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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似落花飞絮 (4)

(2022-11-10 14:58:58) 下一个

短篇小说:似落花飞絮 

文/红叶

4

贺太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作为陪读夫人从中国大陆来到美国,时运两济,正好又
赶上C6绿卡的顺风车,全家拿到了绿卡,住满五年后入了美国籍。

丈夫博士毕业后在纽约的一家大公司找到稳定的高薪职业,虽然拥有中国名校外语
系本科文凭,但她一直没出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照顾独生宝贝女儿起居。时光
荏苒一晃十几年很快过去,女儿考上外州大学,搬去学校宿舍住。

空巢的生活舒适而悠闲,每天吃喝聚会,购物下午茶,唯一烦心的事是减肥。贺太
太觉得应该利用空余的时间去帮助别人,于是申请了到非盈利社会机构做义工。

这次贺太太被指派的工作是为一个按摩女做翻译,她被指控向客人提供非法性交易。
翻看着卷宗,贺太太觉得不可思议,她无法理解,为了区区的120美元居然有女人愿
意出卖自己。

但面前的这位按摩女有点麻烦,她拒不配合,一直在翻来覆去申辩自己是冤枉的。

贺太太打量着这个名叫励萍的按摩女,并非美貌出众,风情万种,只能算眉清目秀
而已。这个长相,应该不愁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或者找份正经工作,却非要去做
按摩女。真是给华人丢脸。

贺太太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达了顶点,她忍不住质问道:“你没做什么错事警察会
抓你吗?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励萍依旧顽固地否认。

" 你要知道,在纽约州,卖淫是非法的。” 贺太太冷笑,特地在非法两字上加重了
语气。

"卖淫" 这个字眼像刀子一样抡过来深深地刺痛了励萍。

励萍抬起眼睛直视着面前的女翻译,这种对自己生活心满意足的中年女人往往长着
一张满月脸和一个肥屁股。自以为高贵,对那些在她眼中属于社会底层的女人有着
根深蒂固的鄙视和优越感。

励萍烦透了面前的这个讨厌的女人,说话时那审问般的态度,那居高临下的目光,
那鄙夷的神情仿佛在不停地说:" 你一个按摩女就是个社会底层,低等人。你的存在
就是给华人丢脸,你在世上就是个多余。" 

励萍浑身的热血沸腾,她象一只准备打架的猫那样竖起了全身的毛发。

" 你做这份翻译工作能挣多少钱?" 励萍忽然问。

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贺太太仍然诚实地回答:" 没有钱,我是做义工。"

励萍扬起眉毛,故意挑衅说:“ 那你不也和我一样吗?” 

“我怎么会和你一样呢?” 贺太太象所有突然受到打击的人那样愣了一下,然后强
忍着心头怒火,故作平静地问。

“ 好吧,就算我是卖淫,我靠跟男人睡觉挣钱养活自己。你呢,你靠跟你老公睡觉
养活自己。西蒙波娃曾经说过: '妻子和妓女是一回事,前者是终身给一个男人,后
者是给按次数付酬的顾客。' 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在于你一次卖
给一个男人而已。”

贺太太的血突突往上涌,她觉得自己的高血压马上就要发病了。一个按摩女,社会
底层的女人,居然还知道西蒙波娃? 居然还敢公然挑衅她?

是的,励萍知道面前的女翻译在想什么,她不但知道西蒙波娃,学习成绩优秀的她
还读过许多世界名著。

她和这位自以为高贵的太太一样聪明,只是因为时运不济,遇见一个无情的父亲,
一个冷酷的母亲,又错嫁了渣男丈夫,所以命运完全不同。很多东西的得来,并不
是因为这人比那人聪明多少,而只是因为幸运而已。

翻译工作无法继续下去了,贺太太愤然起身拂袖而去,温文尔雅的她生平第一次飙
了句脏话,她不干了。

“咦,你怎么不开灯?” 贺太太的丈夫下班回到家,面对着客厅的黑暗,奇怪地问。

贺太太仍然在生闷气。很糟糕的一天,她做完义工开车回家,轮胎又被扎破了,叫
拖车送到最近的修车行,自己只得打车回家。总之今天出门没查黄历,是样样不顺
利。

她对丈夫抱怨:“ 今天我碰见一个神经病女人,卖淫被抓的按摩女。我好心帮她,
她却当成驴肝肺。我也没觉得她有多可怜,美国有这么多正经的工作可做,她非要
从事这种不光彩的行业,进监狱活该。她在选择做这行的开始就应该知道会面临什
么。退一万步讲,就是好好找个男人恋爱结婚,少赚点钱,过正常女人的生活不好
吗?这明摆着为贪挣钱多不择手段、也不自爱,出卖色相,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

“是啊。” 贺先生应声附和着:“ 这不是自找的吗?美国这么好养活人,随便做份
什么工作都可以吃穿不愁,开出租车的都可以月入四千以上,美甲,美容,美发挣
三千没问题,就是做保姆都有两千多收入还是净赚,雇主包吃包住。她非要去做鸡,
不就是怕苦怕累嘛,人生道路是自己选的。”

" 以前还真的没接触过这些底层的华人,身边认识的都是起码中产阶级的海外精英。
这些低素质的人来美国干嘛?真是给中国人丢脸。以为到了美国就是美籍华人精英,
想方设法地跑过来,就是混到吃不上饭,街头卖身的地步,为了死要面子也不回国。
" 贺太太说。

他们夫唱妇随地骂了一阵之后,贺太太感觉气平了些。

" 哎呀,这种女人不值得你生气。你要是觉得累就别去了,好好休息休息,反正也
是做义工。" 丈夫体贴地说。

从警察局出来,回到家里,夜深人静时,励萍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奇怪的是,她
越是竭力想遗忘,却越是忘不了那些无底洞般幽暗而痛苦的记忆。

闭上双眼,那些耻辱的画面就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放映着,如同讨厌的苍蝇般赶也赶
不去。

在警局里一个瘾君子路过她身边,不怀好意地对她做了个脱裤子的动作,然后哈哈
大笑起来,就连吸毒的流浪汉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刚踏进临时关押的监禁室,忽然,励萍感觉到脸上重重地受了一击,她的耳朵嗡嗡
作响,眼前金花乱冒,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把她打蒙了。一个满胳膊纹身的胖女人仿
佛母夜叉般从天而降,虎视眈眈瞪着她。。。

睁开双眼,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目光就炯炯如炬从天花板探下来,看着她,轻声
细语:“这些惩罚羞辱嘲笑殴打都是你罪有应得,必须承担的。你这个社会底层的女
人,给自己的族裔抹黑了,就根本没资格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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