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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杨显惠先生的《上海女人》(十七)

(2014-02-15 09:43:36) 下一个



(续前)


一听那人这样说,
她不敢哭转沉默。
头撞南墙赶紧撤,
回来径直哀求我:
“小李大哥帮帮我!”

听她叙说我放心。
“怎么帮你?”我试问。
她说明天坟地行,
定要找到老董坟。
我说咋找不可能,
几百座坟上千人,
到处乱埋荒郊陵,
有些已叫风刮平,
夷为平地了无痕。
“上哪去找?怎可能?”
她说一个个挖坑,
也要找到老董坟。
我说“那样做怎行?
不说你没力量行,
即使有劲也不能。

为了找到一个人,
全部挖开所有坟,
此事不妥怎可能?”

呜呜地哭成泪人,
哭着求我主意寻:
“小李大哥依你论,
还有啥法可看坟?”

我说“有啥法好办?
找不到坟也枉然。
来看望过当心安。

知他状况尽情缘,
奔走呼号为遗愿,
得此老董人土安,
放心地走无惦念。
尽力而为无愧惭。
你知千人丧此间,
何止是你找坟难。
今晚你这凑一晚,
明早晨到火车站,
赶上火车回上海。”

听我长劝她无言,
呜呜地哭哭没完。
不理她哭我忙搬,
被子整好对她言,
你在我铺上睡眠,
我找地方将就晚。
然后我拿衣御寒,
另右派床挤偏安。
夹边沟有招待间,
接待探视者容安;
明水可没那条件,
除去场部办公间,
犯人干部无人免,
都往地窝窑洞钻。

亲属若来探亲犯,
睡觉只能挤中间,
或者长夜坐待旦。

睡下之时我在想,
老董朋友我应当,
给她妻子床铺让。

许久之后抬头望,
她坐地铺尚未躺。
我想她或嫌褥脏。
三年整未洗被床。
被子脏得没模样,
长满虱子跳蹦忙。

我还听她啜泣声,
嘤嘤噎噎掩轻轻。
不知夜里她睡成,
早晨我醒睁眼睛,
她还那样坐凝神,
呢短大衣列宁型,
只加被子披在身。
此时天气已冻人,
虽然尚未隆冬近,
高台夜间特寒冷,
零下十七八度曾。

窑洞没有炉取暖,
洞口草帘挡风寒。
温暖火炉梦思念,
没再见过已三年。

我起床后没洗脸——
几月没洗忘数算。

用水要去水井抬,
在东沟大灶旁边。
打水抬水没力干。
找队长去便条签,
给她买份访客饭——
总共也就俩菜团——
端回来叫她用餐。
我说她:“快快吃完,
去赶火车莫等闲。”

她手接过俩菜团,
没吃放在皮箱边。

我说“昨起饿一天,
今天还不吃早饭,
你是嫌饭难下咽?”

“不饿我不想吃饭”,
她一说话又哭惨:
“小李大哥,求你管!
带我找坟老董看。
不见他坟难进餐。”

我说:“你怎如此顽?
不是早已跟你言,
我不知坟在哪边。

我劝你快吃了饭,
回上海去心即安。”

“小李大哥”,她哭言:
“老董信里多次谈,
叫我来了找你见,
有什么事托你办。
你定知他埋哪边。”

我说“他确如此言,
若等不及离世间,
就叫我来实情谈,
埋他我真没去看。”

蓦地大哭“呜呜呜!
我知你知确信乎。
昨天你说送葬出,
后又否认言当初。
不带我去为何不?……”

无言以对我默然。
我心难过矛盾战。
不告实情她疑瞒,
呜呜哭声悲痛怨,
令人心碎肝肠断;
但若真相如实告,
又怕她心受不了。

我愈劝她不要哭,
她愈放声悲惨呼。
真叫人难遭此苦,
我扭头走窑洞出,
心想沉默坚持住,
她或死心不再哭。

我在另窑坐一天,
心想她已知趣返。
夕阳西下回窑看,
她却铺角坐仍然,
嘤嘤地哭泣不断。
有人小声对我言,
她已整整哭一天,
时而放声痛哭惨,
时而啜泣哽咽断。

还放皮箱是菜团,
已经萎缩巴巴干。
不知谁放她面前,
一茶缸水仍然满。

我忙又打份客饭——
半盆菜糊劝她餐:
你还是要吃点饭,
尽管难吃难下咽,
但不吃饭会饿瘫。
饿垮你回上海难…”
她仍不吃抹泪眼。

就像头天那夜晚,
她又如此坐铺边。
这夜我迟难入眠,
坐在被窝离她远,
若有所思将她看。
此前我没料想见,
这么固执她人显,
怕想不开她执偏,
出什么事因蛮干。
她对老董痴情恋,
啥事都能做冒险。
半夜油灯灭燃完,
她在干啥我难见,
但有声音黑暗传,
她的哭泣时续断。

明水乡山水沟边,
她来此地已三天。
早晨我醒昏睡眠。
太阳已升一点点,
还没直射窑里面。
草帘缝隙透光线,
投在她身静坐然。
一动不动雕塑般。
但她脸挂泪涟涟,
肿似桃子垂眼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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