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春节了,记得小时候,到了正月初一的这一天,父亲照例要带着我和姐姐到爷爷家去。在这一天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排和其他小伙伴们一块玩了。即便是我参加工作之后也从未改变过。在我看来,这是每年不得不循环一次的固定“程序”;对父亲来说,那就是一项经年累月的“规矩”了。
早年,爷爷和奶奶还活着,尽管他们不富裕,我和姐姐每年照例会拿到爷爷和奶奶分别给我们的压岁钱——5块、10块。钱虽不多,但很温暖。那种来自爷爷奶奶的温暖是很不一样的,觉得很沉,也很庄重,像是在爷爷奶奶的身后还站着他们的双亲和长辈。整个家族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幕,弥漫着一股家庭温暖与传承的气息。
然后,一家人便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我和姐姐只是默默地吃着,默默地看着。这一家人似乎都不是太“热闹”的人。而这样的聚会,一年也只有这一次,然后,大家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很快,第三代的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可奶奶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她的这一大群儿女,也离开了几乎陪伴她一生的爷爷。奶奶走后,姑姑和爷爷在一起生活。因为爷爷的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是很好,需要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照顾。我原以为,旧历的除夕不用再去爷爷那里吃团圆饭了,初二或者初三去就可以了。可是到了旧历的新年,父亲照例领着我到爷爷家拜年。
按说这旧历的春节,毕竟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喜气的气氛会很热烈,然而,由于奶奶不在了,爷爷家的除夕之夜显得格外的冷清落寞。爷爷的孩子们都来了,可怎么也看不出往年的那种温暖的气息了。爷爷看上去也有些孤独,驼着背,总是时不时地叹气。虽然叹气声很轻,可总让人觉得沉重。然后,他开始挪挪自己的身体,看看自己身旁的位置——那位置上以往坐着的是奶奶,而现在坐着的是他的大儿子了。
回去的路上,父亲也总是在不断地叹息。他的心情似乎和爷爷一样,也很沉重,不像奶奶活着的时候,父亲从爷爷的家拜年出来,总是精神抖擞、充满力量的样子。
斗转星移,爷爷也因病去世了,随后那套旧房子也卖掉了,那里已不再是爷爷奶奶的家了。我心里酸酸地想,再也不能去爷爷家吃一年一次的团圆饭了。
翌年,到了正月初一这一天,吃过晚饭,姐姐去电视台值班了,母亲去邻居家拜年。父亲望着空空的房子对我说:“走,去你爷爷家看看。”我惊诧地问:“爷爷不是不在了吗?那房子不是卖了吗!”父亲坚持着说:“还是去看一下,祭奠一下吧,心里踏实。”
父亲带着我一边走一边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上下班就在这条街上走,那时他很精神,你奶奶在医院里当护士,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大方利索,街坊邻居都很尊敬他们,见了他们是一定要打招呼的……”
到了爷爷家——哦,这已不再是爷爷的家了,那里已经住进了一户陌生人。父亲和我仰头望着爷爷家的那扇窗,那扇窗里的灯熄着。父亲就站在那里,望着黑黝黝的窗子久久不肯离去。也许在他的心里,那旧宅里的灯总是为他们这些儿女们亮着的……
以后只要到了大年初一这天晚上,父亲都要去爷爷的家看看,只是不再带我和姐姐去了。他一个人站在爷爷家的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窗,吸着烟,久久不愿离去。再后来,小区改造了,那里建了一片新楼,父亲站在那片新楼中,已经说不清哪里是爷爷的家了,但他仍然一个人站在那条街上,寻找着旧时的街路,像个迷路的孩子,久久地在那个地方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