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予博客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槃在陸,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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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忽梦少年事 (3)姑苏的秋天

(2017-10-04 13:01:52) 下一个

夜深忽梦少年事—姑苏的秋天

五十年代的苏州几乎是没有夜生活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过晚饭,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只有在夏秋之交有些例外,天黑后暑气未消,一时难以入屋安寝,在屋外乘风凉就成了孩子们快乐的夜生活。乘风凉的地方或是在屋后河边石阶沿上,或是在街头昏暗的路灯下,大人小孩围坐一圈说说笑笑,你问我答,此乐何极?宁静美丽的月色也远胜于今日光怪陆离的人造灯光。

乘风凉时我常常赤膊踩木屐,摇着破蒲扇,俨然一个小小说书先生,从“诸葛亮七擒孟获”一直讲到“岳飞槍挑小梁王”。我的表演不仅受小伙伴们欢迎,也收获不少大人捧场,我家隔壁铁匠店的阿贵就是我忠诚的听众。阿贵已有二十来岁了,却一字不识。一贫如洗的他也根本没有机会进剧院看戏听书,他对历史和外部的世界的认知大多来自我的评话故事。

阿贵没有文化並不是他的错,他的思维和记忆不比任何人差。记得有一次我把诸葛亮的空城计说得有声有色時候,阿贵发问,为什么司马懿不派一小队士兵进城先试试看,当时我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忽悠过去。阿贵似乎对兵器特别在意,这大概也与他的铁匠的职业有关。我当然知道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刀长九尺五寸,重八十二斤,他却偏要问我張飞的丈八蛇矛又有多少重,我隨口编了个数字,第二天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一丈八尺手能握住的铁杆最多只能有几斤重,与我的表述差得太多,要我到书中再查一查。阿贵如有文化,说不定会是一位军工企业贡献卓著的高级工程师,实在是可惜了。中国真是不缺人才,只要给所有农村的孩子吃饱喝足、上学念书,你就等着更多的邓稼先和于敏们会从田野中、群山里走出来。

我在苏州的少年時代非常喜欢看书和听书(听苏州评彈),对“三国”、“水浒”、“说唐”及“岳传”尤其入迷,几乎已到走火入魔的境地。那个時代还没有歌星、明星,那时的男孩都是常山趙子龙、豹子头林冲的忠实粉丝。我们会为了“霹雳火秦明”出战“猛张飞”谁胜谁负爭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在这样环境长大的孩子,就始终有着讲义气、论是否、做英雄的江湖情结。我从小敬重出将入相的儒将,希望长大以后“武能跨马安邦定国,文能提笔罄书丹华。”但书本上描述的那个英雄時代早已远离我们而去(可能从来也没有存在过),而现实世界中的游戏规则把儿時的梦想击得粉碎,心中的纠结又有何处诉说?古人年老退隐后,总还能:“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他们至少还可以告老还乡,教教村中的孩子们读书识字。而今日的我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长安不见使人愁”,只能在异国他乡的陋室中码码字,聊解心头之闷。

夏日慢慢地离去,天气渐渐凉快起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乘风凉時间逐渐变短人群也开始减少,我的心也凉了。有時只能独自一人躺在天井里的竹榻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那時的星空比现在可要明亮许多。杜牧的“秋夕”真是把秋夜写绝了:“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儿时的天井里在夏秋之交的夜晚,飞舞的萤火虫也是一道有趣的风景线。牛郎织女分隔万里不能相见之苦令人感动,联想到夏去秋来,又要上学,又要早起早睡,再也没有乘风凉的热闹,孤寂之感油然而起。当然最伤心的就是阿贵了,他再也没有免费的评话可听,他又要暂別故事中五彩缤纷的世界,在灰黑的铁匠铺里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去了。

秋天里男孩的兴趣热点全转到了蟋蟀的身上,孩子们为了捉蟋蟀、养蟋蟀、斗蟋蟀忙得不亦乐乎,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我。但比起一些蟋蟀专业户,在捕捉能力和养护规模上我都只能敬陪末座。我的小学同学兼邻居張正民就是一专业户。我与他的交情不错,偶尔得邀一观他精心创建的蟋蟀军团。在他家客厅的墙角有一木架,整齐地码放着大大小小二十多只蟋蟀瓦盆,蟋蟀都是独盆独户被精心供养着。每只蟋蟀都被冠名,诸如:大王、二王、三王、元帥、大将軍、 左先锋、右先锋、飞将军、未將軍等等。次一档的用绰号为名,诸如:乌青头、拼命三郎、黑旋风、滾地龙等等。

只要看一下盆的大小和质地,基本上可知盆中蟋蟀的地位和军阶了。当然蟋蟀的地位和待遇是靠一次次的战斗争取来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以命相搏换来的,因为他家一般是不会收养落败蟋蟀的,不管它曾经有过多少辉煌,输了就失去名位、家园,甚至被处死,与罗马斗兽场中的角斗士毫无区别,成王败寇一点也不含糊。为了蟋蟀的安全和静养,揭盖一观蟋蟀尊容並非易举,多数時候我只能看看一些无名之辈,能开盖一睹元帥尊容算是很好的待遇了。仅有一次不知何故,張正民竟然把高大的紫砂盆拿到桌上,我屏住了呼吸,盖子慢慢打开,只见一条深黑的长虫贴伏在盆边,頭宽腿粗,两条长须往前伸展搜索,我真是从未见过天下竟有如此雄伟健硕的蟋蟀。从这以后,我多次在天井花坛边,听见蟋蟀低沉的鸣叫声,翻开砖头,一只特大乌青的大头蟋蟀静静地伏在那里,我激动地喊了起来,醒来方知是南柯一梦。抓获蟋蟀大王是我少年梦的重要组成部分。

蟋蟀迷中不仅有孩子,成年人着实也不是少数,说到底这是一种不良嗜好,他牵动着的是雄性动物好勇爱斗的本能。这种有生俱来的冲动很难在短期中依靠文化教养去撫平纠正,让这类冲动尽找到合适的泄放渠道可能也是无奈之为,只要不造成太大危害就可以了。从此角度来审视玩蟋蟀的利弊可能就会得出一些不一样的结果,无论如何比起斗鸡、斗狗、角斗等恶习,斗蟋蟀毕竟要温和文雅得多了,蟋蟀究竟只是小昆虫,无论怎样爭斗也无多少血腥气。几害相权取其轻,孩子们玩玩蟋蟀可能也坏不到哪里去。

深秋時节,我的同学和朋友中还有饲养金蛉子的(金鈴子又名唧蛉子、金蛉、蛣蛉),属直翅目蟋蟀科的小鸣虫。因其身体闪亮如金,鸣叫的声音清脆,犹如金属铃子的响声,故被称为“金蛉子”,被视为诸多鸣虫中的佼佼者。金蛉子体长7~9毫米,宽约3.5毫米,象一只袖珍型的小蟋蟀,它全身呈金黄色,玲珑小巧,形状美丽可爱,鸣声悦耳动人,逗人喜爱。都是养在一只一寸见方的小匣子里,正面有一块玻璃,便于观赏。供金鈴子的食料十分讲究,好像有干棗、爆米花、冰片等,饲料远较喂养蟋蟀高档,实属蟋蟀世界里的“金领”阶级。为了恒温保暖,养主们一般与小虫子须臾不离,那虫匣子就放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据说照顾周到的竟可以越冬,但我从未见过实例。反正我從未养过,一来我没有耐心,再说饲养的开支也太大,总之我是即无心又无力去侍候它们。有好几次见同学身上的金铃子在课堂上“一鸣惊人”,惹出太多麻烦,我对此虫更是敬而远之。

相较于鱼虫,我其实更喜欢花草。入秋后不久,苏州的桂花竞开,滿城桂香迷漫。曾经有人用“老桂花开天下香”赞美苏州的桂花。直到今天,洞庭东山、西山等地都能看到几十年、上百年树龄的老桂树。苏州是全国桂花五大产区之一。 1959年十年大庆,苏州选出的几百盆桂花便被指定调送北京,用来装点天安门观礼台和全国农业展览会。之后,桂花被确定为苏州市市花。

金桂、银桂每年一般开2次,留园的鸳鸯桂甚至能开3次。正常情况下,两次开花间隔为15至25天,如果天气干旱的话,间隔时间会更长,有时候甚至拖到初冬季节。桂树不仅用来观赏,而且又是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桂花被用作许多点心食品的原料。苏州的桂花不仅栽种在公园和景区,不少私家的庭院中也栽有桂树。秋日阳光下帮着邻居家收集桂花,大人们敲打、摇曳桂树、孩子们拉着被单收集桂花。像雨点般散落的金、银桂花,伴隨着孩子们的笑声隨风起舞,故乡的秋色令人心醉。

秋夜里,中式庭院中的桂花与明月就是一对绝配。“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这里的“冷”和“无声”是全诗的点睛之笔,写绝了秋夜的寂寥、冷清和沉静。如今人在天涯,诗中的意境又去何处寻找?不绝思念的故乡却远在万里之外,思君忆君,梦牵魂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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