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爱的人续传(四)
(怕死 . 老鼠 . 四十块钱)
六十年前,临昌村军龄十多年的转业军人徐堂健可不一般,中高个,白面皮,浓眉大眼,早晨必刷牙,饺子掉到饭桌上一定撩了——有细菌啦。媳妇乌兰花,俊俏、能干、会持家,过门年吧生下一个女娇娃。合作化道路真宽阔,小日子过得顶呱呱。
那年月转业军人在庄户人眼里可是顶礼膜拜的英雄,集体劳动歇息时,大伙都瞪着眼睛听他们啦那些“枪林弹雨的场面,出生入死的战斗......”。徐堂健可不同,任别人说什么,他总是眯着眼一个字不吐。有人背后不免猜测:“......他说不定战场上怕死,没立功,没的说呀......”时候多了,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了,可他听了不急也不火,还是眯着眼一个字不吐。
转眼麦季来了,那时的麦季了不得!八十岁的老妈妈得上场,学生全部放麦假。要强的徐堂健媳妇乌兰花虽没人照管孩子,可她不能给丈夫抹了面子,她把不到四个月的女儿放在炕上,用一条带子一头拴住女儿的腰,另一头拴住窗户欞子,屁股底下垫好尿布,上场干活了。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回家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干活、照管孩子两不误,为此还多次受到表扬......一天,晴朗的天空突然一个炸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雷暴雨来了,男女老少都在麦场上顶风冒雨地拼命抢场,最后虽然都淋成了落汤鸡,可麦子没受到损失。妇女队长催乌兰花:“兰花,快回家看看孩子吧。”乌兰花急溜溜地跑回家,进门一看,“啊”的一声背过气去,原来,疯狂的西南风卷着大白点子雨从窗户激射到炕上,把孩子激淋死了。众人赶来一看孩子浑身青紫,因腿脚拼命乱蹬,脚后跟上的皮肉都被席篾磨掉了一层.....乌兰花哭得死去活来......徐堂健紧抱着孩子呆站着瞪着眼睛一个字不吐......
那年,徐堂健家同样被“共产主义”了,老屋放倒,木料归人民公社,老墙土做肥料,他和妻子被安排住在有闲屋的王五婶家。日子真不好过,紧接着生活特困,每人每天六两地瓜面窝窝头,那时人都说“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谁受的了呢?乌兰花偷偷跑出去要饭去了。一天徐堂健收工回家把一只死老鼠撩进王五婶正烧着的锅底下,过了一会徐堂健掏出烧过的老鼠,灰都顾不得吹一下,象吃熟地瓜似的,几口连毛加屎吞了下去,王五婶呕得直淌眼泪......过后王五婶说他:“......真是赖死个人......”他瞪着眼睛说:“总比饿煞强吧。”王五婶无奈地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几天后乌兰花偷偷回来了和他商量:“.....我看山里能活人,.咱嗟没声地离婚吧,我把口粮份子留给你,我走,......总比都饿煞强......”那时转、退伍军人本人不同意,有关部门是绝不办理离婚手续的。徐堂健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和妻子去了公社,他签字离婚。乌兰花把仅有的四十块私房钱塞给他,他推回去......一个字没吐......
从此徐堂健无论何时都一个字不吐,生产队的领导吩咐活,他点点头回身即去干......不知自何时起徐堂健得了一种浑身颤抖的病,多方治疗无效,越来越重,几年后病故在生产队的看场屋里。整理其遗物时,发现他竟有Z.C县大队一九四五年颁发的复员证一个,胶东独立团一九五零年颁发的复员证一个,志愿军人转业证一个,还有几个不同时期的立功证书......人们都愕然了!早已离职,年近耄耋的抗日时期老村长知情,他深情地叙说:“这孩子命苦啊,背父生,是他娘一手苦苦拉撒大的。十六岁参加区中队,又升县大队,鬼子投降那年,因她娘整年病歪歪的复员回家。四七年,为保卫土改胜利果实,解放全中国,他娘的病刚好点又参加了解放军。五零年他娘病沉了,领导动员他复员回家照顾娘亲。到家没多日子,他娘就撒手走了。这孩子有志气,美国鬼子祸害朝鲜,又参了军......”大家听了肃然起敬,一个字也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