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我过生日,灰爸在博客上贴了一张照片,祝他乖女儿生日快乐。
我很久之后才看到,灰爸最喜欢拍之前之后对比照了,把相隔十六年的两个小姑娘贴一起,别有一翻感受。
有人看着照片说,真恐怖,连头型都没变过。
其实变过的,头发长了,又剪短了,人也胖过,又瘦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那次去看她,我穿了件细长条无袖衬衫,洒着荷叶边的黑色小短裙,脚上踩着三寸细跟小凉鞋,耳朵上挂着俩珍珠耳环,扭扭答答就去了。她从办公楼里蹦出来,黑色T恤,印着一朵优雅的花,跟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拥抱之后,她看着我的样子,就在原地踏步自己叨叨:“去食堂吃?去外边吃?去食堂吃?去外边吃?”边叨叨边打量我,我一头雾水,不知她何以为难至此。
经过一翻争斗之后,她最后一跺脚,带我去食堂吃饭了。
一到食堂我就明白她为什么当时那么纠结了。
这人跟人都很熟,很熟啊。而且,大家都穿得周周正正,没一个穿成我这样的。
我这样子,在外企单位,恐怕还不够正式。当年我没毕业就去了香港公司驻某市办公室,穿衣习惯一直停留在那个阶段。
不管穿衣也罢,说话做事也罢,最重要的是跟周围要搭调,年轻时候可以来个特立独行,到了成年走入社会还是低调为好,内心里面保持一份自己的个性就够了,这是我后来一再碰壁得到的教训。
不管合不合适,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远来是客,我只好接受大家注目礼。
食堂大师傅还特意跑过来坐在的灰旁边殷切询问对伙食看法如何。
吃过饭后,的灰悄悄跟我叨叨:“切,我吃了好几年,也没见他跑来问过我。”
我偷笑不语。
很多年前,的灰相亲那会儿,就有哥们劝她,到时候你就穿着紧身衣,小高跟鞋啾啾啾,分明是想的灰走性感路线,被的灰和灰妹好一通贬。
因为的灰坚定地认为,有些人,天生气质出众,就算披麻袋片也比别人好看,比如:哥哥。
而我,算是折中的臭美派。我不介意穿性感的裙子,化妆打扮,反正皮囊一副,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管是的灰的内敛低调,还是我的臭美中调,都是自己的喜好,跟朋友之间默契与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俩照样彻夜长谈,这次有灰妹的加入,我们三个人,从天南聊到地北,把能聊的,和不能聊的都说了个遍,一直讲到凌晨六点多。
谈完之后我就得离开了,后面还有别的事项。
她们送我走的时候,我很想哭。到哪里找这种可以随便聊天随时吐露心事而不担心被批评,被八卦出去,被伤害的朋友呢?
女人与女人之间也讲究一份义气。我见不得两个女人表面上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背后却对朋友的配偶垂涎三尺,然后情不自禁,飞蛾扑火。在我看来,都是借口。说穿了,无非是情感太饥渴,饥不择食罢了。
有些友谊,之所以能够天长地久,因为是君子之交,既为君子,惺惺相惜是一定少不了的。
之后的的灰,慢慢由荣迷转为迷京剧了。
迷到什么程度呢?迷到本市京剧院每个人都跟她混到极熟的程度。她看了上百场戏,每场戏必是细细写了文章,放到博客里。后来还在当地报纸上专门开辟专栏写京剧。
京剧是日渐势微的剧种,现在已经很少人看了。的灰在微博里发一个关于哥哥的信息,多的转贴上万,少的也有几百,一旦她发跟京剧有关的,众人不仅仅静默以待,还哗啦话啦掉粉,一掉好几百。
博客里的文章也是,只要是跟京剧有关的,跟帖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是很贴切的。
有时一种喜欢可以找到很多共鸣,有时一种着迷就只能深深寂寞。
远在地球另一半的我,在她的文章里,了解到京剧院里好几个弟兄姐妹的名字,甚至加了他们的微博,也到网上找他们的段子看。
我不太懂京剧,更加没有真的去现场看。也因此一直想着,有一天再回去,一定让的灰带我去看看那几个小弟弟妹妹的演出。他们院卖一张票,不值几个钱,不少人年收入三万都不到。一个歌星影星年收入是上百万的,前段时间我知道中国收入很高的前几名主持人孟非何炅谢娜年收入超过千万。
某种坚持,是需要勇气和热爱的。
的灰写过,她坐在台阶上,远远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地练功,我想,在那个时候,她一定是感动到想哭的。
摔叉,僵尸等等高难度动作是多少伤之后才练出的功夫。
不管现在的世界如何浮躁,总有一个角落可以让人沉淀,静默,以纯净的精神力量与漫天飞舞的欲望抗衡。
她画四美图。
五虎将
对着照片,一点点画出细节。
有时写意。
几年下来,她画了有多少呢?我数了数下面这幅图里的人物,82个。每一个都是一点点画出来的,她在PS上作画,常常有好几十个图层,为的是方便修改。
而在大洋彼岸的我,慢慢开始撤离曾经留恋异常的网上后花园,静默之中寻找上帝。
那几年里,我读了不少关于信仰方面的书。
我受洗十多年了,但一直都是懵懵懂懂,不太明了人到底跟上帝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当我去教会听道的时候,不懂什么叫“不要让圣灵担忧”。上帝一度对于我来说,就好比一位魔法师,在我需要的时候求求帮助,他可以根据我的需要来为我服务,就好比过去殿堂里的观音菩萨一样,保佑我就好。
后来我知道,上帝不是魔术师,我必须得沉淀下来,才能找到那道窄门。
这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寻求之旅。
路上没人陪我。
的灰在这时候,与我是一点默契也没有的。
原来,以色列人在荒野的四十年是这样的荒凉。
就好比我那一度绝望无边的心境。
在京剧里,的灰孤独,但非常快乐。
在信仰里,我更孤独,但最后也是找到了喜乐源泉。
都说,君子和而不同,大致就应该是这个意思。
不必事事都默契,但求在一定距离内欣赏尊重和了解。
慢慢一点一点,我终于开始接近流着奶与蜜的迦南,慢慢恢复过来,就好比练功之人,收了冉冉上升的白气,变为正常。
再不正常,的灰就要在微博把我拉黑了。有段日子,我整天都在写关于上帝的感受,看得她眼晕。
老友就是这点好处,不爽的时候直接说出来,半点不必含糊。
之后呢,她开始写小说,《雪拥蓝关》,在网上(晋江上有,连接:点此进入])连载,也有出版社联络她准备出版。
小说我看了,文笔老练,故事精彩,日本侵华之前和之中的不少事件的灰也是做足了功课。关于爱情,关于友情,师徒情,的灰写得畅快淋漓,我了解她,知道她把多少心血用在了那本书里。写书的过程中,她妈妈得了癌症,一度在急救室里,她夜里值班在妈妈床前进赶快赶,希望可以让她妈妈看到她的第一本小说。
后来灰妈康复了一些,回到家里终于可以跟两个宝贝女儿说话了。在微信里居然又开始画笑脸,的灰与灰妹看了恐怕要哭,我这个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人也是眼泪模糊的。
我的父母,都过世了。
母亲下葬的那一天,我在后面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一想到从此竟是天人永别,顿时觉得世界一片黑暗,绝望地倒在地上大哭,希望从此长睡不醒。
都知道会经历那么一天。
但那一天来的时候,竟是如此痛彻心扉,不经历的人不懂,经历过的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小说一段写到竹青之死,让我无法自抑地哭了四十分钟。一直没有好好地哭过,找不到地方哭。太忙了,忙老公,忙孩子,忙工作,心里总是有那么一块地方不想碰。
那次真的碰了,彷佛一袋子的沙子流了出来,让我胀胀鼓鼓的肚腹骤然消减了很多。
文字是有医治作用的。
我与她,相交于少年,默契于文字中,多年不变,好像若即若离,其实从未离开,你知道远远的地方有她,跟你不一样的活法,但只要走回去看,总是在那里的。
童年回不去,少年回不去。但好在少年时光里,有那么一个人见证过你的青春,虽然后来走的是不同的路,但在每一个交叉口,总会默契地抱一抱,笑一笑,就好比回头拥抱从前的自己,此生不寂寞。
此生真的不寂寞。
没想到你跟我一样,父母都没了。几年前我母亲去世后,我在外面看到人家推着妈妈就羡慕,心里说,妈妈,我想再推您一次。。。现在我不难过了,我知道妈妈在天上,有一天我们会相会在天上。
问好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