送饭的阿姨和陪哄睡的母亲,便是网络上的数字与符号。小家伙平时习惯用网上图片及墙上提示板来提醒,或者依赖母亲帮助他恢复记忆。

有很长一段日子她对儿子一无所知。一直觉得这个小赤佬怪里怪气,像是从神石奇山堆里裂爆出来似的,从未来世界来的。有时又觉得他脑子在胎里就被敲坏了。但后来葛兰英逐渐明白了儿子的独特能力,她觉得儿子非但没脑病,还聪明得很!

 

上帝似乎有意关闭这孩子大脑一半的领域,却为他打开另一扇奇妙的魔窗。他像个独行飞侠,只是活在网络,除了母亲,这个孤独小子几乎隐身而活。房间灯光黯淡,开着电扇,面对电脑。被母亲问及在网上干什么时,只回答说:无聊。玩玩。

 

但他曾代表Y城Keen安全团队参加省城Pwn20wn比赛现场。在这项全省顶级信息安全竞赛中,他只用18秒便攻破最新桌面操作系统Mac0SX,同时被他拿下还有windoWs8.1,耗时解码仅2O秒。最后,他勇夺两个大奖,被“双冠”加冕,引起北京信息高层的注意。竞赛主办方及赞助商为两项双料双冠获胜者发放总计相当于120万的奖金。

 

网络安全部门知道,只要他有兴趣,任何网络系统他都能出入自如。

 

他有近四年没离开过家门,9岁时曾企图自杀,性情孤辟而内向。随着父亲被判重刑,他又患上陌生环境恐惧症,经常使用网聊语言及黑客术语,他大部分话连他母亲都听大不懂。他之所以会产生抵触情绪就是反感大人把他看成自闭症孩子。他在电脑网络上展露出非同一般的才能和天赋,也是证明给人家看他没有自闭症,他是正常人。

 

若问他平时最想谁?

他会说:我娘。

若问他平时最离不开谁?

他会说:我娘。

若问他平时最爱的人是谁?

他仍然说:我娘。

做娘的同样意识到,孩子不能没有她。

他平时自理能力比较差,依赖性很强。做娘的很少去呵责、批评他,即便他错了,也很少见她发脾气或责斥他。更多是顺从他。即便对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语气轻重她都十分在意,怕伤害到他。平时,没有儿子的允可她不会擅自闯入他的房间。他聪明过人,听觉辨别力特别厉害,甚至平时有人把饭送到门口没敲门他早就提前站在门口。她每晚会搂着他入睡,时间虽短,但是必不可少。他能从他娘怀里散发出来的体味获取一份养料,让他变得驯服、柔软、悠闲。

 

太朗瘦骨伶仃,像根火柴棍叉起一个光溜溜大脑袋,而且,他的脑门特别宽,突出。唯有在母亲怀里,他才显得不痴不傻,十分逗趣。有时逗得她笑得流泪。四姐拥着他时,喜欢用手轻轻抚摸他凸出的光秃秃额角,脸上淡淡含笑,眼神中透着母爱。他脑部比例略微有些失调的神态勾现出他的大智若愚。他善于去模仿各种野生动物,发出来的声音几乎惟妙惟肖。他曾用一年不到时间学弹钢琴,竟能通过钢琴十级考试。不用说也知道,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办成的事,达到的级别。

 

 

 

    突然之间,那些年疯狂的记叙又一次通过梦境呈显出来……

此刻,他的感觉如同一次登山之旅。不容置疑梦境与现实相距甚远……这样的登山犹如独闯地狱。神秘阴森的异象会令他常常从睡梦中惊醒一一

登山一一梦中一把刀!

长跑一一梦中一巡游!

一个预言一一

变成一种想象。

 

于是他看到了……

这种用裹尸布遮掩门面的、具有“黑色幽默”的荒诞景象,一个不祥之梦。毫无征兆,它既像梦又是谵妄?魔手鳞片突然从他的记忆魔板上呈现出来,弄得他措手不及,醉眼兮兮,虚汗涔涔……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双肢瘫痪……整个人身体都快成僵尸了。

 

他说:

他没有足够的淡定和勇气去面对五十多年前的那场杀戮。

 

在中国人的观点、立场中,对政治家们的教条与勒索早已习惯,而且这些教条与勒索还被强加于年轻人的观念里。人民群众常常会把这种倾向与教条当成毒品进行吸食,每一种思潮及理论一旦变成政客的先进性后,便定调成了革命家的标签,有了政治单价,实际上等于变相的个人意志、一群食客蠢笨的民意条框。对于真理只字不提,自由、民主更不要讲了。这些词汇对他们而言狗屁不如。给你们民主、自由?那还能让我们陪你们走下去么?这个世界,梦想不会掉下来的。失望、悲观、无奈,贫富悬殊的明显现状。国家无法向自己的臣民解释变革的隐情,荒唐地用自由主义的社会和先进特色的社会主义体系来诠释现代社会的远景。

 

这种议论倒是听见有人常常挂在嘴上,说:太多困惑。你千万别认为他只是对现代社会不满。发发牢骚,言语轻飘。泯灭已久的良知催使他不甘沉默?当然不是。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一向往那个年代的城市、乡村、街道、河床、小溪、人情、风气,即使家家有煤炉,空气仍然是清爽的。那是个远离“污染”的年代,没有地铁、钢筋森林、核子堆,鬼剃头、鱼鳞人、青蛙鼻、狮面人、白老鼠肉充当羊肉片、郊外加工厂及其黑心肠的业主——他们具有天生的冒险精神,他们除了想要疯狂、贪婪、利润、收钱快感之外,没有公德标准、行为准则。

 

一个人一一

难以忍受的默许。

猜想白猫、黑猫的迷底。

他们耗尽了沉迷已久的绿色资源。

单纯的人们只会睁开眼睛早请示、吃饭、干活、。

闭上眼睛听听有线广播、晚汇报、睡觉、生娃。

一切均告完事。氛围中,充满按步就班。

黑暗与道路、历史与路线。随即,政权跨了。

 

    从何说起?黑时代使者。他问。

红歌、口号式豪言壮语、文选、个人理念、大众文化、黑心油煎饼、光鲜政绩、镀金权扙、看齐意识?狗屁!还不是强行整合,服从独栽、统治全局罢了。

 

为什么会向往那个年代?他想问死去的父亲。原因是有一部分吃过苦的人忘记得太多。结果形成了一个怪圈。为什么会忘记?你想解释吗?原因是人们认同将获取财富的手段建立在让他人死亡的做人标准上。“廉耻”和“罪恶”、“选择”和“后果”,他们从不考虑。在他们看来,生存的目的、方式、理由就是“人为财死”。一个人其实跟一件东西一样,达到极致、登峰造极,并不是好事。当一个人最风光、成为众人的核心的时候,就意味着此人要开始衰败了。一个王朝如此。一个家庭如此。一个人也如此。但似乎又无法扭转这种趋势。死去的祖宗又从墓穴里爬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两黄金四两福。

 

    时光回流——毫无征兆。

岁月就像一个有体味的怪老头,固执地叼着烟斗,三四十年不刷牙、不洗脸,污垢积厚了,用刀刮一下,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付作死的空壳。

 

他们看自己,毫无品味。他们心里清楚赚这种黑心钱迟早会付出代价——虽然他们暂时用权力封住媒体的声音,用金钱摆平法律事务。而现在,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堤外损失堤内补,丧心病狂干着那些赚钱的勾当。他们非常注重自己的外表及尊严,内心却散发着腐朽。他们拒绝打开自由的大门,精神领域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

 

    他听到他重复在说:

他们将那些众多的愚民教条硬塞给冲动的年轻人。那些学生们受到引导,群情激昂,像注射了鸡血般亢奋——好像一场颜色革命就能送走旧制迎来新制。甚至,觉得他们代表一个时代的开启,一一仿佛明天就能夺取政权,当上中国的“总统”。他们最终被团团围住,铁甲扫荡,强行清场。排列一字的冲锋队形,尽情发挥他们征服者的想象力。毕竟,他们面对手无寸铁的民众,这样的草率还是第一次。向他们开枪,慌乱的推辞竟说成为了维护统治地位,免于暴乱者的突袭而采取的自卫方式。当然,你们事后的不妥协、不合作、拒招安,是导致对抗一触即发的焦点所在。大开杀戒让这些喜欢颜色革命的青年们,领教了什么叫革命。革命很简单:用革命去推翻另一个革命。革命里面包含:

 

         人物——年代——性质——路线

                     启蒙

                     主义

                     动机

                     政论

                     武装

                     行动

                     暗算

                     暴力

                     裁赃

                     夺取

                     赢得

                     取胜

         现代自由倾向与保守势力的势均力敌。

 

这一切会得到吗?——政治家与征服者。电喇叭与瓦斯罐、橡皮子弹与高压水喉,以上种种,一一别以为他们高高在上、伟人风范,眼睁睁傻看着被征服或剥夺?他当然觉得好笑。昨天在大会堂答记者问,信誓旦旦表示廉洁奉公,今天成了阶下囚了。啊,那行吗?可真够讽刺的。

 

一一政治成了中国式的“二人转”。

 

在马路上、广场里、街道中站上几晚,喊喊口号,挥挥牌子,当人们一觉醒来,就共和了、变色了、改朝换代了?他吊诡地笑了。接着是一阵狂笑!做梦。

 

告诉你,混蛋!说到这节骨眼时,结果可想而知。无论世道怎样更迭求变?革命幼稚病、改革红利症、富人党、权势族、精神贵族、利益集团、几代政客,光彩夺目的冠冕,压碎几代人的梦想。你不感同身受?可是你从没一一

从没,为亡灵想过?

后来,你们要的结论?有了。

无法改动的判词一一

难以置信的囚禁一一

遥遥无期……

黑暗,从此计算……

不是他们头破血流,就是你们血流成河。

 

他听他反复说过:这类高涨的情绪甚至超过你们这帮小崽子几百倍!为了“革命”二个字我连老爷子也给拿下!心目中的理想高于一切。感到置身在那个伟大的时代是一生的荣耀。

 

他不知怎样向年轻人解释?他不想让他们笑话。

你说他老了?跌跌撞撞、优柔寡断……

该找块地方一一

买只棺材,躺下算了!

你存心,想我死?

谁都会收拾你!

你有必要?要我好看?心真毒。

哎哟……他说:你省省……我弯腰驼背怎么啦?你闭嘴!

当真?只见他,愁容呈显,两眼噙满了泪水……

 

怎么会,你看看,真不像一名老共产党员讲的话!起码不像个男人。

他认为,这样的革命叛逆性的精神面貌正巧符合他当年的锋芒毕露。既然形势发展到了这步,有必要让他们共同失忆——噤声、屏蔽、诱降,甚至人间蒸发。要让大众拥护他们几个人商议出来的条条框框。这些年轻人很容易被收买、招安、蒙骗。政局演变到最后,人民成了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也就是说是成了一群白痴、饭桶、光叫不做的新时代狂人。

 

 

 

 

    四姐不甘默默守寡似地带着儿子过清水般的日子。

她的自傲、敏锐、时尚、算计、自恋再加上世故与练达,被喻为当代姚庄女人的象征。 

她常说,活着要为党的计划生育事业做出贡献。

    她觉得她是一名女政治家。玩政治就像玩古玩,要随心所欲,会做两面人。玩权术必须敏捷。坚持党性?说穿了就是要在维护个人利益的同时,充当正直的表率。

 

离婚那日,葛兰英探监,一直没哭出来。袁光明倒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断寸肠。昔日英姿,袁局威严,全市闻名。他胸前的警章上的序号是00001,那是全市警察的老大。人称“袁爷”。后来又被破格升为市委常委兼政法委书记,更是不得了。什么让他身陷牢笼,如此天地损之、刑祸随之,是破财没消灾?星座使然?命运轮回?因果报应?他蹲在看守所单间里怎么想也没想明白,那么多人又贪又捞,为什么偏偏瞄牢我?真叫是个晦气!他怎么说也吐不出这口晦气!

 

判了刑后,在法庭最后陈述,他只说了一句:不上诉。

送去劳改农场服刑前夜,亲人见面会上,他冲着葛兰英说了句良心话:愿赌服输,没什么不服。

 

    说下去,你接着说下去。(撕下使你产生负罪感的那一页审讯笔录,抹掉它。)

你看看这国家,政府上上下下大官大贪,小官小贪,那有不贪之理?袁光明告诉葛家,他没有埋怨葛家没尽力捞他,包括使用各种办法尽可能让他减刑。(他发现自己罪恶的远比别人少,可谁会相信他口供。)

他说,他早看明白了审判的全过程。

他说,他明白人人都要自保。

他说,大不了我袁某把牢底蹲穿。

他说,我有今天这个结果,没怪过任何人。

他嘲讽式地说:这官场又不是我袁某一个人天下?对吧?这官场规矩、游戏规则你们都比我懂?只怪我恶运当头。倒霉透了!

 

早在三年前省纪委就接到举报说袁光明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举报中还有他伙同Y城检察院检察长徐立栋、Y城中院院长李士斌政法线三驾马车荒淫无度的细节。袁光明组织他们一同去世博会议中心饭局后,在按摩中心,众高官以冰棒插阴道、辣椒塞肛门玩儿所谓“冰火九重天”的性交游戏,而且,还全是一仆二主的“双飞燕”。举报内幕传得风风火火,袁光明冷静应对。一年过去,也没见上头有多大动作。袁光明地位更加稳固,反而荣升为Y城政法委第一把手。他甚至在市委常委会上发出最后通牒,让暗中陷害他、举报他的对手尽快收手,不然会死得很惨。

 

袁光明之所以如此嚣张,“带病”提干,关键是他省里有后台。当然也是他们葛家的政治背景硬挺。没有葛家,怎会有袁光明登上光明峰的机会?除了葛家直接的关系,其他各种围绕着葛家的关系也是他的得力后台。那天在世博中心按摩中心一同淫乱的还有省纪委的吕苏民副书记和省政法委朱建盛副书记。吕苏民曾在Y城地委担任葛万里秘书数年,与葛家关系密切。朱建盛是葛家老大葛兰琴丈夫朱品训的亲哥,和袁光明也攀上点亲。他们都是一个宇宙中游荡的灵魂,因为气味相同,所以才志同道合,同淫同乐、同享同担走到一起来了。正是有了这个共同目标——有福同享,有女人共用,有难当然同担,天经地义,他们的友谊才牢不可破。对他们一班同乐会的人来说,哥们的情谊比什么都重要!什么三个代表、科学观、大头梦,都是狗屁!他们信的是拉帮结盟、享受奢糜、共享情妇、荒淫无度。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当获知中纪委已带走吕、朱两人的确切消息后,袁光明终于扛不住了。他首先交待自己受贿了3900多万元。后来交待了送吕、朱各5O0万元的经过。他当然知道金额巨大,没有惊人爆料,肯定会判死。他接着爆了省公安厅高副厅长把省巡警及交警大楼几个标段给陈书记的情妇范某及鲁副厅长的小舅子龙某如何搞到嘉申段高速——这些路段没有吕、朱俩书记竭力相助,单凭鲁厅这点实力是拿不下来的。事成后,鲁厅给吕、朱俩书记各送上一皮箱现钞,各一千万整数。这些猛料保住了袁光明的脑袋。

 

办案人员在整个案件侦查中,发现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袁光明十几年官史里竟没有生活作风上的问题。除了冰火两重天的举报外,他没有其他嫖娼记录,没有二奶、更没公共情妇。实为当今官场“只贪财不贪色”厅级干部的“吉尼斯”纪录。但当法庭检控陈述到袁光明开创中国官场性淫乱游戏的先河、约数人在世博按摩中心大搞冰火九重天的荒淫游戏时,葛兰英忍不住了,她真想跳上去给老稀死两个巴掌!平时,要求多点,推来推去说腰酸背痛,夫妻生活常常落实不了。有时实在她催得紧,他只好吞粒伟哥硬撑。看他表现好,她还奖励了一支沈市长送她爸的巨型鹿鞭。哼!老稀死,想不到全是鬼话。在家装阳萎,在外九重天!我非阉了他。事发当初,袁光明对葛兰英提出过离婚,葛家为了自清建议她离婚,她还有几分不舍得。而这个内参到中央的不良记录,让葛兰英抛下各种不忍心,下决心与袁光明离婚。

 

回头来看,不是袁光明不贪色,而是葛兰英实在性欲太旺盛。她平时口无遮掩地称赞老公,说什么——我们家领导手掌伸出来像把蒲扇,老话讲,脚大手大下面肯定大!葛主任的旺盛是个不争的事实,有时一晚三次还喂不饱,搞得袁局长裤裆始终湿嗒嗒,走起路来摆动胯部,侧影像极了唐老鸭。开会作报告哈欠连连,筋疲力尽。而葛主任偏偏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每月一周的月事外,基本天天要袁光明先满足她后再上班去。有一次,她去市委开会回来,看见司机捏住排挡凸出的圆球也让她想入非非,她竟会让司机直接把车驶向市局袁光明办公室。

 

但葛主任的离异也不是与袁局长官运没有任何联系。

当初两人就门第悬殊——袁家没有根基,三代农户,老家是光明乡十八里桥村。他年少聪慧,靠自己本事考取Y城重点中学,毕业后,先去了南湖街道派出所当了一名联防队员,后保送省城警校。毕业后,进入Y城公安系统,后来搭上葛家女将——葛大主任,成了葛家女婿,一路飙升。而葛家老四政治敏感度一直高于一切。她在政治上的成功要诀,除了坑、蒙、拐、骗外加权术,巴结上级,就是擅于见风使舵。 

 

    他蹲在牢房里,当然明白,这样的有罪之身,一一病体,残缺的灵魂还会有谁再来关注他?俗话说:棺材都快抬到家门口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做人要么捏卵子过桥一一谨慎。要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一拼了。没有模棱两可的便宜事给你捡,让你挑。

 

他之所以能给别人承诺,并非因为他是Y城的铁腕人物,或者说是社会教父,而是靠他庞大家族体系来撑起他的能力与胆魄。他只需随意选择一条通道、一个目标、一种方向,便可朝前迈出,得到核心利益。他知道他背后有个强大推进器,一个牢不可破的政治后盾。这张巨大的保护伞能让他遇事逢凶化吉,所向披靡。

 

    不知不觉地,他在Y城政经层面上有一种传言:只要巴结上了他,没有他在Y城办不成的事。这样一位社会各层传颂的人物,响当然在Y城人心目中,成了一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能量超越当地党政权威,他成了传说中的影子权威。传说里其实一半真实一半夸张,而当他侧面听到自己超乎想象的能耐时,也有点飘飘然了。

 

    葛家当权者们习惯用自己的权威去支配私欲、尊严与权力,对他们来讲台前是原则,台后是福利。所谓的国家利益就是他们半张脸,剩下是葛家尊严。

 

如果有人敢狂妄地喊道:

政府有错,找谁论理?国家失信,找谁抗诉?

答案是:

找什么找,找死?你抗得过政府吗?政府强还是你个体强?

你要知道,葛家就是权威、你妄议葛家,就是攻击政府!

你攻击政府?就是反党。党和政府打断骨头连着筋。

吃饱撑着了?想告倒葛家!

老棺材瓤子掏的胆儿都七老八十还上访,找死啊?

 

Y城市委早沦落为一座油烟熏天、外崩内烂的危楼。

政府的威严无非被人为神化了而已,而里面的实质是无法考证的,也毋须去探究。政治本身就是一顿大锅饭,有时会被厨子美化了,端出来摇身一变就成了牛肉盖浇饭。政治同权斗常常喜欢穿一条裤子。历史往往跟朝代混为一谈。路线斗争说穿了是两个阵营、俩个人的最后一博,既周密、狡猾、狠毒,又利索、干脆、完美,要比宫廷大戏好得多。蓄谋、夺权、政变,好听点叫推翻旧政、迎接一个新世界。这样的计划应该不动声色,有计有谋,天衣无缝。

 

谁被半夜逮住?谁便成了倒霉鬼!

……所以当共产党的官?平常别抛头露面,低调。

你不会诈我吧?瞧你!这般巧舌如簧?他见对方喜形于色的样子,一副算你狠,我吃瘪……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可怜的人们,你们这群半梦半醒、半痴半傻的寄宿者听不懂他们有钱有势的体面人的咒语?更看不清他们玩得那套魔法?他会哈哈大笑起来,脱口而出,说国家强弱,所谓的国际关系和话语权统统是屁话,实行的都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他说他不能强迫自己适应这个富则为豪的肉食社会。那些赤裸裸的法则毫不费劲地浮显出来。

 

 

初级阶段的革命时期一一

他万万没想到,全家大小都没逃过这一劫。

你很在意你那错乱、古怪的念头?他朝他笑笑说:你觉得我神精有毛病?

那种气氛和环境下,一家人突然被人扔进阴沟里,像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有什么办法?这样子的场面他做梦也没想到过。今天真的落在自己头上。他觉得可耻死了!姐姐们都一个劲捏紧拳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因为父亲的问题!家!这该死的家!显然,最关健一点是他们父亲被定性之后,他们一群小兔崽子发热过度才意识到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没隔几天,他们被赶出葛府,流落街头。可是该告诉他们什么呢?因为你们父亲反党,你们这一窝小兔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必须扫地出门。

 

又该如何说起?他们全懵了。

简言之一一惊梦一场……一夜变天。

葛家人都在想,父亲反党,反毛主席?我们没反啊!不仅热爱,而且,誓死悍卫。仿佛他们每一句话都验证了他们的忠诚和委屈,可惜没人理会。革命阵线曾经的战友、同志、同窗、好友个个拍手狂喊……

 

揪出葛家,像是他们从深坑里挖出一长串带泥的地瓜,让他们惊呼起来,驱走了隐藏在他们革命队伍的牛鬼蛇神。

 

想想看,人事无常……今天还蛮好,活灵活显?明儿厄运当头,横死街头。某天、某月或每分、每秒是可以计算的,但病老、生死是无法加减、延年、或凝聚、速冻、逆生长。这是什么感觉啊?当然,人人都会如此,先生后死,别无它法。

 

葛家,現在的葛家!一一噢,就如同一把把尖刀集中在割他们每个人身上的肉啊!还哪来的脸面、尊严?

 

一一这毕竟是残酷的现实!

一场史无前例的红色风暴,将整个葛府摧毁。

 

你没问他,他主动娓娓诉来:

 

《“文革”词典》中所有混合的代名词随着年代及人们的惊愕而封存于历史的仓库,那种概念越来越难以找到一个贴切的名词来供当代人鉴定。到来的新时代、新物质、新思维、新梦想,都有当代人的行为准则。过去的处事方式、精神理念,一切均在瓦解。在“成瘾”的“文革”毒素中,用词典来表达毒性,用厌食来表达抑郁,用人民空虚的精神来表达“文革”的毒素已经注入中国人的血液里去。那些转瞬即逝的繁荣,大面积暴富的达官贵人,人们无法想象他们如何发迹的。但人们很快习惯这个规律,这个阶层、社会、圈子、利益团伙,轻易地被到来的现代物质时代所超越了。新思维不再被文化专制所抨击或打压,它们不再拘泥于形式,他们给人民说话的空间,甚至于亲自释放自由的空气。留在他们记忆里更多的是缺失、消极、堕落、绝望,及他属于这个时代幸运儿的肉体。一切的争论和破解是徒劳的。在腐败化、愚昧化、空虚化、无耻化、冷漠化、拜金化、享受化、欺骗化、流氓化之间,用词汇来表达全民精神面貌和道德标准,毒素的侵浊积重难返,泛滥成灾的拜金主义意识得到普遍满足。

 

他不期待你们所谓的“红色血统”与“共产主义。”

 

因为,那时,对你来说,这么多年了?五十年前,想死?情有可原,对吧?因为受不了这般折磨和恐吓,想方设法找死,一点也不懊悔。死了就死了。但是今天再想作死,就有点不应该了。从前的命不值钱,有很多“黑五类”、“死党子女”被流放边彊,插队落户、安置窑洞,无非想让你们这帮狗崽子们变回“山顶洞人”去。可以不去上山下乡、拒绝接受再教育,——有种吗?不干,对吧?那跳楼啊?跳啊?有种像隔壁邓二家的老三那样勇敢地跳下去?你不敢!我知道。那叫什么?那叫自绝人民,死了也白死!死后还得给一顶白纸糊的高帽。其实死了倒也干脆,怕就怕跳个不死不活,比死还难熬的半身不遂,坐着轮椅,残疾终身。

 

他们几个孩子以他们全部的纯洁和狂热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反父亲对立面的阵行。他们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父亲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令他们震惊。不止他们是这么认为,那个年代的记忆搅扰着整整一代人,常常会刺痛他们的神经,真是苦不堪言。他们的传统思想被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摧毁并深刻地打上烙印。那些优与劣、好与坏、出生与成份、本质与现象的秩序被彻底扰乱,所谓的革命家庭乱象重叠。此时此刻,满心的壮志和远大理想一下子被人们唾弃。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本质上他们是极其矛盾的。抽烟、逃课、打群架、招惹女孩、偷窃、四处游荡、离经叛道,他们仿佛无意间找到一种没人管教、颠覆规矩的生存依据。这种依据后来变成他成长的一种动力,一直要延续到他父亲平反昭雪、恢复官职。随之而来,漫不经意又排山倒海的重振及气度悄无生息地把横在他们那一代人面前的金字招牌拆解、敲碎。他们觉得受骗、中毒、被迷奸了整整半甲子。所谓的革命后代、接班人、英雄、造反者的人气得到扩充、发扬,五脏六腑脱胎换骨,乃至重新书写东方的创世纪。

 

 

他从他们一堆人中走出来。

他一睁开眼,看见他们围着他求救。

他犹豫片刻,说:帮他们?谁救我?

他知道除了她帮他之外,就是他们在他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他。

他好几年的流浪生活是在子城废墟和遣送站度过的。

他眼前浮现疯狂和屈辱的画面,记忆却空空如也。

他想说,这个人堆里没有多少值得他记住的人与事。

 

 

留下来为别人受苦,那谁去杠这沉重的十字架?

不是亵渎,便被愚弄。

什么是绝对忠诚?到头来,没留下一丝痕迹,统统化为泡影。

 

“人民”两个字太沉重。

    你站久,一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伤感。

他会哭,一一感受到灵魂一直在淌血。

你,一一现在仍逗留于当年一一

与流浪者相混的老城墙一一记忆间一一

子城一一显得格外破落。

 

食不果腹,我却疲乏。

苟延残喘,无尽言传。

 

    他曾一度自认为是这一代人里的统一体——知青背景之外,还具有其他的个性特征、政治内涵、生活规律,这些是任何人都不曾怀疑过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足够的资本拍着胸脯狂嚷:我上过山下过乡、窑洞呆过、农活干过、基层蹲过、部队混过、机关泡过、监狱也熬过、生意也做过、女人也有过(结过也离过),懂政治规矩,有党性涵养,特别有计谋。

 

这辈子,他没少干打人、整人、揪人、害人,杀头掉脑袋的事。

他承认自己有着极度混乱、复杂、综合、矛盾、二极分化、对立扭曲的双重人格,极其阴暗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如何去比较、衡量做人标准,做事准则,连他自己也犯糊涂。

选择?选择什么?出身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家庭成分不能选择、政治路线不能选择、对党忠心不能选择。你活在这个年代,别无选择。包括去“死。”

 

心灵史的残缺和奇特身世及冷暖遭遇令他走上一条互相矛盾和两极分化的不归路。导致他有时对人对事会采取极为冷酷可怕的处理方式,以上行为都是不争的事实。奇怪的是,在他身上几乎能折射出一个时代风流人物的缩影。他象征着一座碑、一代人、一本书、一个传奇、一位不能被遗忘的作者。

 

他说:相较他以往发表的言论及他的心态?他觉得自己沉稳多了。尽管无忧过、破落了;贬值了、流浪过;最后绝望的差点上吊。而且一一他以为自己天生有禀赋,适合别人抬举、数落、吹捧!他会朝人家笑了笑,不惊不乍。

 

闲静下来之后,读书写作变得愈发自如。经济上当然没后顾之忧。说,我家里四个姐姐一人赞助我一千万,我少说也能在加拿大晒晒太阳,写写书,过日子呀。又说,为什么不设法去拥有这样的生活。

 

他有时讲话显得另类、荒涎、古怪一一为此,他决意离开这个国家。

他说:我会加入加拿大国籍。

他说:写小说的就像个挖煤工。整天置身在坑道内,不停地掘啊,挖啊,钻啊,前面给你展现的就像个无底洞,特别深邃。他想,自己愿意当这文字矿工。活在这样的写作状态底下?也许会获取收获。常说的一一乌乌黑金!

 

他哧哧笑了……想说:

一一你写出来的东西有人看吗?

我没想过。他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写小说?

还能说什么?时运不济?这种状态,算好的。

听着,这种付出,老实说,没想过回报。他说是精神层面的。所以持久。

他说,是的,不否定。

 

 “人的日子既然选定,他的月数在你那里,你也派定他的界限,使他不能跨越。(《圣经·约伯记》第14章第5节)

 

他一觉醒来,时常头重脚轻,有一种脑垂倒挂的迷茫。他觉得自己得了一种怪病:发作时脑门心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他会本能地跳起来。即使跪在椅褥下,捏住自己阴茎的手松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心想,被剪了,兄弟?正常男儿的象征成了根雕。飞了?死前样子?命根脱体?野蛮人回归?真猜不透女人们究竟为了什么挺而走险,下得了如此重手?他不能相信自己已经变成另外一种声音的男儿了。(只剩下一个性别标签)他觉得自己罹患上了梦不安障碍症(也可以叫噩梦障碍侯群)——时而幻觉,时而绝望——没有合理的思绪和正常的思维——忧郁有时会变成一页绝念的碎纸——被人无情撕碎后,撒落在赤裸的水门汀路上。他就像一具死狗被人扔在一块大的石板上,就像一块断头台的青石板。除了钟声、时辰、膑刑、杀戮,溅满束扎紧裤脚管里的失禁一一狗屎?他觉得欲望是有罪的,会催人狗急跳墙、丧心病枉。在更多人一一心里,它就像撒旦:一旦经人操控,便会到处作恶。当然,万劫不复的一天也不远了。

 

一切如他现在状态——梦恶多、遇善少、难控制。

 

他说他花了十几年时间才找到这样一种小说开头……写小说有那么容易吗?它的进程如同你的年龄一般,写着……写着……满头白发……一点一点老去……慢慢老死……直至你写不动为止。

    一生也就一、二本能够留下来的……绝大部分是废纸。

嘿!那岂不是分文不值?写来干啥!

就好比人突然死了?不算梦魂一般,也够得着失魂落魄。此刻,梦死的场景会从死者转托到另一个人身上,无论是父子、母女、姐妹……都会发生。

 

你说:今夜无人入眠?他写通宵。

通常一一

梦景会伴随着许许多多“鬼火”“白日”“生灵”“兽头”“魂水”“尸骨”“虫精”从托梦人魂灵深处飘飘忽忽、杂乱不堪地从恶魇中横冲出来。

他说:

我想悄悄溜出这个梦圈,脱离它们。摆脱这梦魇的缠绕。

面前的险途?就想学会如何去规避它。

找一条通途,说说容易,去哪儿找哦?

 

“哪儿飞来的魂灵?”他发现,老爷子又会回来了!

他想应该更是父亲一一把握住返魂前的状态。你必须回去,对不对?是的。

对于这个生死议题,个人想法天壤之别,在临终一秒钟内看到自己的灵肉脱体和花半辈子也看不清楚人与人本质的亡者,自然是有人生不一样的归宿。呵,他需要用这样的幻觉模式来斜视这个畸型世界一一

 

乾坤颠倒的秘密之光。

 

  

    他说,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写的小说离父亲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是的,每个家庭及人员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即使你想把它毫无保留写出来?也会像黑夜划破长空的一道闪电,更象自残在手腕上划了道口子。一次次无声地用自己喷血的惨烈事件来证明他不能忘却的记忆。表面上经他一讲,书皮封面的图例衬托出此书的深意。用意贴切,实质明了。情节易懂,主题突出。编辑也得服服贴贴。但实则上,他却不满意。觉得这是一部意淫的小说。一本用词不雅的小说。一部给人绝望想寻死的小说。一本想让灵魂出窍的小说。总而言之,是一部独一无二糟透了的小说。它起不到什么好的作用,更不可能有轰动效应,仅仅供偷窥者手淫、变态者自恋、同性者亢奋、红二代反感、失败者自残、小说家自悲。也是他出于无聊、怯懦、焦灼、迟疑而给自己的出生、成长、故乡、命数提供一份失忆前的记录历史的备份。

 

“我不会缩头缩脑……逃避追责。” 他回答听上去挺有份量的。

可你却跟政府唱反调?

此话怎讲?

不唱反调,就做“跟屁虫”吧!

你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刻薄?

我说,才不是呢……他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过度解释?解释才是傻瓜!他懂怎么去欣赏别人,更懂如何去看待人与人之间的那层微妙连结……

他有很强直觉,这样写道:

 

“这座充满自虏倾向的孤塔一直装在我日常记忆里,不但时常听到乌鸦叫,还会闻到亡灵的气息,我觉得总是背后躲着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想掐死我。”

 

人在被掐死未死之前会发出挣扎般的惊吼一一像在叫:救我!救我!

 

他却说:他不会喊,也不会叫,比自残好多了。他享受被掐死前,奄奄一息的瞬间的过程。他说,我要的,一一就是这样的感觉!体验濒临死亡瞬间的快感。你疯了吧?这晦气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活腻了吧?还不如躺在你家晒台椅子上晒晒太阳好了!讲什么风凉话。

 

他其实没有忘记自己没钱时,会疯了似地干坏事找钱,有了钱又没方向了,想着如何去花。甚至觉得被人剥夺了什么。剩下除了荒淫无度之外,他一无所有。

 

你说什么?他说。

我说,瞧瞧你这副德性,像被狗啃过似的!

他凄惨地笑了笑,说:逢人说自已是红二代?

谁说的?

不!你眼瞎了?

那是什么?

地痞、流氓,杀人凶手,是吗?

瞎扯!你分明狗眼看人低。

老兄,你制造恐怖吧?恰恰相反,这德性一一适合谁?我么?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怎么着,铁公鸡!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他强调这只是一个比喻。我也不知道,你认为肉体的消亡与金钱有实质关系吗?你的一个预感,是吗?他说,那是整个儿赤裸裸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阴谋。

 

     他说,后来一一听她同样这么讲起过:要死很容易啊——多少写书的、画画的文人墨客觉得没能力和勇气活下去,便会选择离开。他说他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他说:

“读书不止是对他平时干坏事的一种弥补,对心灵而言也是一种精神放松。他觉得阅读与做梦、幻觉与现实、想法与行为、写作与犯罪、创作与生活,就如呼吸与思考、空气与粮食一样息息相关。尽管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小说写得像一个患有双重性格的精神分裂症者写出来那样,充满疯狂与怪异。也不愿像里维拉一样,写完第一本小说就趴下,魂归故里。他仍然彻夜不歇地写着、写着,体会写作欲冲动中的滋味;人间的冷暖、肉体的诱因、情绪的烦闷、内心的困惑和精神的痛苦,咳!我呛!喉咙口快呛出血来!”

 

曾经见到过……不是在梦里。而我……一抬头,就仿佛见到许多熟悉的脸孔。

翻过空白页,我看到文字,想到插图里芸芸众生……

 

一一每本书里面会有一位灵魂人物。

 

这并非是一个简单的世界,同时也不像文字狱府那般阴森。

 

 

如果说是一种腐朽,那腐烂的程度荒谬而又疯狂。至少对他们而言。他内心的挣扎逐渐在膨涨。扩散的结果,他认为,什么都可以,只是认识到死后灵魂会变成麻雀突然飞走?

    帕慕克说过:“简单的欲望,死亡的智慧。”这很好解释:存在取决于意念。突然冒溢的意念,会不会被冷流无意间灌顶一通?意念反而认为灵魂是一页薄纸,没填满其中放纵的字迹与符号,便离开人们的想象。

 

他盯着它,大有冒犯之势,很想亲手把它从虚无里拎出来,甚至把它倒挂示众——让世人走近它、近距离观察它、贴近它、撑握它。很像有些解剖案例中无色液体灌进象征着肉体表层之间的静脉与动脉中一条条纹路。他想把灵魂清洗一遍,犹如牧师助世人洗礼一般,笨拙地甩动他的习惯动作,将那有罪的肉体浸落圣水之中。

 

他尽管沉落圣池,做完受洗的一瞬间,显得惊慌失措起来,口里念念有词:“牧师啊,能不能让我在水里多呆几秒?”他的恳求改变了许多想法,甚至会让凡尘里贪婪昏睡者们尖叫起来一一

 

牧师:浸一下,……真能洗刷身上的罪?

 

他知道自己的意图:迷途知返吗?牧师的顺从,上帝的召唤。

伴随一声声念词,充满着温暖,他躺在其中,不想出水了。

别人不会打搅他的梦界……

当然,他深知人是不能靠做梦来填补语无伦次的咕哝。不错,他看到他跟上帝第一次接触的场景。他好像听到一位圣哲在说:死并非在生的对立面,死却是作为生的一块填石而存在的。

 

    他仿佛抓住精巧的灵魂尖底的双把,甚至想伸直胳膊把它举上天空,眯着沉迷的双眼,仔细看了它一番,突然告诉它:就是你!就是你!你有救了!

 

他心里闪过一种想法——绝对不是反感、气恼,反而有点紧张、条件反射起得作用,他老在想:我对她来说,是有罪的身。她会记恨我吗?毫不避讳?

信仰太多,一一并非是件好事。

 

他说:“去天堂的时间你可以在死亡里等。”

谁说的,先灵吗?

重要吗?不知道。

假装我不在天堂的理由不存在。

其实诸如此类的话他还从未向别人讨教。他知道你必须承认先知的救赎?你才能自赎。但不知道该从何处自救?难道通过洗礼仪式,水池里浸泡一会?你身上的罪消损了。灵验一一从层次上,感受黑暗与光明、罪与罚、救赎与属灵?你还想……逞什么英雄?你背负“英雄”的称号,在上帝面前,你是原罪人!

 

生命有时苦短到来不及去获取便撒手走了。客观说,想死容易,读读黑塞的书,要学着去死也没错。实际上,人间许多的“玩笑”就这样被死亡的“喜剧”凝固在永恒里。

 

    他发觉她答应得很痛快。果真牵领迷途羔羊的牧人来了。

她会说:是你毁了我一辈子。她生他气,怨他一别十年。

唯独没见他俩聚集之地的空旷地带——阴阳之界。

 

……唯有俩人抽身分开——没来得及遨游天国河山。

 

你可好,偏偏未被凡世认可,却又让灵魂哀鸣损过于自己的记忆。

所以---简单点。

他说:我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看着他。不像啊?他从前没有那种派头。

你信口胡编吧。谁想沉默无言?

他说,没有!

连做梦都梦见你书里的女人。

 

    还让我继续写下去?没人回答他。

他说他不知道用什么标准把书写完。

你不觉得你灵魂肮脏?他似懂非懂。

他说,我与她并非是这叙述的局外人。

你不觉得你叙述里谎话连篇、善恶不分?

我不在乎。始终如一的真实。他回答干脆。

你不会去描叙一个空洞苍白的灵魂!

 

他说:你看尽了人世间的痴与怨、苦与痛。上帝就不悦。你如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吧,灵魂没有杂质、恶习、自私、沾沾自喜;可你有。肉体其实很脏。

 

你看看他们,小学生的活动、行为准则都在成年后的梦里一一兜兜转转,一一来来回回无数遍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地重复迭现。

 

你再看看他们,个个会背语录,人人喊着口号,喜欢给人上纲上线,实践手中的专政工具。他们的脑袋里充斥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就是想用自己斗争生活下来的轨迹控制并且整理记忆箱,设置好密码,规划情节里的年代、地点、时间、日月、缘由,虚构的人物出场在他的手稿里成为现实,真实地再现了。

 

他一边抽着卷烟,从不间断仍在写着:

 

“……在他零乱的几幅栩栩如生的童年生活照里,大院的孩子们——臭哥们、小猪脚、拐狗、黄二、公鸡、小弟,大胖、肥耳、猪头、庞阿五、混混、龙逼,尖尖的口哨声,弹弓、汽枪、旧军鞋、皮带、绿军服、肥军裤 、天星河……流淌的记忆。”

 

    一下子,往事汹涌而来,文字显得简约,句子变得魔幻起来。这种叙述感觉好像一双手猛地从腐烂的死尸胸口挖了一把,两眼惊惧,读者看不到他,并非他想隐身,而是他抵挡不住魔幻世界心胆俱裂的真相。

 

这个男人?在我心里,确确实实是个灵魂级的人物。

随之而来,祟拜的疯狂劲儿……顿时像失了魂儿,手脚正在腐烂,身体中的液体一点点被抽干,躯壳变得空荡。这是一双腐烂的手,有着成千上万种湿症和病菌,阴影重叠,细菌繁殖、体无完肤,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一一远离尘世……。

 

 

 

在四姐面前,她一直用朴实的名字,谨慎做人。

她说,即使有情人未成眷属,她也把葛家的姐姐当神供着。

刚开始时,虽然有时会觉得困乏和沉闷,感到别扭,但也不觉得特别适应不来。跟葛主任比较,她觉得差距太大,无论从等级、文化、政治、修养、身份都不是一个级别,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她反复琢磨,放下自尊,丢弃颜面,应该怎样去迎合她?待在她身边,默默无言。这也不是她这个年纪想想便能做到的事。这也倒是的。想想容易,做做并非易事了。将来日子是顾及不着的,把握眼前的机遇,过一天胜一天。她记得她娘的一句话:有钱天天能过年。那时她才11岁。想想当时她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想,娘讲的话有道理,托母亲的福……她现在的日子已经不错了。

 

葛府本身就是Y城的权势象征,她起码已经接近了这个中心的边缘地带。说不上远亲,也并非清汤光势,总之,能攀上哪怕一丁点,也是一大进展。

 

你能说陆桂兰与葛兰英毫无亲戚关系,生活毫无关联吗?尽管她比她小好几岁,凭她的聪明劲儿足够能让她迅速粘上她。有一点必须承认,她有她身上固有的吸引点或者说魅力。从利用到信任、从差使到服侍、从精神到肉体、从雇佣到过渡,四姐几乎把她视为葛家的探照灯、电灯泡。无论怎么说,她是不舍得解雇她的。而她一直觉得她是响响堂堂的葛主任,她男人的姐姐,好比是她的指路人,她的老板。她相信命,喜占卦,她觉得自己是大白菜命,对自己的革命意味着“奉献”,因为葛家是富贵帝相命。她更相信葛家是她心中“上帝”——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红太阳,一个上帝的话。

 

她希望时时刻刻与葛家人住在一起,直至她的男人从西天取经回来。内心希望成为名正言顺的葛太,尽管少了一页婚纸,但葛老太永远是他婆婆,四姐也自然而然成了她保护神。她口口声声重复她那句话,“我愿意为葛家做任何事”。他们结成一体,彼此能闻到对方的气息。即使从日常生活中仍能见到四姐处处强势的一面,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四姐也确实处处关照这个外来弟媳。对她来说,她无论怎么去想、去思考这件事,她都相信这是葛家人给予她的实在生活和福气。她觉得很满意。反之,四姐有四姐的想法——她把她视为葛家新添一件珍贵“用品”来看待,百般呵护。

 

她对四姐的发号施令就像听另一个时代发出的豪言壮语,平时,她会笑笑,所有一切她都会接受。即使做得再累、再脏,也毫无怨言。

 

她啊,确实是个人物。

……也是个女人,能力、悟性都极具张力。毫无疑问,她很依赖她,更需要她。有时,她对她说,我们葛家的事你都会知道……不会瞒你。

 

她说:四姐,我不该知道的从不打听。事实也是,对于葛家的事情,除非特别告诉她,她听到都像没听到一样。她知道怎么把握机遇。

 

她没有机会和实力去拼命了。她既无文凭,也没学阅,却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气质外貌双佳。

 

四姐在她眼里,面面俱到,没有她办不成事儿。

 

千篇一律的红头文件。红头文件也是人打印出来的?她说是哩,谁骗你!现在的人跟几十年前的人大不相同。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钱。”谁跟你讲政治、人性、格调、良心、道德。都是这样说:有钱和谁都结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有数。

 

她惊讶地发现,四姐性欲亢奋是常态的,常常出现频繁而强烈的性需求,她自己也控制不来,需要依靠自慰武器来逐渐缓解她内心狂欲。她跟普通女性从表面上看没什么不同,她也没觉得自己不正常。尽管难以启齿,但领导干部必须顾及自己形象,一旦工作起来,她倒雷厉风行,会把邪念排斥心扉之外。有时她自己也觉得想法诡异,跟现实脱节,但让葛主任不顾公众影响、阿猫阿狗抓一个便上床,也不是她的风格。葛主任又不是缺钱少伴的衰女——毕竟是受党多年精心培养的女性干部。自从袁光明吃上牢饭,她低调多了,也收敛多了——她的低调,不仅仅限制于少穿名牌、不再披金挂银。现在的官场不比从前,再则,袁光明一出事,她收声及时,学会了什么叫保持沉默。

 

葛家上上下下本身集权于强势。即便袁光明查处判刑后,葛家依然不倒。对葛家老四来说,也只是动了她丈夫这一块,她原先的职务仍旧照样保留。对一般干部来说,某个环节出了负荷,肯定或多或少会牵连或受到影响。葛家不然,直至到她丈夫结案、入罪、进监后,她财产丝毫没被纪检部门摸底、协查。人家知道真要动葛家的女将们没那么容易。

 

袁光明双规前,她就得到上面的讯息,提前做了布置及交待。该退得她毫无保留全退了,不确定得坚决不退——他俩夫妇预先制定好了共守底线。在她看来,隐瞒了袁光明担任政法委一把手时,她个人从五方集团及大都集团搜取上市集团的股票也能让她平安度过后半生。这不能不说是她铤而走险的一步棋。并非她不考虑袁光明是否进去后能在纪委面前守得住口风,而是她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瞒着他私自收了这笔巨额股权。更何况这部分股权已经通过关系大部分变现。

 

她为什么如此胆大?甚至连丈夫双规她都没多少在意,仍旧我行我素呢?一方面有赖于她高层的非同寻常的关系及指导,再则儿子刚刚获得重奖,摊在台面上的家庭收入基本是能说清的,也就不存在与至收入不符的、来源不明的收入赚疑了。

 

她说她付出了,真没想要什么结果。她有时也会问她,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想做点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当然愿意帮你。

 

这样她就能以最合适的身份扮演自己在这出情景剧里的角色。

 

两个同样失去男人的女人,带着奇异的焦虑,彼此体贴、二而合一。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表演各自不同身份、等级、性格的角色,一个以政治家自居,天生的的沉着、泼辣、冷静、胆大、心细;一个以漂亮脸蛋赢得同性、异性喜欢的可人姿态亮相登场,同样赢得了她所期待的一切。也许连她自已也没想到,她的自信哪儿来的?告诉我!她说。所有的事来得太突然,即告成功,仍陷迷惑。用这样的成功形式闯入她眼帘?突兀、惊异、狂喜。也许是因为女人脸与心是两座封闭而又隔阂的屏障?听说过,有的女人把理性展示在脸上,有的女人却把欲望放在嘴上。

 

    至于她呢,目前最大的理想是有朝一日在葛家人眼里,既是半个儿媳,也是无话不说的死党。在她的脑子里,葛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一目了然,没有她不知道的。她把绝大部分知道的事留存在大脑空白中。既没想法,也没看法,更不会有建议和见解。她只会一味地迁就别人。做该做的事,从不打听不该她关注的事和话。从不说与她身份不符的话。否则,不具备这样的素质,她还留得下来吗?她留下来后,葛家对她一直不错。她也想过,女人的归宿其实就是人的一个窝,一叠被——精神寄托驿站——指向而已。

 

    她也意识到小狗去了国外后,葛家陆陆续续有大人、小孩出访、留学、度假的,也有办妥护照准备走的。她充其量只是葛家留守人士而已。她知道葛家人人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他们一大家子人员个个有多吃香、有多作为、又有多能耐,外人根本不知道。再说,他们的圈子也不是随随便便混得进去的。唉,假如他早点回到她身边,也不至于她如此疲于应付。平时乖巧尽力,她得到了葛家的赞许。她不再担心融不进葛家的台面、人脉、圈子。她想法简单,并非想靠山吃山、图个一官半职,她觉得活在葛家就有脸面,除了人脉,这个政商一家亲的金粉世家,同样从不同程度、分量、厚度把她包装成葛家的一份子。

 

    她想她做人还是做对了。

你如问她,做人一辈子追求什么?想得到什么?还不就混一张“脸”么?她真算得上是个拎得清的女人!

 

她的尊严和她敢于担当的精神本质,不止给她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同样,也获得葛家上下一口同声的信任。这真叫不容易啊!说穿了,她有极强的穿透力,可以掩人耳目,成为葛家每个成员里里外外的实际利益发言人、传声筒、利益链的第三者,甚至是葛家名符其实的私人财产信托保管员。当然,她有今天举足轻重地位,也不是单凭盯着天花板看看、想想、听听,或者随便和人上床一拼就能一步登天、草鸡变凤凰、草狗钻金窝、跑得进葛家大院。

 

四姐不再天天想着升官发财。该升也升过,该有也有了。她内心此时此刻的寻求是要找出一个人来,让她的尊严能够在镀过金粉的招牌托付下,重新闪耀一遍,而且要活得精彩,甚至热热闹闹。她想到了弟媳。她觉得弟媳是失去男人,捡了熊猫。别看她平时唯唯诺诺,俯首贴耳,平凡的表面下隐藏着极大的神秘性。她清楚得很,她男人帮不了她什么,但她知道四姐行!她肯定地告诉她,我们家需要你。他走了,我会把你当亲妹妹。她肯定感恩极了。没说的!她知道四姐有这个能力彻底改变她。她一直坚信能够帮助她脱胎换骨的这个人就是她,而不是她那个男人。

 

于是,她安顿好太朗,会邀请她躺到她的床上共眠。她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是很难适应这突如其来变化的。心理上的坚毅及生理上的适应,恐怕不是几天时间便能支撑得住的。反之,她与葛家进一步的热络,令她内心不知不觉感到自己高贵起来,觉得自己融入进了上流阶层,贵妇人圈了。她觉得自己受到贵人的恩宠后,一定会得到贵人的相助,然后一步登天。命好呗!她沉湎在兴奋与感恩里。即使这里面有一定成份的迷惘,她也不觉得奇怪。本来她也清楚她现在在葛家的身份、待遇、地位、充当的角色,她也明白不该随随便便上她的床,应该有点规矩、分寸。但她又觉得她什么也没做。她俩偶尔也会互诉衷肠。她恳求她留在她身边,承诺会安排好她的一切。作用引起的功效本身是双向的。

 

承诺也是如此:当一方依赖到对方时,另一方才会心安理得接受馈赠。葛主任的承诺抵得上她所有的辛苦和付出。

    这真是个令人有所顾忌的变化?你想想,谁还能找出比她更捷径的方式来推销自己、对抗贫穷与低贱?

她知道这不过是她自己命运的事。而她,命运捏在别人手里。

她想好了,一旦四姐安排她进政府机关工作的话,她就使用酒吧“陆诺”这个洋气的名字。这还是当年在酒吧陪客人第一次喝酒她自己给自己取的。

 

尽管现在只是她的默想阶段,她还嫩,没有支配自己时间的权利。但她可以做好准备,迎接“加冕”前的兴奋时刻。

 

 

世人苦?都苦在追求一个“贪”字上。不错,她却追求一个“好”。什么都想好,比别人强。尽管出生贫穷,但她心气很高。她记得她娘说的那句话:钱是八条腿,人才两条腿。钱可以往东西南北飘,所以八条腿。人要追钱,所以累。你自小受罪,将来会好。遇到好人家……福报到,你一直会好。

她一直信这句话:

 

佛理空传始终成就不了佛道

烧香磕头叩拜洗刷不了原罪

 

她还是不能明白,那来的胆识和勇气?竟能坦然面对她。在吃不准对方的企图瞬间,毫无保留做出果断决定应付,也不是随便一个女孩能做到的。一个一直在男人身边成长的女人突然要投身到一个老女人怀里去的滋味,更是可想而知。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就是她一直把她当弟媳看待,而非玩偶。尽管有时对她粗暴,蛮横,发号施令,总之是对她好的。她看得出来,所以平时也就迁就她。左一声姐,右一句葛主任,乖巧而又勤快,日复一日,往复不倦。她每晚都叫她陪她同眠,她也从不说不好。虽然隔着薄薄蕾丝内衣,但她饥渴的皮肤已经感觉到弟媳的热量超出异性温暖的程度。手发痒,心也醉,有苦说不出。心里老是七上八下,辰光一长,慢慢也习惯了,似乎在品尝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所需要的欲望……

 

 

她再一次抱住她臂膀,又摸摸她手指,神情十分专注。她没有挡开她的抚摸。她觉得四姐像换了魂似地百般温情,蒜鼻尖上冒出几点汗珠,谁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会出现这般神情?

 

她在她面前,始终文绉绉的,一心一意,从无反抗。本来觉得只要凭感觉跟着四姐走就可以了。现在看来却并非那么容易和单纯。从前,她无非让她做这做那,无一定规,就好像是她私人助理。现在经她一揉,性质变了,她成了她半个管家。她倒也能胜任,把事情做得有条不紊。用她的挑剔眼光来看,达到这个标准已算不错了。她平时随性的安排和要求使她越来越感到葛主任不把她当外人。

 

她常说:你看看我们葛家哪一个人不把你当自己家人了呀?

没说的,姐!你对我最好!她想眼前这位大人物也许会彻底改变她命运的引路人。

    对她而言,她倒不愿看见自己对弟媳那种偏激的侵犯。她觉得她年轻。从她女人角度看她,她分明就是个男女通吃的尤物!她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这不是她一时犯糊涂,而是一种欲望推使她铤而走险。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肯定比她强烈、凶猛的多!种种强制性的姿态,伴随着承诺,既有她的权势,也有她的威严,更有她的恩恵,她能从容不迫让弟媳做她的性奴。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显示权势及优越的一个仪式和结果。最后,只剩下两人共同的肉欲。

 

握有生杀权力的女人,可以随心所欲一一

 

把一个普通人推举成有权势的人,

把一个异性恋者锐变成同情恋人,

把一个刑满释放者包装成劳动模范,

把一个三陪小姐锐变成新长征突击手。

 

随着两人神智慢慢恢复,她睁开眼看着平时威严的葛主任,一副温柔怜惜的神态,正用肥嫩的双臂紧拥着她呢……她需要这样的爱和和谐,也需要这样的姐儿罩着。她想啊,一直被她视为崇敬的葛主任突然给了她如此之高的待遇——本来是她弟弟舔的地方,现在轮到葛主任来把持了,这叫一个平时只接受异性接触的女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是的!结局不敢想?终点在何处?她也来不及去猜测。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必须赤裸裸暴露在主人面前,展示出仆人对主人的温顺,接受她的安抚、吻触、粘缠和植入……。

 

她感到她的欲火快要烧到弟媳灵魂深处,几乎会攀附到她的骨子里去。

 

陆桂兰的出现,对葛兰英来说,是找到一种生理上的替代品。对陆桂兰来说,尽管成了葛兰英名符其实的“填档头”,但她却始终把她看成她心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她把弟媳当成她限制体内亢进的添加剂,弟媳自然而然成了她桌上的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是她手里一只香水瓶,她生怕遗漏,又怕打碎,倍加维护。她理直气壮地认为,她仅仅是帮助弟弟暂时保管一件玩物而已。她把她视为收藏的珍奇一一蝴蝶标本、一块化石、一个人形奇玉。

 

起初她觉得为难,不适应同性的过激尺度。她俩并非单纯的同性常态化,是需要两人共同交流、面对、适应。即使一方给予有力的引领、升温,这样的举措也不见得一时一刹能让一个过惯夜店生活女孩突然改变了生物钟去适应双性恋的葛主任灼人的荷尔蒙生理反应。她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她知道面对面的人,不仅是她的主人,也是欲望强人、宇宙的勇者。来吧。我在等你。你必须顺从我。是我给了你一辈子你争不到的富贵与荣誉。她好像在倾听一位皇后的声音,的确很是诱人和吸引注意力。事情发展到这步,她俩其实已经分辨不出谁吸引谁,谁被谁征服了。她终于被她吸引过来了,顺从地伸展肢体,放松身段。滚烫的唇感,渐渐把她引入分离异性、堕落同性、刺激肉欲的相互搏杀之列。

 

似乎在品尝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所需要的欲望。

 

在灯光下,她饱满的肌肤那般莹润透彻。跟她相比形成鲜明的反差。让她觉得岁月不饶人啊!她相信她已经在弟媳同性的结点上找到内心的平衡和解脱。她行将依附她起来……一点点切入为之寻捕猎物者的内心世界。

 

她的技法极富创造性。

当然她的好意挑逗……她也心领神会。她被她的手指舌功揉得神魂颠倒,她好比接受一个亲人的祝福,又像遭受一个野蛮人的鞕笞,感觉被涂上一层迷魂油彩,有点剌激、新奇,美滋滋……又有点痒痒的特别……

 

她第一次体验到同性相互抚弄带来的身心愉悦远远超出男人野蛮的侵入。她情不自禁没了魂似地任她使唤。她假装什么也不懂,一个奇妙的误会。

 

   肌肤之亲是没有性别区分的。

 

   如果肯付出?对她好,同样会得到回报。这样赤裸裸的挑逗让她想都不敢想啊!更让她匪夷所思的是所面对的是她日夜恭敬从命的葛大主任。

   对她而言,那种百般体抚的细腻情感令她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同性的爱抚无非在于亲热的拥抱、裸睡、亲吻之类的肢体小游戏……

 

   她想绕过这片空白的沼泽,但已经不可能了。

   身体一旦陷入其中,想拔开脚踝根本办不到。

 

   “果然如此!”她突然想尖声大喊:我受不了!可气声都被憋在喉咙里了。她推不开她,只好噏然平躺开来。缠绕在她身体上的一股股唾沫像血管里流淌的细胞虫,很污浊……她闭上双眼,心里老想着,她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渐渐沉入到葛主任所赋予的强大的任务中。当葛兰英用舌头大面积狂舔她纤细的脸蛋时,她觉得自己是一只骨瘦如柴的野猫,弓着背脊,无奈又觉得荣耀似的,等着被收留它的主人浇上一桶污水。

 

    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她见她兴奋得频频翻着眼污珠……一副销魂摄魄的样子。发觉她高潮进入颠峰时,痴狂的眼球像似失去调控,一直停留在翻白的状态。好吓人!她伸出粉色的舌头,好比一只瞎眼的母狼,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痛苦呻吟——准确点说,这不是享受什么生理的极限,在她心理上,犹如让她上老虎凳似的,是痛苦不堪的呻吟声。

 

 

 

之所以能自由思考——因为他还活着。

在他的阅读记录里,好像没有忘记他始终置身于没有中断的阅读阶段。即便恢复了高考,他去当兵,也没有终止阅读。他度过了一段从“文革时期”到“革命时期”续后“拨乱反正时期”的惊变与充足的时光,他是个不拘泥于礼节的人,有点急性子。他的初衷想把自己“文革时期”的思想记录下来,就像完成一件想做而没做成的普通事一样,开几个夜车把它了结而己。无论出于什么动机、目的,想写成这本书就是他原始的冲动与结果。同样,只有他内心存在的人物及事件,如同无法脱离的车头与轨道。

 

最初原形跟他前面描叙差不多,大同小异。

小说中的他,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混同于大众当中,谋上一口饭而已。后来变化很大。如何诠释他的人生经历?老实说没出过任何差错的前提下,他就跳跃式地安排人物出场,甚至改变死人出殡的日期。这书结尾更叫人不可思议。他说,他不喜欢一味的道德说教,袒露世人贪淫好色,更不喜欢用小说当武器攻击人类。这本书假如化解成一则宗教道义,可以归纳为劝告世者:一一停止作恶,一一皈依佛祖。

 

 

    那年——

他父亲仍身陷牢狱,并未平反。

事实上,他仍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白痴的脑袋装满了惊恐与木然,忍受着时常出现的幻觉,莫名其妙常常会被拖进地狱的煎熬,他以为他所做的事从根本上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依据这个逻辑,他可以自我禁闭,囚坐其笼。

 

这种本质上的邪气,像流砂一样流入他五脏六肺里。在他记忆里,一场场,一件件多么悲惨、恶劣的游戏与事件散发出阵阵余臭,侵蚀他的器官与内脏。他需要解药,需要反省、需要改造、需要禁闭。他获得开列的书名连听也没听人讲起过……

 

“没错,而且我知道下一步如何把小说写下去。”

 

在阅读期间,他记得有位老先生告诉他,你要都读他们的书。并嘱咐道,绝对不能为了某个死去的人写小说。这样,就好比你一个人盯着一具木乃尹待在展台前发愣,这种环境下写出来的东西毫无魔幻意境。

 

他说你怎么会想到?去找到他们留下的书。

不好意思!起码我认真读了他们的书。发现不同作者及每一本书的扉页上记录他们的有感所言:他看到《天裂的空间》、《流氓归来》、《终结的感觉》、《刀峰》、《赎罪》、《小偷日记》。

 

一一他第一次接触许多开禁的书籍,可是他同时也想起他读过几十遍的《钢铁是怎样炼成》?他翻阅书中一幅幅精美插图及一个接一个的迷人故事……犹如科塔萨尔“跳房子”里随意散漫的笔法及碎片式文字技巧。

 

小说本身对他来说没直觉因果,他感到压抑,却无法拒绝阅读。唯一陷入而无法自拔的是,一一小说真的能写成这样“神经错乱”?但归根到底,他没有放弃一次次熟读……可以说,到了疯狂的地步,简直无法自拔。

 

一一此刻,他也只好用不那么变态的语言来表述自己内心的意思。

 

    现在,她知道一切变了,极度的衰败。

葛家已不是一年前呼风唤雨的大户人家了。

他如同一户破落地主。辉煌只是过去?属于死去的葛书记。一切先前的掠夺、侵吞、贪婪、罪恶都会隐蔵在历史背后……

每当想到过世的葛老爷子?葛家人认为失去了这道护身符、避邪器后,开始走下坡路,葛家四姐妹不间断传出不利她们的小道消息,弄得Y城市委四套班子人人自危,个个心神不定。

 

但她知道她经不起她一戳,她一戳就会把她戳很远。她很弱势。没有任何发表自己观点和想法的权利。在葛家,在她面前,她永远只配充当这个角色。她别无其他选择,她可以陪她一直走下去。

 

你说你做梦也没想到,葛家会那么快被边缘化了。

葛家人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当然,陆桂兰的处境也好不到那里去。她记得几年前,初到Y城,与他酒吧偶遇,曾向他说出她内心的诉求,即便不去想任何超乎“两性”之外的话题,她必须学会克制、忍耐、沉默,必须不怕家庭人员排挤、奚落、谩骂。老实讲,她出娘肚皮还没找到这样有实力的“大户”,她也从未发现在她客人中像他那般出手慷慨、易宽恕、体谅别人。她倒没有把他视为现代社会的大侠,也没把看看成怪物。按照她的逻辑及在夜店工作的经验来看她偶遇的男人,多半是花钱包上一段时光,吃腻了,再换一种口味。

 

但是,他不仅有陪她走下去的初衷,也有长期相处下去隐意。至不至于把她当成娶回家的女人来看,谁又说得清呢?男人这东西全凭感觉。有时,女人看男人如隔一重山。女人看女人倒省心多了!你看看,四姐看她就像一层窗纸,一点即穿。至于为什么小狗拍拍屁股走了?她却被葛家接纳?你不能怪她没心机,或做事留一手的女孩。她跟他起初交往时,表明态度的:找一夜情免谈。他承认她有个性,人又善良、单纯、不作、大气。愿意长情下去,并给予她安全感。

 

她不仅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伊甸园式的传说故事会在一间俱乐部酒吧里发生。而且,发生在她身上,可能吗?她看不出自己是个能干大事的女人,从没有操之过急想向对方索讨什么的心思,同样在葛家她从没向四姐要求什么,更没谈过钱这个字。他们所给予她的,全是他们自己的意思。当然,自从她进了葛家后,就再没去俱乐部上班,她在小狗那里得到的也足足让她吃上半辈子了。她觉得该清醒一下,明白一些事理:认为自己体内隐藏某种单纯的天性,简单大方不斤斤计较,天真无邪而不遮头露尾。说话尽管不懂过滤,对人对事却十分纯真和长情。

 

大凡酒吧的偶遇都充满戏剧性。它的可变性随着节奏跳跃而变得让投入者惊惶失措。她何尝不想把跟她偶遇男人的场景当成传奇来回忆?即使重现当时的一个情景、一段对话、一个吻别、一场性爱。与此同时她一直以为这样的男人是中国新时期阶级产生的“贵族”杰出代表。后来有人说,中国没有贵族。她说,没有贵族,哪来的上流社会?肯定有。她说。

 

你其实不该到这种地方来。

那你来干嘛?她问。有贵族的地方,就是上流社会!

你懂个屁!他说了一声:妇人之见。我们没有上流社会,只有小帮派、小作坊、小山头、小集团,几个政治骗子、流氓而已。

响当当葛氏家族。

他说中国上流社会的权力象征。身处其中的人物,善于拉帮结派,搞小圈子,大派对,狡猾的很。

 

如今这个场子,表面看起来,那些穿着光鲜、头发笔挺,每晚都来光顾夜总会、私人会所的男人就是“上流社会”的贵族。

你闭嘴!

他突然想问明白一一

你管它领导还是官商?上流还是上级?暴发户还是偏执狂?土八路还是太平绅士?

    没错!从她吧台上水晶杯影里映衬出来得一张张尊贵的脸,不知不觉变成十有八九的“上级社会”了。

你闭嘴!

他突然又想问明白一一

现实社会里,历史事件成了什么?仅仅人们的谈资、古董、道场、零散无趣的聚会标题?官老爷戴着一副假面具,捧着历史古玩,用所谓的经验、修养、尺度、城府把因缘比喻成历史良辰,心态比喻成历史定律,——神神道道、胡言乱语,历史成了伪史者身上一件裹尸布。

 

归根到底要你们十三亿人统统失去记忆,过着痴呆一样的日子。

 

他们将人视性为猎物,像饥饿的食肉类兽,嗅到或看到将吞噬的领地与私权,他们竭力加以维护,甚至不惜篡位夺抢,控制新闻喉舌,限制民众发声,在镇压民主之声的战斗中,特别能打善战,穷追猛揍。他们会文明地拍着对手肩膀说:我一定会吃掉你!

 

按照他的说法,自以为下功夫读了但丁的《神曲》,此书(谁都知道)但丁把弗朗切斯卡放在地狱篇里,如同阎王爷把我父亲放在地府充当“冥判”是一个道理。你此时此刻也只好怀着无艰悲悯倾听他们的叙说了——无论是怨屈、诱惑,还是罪孽、恶行。博尔赫斯用:“书梦同根”认为是一回事。接着我在但丁的诗歌里找到这句话:“既不遣责,也不宽恕”。

 

你说他睡了不少女人,当然也被女人干过。算不算作孽?他觉得自己无辜。被比他年纪大的女人玩过本身就算不上吃亏。谁勾引谁?谁甩了谁?怎么好上的?谁弄得清。照他看来,是吃小亏赚大便宜。

 

谁的本性里没有好吃懒做,好色贪淫,贪图荣华富贵?

他说怎么会同她一样呢?她能接受他,是他福气。人家当时都在说,姚庄街上谁不知道这野小鬼?没人制服得了他。他本来疯疯颠颠、横七竖八不算,还会胡搅蛮缠,一副小混混腔势头。同一般混社会的人不同,他本身就好比无业游民、流窜似地东逛来西溜去,居无定所,三餐不保。姚庄的居民都怕他,平时躲瘟役似的避他。

 

是的,都说看不懂!李家的细毛寡妇收留了邋里邋遢瘟狗。你十三点兮兮说成是别人家一个寡妇侵占的隔壁家一个小男人!哦,你也不能非说她唆使他什么?对吧。女人需要男人?正常。

 

社会弱势的底层序列——拾荒者、农民工、拆迁户、流浪汉、骑三轮车苦力、夜公园妓女、街巷发廊妹、问题艺人、毒品复吸者一一

 

前一个名人堂的排序空间——被囚禁的醉驾艺人、吸毒名人、患性上瘾症导演、持不同政见政治犯、贪污将军,高层囚徒、偷盜者、劳教犯、夜店性工作者一一

 

可惜!空间还不够宽畅。

可惜!命运还无法躲避。

 

好了!他说,现在只留下我独自一人。你见过地狱吗?里面层序排列、空间顺序吗?去吧!怎么啦?怕了……对吧?该死!这梦始于昨夜……未眠。

 

倾刻活跃起来……

一一英寸见方的“地狱”篇——地府的冥判、灵官们、后庭十八层地狱的灶间。刑具——油锅、分尸、跖刑、碎撕、活剖、割喉、挖眼、吊死。最后在邪灵、恶魔群里,绕着刑宫坠落阴森通道。

 

他们个个都虔诚地围在一起,真心地寻求保护,有时忏悔,有时尖吼,都在说:现在不说,没机会说了!我不说,你也懂。

 

真的。真的,得罪谁都可以,唯独他!你不能。

谁?他不动声色,说:降伏一一鬼魅阴魔。

所求如愿,你想好往生归途吉日吧!

无不如愿?记得阎老爷。

如愿生往西方?不堕六道。

命终之日,一一救赎。

 

    生者无法摆脱这张人兽面具

死者无法离开这具水晶棺木

 

在难以忘却的记忆中,有他父亲临终的画面,北京送来的唁文,花圈延伸至第一告别大厅一公里外的三官塘桥,追悼会上省委书记慰问家属的情景,骨灰盒上罩着党旗,父亲穿着中山装,脸上有着薄薄的化妆,都历历在目。在对葛老爷子逝去岁月的悼词里,恒远的“永垂不朽”。

 

   (颂文)                                      (诵文)

 

鲜花                                         达雅它 嗡啊纳来

党旗                                         啊纳来 布卡叠 布卡叠

词汇                                         背仁 背仁 班杂 达日呢

解说                                         班达班达 班匝巴呢                                       

赞颂                                         吽 吽 呸 呸 唆 哈 吽

非理性                                       仲班达 班达 吽呸唆

共产主义忠诚战士

                                             达雅它 嗡啊纳来@

   (葛书记革命生涯)                            啊纳来 布卡叠 布卡叠@

                                                 (标@读五遍)

 

 

人生的最后一天——                           沙 瓦 阿 巴 纳 耶 嗦 哈

所有的一切                                   协 瓦 星 当 格 日 耶 嗦 哈

 

葛书记恍然大悟——                         “航行以灾难终结,水手归宿。”

新制去了,旧梦来了。                       “并且,是上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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