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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

(2007-06-29 19:34:53)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  第一百零四回魂兮鬼兮何彷徨  昭元额际青筋暴跳,只觉这生死抉择之难,简直比面对天昭时还要难千百倍。伊丝卡本来是巧笑嫣然,这时忽然面色一端,冷笑道:“看来你脑中还是很清醒的,在你的权势面前,我实在什么都不是。对不对?”昭元心头激动,奋声道:“不,不,在你面前,我的权势实在什么都不是。可是我的国民……”  伊丝卡冷冷道:“不错,我怎么能跟你的事业比?起码你的国民比我多,也比我重要,对不对?尤其是你那些后宫粉黛,还有那个缠杂不清的女孩子的什么主人,对不对?你有了我,只怕就保不住她们了。跟她们相比,我又算什么?”  昭元见伊人直接说出这种话,心头实是肝肠寸断。他正要说话,伊丝卡却已又冷声道:“你不用说了。你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那些话既可以用来答应嫁你,也可以用来答应嫁别人。何况,你以为只有你才能有办法么?我也是人,我自然也可以有办法。你能当大祭师,难道我便不能么?你能蛊惑人心,调动军马,我难道就不能么?你既然不肯答应,那便走罢。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昭元叹了口气,道:“普通之国并无大祭师之位,最多有国师之位,但权威远不可与大祭师相比,根本调不动军马。大祭师虽然在这些山越等部地位极为尊隆,但惯例亦是从不直接理政。真论起调兵打仗,还是族主权威大得多。我早已当了卧眉山实际上的大祭师,要说跟其关系之深,远过于你对这神猿前山部。可一到真正要选择的关头,他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忠于族主。因此,这件事上,你只怕还是调不动他们的。况且他们不过几千人万把人,就算全被你调动,要助你复国又谈何容易?”  伊丝卡冷笑道:“普通之国虽然无大祭师之位,却有国君之位。我若能迷惑他们国君,自然便可调动军马。山越诸部现在虽小,合并起来却一点不小……”昭元道:“普通之国,若是真有大兵,必为大国。但若是大国,牵扯必多,公卿势力也容易深厚。若是国君实在一定想发狂,群臣却还可以反叛另立国君,这实在不能说罕见。若是普通小国,自也不值你一迷。山越诸部合并,谈何容易?越国地处不远,却至今也没能吞并多少个部族,要靠这几个部族自行吞并,却是要到何年何月?况且你跟他们的关系远不如你跟我深,他们爱你敬你也远不如我爱你敬你。可你连我都调不动……”  伊丝卡忽然冷笑道:“我自然可以令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比你深,因为我不会象你那样死板。我除了当大祭师之外,还可以直接嫁给族主。”昭元柔声劝道:“就算你嫁了族主,就算你完全控制了他,就算你杀了他自行摄政,也无人敢违抗,终究其部本身能力太小。你再世之日,决难完成此事。等你儿孙即位,他们那一代的人,谁还会再去为此事奔忙?如此没有可能的事,却还一定要去尝试,岂非是要伤害自己?伊丝卡,你听我的话,我们……”  伊丝卡忽然泪流满面,掩面尖声道:“你一定要说服我是吗?没有你我就不行吗?我所做所想的一切都是白痴,我应该承受你的责备,被你指使,对不对?”  昭元心头一震,顿时后悔莫及。他正要说话补救,伊丝卡在水中的身影已是在波纹中迅速散乱,耳边更传来了她愤怒的声音:“我就是要这样,我偏偏就是要这样伤害自己!你伤害我伤害得还不够么?再多一点又怕什么?这就是对你的惩罚!我现在就去!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吧!”  伊人的每一个字都从昭元的肉体一直砸入他的心灵,让他深深领悟到,自己实在是普天之下最蠢笨、最罪孽深重、最无可饶恕之人。那波纹中迅速散乱的倩影,令他心中的希望风卷残云,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痛苦和裂痕。他脑中一片昏乱,只知道声声嘶喊:“伊丝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不知道伊丝卡会不会听自己的,他所能做的,就是每一声都发自内心之灵、内心之痛,苦苦乞求伊人能感受到。他曾经本能地想要去拥抱住那散乱的影像,稳固住那心头的希望,可他终于还是丝毫也不敢去动,因为一种本能告诉了他,现在的任何之动都是错误。他痛苦地呼喊着,企求着,虔诚地期盼着,等待着,渴求前面那倩影的重新凝聚。  水面终于又平静了下来,可是却再也没有了那苦苦期盼的倩影。昭元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拼命地喊着,也拼命地望着这一泓秋水,就象是要望穿它,不放过它其中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私藏佳人之影的地方。可是,他除了看到自己无尽的罪孽之外,什么都已没有。  慢慢地,昭元已经停止了那绝望的呼喊。他那昙花一现的精神复震,已经被消磨得精光了。他已只能呆呆地望着那佳人曾经给自己以希望的地方,似乎要在心头重新构筑她的影像。可是他终于还是失败了,因为那本来就是镜花水月,那本来就是虚无缥缈,那本来就是一无所有,那本来就是痴人说梦。  忽然,昭元眼前一花,伊丝卡已自空中荡向了岸边。这凌空划过的一道倩影,就象是杀人无形的利刃之光,彻底撕裂了昭元那如断藕之丝般的希望。锥心刺骨的痛,令他疯狂地嘶喊起来,那多日透支之下已空虚无比的体力,竟然再一次爆发出来,驱动着他,拼命地边嘶喊边冲向那当初月亮所在的地方,想要阻止这痛苦的分离。可是伊人的倩影却比他要快得多,蹄声得得中,已是远远而去,只留下了昭元那撕心裂肺、也空空荡荡的喊声。  昭元拼命地想要游爬上岸,拼命地想要去追赶,可那本来不太大也不深的水谭,现在却是无比的拖累,无比的可恶。等他终于奋力到了岸边,前面已经完全没有了伊人的任何踪影。他还是发疯般地要去追赶,可是现在的他已如此虚弱,竟已是连岸都爬不上去。痛苦的眼泪哗哗而流,他想大哭,想要让伊丝卡听见,求她怜悯,可是却已完全发不出声音。  昭元的身体终于完全地松弛了下来,就象一片枯叶,慢慢从被搅起的烂泥中滑退回水中。他心头那些一条一条要来说服她的无懈可击的道理,现在已一道道完全垮塌了下来,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外力来推它们,因为根本就不需要。那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理性,那一切一切的心理坚持,都已经被罪孽感融蚀得比琼胶还要脆弱,再也支持不起任何重量。  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立场了,更加没有资格去保护,因为他面对的这个死结,根本就让他两边都完全无可选择。这样出兵的疯狂,是他想都不会去想的。可是看着伊丝卡伤害她自己,难道就是自己能去想的么?  昭元仿佛看见伊丝卡被自己这个愚蠢的刺激驱动着,悲愤之下投入一个连她自己都知道无甚希望的深渊,苦苦地折磨自己和她两个人。她本来是一个那么美丽、那么娇弱、本该无忧无虑、享尽爱抚的少女,却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乡亲们的疼爱,一个人在天涯的孤寂无助。从那以后,她不得不在这种心灵的重压下苦苦支持,从来都处于风雨飘摇、恶梦催逼之中,这是何等的孤苦和委屈?在那分离的岁月中,自己始终活在阴影中,自卑和自责几乎已令自己不敢再称她的名字,而只敢硬造出一个新词“伊人”来代替。那个时候的自己,难道不是满心都在暗暗发誓,有一天见到她时能够任她对自己宣泄一切,企求她的原谅?  可是现在自己的到来,却不但没能让她把一切都宣泄在自己身上,没有给她以心灵的抚慰,反而每一句都是在唤起她的痛苦,每一句都是在拒绝承认自己的过错,每一句都是在拒绝承受她的宣泄。这是何等的无耻和愚蠢?  如果给昭元以选择,他宁愿抢先一头痛痛快快地撞死在这里,也绝不愿意去看到伊丝卡伤害她自己。他想着想着,忽然嘿嘿冷笑起来:现在不正是自己死的最好时机么?自己离开三峡时,不是特意指定好了几个王储之人么?一向依恋自己的冰灵,不是也找到了夏瑶琴来分担么?……护鼎之会?命运不是夏瑶琴制订的么?那鼎若是真要被毁,自己又能怎么样?自己这死,又焉知不是她故意安排的?  昭元心头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麻木,因为眼前的痛苦,早已将他那什么“事在人为”的信念击得粉碎。现在的他,已经打心底里就宁愿去相信,这一切本来就是早先注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摆脱自己的痛苦和责任。这个相信命运的念头,渐渐磨碎了他所有的意志和骨骼,使得他的身体完全散了架。他的头脑,更就象是天地未生的混沌状态:一切本来就是不存在的,那么自己想要回复本来,又有什么不该?  昭元用只有自己的心才能听见的声音嘿嘿冷笑着,他的身体已被搅乱的水流慢慢带向中间,带向那曾经被他怀着希望撰刻《山魂》的地方。那已经失去了“云”旁的“山鬼”二字,似就象是一种宿命的证明一样,展示着他那本来就不该回避的死亡。一向绝不轻易言死的他,脑海中竟然已经处处弥漫着这个“死”字,似乎它有着无穷的魅力,说不出的美好,说不出的诱人。  是的,正是自己的愚蠢,使得自己活着不但无法得到伊人的原谅、抚慰她的伤痕,反而激发了她的深深痛苦,造就了更加可怕、更加无可饶恕的罪孽。她对自己的伤害无论多么大,都是应该的,因为那是自己应该接受的惩罚。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力求确保她不要再被伤害,无论伤害者是别人还是她自己。可是现在的自己,已根本无法去阻止她对她自己的伤害,更无法去亲近她、呵护她,那么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活着?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当自己真正变成了一名山鬼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她身边爱护她体贴她呢?  这一切就象魔咒一样在昭元脑海中盘旋着,那被望帝等无数人辛苦教出的本能,已变得出奇的弱小,完全丧失了抗衡这一魔咒的能力。他只是本能地喃喃重复着:“我是一国之君,我知道那些死后未必会乱的想法是不负责的。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绝不会这样寻死……”可是他的嘴、耳和心竟然已象是完全互不关联,无论他念叨了多少遍,那颗心依然没有任何责任的感觉。  忽然,一个念头又起了来:“我是不信神的,我活着才能去阻止她,死了的我能做什么?”这个念头迅速强大起来,似乎连带着那望帝的声音,也居然义正词严起来。可是那魔咒就象成了无法跳出的深渊,立刻又要将它盖住:“我为什么要不信神?我本来就应该信神的!……嘿嘿,谁说我死了不能做什么?我能天天在她梦境中向她忏悔,求她原谅,保护她不受妖魔侵袭,不是么?况且……况且我活着就总是会犯蠢,总是会伤害她。就算本没有神,我死了后真的完全没有灵魂,什么都做不了,起码……起码我也能不让她再因为活着的我,而去受更多的伤害。”  那活下去的念头,绝望地指责着昭元的自欺欺人,似乎对他这样堂堂一位大祭师竟也会为这种心魔所迷惑,而深感愤怒和无法理解。可他却硬是死活无法看出,那些被这些之念所指责的想法有任何不当之处。长久以来,那对伊人的深爱和忏悔,始终都被他深深藏于心底,甚至连宫云兮和夏瑶琴都不愿去轻易招惹。可是现在,它终于还是无可遏制地勃发起来,更还以无可相信的速度衍生出了亿万条义正词严的理由,每一条都不但在提示他不但该死,而且还提示着“死”还是对他最轻的惩罚,也是他所能唯一做的事。  可是他也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死。然而不死的信念却又只有一个理由,而且显得出奇的可怜和苍白,那就是一句干巴巴的“不死是正确的”。可是,就算是正确的,那又怎么样?自己已经在错误之中,相对于错误的正确,那又是什么意义?既然是错误中,难道不是该再来一次错误,才能够变错误为正确?  昭元终于被慢慢地带到了那里,那水流就象是地狱使者一样,将他带得正正面对那个“鬼”字。他痴痴望着那个鬼字,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但将自己变成了鬼,还在逼迫心爱的佳人也去做鬼。  那里的水并不深,然而昭元已没有气力站立。他呆呆地望着那些字,望着那曾经承受过伊人的石壁,喃喃重复着错误中的正确忆语:“我不能死的,我不会死的。”可是无比的罪孽感忽然重压下来,他的身体和意志竟然同时彻底瘫软了。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二)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使得他脑子顿时彻底死水一片,就跟临终的魏武子一样,再也转不过别的念头:“只有撞石壁才能够让我清醒过来,摆脱现在的彷徨和魔咒。”他脑中火烧般地痛起来,这种自己对自己的饶恕和解脱,终于使他大大轻松了下来,轻松得可以飞快地朝那曾经替自己呵护了伊人许多日月的石壁上撞去,去做一名真正的山鬼。  伊丝卡拼命策动月亮飞奔着,泪珠一颗颗滚落。昭元那些一条一条冷冰冰的分析,早已激发出了无数的委屈和悲愤,令她如痴如狂,对他的愤恨更是无以复加。在山中的这许多日月,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苦苦思念着他,他本该跪在自己面前十天十夜,苦苦哀泣忏悔,以补偿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企求自己的原谅的。可是他现在,却竟然想用一番说理,就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痛苦都说成是白痴才做的事?!这等的无情无义,又怎么有资格得到饶恕?  伊丝卡的眼泪一道道飞泄着,她的委屈也一道道挣扎着,这一切都如魔火一般,驱涌起她那如疯如狂、伤害一切的念头。在自己在发泄委屈的时候,昭元那一条条的道理,简直就象是一块块冰冷的城墙之砖,它们无情地一下一下砌过来,要将自己那些委屈的容身空间侵占全无。那所有的道理,根本就不是在向自己忏悔,而只是在逼自己成为笼中之鸟,任他处置,甚至还在逼迫自己对他的偶尔垂怜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无限回报。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象是针一样,狠狠刺痛着伊丝卡那本来已渐渐开始尝试去原谅他的芳心,更勾起了无数总是被她极力忘却的痛苦记忆。她爱母亲,她爱祖国,可是她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婴儿。她也知道现实的残酷和可怕,她更不是不知道,特洛伊最后所得到的一切,实在已经是昭元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情形了;而那被自己恨得如痴如狂的他,实在只是运气实在太差了而已。  她甚至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问自己是否对昭元足够公平。如果被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死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其他任何一个、甚至一百个一千个特洛伊人,或是他们的母亲,自己还会对昭元那样难以原谅么?自己还会那样拒绝去理解昭元么?  她深爱自己的母亲,她坚信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最美丽、最慈祥、最圣洁、也最正确的母亲,但她也知道,别人的母亲并不一定就比自己的母亲命贱。可是虽然已经有了理智,她真的还非常需要时间,需要忏悔,更需要宣泄痛苦和委屈,才能来弥合那一切一切的伤痕。可是昭元当时为什么那样的骄傲?  不错,昭元也有委屈,因为他付出了无数努力,承受了无数风险,却只换来了几乎所有人的骂名,所有人的愤恨。他的委屈,也许比自己的还要大,可是他是男孩子,他是男孩子啊!他为什么总是要在自己的委屈面前,摆出他的委屈?  当年,当自己在归途中尝试去原谅昭元的时候,自己是得到过无言配合的。可是就在自己鼓起勇气,要去面对未来的时候,却痛苦地发现,他那个深深喜爱、从不讳言、也从不避讳提及的妹妹,竟然是跟他如此的关系。而且最要命的是,自己竟然怎么也恨不起他的那个妹妹来。那对自己极有戒心的宝相夫人,那面上欢乐,心头却无比心酸痛苦的生日之会,以及昭元那无所适从、甚至还似对他自己的委屈难以完全释怀的态度,都象毒蛇一样噬咬着自己那脆弱的心灵。  伊丝卡能看出来,宝相夫人对自己的确是完全地倾囊相授;而这其中的意思,她也实在是明白得很。冰灵的纯洁可爱,宝相夫人的不动声色,以及昭元的坚持骄傲、坚持愚蠢,都让她那颗无依无靠柔弱之心一直承受着可怕的压力,终于走向了全面压溃。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在临走前,明白地想要卸去昭元心头的重负,让他能够好好去待冰灵。  她明白无误地知道昭元深爱自己,知道冰灵也是真心喜欢自己,而且她是真心真意想自己留下来陪她和他,甚至自己也绝对不会去嫉妒她。可是,这毕竟是冰灵还处于半懵懂时的心意啊。如果她真的意识到她将来也想做昭元的妻子,她是否还会这样真心诚意地希望自己留下来?  尽管自己知道,冰灵绝大部分可能还是会一样的,可宝相夫人的行为,却总是在显而易见地防患于未然,总是将那一丝担忧放大了很多很多倍,逼得自己无法去忽视它。哪怕昭元对自己再多一点点屈服,自己就能够努力对宝相夫人之意充耳不闻,甚至有把握让她也最终欢喜自己接受自己。可昭元为什么总是那样的愚蠢,总是那样的桀傲不驯?  从自己离开的那一刻起,伊丝卡就知道,自己虽然饶恕了昭元,可是却已永远再无可原谅他了。自己一路东来,路上经历了多少的苦难,多少的委屈,多少凶险?那些时候,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  自己初离开的那一阵,不愿多见活人,一路上风餐露宿,以至一向胆小柔弱的自己,竟不得不时常与坟墓死人为伍。要不是自己从一座神秘古陵中,得到了一柄荡魔驱邪的宝剑,自己又怎能坚持到现在?这其中的痛苦,他知道多少?他又能体认多少?  自己行程万里,终于安定下来,本以为可以永远忘记他的,可到头来,那股爱恨相思,却反而更加的可怕。终于,自己还是熬不过刻骨的思念,借出使之机,到周都洛阳去。即使自己是如此的恨他,可却还是忍不住要把他想象成自己心目中最好的人,觉得他一定会出现在最繁华、最隆重、最传统的地方。这些他知道么?  在那里,仿佛宿命一般,自己真的见到了他。可是后来的事实,却让自己无法不怀疑,他根本就不是在思念自己。那个女孩子的绝美风采是自己亲眼见过的,她对自己的戒心和手段,也是自己亲自体验的。自己曾经想说服自己,她既然出现在宫中,那么肯定是周王的后妃冒充的。如果是那样,那么无论那个女孩子表面上怎么说,她实际上对自己和这该死的他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可是却又不知是为什么,一股直觉又告诉自己,那个女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后妃,而且根本就是为了威胁自己和他而来的。  那个女孩子是那样的美丽,美丽得让自己第一次真正担心起昭元会迷失方向。自己也似乎知道,她当时好象也还没有能够得到太多,她仿佛也在担心自己会威胁她和昭元,而且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更可能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可是,自己却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去叫醒昭元,当面问个清楚。  而且更糟糕的是,其实自己心头也并不恨那个女孩子,甚至还知道那个女孩子也在悄悄赞美自己的风采。当时,自己二人都象是被对方的美给迷惑住了,甚至都有一种对方就是自己另外一半的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这种对美的天然喜爱,令二人都觉得彼此之美虽然是完全不同的美,但却丝毫也不排斥;连带下来,甚至连那股相互之忌,也变得甚是勉强。正是这种亲近感,以及其能够隐约体会到的那个少女心头的急意,再加上自己对失败的害怕,令她终于不敢去叫醒昭元,而是选择了黯然离去。  可是自己的离去很彻底么?自己仿佛留下了一根秀发,那究竟是自己无意中留下的,还是有意中留下的?这一次来的昭元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难道是已经被那个少女的什么“主人”给驯服了么?可是……可是就算是自己抛弃了昭元,他又怎么能够这样就被别人驯服,而不是来求着被自己驯服?那个“主人”,又是怎么驯服他的?  那个少女已经是绝顶美丽,如果按照昭元所说,连她也还不能直接驯服昭元,那么她那能驯服昭元的“主人”一定更加美丽。可是自己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样的美丽能够超越她。因此,这“主人”不“主人”的,对自己来说,也就时时只能混为一谈。  自己难道不知道,大兵出征数万里外是多么可笑么?自己不过是想再驯服他一遍,只是因为自己是在其后,再驯他时要稍微狠一点。但这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自尊感和平衡感啊,自己肯定不会舍得真怎么样弄伤他的,他为什么还要如此抗拒?他明明都已经被驯服过了,不是没有磨练基础,可为什么还是不能读懂自己的心?  这所有的问题都既象是在质问自己,又象是在质问昭元。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导向着一个答案,那就是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即使没有他,也一样能够成就事业。就算这终于还是不成,哪怕是让他明确地知道自己今后受苦受蹂躏,让他永远后悔、永远痛苦,那样也好啊。  如此说来,做这一切的原因,不是很清晰么?可为什么月亮跑得越来越不那么快?是因为前方那可怕前景的阻力,还是因为自己催动着月亮的纤足,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  伊丝卡的脑海中,又莫名其妙地升起了另外的一问:对这一切,昭元能有选择么?如果自己当初不抛弃他,不逃避首先驯服那时还笨笨的他这一义务,多坚持一段时间,他会被别人先驯服么?  这一串问悄无声息地起来,虽然其力道与那些暴风骤雨般责问昭元过错的问完全不能比,可是对自己之心的刺痛,以及随之而产生的痛悔,却更令自己无可承受。自己和他相遇在先,而且毫无疑问,是自己让他有了无法自拔的沉迷,和明确无疑的归属感。  那个女孩子的美丽和聪明,以及她身后的势力,是自己亲身感受过的,那么她的“主人”当然会更加可爱和可怕。但如果不是自己离开昭元,那么无论那个女孩子再怎么美丽,也无论她再怎么施展手段,昭元也肯定不会失去方向的。这是因为昭元虽然愚蠢骄傲,可他对自己的深深迷恋,以及他对国事的本能执着,自己也还是深知的。他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喜新厌旧之人,而且由于他本身幼年的巨大心理失衡,导致他非常容易一下就迷恋自己至情至深,既无可自拔,也不愿自拔。  如此说来,昭元落网挣扎的整个过程,必定也是极度的触目惊心,受的苦只怕未必就比自己要少。要摧垮昭元这样的人的意志,必须象熬鹰一样,用他最难以取舍的两个极端痛苦来长期生死对撞,来逼迫他神智分裂。无论怎么样,那个女孩子一定无法驱走自己在昭元心中的深层影子。那么她,或者说她们,肯定只能从他另外一个执着上入手,刚柔并济,长期反复折磨,才终于摧垮了昭元的桀傲意志。自己不也正是这样做的么?如果她不是也用类似自己的办法,又怎么可能驯服昭元?可是如果她都已经用过了,并且成功压垮过昭元了,自己现在再来用,昭元却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长进,死活都不肯投降?  伊丝卡心头忽然一个念头起来:“难道那个女孩子,其实并没有能真正驯服他?”这念就象是一个突然的火花,嚓地一下,照得她芳心一片莫名其妙的狂喜。她竟然整个娇躯都颤抖了起来,不自禁地羞喜无限:“难道这白痴第一次对女孩子的彻底臣服,至今还被他死硬死硬地保留着,就等着我来识破他的伪装,再好好折腾死他么?”可她转念一想,却又立刻凉了半截:“我如果能够驯服他,那个女孩子那么美丽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驯服不了?”  这两面的念头交织来交织去,将伊丝卡转得越来越是难以确定。昭元这样子,好象还是被驯服了不少,否则那个女孩子又怎么可能放他出来?可是他却又死活都无法投降,这却又极象是其意志并未被摧毁的表现。难道……难道那个女孩子,其实也被他反过来驯软了一些?难道他只是装着被驯服了,而且那个女孩子也只是装着驯服了他?还是他们两个,其实都被对方驯了个半服?如果他真的是如此死硬,至今还没被完全驯服,那么自己到底还可能不可能驯服他?  这念一起,伊丝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脑中起了奇异的想法,竟对昭元可能真已被那个女孩子首先驯服的事不那么介蒂了,反而隐隐有了一种只有两人合力,才能百无一失地驯服他的念头。  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她便又觉得昭元已被驯服的可能性还是甚大。她一想到这里,脑中顿时忍不住想起他被驯服时,八成是曾癞皮狗般地讨好过那女孩子,不由得又是阵阵气恼和后悔。同时,对比着他现在那幅跟自己死抵、竟然还敢想以理说服自己的样子,更令她伤心万状,心痛难名。  伊丝卡芳心阵阵颤抖,忽然又起了一个愤怒的念头:不论他是否已被驯服,我根本就不关心,因为我根本就没必要去驯服他。他为他的事考虑,他不愿放弃他的事来屈服于我的痛苦,那么我自然也当为我自己的事考虑,不能放弃我的事。我为什么要可怜他的痛苦?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三)    这念一起,她不禁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但却又是一阵痛心:“我的事?我心头的事真的是要回军特洛伊吗?就算他真的屈服了我,我真的会舍得去逼他出兵做这件事么?”  无数念头在伊丝卡心头盘旋,每一个都是那样的有道理,可是每一个又都是那样的没有道理。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她苦苦乞求着一方能够自然地压倒另外一方,替自己作出抉择。可是每当就要出现这个趋势时,快要输的一方,便会突然得到不知哪里来的莫名其妙助力,变得又不那么没有道理起来。况且,就算是一方赢得了道理,自己就会去顺从道理吗?  伊丝卡纤纤美秀的身体在月亮身上微微颤抖,一丝一毫都掩饰不住芳心的痛苦和彷徨。对昭元的爱和对昭元的恨,已经让她根本无可选边站;而昭元对自己的爱,还有他那些丝毫没有长进的对自己的抗拒,更加令她无所适从。  月亮似乎也在颤抖着,叹息着,因为这位和自己万里相伴、相依为命的好姐妹,似乎非常非常地明白她的心情。可无论它是多么地通人性,无论它是多么的聪明,这可毕竟是女主人和男主人之间的心结。它自己都已无所适从、无可选边站,还怎么可能帮女主人抉择?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都一眨一眨的,似乎也和这地上的月亮同病相怜。在这痛苦的日月中,它们都早已成了伊丝卡的小姐妹。每当伊丝卡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心事都向它们倾诉。而它们,也总是贴心地倾听着这样一位美之仙灵的诉说,总是想尽办法来抚慰她,陪伴她,鼓励她。现在的它们,简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想要呵护她,帮助她,因为这位柔弱少女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太多委屈,她必须享受来自爱侣的幸福和奉献。可是,它们却又都根本着不上力,只能为她焦急,为她彷徨,为她伤心。  伊丝卡默默地想着,月亮也慢慢地走着,无论是地上的还是天上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和,可这平合却又无比脆弱,其后更象是隐藏着无可避免的凶险和痛苦。她忽然非常非常想要快些走完这一段历程,因为那样的话,自己就将身不由己,无需面对选择。可是她那本来听话之极的纤足,还有那从来都听话之极的月亮,却都是怎么也得不到这样的指示。他是不是已经悔悟了?他是不是已经饿晕倒了?自己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他?  伊丝卡忽然用力甩了甩头,头套缝中飘散出金带和松箩呵护的秀美柔发,美丽的光泽让她自己都心醉起来。难道这样的美丽,竟要主动去遭受苦难、蹂躏和侮辱?可难道自己就这样回去向他屈服,去让自己的委屈无助地面对他,面对那冷冰冰围过来的砖块般的道理?  母亲被害时的掺状,又在她面前升起来了。可母亲为什么总是在鼓励自己重新去努力爱他,接受他的忏悔,和他接为连理?母亲啊,你究竟是太理解女儿了,还是太不理解女儿了?你难道不知道,女儿对你的深爱,根本就不在对他之下么?你为什么要为女儿牺牲这么多?你可知道,你牺牲得越多,他就越难偿还,也就越难从女儿这里得到原谅?  伊丝卡似乎现在才发现,自己不但带着面具,批着斗蓬,更还戴了那一条来自他的天链。那神秘而又美丽的奇异光芒,就象是一道来自他心头的铰链一样,要将她拉回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重新戴上这条天链,因为它本来一直是被深深藏在自己胸中的。但是现在,她却已经很顺畅地想起了一个理由,那就是有了这天琏的辅助,自己就更易麻痹和慑服那些自己努力想去麻痹和慑服的人们。可是……可是这是他的东西,自己既然要狠狠地抛弃他,那么用他的东西来做自己的事,这是不是很不恰当?  她喃喃地问着自己,心头似乎起了另外一个念头:“就是要让他痛苦,就是要让他后悔!”可是又一个念头又起来:“他已经非常痛苦、非常后悔了。我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实在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什么才算是驯服?什么才算是够了?少女心房中,委屈、痛恨和深爱并列交陈,似都要将她拉到自己那一边去,可却偏偏又谁都拉不动谁。她无助地任由月亮信步而去,只盼命运能够替自己做一次真正的决定。  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音。这声音顿时如命运突然降临一样,将伊丝卡从迷茫中惊醒。她侧耳细听之下,发觉那似是一种两方对搏的喊杀声,但却是发生在自己任大祭师的前山部内。她吃了一惊,心头的烦乱立刻消退,极力飞马而前。终于,她看得清楚了:只见夜幕中许多人喊杀在一起,而且正是前山部落众和后山部众两方之人。  伊丝卡急忙奔上山岗,看了看大的形势。那后山部众人数虽少,但似是出于突然来袭,已经占据了主动。而前山部众似乎大都是刚刚从睡梦中起来,虽然亦有浴血奋战,却难以集合成力。因此,他们气势已为后山部众所压倒,正一片片地溃败逃命。伊丝卡心头一动,重新装扮了一下身形,深吸一口气,奔到最近的一小山之顶上,涩起声音厉声道:“前山部众勿慌,本大祭师来也!我已杀了他们那个冒充天猿的大祭师,大家还不坚持奋战?”  她声音虽不甚大,但近些的前山部众已有人见到了她。众人见她在一种奇异的七彩祥光中,向自己等挥舞宝剑喊话,顿时大是振奋,纷纷大叫起来:“大祭师来了!大祭师来了!大祭师已杀了后山部的大祭师!”这声音迅速传开,前山部众人一见确实是大祭师前来,而所说之话更是振奋人心,顿时气势大振。无数人怒吼之下,那许多本来只是奔逃的众人,也都象是获得了无数的勇气,立刻反身杀将回去。  要知这等两边混战,几乎就是兵胜一口气。这一下此消彼长,加上前山部众本来就是人多,人人不再逃跑之下,不一会便扳回了劣势。伊丝卡还没来得及冲至下面,那些后山部众所取得的优势已是荡然无存,立刻便有人大喝:“撤退!撤退!”  伊丝卡正在他们回山路上,猛然喝了一声:“哪里退?全部投降!”那些人全然不理,已有好几十人当先上来,要杀她夺路。伊丝卡冷笑一声,纤手轻挥,一道乌光从那黑色宝剑发出。眨眼之间,便如切腐泥一般,许多刀剑立刻都成了断头兵刃,连金铁交鸣声都没有。那些人本来就知道她的厉害,这一下更是被惊得呆了。  伊丝卡不愿杀人,突地从马上飞起,晃眼之间已是连点了数十人的穴道。后面的人大惊,一时竟然不敢上前,便想寻别的路。但才缓得一缓,他们便已被前山部众包围了。伊丝卡高声道:“所有后山部众听令:你们擅立的伪大祭师闯本神之庙,已被本神格杀于山中。你们若是马上投降,还可以饶你们不死。不然的话,你们只怕难有几条活命。”  她才一说完,前山部众就都大声欢呼起来,直直响彻云天。后山部众见前后左右都已被包围,而敌方大祭师亲来指挥,己方的那位客人甚至被杀,自是人人皆知大势已去。但他们只呆了一呆,忽然齐声怒吼,都是奋声厉色,拼命狠斗,竟无一人投降。伊丝卡吃了一惊,策马向前,厉声道:“后山族长,你定要让神猿后山部子孙,全部葬身于此么?”  那族长面色惨淡,老泪纵横,神色极为激动,却说不出话来。伊丝卡道:“前山后山,都是神猿后人。后山一时迷误,终可悔改,我部决不会杀害。你在想什么?”那族长脸色苍白,终于手一挥,嘶声道:“后山部众,全部投降!全部投降!”那些后山部众听得族长发话,都是悲愤之极,却还是忍痛丢下了兵刃。一时间,后山部人人面色惨白,眼中都是火焰。  伊丝卡正自心头一宽,那族长却忽然啊地一声大叫。伊丝卡大惊,连忙看时,却见那后山族长胸口已被他自己插了一柄匕首,正自慢慢软倒,旁边许多人都已失声痛哭。伊丝卡心头一颤,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定了定神,道:“神猿有令,投降之人,不得杀害。”  前山部见大祭师已明白发话,虽然许多人怒极之下,还在骂骂咧咧,幸好也还无人公然违背。伊丝卡微微宽心,见几个人朝自己这边过来,正是前山部族长和前山部六长老。她不知怎的,心头一阵慌乱,竟然有一种想要策马而跑的恐惧感。那些人行动极速,已自奔了过来,齐齐拜谢:“若非大祭师下降,前山部定然举族不保。我等谢大祭师神威!”  伊丝卡幽幽叹了口气,脑中一片昏乱,勉强道:“这些都罢了。你们怎的反被他们攻过来了?”那族长面色尴尬,呐呐道:“前次大祭师和那妖魔入山而去,我等以为敌人就要攻来,急忙打探,却被细作告知,说是他们正在举族造一大船给那厮用,并想由那人求和。我们知他们心头害怕,于是也就暂时放下了心来。不料他们竟然趁此机会,突然间发了大令,举族部众都攻了进来。直到昨天傍晚,他们似乎还在倾力造船,是以我部细作知情时,已完全来不及通报。说起来,这次简直比比我们上次偷袭后山之寨,还要来的突然。”  伊丝卡见远处人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满脸都是大难不死之后,那种后怕与狂喜交织的神情,显然一个个还都是心有余悸。她知道他们所说应是属实,默默不言不语,心头如狂浪翻涌,连娇躯都微微颤抖起来。那些人似乎也是若有所思,都是不言不语。过了一会,战场已被略略打扫了一下,许多人慢慢围了过来。  那族长忽然伸手一挥,所有族人都齐地拜倒:“前山部万民谢大祭师救命之恩!猿神千秋万岁!大祭师千秋万岁!”伊丝卡咬了咬牙,道:“你们都起来。只要你们好好恭敬神灵,自然族运长久。”众人谢恩后纷纷起来。伊丝卡知自己威望在普通民众中已是更重了,心头却是百味杂陈:我真的可以去直接役使他们了,可这……究竟是好还是坏?我难道一定要去尝试一下才能死心么?我真的是只为了斗气才这样的么?  希腊人入城后,那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模样,母亲惨死敌人屠刀下的凄厉,家园被希腊人悉心地夷为平地、令其永远不再适合耕种的决绝和凶狠,还有许多同胞在那之后,认定自己通敌卖国、对自己刻骨敌视的眼神,全都在伊丝卡的脑海中升了起来。昭元那简直就象是他什么都有理、自己该去理解他的神态,更令伊丝卡那日日遭受刺痛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叛徒!我虽然是女儿身,可我还是能为家乡做事的。今天,特洛伊的女儿将在数万里之外为家乡起兵,即使十成十兵败身死,也绝不言悔!”  她猛然一咬银牙,道:“你们可愿意为本大祭师做任何事?”那些山民纷纷道:“我等命由大祭师所救,但有差遣,万死不辞!”伊丝卡嘿嘿冷笑道:“好,好!”她正要再说话,却见他们个个都是疲惫万分,心下忽然一动:“他们刚刚死里逃生,心情虽然激动,却并非出征求战时的那种心态。现在似乎还不是好时机。”  可是此念才起,立刻便又有念头起来,似是在责备自己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伊丝卡心头一阵惭愧,一阵犹豫,正要鼓起勇气再说,那族长已朗声道:“大祭师劳苦功高,我部为大祭师效劳,恭敬孝顺,自是最起码的微薄心意。今日众人虽疲惫已甚,但还是能备齐供果,请大祭师和众神猿享用。大祭师如果不弃,便请率众猿神两个时辰后再来。届时猿神庙中,自然供奉无限。大祭师以为如何?”  伊丝卡心头一动:“他说是应该供奉效劳,又明说是要献果,却又说众人疲惫,这不是故意要我体恤他们么?”正寻思间,那其他几名长老亦道:“正是。我等虽然劳累,但大祭师救命之恩,自当相报。”伊丝卡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死里逃生,当先休息一下,本大祭师自然体恤。神猿庙已经有所损坏,今晚的供奉就不必了。本大祭师需要享用时,自然会再有指示。”众人都是山呼万岁,人人称颂大祭师体恤众人。  伊丝卡叹了口气,正待拨马离去,忽见许多后山部众已不知从何时起,慢慢聚拢在了那死去的族长身边,人人正在以极愤怒的目光瞪望着自己。伊丝卡心头忽然一颤,似乎又见到了昔日面对希腊人的种种惨痛情形,几乎就想要立刻策马逃离以回避这种眼神。但她终于还是勉强定了定神,转过头去对前山部众道:“后山部众亦是神猿子孙。如今既归并一体,则前山部定会更加强大,乃是福缘。你们不可妄加杀害虐待。”  前山部众都唯唯称是,但后山降众却恨意丝毫不减,凶狠的目光依然令伊丝卡觉得被一柄柄利刃刮刺一样,时时不寒而栗。她忽然一拍月亮,月亮立刻撒蹄飞奔,晃眼之间便已将那些人的目光抛诸脑后。这时的她,虽然再也不需去面对那些目光,可心头却更是其乱如麻,似乎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其实远比想象中的要脆弱。败方会恨胜方的,这是最基本、最起码的常识。可自己事到临头,竟然连对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都已如此难以承受,这心态、这理智是何等的脆弱?这样的心态,又怎么能去打仗?  伊丝卡心头剧烈颤抖起来,急忙压下了这个念头。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自己一定能够承受下去,可是她内心里却实在比谁都明白,自己实在天生就不是能承受这些的料。  另外一个念头终还是不争气地起了来:那么是不是应该让……逼……诱那个人来承受这些呢?这下他指挥的,不能算是他自己的直属国民,是不是会抵触就没那么大?可是自己对这个“他”实在是恨之如骨,简直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还怎么能去强颜欢笑、去诱惑他这样?自己就算是应该强颜欢笑、去诱惑天下所有的恶心男人,也绝不诱惑他!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四)    伊丝卡深恐这个“误入歧途”的念头无可遏制,拼命想要不再去想,可却还是总也无法完全避免。她莫名其妙地很害怕,忽然努力去想具体如何行军打仗,因为这似乎是自己能够不需要他的最好证明。  她本来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去征服人心为己所用,可现在人心似已被征服了,已经是真正需要面对战争的时候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了许许多多似曾相识的困难。就这么点人,就算是全民皆兵,在好几万里的路程中,就算一个不老、一个不死、一个不累,又怎么可能能打败希腊各国联军?而且若是从陆路上走,这么远的远征,其口粮如何保证?沿途如何过列国之境?要走几十年还是几百年?若是走海路,那又该怎么走?就算知道了路,怎么走,又该要造多少年的船、学习多少年的航海才够?若是终自己老死,都到不了那里,又有何益?若是到了那里打而不胜,岂非是反而提醒了希腊诸国?他们若是从忙于争夺搬运财宝的内争中惊觉过来,重新集合起来四处搜寻特洛伊遗民,来个斩草除根,那可如何是好?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又都在逼迫着伊丝卡去想起那个男人,响起他那些冷冰冰砖块般围过来的道理。伊丝卡忽然禁不住要哭了出来:自己为什么一切都离不了他,就跟他长在了自己身上一样?可他为什么不但不能任自己使用,反而还要跟自己的心思相左,总想要活活地撕裂自己?  伊丝卡的眼泪一颗颗滚落,落在月亮那缎子般银亮的鬃毛上,落在那些小草上,就象是天上坠落的星。他如此可恨,如此罪孽深重,可自己却为什么还是离不了他?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能真正抛弃他?为什么自己要想伤害他,就只有伤害自己?为什么自己如此恨他,他却偏偏还是要深爱自己,让自己无法去无怨无悔地做那可怕的事?  月亮在静静地驰着,前面已是自己山洞之所在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告诉它自己要去哪里,可它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回来这里?难道这是因为……因为冥冥中的他么?难道它也要背叛自己?  月亮已经慢了下来,奔跑变成了一步步缓行,似乎它也开始感受到了某种犹豫。淡淡的晨雾又悄悄升起,似乎要替伊丝卡略略掩藏那个微微冒着热气的水潭,掩藏那个令她无所适从、爱之无及却又更恨之无及的人,免得她无法鼓起勇气再往前行。  月亮干脆已经停了下来,伊丝卡在马背上,冷冷望着水中间那个远远的模糊人影。她那被世俗的思考和情意的痛苦撕裂的少女芳心,也已经也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发生,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不发生。她静静地和月亮立在那里,没有回避,没有躲藏,也没有想先悄悄攀上山洞再作区处。她只觉自己的心正一阵阵地痛,一阵阵地疼,一阵阵的热,还一阵阵地冷。  时间慢慢地过去,她没有动,他没有动,它也没有动。伊丝卡心头忽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惧,一个可怕的念头起来,眼前顿时金星乱冒。她柔弱的身体一歪,几乎从马上晕倒,急忙定了定神,但那种感觉却更加强烈,更加清晰。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嘶声喊道:“昭元,你怎么了?你死了么?”她的纤体从月亮身上腾飞而起,直直地落入水中,拼命地朝那里划去。她的珠泪已是盈盈而落,甚至都没有想到如果自己先抛上丝索,凌空飞度将会快得多。  昭元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样一动不动。伊丝卡简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几乎无可相信的可怕错事,那种可怕已经将她整个心都压得完全粉碎,让她觉得自己以前所有做的一切都无可原谅,无可理解,无可饶恕。她哭喊着游到昭元身边,一把将他抓得面对自己,只见他额角已是一大片殷红,血肉中隐隐都似现出了头骨,面色更是苍冷得可怕。  伊丝卡心头重重一击,眼前陡然大黑一片,竟然一下歪倒向昭元怀中。昭元的头啪地又撞在了石壁上,身体一震,又将伊丝卡震醒。她睁开眼睛一看,心头更是剧痛无比,几乎自己就也想要朝石壁上撞去。但她却忽然又是一呆,因为昭元额角上竟又有鲜血淋下,淋在自己纤手上时似乎还有些微热意。她心头顿起了一种无可承受的欢喜,简直比山越前山部死里逃生还要更高千万倍。她咬牙定了定神,一下将昭元抱起,玉手一甩一拉,微一用力,二人已是在了石崖之上。  伊丝卡心头狂跳,紧紧将昭元抱在怀里,要给他以温暖。同时,她更早已拿开了自己那狰狞但又威严无限的面具,捏住昭元鼻拼命地给他吹气,要给他以元气。渐渐的,她觉察到昭元心脉虽然非常微弱,连体温也下降了大半,但脉动还算有规律,心头才略略放心。  她来中土之前便已颇有医药造诣,这下搭了一会昭元之脉,已知大致。从脉象来看,昭元应该不是因这一撞而昏倒,其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多日来其身心的极度虚弱。因此,这一撞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伊丝卡急忙抱起他,来到了后洞中一处滴着玉乳的钟乳岩,为他灌了几口。接下来,她又手忙脚乱地翻出收藏的灵芝仙草和奇异花果,一口口细细嚼碎,再用齿舌慢慢将其抵喂入他口中。同时,她更在昭元周身细细按揉,尤其是脖、胸、腹一带,生怕昭元无知无觉之下被哽住。  过了一会,昭元虽然依然昏迷不醒,但脉象已经有所转强。伊丝卡大大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将他搂得如此之紧,简直可以说是他以前在鲸背上,处心积虑想亲近自己都达不到的境界。她顿时秀脸通红,全身皆热,那颗才要稍稍停歇的芳心立刻又是砰砰乱跳起来,羞急之下本能地将他一推。  昭元根本还没有醒转过来,身体立刻直挺挺地朝后倒去,直朝地面上砸去。伊丝卡吃了一惊,生怕他后脑重重着地,那便不死即痴。情急之下,她顾不得羞涩,急忙一下又将他搂了过来。她觉出昭元之脸一下又贴在自己玉颈间,脸儿更是红霞乱舞,烫得吓人。  昭元完全没有了意识,那极微弱的呼吸在伊丝卡颈间微微擦蹭,令她娇躯阵阵酥麻,几乎都要承受不住这并不甚沉重的身体压力了。伊丝卡极力压住那让人无处可逃的羞悔,咬紧银牙,慢慢将他扶正,却发觉他居然半死不活地半跨依在自己身上,他的两腿和自己的一双玉腿还纠缠在一起。伊丝卡顿时羞气已极:难道他苦苦相求都想不到的温柔,现在却居然让他如此稀里糊涂就得到了?一阵气恼上来,她竟然扬起玉掌,啪地打了昭元一个耳光。  昭元自然是浑然不觉其痛,那本来就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了隐隐约约的一座五指山。伊丝卡看着自己那留在他脸上的玉掌痕迹,不但没有减去半点羞涩,自己却反而有些心疼起来:“我怎么用上了内力?”  她拼命忍住那种从未有过的羞涩恐慌,纤手颤抖着微微用力,努力将昭元慢慢推开,终于让他斜靠在了一根钟乳石上。伊丝卡喘了几口气,忽然象是醒悟了什么,急忙伸手将昭元昏穴点了。但她才要告诉自己可以放心了,忽又觉不够,玉手连挥之下,已将昭元周身各处的酸麻之穴、迷糊之穴,全都点得一个不漏,简直象把昭元当成了马上就要侵犯自己的洪水猛兽。  伊丝卡轻轻掠了掠因慌乱而散至额际的几缕秀发,樱唇微微张合喘气,一颗心如同被月亮追赶一样,拼命想跑却又注定无处可逃。她心头是羞?是喜?是痛?是悔?这些都已经完全无暇去分辨了,因为她的身心,早已经在慌乱中被昭元的男子气息逼得疲于奔命。  他……虽然昏迷了,可是他会记得,梦幻中的他曾经被自己搂抱过么?他会记得他曾经得到过他怎么也得不到的温柔么?他会记得他甚至曾经得自己香舌之眷顾么?  伊丝卡小脸上阵阵发烧,几乎都恨不得昭元真正死去了才是最好,因为只有这样,这些问题永远不可能来逼她面对。那延迟到现在才发作的樱唇温柔,以及香舌紧贴的羞涩,都加倍地羞起她来,似乎要狠狠惩罚主人先前对它们的忽视。  当初在鲸背上时,昭元是多么地想要跟自己的香舌更深入地亲近啊。可即使自己当时还未能完全从对他的“海神”敬畏中完全恢复过来,也依然是紧守玉齿之门,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进半步。而当时的他,似乎也始终都没敢再多想。可是现在,自己竟然用从来没有被亵渎过一丝一毫的香舌去主动亲近他,主动让他亵渎?!自己不但令他大获温柔,居然还得不到——甚至还生怕得到他因此而起的半点感恩,这岂非太过岂有此理?  莫名其妙失守玉门的羞恼,一波波地从她舌间和心间朝全身扩散,令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和灵魂,都充满了无可逃避的羞涩和失落。她檀口中的香津迅速而来,似乎要忠心护主,替主人洗去这份尴尬、恢复少女的纯洁。可是那被香津洗融而下、并被带入身体的男子气息,却让她有一种更为羞愤的、被异物侵入自己那冰清玉洁的秀美躯体之感。  更加令她气恼的是,那股来自昭元之舌、应于己舌的震颤,竟然象是能够散发无穷无尽分身似的。那股震撼在一点点钻入她身体的同时,竟还跟自己体内的羞涩里应外合,令她更是难以抵受,也无可面对。  伊丝卡的脸儿在发烧,她的樱唇在发烧,她的香舌在发烧,她的心灵更加在发烧。鲸背上的初次欹旎,这多少日月的深深之爱和深深思念,已经令她经受不起任何来自昭元的扰动和温存了。不管这些是昭元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无论是昭元能感觉到的还是不能感觉到的,都是昭元的错,昭元的可恨,昭元的无耻,不是么?  伊丝卡甚至都有些气愤:他为什么不是清醒之态?那样谅他也不敢对自己这样。就算……就算对自己这样了,他也一定能感受到这刻骨温柔,永远对自己顶礼膜拜,感铭于心。  伊丝卡越想越气恼,禁不住想要狠狠踢昭元一脚,以泄对他不知体念温柔的气恼。可是她才要抬脚,却忽然想起,昭元曾经说过他最喜欢被自己踢的,顿时又是全身阵阵酥麻,羞涩无及。那腿上曾经被他跨依纠缠的震撼,令她的整双玉腿都一下下地颤跳着。那种让人无可饶恕的轻薄感,早已令她无法再驱动它们一分一毫,简直就象是它们已经被昭元给夺走了似的。刹那间,她简直对昭元无比的痛恨:就算你是无意的,可这是对我啊,你怎么能这样唐突?  她一遍遍地骂着昭元,一遍遍地恨着昭元,也在一遍遍地念着昭元,一遍遍地回味着昭元。她更情不自禁地将那双美丽的纤腿纤足缩得不能再缩,似乎即使那家伙本身已经昏迷,即使那家伙已被自己点了所有能点的穴道,也依然还能对自己无礼。  天链映射下,简直连地面都象是在闪着七彩奇光。一切的美丽映衬着伊丝卡的纤足玉腿,更加显得它们纤巧秀美,引人暇思,似乎既是在展示着她的美丽和骄傲,又象是在为某人的唐突和“邪念”辩护。伊丝卡的脸儿已经越发的红了。昭元现在是什么看不到感不到的,可她却还是拼命想要将自己的腿缩藏得最深最深,甚至恨不得它们干脆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免得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羞恼,更免得带给那个该死家伙无穷无尽的亵渎邪念。  伊丝卡终于慢慢站了起来,那早已被酥麻感占领了的玉腿微微颤抖着,更加显得她的整个身体无比的秀美绝伦,却又无比的柔弱无助。是不是只要昭元呼吸稍微再恢复一点,就能将自己吹倒?这种危险无疑是在一点点地靠近,自然更加令伊丝卡惊惶和羞急。她想要跑到外面的石台上去,远离昭元,不见昭元,也不让他感受到自己,可是却又根本迈不开步。那种昭元就象是长在了自己身上、自己也象是被他关在了心灵的感觉,已经令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身心的撕裂。  伊丝卡的纤手忽然重重拍了一下那被引入歧途的可怜双腿,这才暂时夺回了那已被昭元劫持了的神思。她咬了咬银牙,二指小心翼翼抓住昭元后领,生怕跟他接触,轻轻拖着他朝外面走去。地面上那些镜子般光洁的钟乳渐渐不那么光洁了,导致了昭元的身体被拖得不住颤动,渐渐有跌碰之感。伊丝卡的芳心被这些跌碰撞得狂跳不已,既似心疼他,怕他受苦,又似是怕他的身体借这些跌碰来碰触自己的玉指。这一路虽然还没有十几丈,可是对伊丝卡来说,却实在无异于惊心动魄的千里历险。  终于,她已经将这个家伙拖到了外面的开阔处。黎明前的晨雾越来越浓了,似乎令她有了一丝的安慰:最好这些雾浓得伸手看不见五指,那样他就看不见我了,我……也看不见他。可是自己舍得让他一辈子不看见自己么?他都已经为自己不惜撞壁丧命了,自己能一辈子不看见他么?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五)    这一连串的问题袭来,让这本来就已万分羞急惶惑的绝代美神,更加无法自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将他拉到这靠近外面的地方来。也许是因为在洞里面的时候,自己二人更象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而在这里,却预示着自己敢坦然面对天地一切,更显得自己二人根本没有难言之私?可自己又为什么希望雾越浓越好呢?难道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伊丝卡无可回答这个问题,也无法忘却这个问题,那么就只好去转移这个问题。她慢慢地展开自己的大祭师袍,轻轻坐了下来,想要将昭元摆得勉强坐好。可是昭元没有支持的话,却又总是只能死人一样地躺着。伊丝卡无奈之下,只好伸出那从来不肯轻易让他摸看的玉手,再次将他轻轻扶住,面对自己。  忽然,伊丝卡芳心一震,因为她似乎感觉到昭元的身体在颤抖。可是她才恐慌了一下,就又立刻被羞涩压得抬不起头来,因为那明明是自己纤手的颤抖所带起来的。她本能地就想要缩回双手,可是昭元上半身失去了平衡,一下又已是朝自己倒了过来。伊丝卡急忙赶快抵住,这才免去了被昭元无意中偷亲一下伊人玉颈的尴尬。  天色已经度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似乎也给了伊丝卡某种暗示,某种勇气。那在前山部时用来激励自己前进的种种理由,现在似乎都已经被昭元额角的鲜血洗净,留给了伊丝卡一片大了许多的回旋空间。  是的,他是有错,他是曾经太骄傲,他似乎还不太懂为女孩子承受哪怕是无理的委屈,是一个男孩子天经地义的责任。可是自己虽然总是在想,想象着他只需要向自己屈服一点点就好。可是一点点之后,自己是不是也会同样更多委屈一点点,就跟岛人悬香蕉骑象龟一样,永远让他得不到原谅?这样一来,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况且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为他的愚蠢和骄傲受到惩罚了。他简直都已死过一次了,那就根本是一个新人,不是原来的他了,对不对?自己即使永远也无法原谅旧的他,又为什么要对一个新的人生气呢?  伊丝卡想着想着,芳心中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饶恕他。她甚至都开始感谢起临归来时那些长老的话了,因为正是他们那些不太情愿的话,阻止了自己进一步的偏执和错误,救回了檀郎一条性命,更救回了自己和自己的爱。谁说他们不太情愿?谁说他们小气?这不就是他们对自己这位大祭师最大、最好、最慷慨的供奉么?  那其他许许多多令她气恼的事也消失了,甚至都还变得可笑起来。无论如何,就算昭元曾经被驯服过,那也是以前的昭元。人死恨消,现在根本就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他,而且这个新他还是彻底臣服于对自己的爱和忏悔,用生命得到了自己的饶恕和原谅,然后才依靠自己的垂怜而复生的,不是么?  再说了,他说起来也确实是被自己抛弃的,自己驯服他的事也没能一次完成,说起来自己也有责任的。那个女孩子的风采和聪明,就连自己在她面前时都没有把握赢她,又怎么能指望这个白痴能够独自长期抵挡?  而且看那个女孩子当时的模样,想来她的征服也是很不顺利。而从昭元一直都深藏着自己有意无意留下的那根秀发来看,只怕那个女孩子的主人,也只是征服了属于她的一半。那么不也就扯直了么?那些复国的事么……是不是可以以后再说呢?好象他现在还太虚弱,自己总要将他养大一点再用他,对不对?  这个死结一松,顿时许多的事情都变得轻松起来,轻松得连伊丝卡自己都有些心虚起来,对自己一向坚持着的女孩子的骄傲更是羞于面对。自己明明不是解开了这个死结,而只是稍微松了一松,可是为什么就如此开心了呢?  伊丝卡根本无法回答,但却坚持地想:我没有放过他,我只是觉得,为了复国希望大些,就不能轻易去耗费光了这个希望。将来……将来把他养壮点,把他的国家养壮点,等他的国民都答应出兵,那不就将有大大的成功把握么?  昭元是曾经想用理由来说服自己,自己也是曾经发过誓,他应该跪地无数日夜、苦苦恳求自己,自己才可能原谅他的。可是现在的他,不是已经知道了错误了么?他不是也已经真的跪下了么?他跪下的样子,应该不象只是瘫软吧?  自己很明白,对于他这样的人,要强迫他下跪,只怕并不比逼他自杀容易。自己还没说,他居然主动地就下跪了,而且还既完全不求自己亲眼看到他下跪,也不求他能等到看到自己饶恕他的那一刻。这自然是真正心死心服,不带任何心计的下跪了。这样的下跪忏悔,不是比心中翻着九九,成天盼着别人可怜的家伙跪十年百年,还要强无数倍?自己又怎么舍得……不,于理而言,自己又怎么忍心再折磨他?  她一面为自己辩护着,一面脸儿却又红了起来。自己真正要解的心结,难道就是这个心结么?可它好象并不是第一个心结吧?究竟什么是真的心结,什么是假的心结?什么是既能给人看又能让自己想的心结?什么是不能看但是能想的心结?什么是既不能看更不能想的心结?  伊丝卡的秀脸越来越红,娇躯也在这一连串难以自圆其说面前心虚起来。她的心颤抖起来,似乎都要用自己的柔弱,来乞求这些质问的垂怜。可是这些来源于她自己的质问,却象是受到了鼓励一样,越发地得寸进尺起来,要逼她后退、逼她承认什么。她似乎终于明白了,昭元深爱自己、怜惜自己、沉迷自己、依恋自己的程度,不但远远超越了他对他自己的爱护,甚至都超过了自己对自己的怜惜。伊丝卡想到这里,心头更加羞涩,更加欢喜,更加惭愧,也更加心疼起来:有了这一切,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伊丝卡甚至都对自己怕被昭元轻薄的心理心虚了起来:不让他亲呢自己,又让他亲呢谁去?自己既然是他的妻子,将来……将来还要更加亲密的;要是现在都这样受不了,那将来可怎么办?  一想到将来,伊丝卡少女芳心更加狂跳起来,心头小鹿似乎就要撞开整个酥胸乃至整个灵魂,逃得无影无踪。她顿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想将来,急忙想要狠狠掐一下自己,让自己清醒清醒。可是一掐之下,自己却完全不觉体肤之痛,原来这一下却还是习惯性地掐在了昭元的身上。对了,是不是他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了,所以掐他理所当然地就跟掐自己一样?  可是掐了他,自己会在哪里痛?是不是心里痛?不,因为现在伊丝卡的芳心中满是羞涩、得意和心虚,根本就没有半点心痛的感觉,甚至连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她只觉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都还有一丝又被昭元在无意中占了便宜的感觉。  当然,她毕竟不是那样地喜欢以别人的痛苦为乐,更加心头还是怕极了他痛他苦。因此,她这一念只是一闪即逝,便真正心疼了起来:他现在还这样虚弱,自己这样对付他,不是典型的趁人之危么?  但这一念却也是一闪即逝,便又理直气壮:他当初在爱琴海,利用自己对海神敬畏的余韵,对自己大肆轻薄,不也是一样趁人之危么?  这念一起,伊丝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羞又恼之下,干脆又重重在昭元身上手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这一下是就象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简直象是恨不得将昭元所有从自己这里偷走的温柔全都夺回来,深深地藏起,再也不让他碰。可是他为什么不动?他为什么连一点本能的肌肉反应也没有?是自己点穴点得太多?是自己掐得不够狠?还是他故意在装晕,又在籍机来偷窃自己玉手的温柔?  这一切都如同源于心灵的阵阵麻痒,一波波地传遍伊丝卡的全身。她那本来就娇柔不胜的秀美娇躯更加阵阵发软,不但都快要扶不住这个该死的家伙,几乎连自己能不能坐稳都成了问题,简直象是该由他来扶自己才对。  可是他现在自身难保的样子,能来扶自己么?为他解开穴道,再帮他恢复?可那样他会对自己使坏的。他会不仅扶自己,还会拥抱自己,紧搂自己,甚至亲吻自己……那可怎么行?他就应该一面无知无觉老老实实,一面又懂得自己的心意;他就应该用他那宽厚有力的胸膛,来帮助自己支持不胜的娇躯,更帮助自己掩藏自己心中的羞涩。  伊丝卡心头一会希望昭元醒来,一会又怕他醒来;一阵巴不得他无知无觉,一会又恨他无知无觉,因为那样的话,他会不知感恩自己、拜伏自己。一时间,她甚至都羞见那一直在帮自己遮掩的晨雾,芳心中的感觉简直是百味杂陈,没有一丝能去见人。那每一丝感觉,都似是在被最甜美的甜蜜浸润着;每一丝的甜蜜和美好都完全不同,但又都是那么的多姿多彩和令她晕眩,似是都在争着向这位美神展示,展示她曾经错过太久了的爱的神奇。  不知何时起,伊丝卡的纤手已由狠狠地想掐昭元,变成了柔柔而又羞涩地想要偷偷抚慰他。她知道昭元非常非常沉迷于自己的美丽,自己一举手一投足,每一颦每一笑都能够让他魂魄飞杨。自己所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具体的某一次亲呢,是会导致他自惭形秽、对自己更依恋更崇拜,还是会导致他色心大起,更加想爱抚自己、搂自己、亲自己。因此,她天生的羞涩和矜持,总是想要将他推拒得远些,生怕他对自己过分轻薄。  可是自己又是多么希望他爱自己,多么希望他能“尽情”而又“有礼”地展现对自己美丽的崇拜和依恋啊。这种说不出口的犹豫,导致自己每一次的推拒总是半赢半输,甚至还于推拒间又让他大占便宜,让自己每次想起都羞悔无及。现在,他正好如此听话地在自己手中,任自己摆布,这种既安全又欹旎的感觉岂是能平白放过的?他那么老是想摸自己占便宜,自己这次若不好好反过来报复一下,那可怎么行?  伊丝卡终于舒了口气,似乎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正当性,可以去好好实施这个“报复”行动。其实,她的玉手早已先斩后奏,在芳心还没有找到丝毫理由之前,就已经悄悄开始了这个报复。然而她才一找到了这个理由,觉得可以直面它的时候,那一双纤手却已经做贼般地逃了回来,似乎它们根本就经不起被任何人去面对。  它们本来就是少女心房中最羞于见人的部分,永远都只能在不被觉察、不被直面的时候,才敢悄悄出来偷看人。它们天生就是只能偷看人的,而绝对不能被别人偷看,即使是自己的主人也不行。如果一定要它们被偷看,那需要多厚的盔甲,才能挡住羞涩和心虚的袭击?  他对自己的爱抚,是他自己要抢走的温柔;可为什么连自己对他的报复,也是对他的温柔?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自己为什么要是女孩子?更加为什么要如此的美丽,如此地让他迷恋和倾倒,以至于自己无论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觉得是温柔和享受?  伊丝卡越想越是气恼,居然从羞涩和心虚的围攻中,义正词严地解脱了出来。她理直气壮地宣示着,自己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更惨痛地深切体验这样的不公平,自己正在勇敢而悲天悯人地深深思考着这个人类最大的不公平问题,正在苦苦寻找着它的答案和对策。可是这个不公平究竟是不是不公平么?如果是的话,究竟是对谁的不公平?答案是什么?对策又是什么?自己舍得不舍得实行?  伊丝卡又一次被自己被问得羞窘无限。然而她还是迅速回过神来:女孩子怎么可能有错?尤其是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自己的一切所思所想所行,都应该是对的,他怎么能够跟自己争辩?他怎么能有半点反抗?这个不公平,很明显就是他老在从自己这里偷走温柔和美丽,谁吃亏还不一目了然?他就算乖乖承受自己可能的无理欺负,那又能算得了什么?  伊丝卡美丽的小脸上不禁飘起了一朵微笑,更加显得秀美万分,神采无限。整个山洞,潭水,秋雾,甚至眼前这个最低俗、最龌龊的家伙,也都似乎连带着沐浴了这种光彩,脱胎换骨起来。  伊丝卡的小手果然就又去实施起来,狠狠地揪着昭元的眼耳眉鼻,要让他再好好地多“占些便宜”。然而,尽管她抱着这样一幅“大慈大悲,慷慨无限”的心情去施舍,可在真揪他嘴唇时,自己的娇躯还是禁不住阵阵羞软。  这无疑是让昭元亲吻了他当初成天苦思冥想、想来亲近的玉手,那股来自他唇的热意,就象是瘟疫一样,迅速就要弥漫伊丝卡的全身。她甚至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现在几乎已象是一小片花林,而且正被无数堆极易燃烧的松脂包围着,只要有一丝的火星,都会立刻将自己吞噬。若是真的被昭元点燃这一切,那可如何是好?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四 回 魂兮鬼兮何彷徨(六)    伊丝卡慌乱起来,触电般地缩回双手,想要逃离和这一可怕火源的接触。然而那火源不但没有被她如愿以偿地摆脱,反而更加威猛地歪倒了过来,昭元那就象是能喷发燃烧心灵之火的双唇,竟然已是正正地吻到了自己的玉颈上。伊丝卡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就象是已经变成了云,变成了雾,根本承受不住这项重压;娇躯一软之下,已被他压得要倒向后面。  然而她毕竟还是迅速醒悟过来,急忙身体微微顺势侧滑,昭元便直直一路吻下去,一直吻到了展在地面的斗蓬上。他吻自己衣服的样子,竟然也是又麻又木,跟吻在自己玉颈上时的表现全无分别。  伊丝卡心头狂跳,粉脸已是红得比燃透的红炭还要红上十分。那个终于被他这样印在自己颈上的吻,就象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洗掉的烙印一样,羞得她再也直不起腰来,更令她几乎都象是自己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了人似的。可是更加令她羞愤的是,他竟然还白痴一样地吻着自己的斗蓬,就象还是在亲吻自己的玉颈一样。而且那斗蓬居然也象是活物一样,竟真的象是在不断地向自己输送着来自他的热力。  伊丝卡的纤手立刻就避瘟疫一样,迅速将那斗蓬解开,要彻底脱离跟他的接触。昭元却象个木偶一样,依然痴迷不悟地深情亲吻着那斗蓬,似乎尽管它已不在玉人身上,可它却永依然留有伊人的香泽。伊丝卡微微喘了几口气,心头羞涩稍平,这才想起昭元无法控制他自己的尴尬处境。她才一动念,觉得昭元就应该这样多倒霉倒霉,便又不自觉地觉得这样似乎还是有些不好。当然啦,这个不好只是不好,绝对不是舍不得。  伊丝卡恨恨地踢了昭一下,想要将他踢成仰躺,不要这么不雅。但纤足着他体时,却绵软得几乎送不出力道,反而象是以足代手轻轻摸了他一下。伊丝卡玉脸上才微微消退的红晕立刻又浓了起来,那只纤足也羞得深深藏了回来,死活也不肯再被派出去。她咬了咬银牙,只好一面恨恨骂着这连晕倒都不放过占便宜的家伙,一面伸出纤手轻轻将他扶起。  他的身体怎么比先前重了好几倍,自己扶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吃力?自己的身躯为什么变得越来越软?那些用剑时的灵巧劲力都到哪里去了?伊丝卡不敢去想,因为这个结果本来就不应该有原因。可这样沉重的身体依附在她娇弱的身躯上,压迫得她的酥胸玉乳阵阵酥麻,一种少女又一处禁地被肆意侵犯的感觉笼罩上来,几乎令她全身都恐惧了起来。  他身体随着自己纤手和身体而起的滑动,就象是他一双可恶的手在偷偷挤压和抚摸自己一样,而且由于他身躯的沉重,一时似还不能摆脱。这加倍的可恶让她更加羞愤无及:难道自己那么多他清醒时无法亵渎的美丽禁地,都注定要被他在昏迷不醒时突破和轻薄?  终于,昭元还是被她扶着勉强倚坐了起来。伊丝卡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他的依靠,可是那一双纤手却已软弱得无法推动他的身体。她只好闭起美目,任昭元倚靠,同时努力坐直身体,盼他和自己的紧压紧贴能稍微松一点,更盼能缓解些来自玉乳和酥胸一潮潮的惶恐和羞急。她心头狂跳,红云乱舞,玉脸飞霞,几乎就要崩溃,可却忽然气恼地发觉,昭元心头的跳动是那样的缓慢和不近人情。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感起来,她简直都恨不得哭出声来。  但伊丝卡终于还是勉强忍住了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她毕竟还是更加害怕昭元万一清醒后的疯狂吧。反正这笔帐,以后是一定要他加倍偿还的……  可他怎么偿还?伊丝卡顿时又是羞涩万分,心头狂跳,那胸前少女玉乳被侵犯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她急忙咬了咬牙,想要找安慰自己的理由,忽然灵光一闪:“他胸中还隔着我的那根秀发,因此他并没有轻薄到我。”  那丝秀发的确有异想天开的作用,这念一起,顿时令伊丝卡觉得象遇到了救星。同时,这个念头就象是天上天下、贯彻古今、再也正确不过合理不过的理由,令她那颗被昭元的挤压和热力羞得几乎要融化的芳心,也立刻有了平复和重新凝固的迹象。她吁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脸儿已是烫得简直就象能烤熟东西。一阵幸福而又羞恨无限的晕眩中,她只觉自己已经更加恨昭元了。  伊丝卡定了一会神,再次安慰自己:“他没有碰到我,中间有头发相隔呢。”果然,一切坚持之下,那种羞愧感终于好受了许多。那根本来是象征永远决绝、永远脱离的秀发,忽然间变得太善解人意了:在自己悲愤的时候,它代表着自己的决绝,质问着他对自己的情意;当自己和他远离的时候,柔柔的它又当了千里所牵的红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甚至当自己现在被他“侵犯”时,它还能勇敢地出来提醒主人不要害怕,因为有它在中间“隔离”。这世上还有比这秀发更可爱、更乖巧、更劳苦功高的吗?  伊丝卡忽然迫切想要看一看这根秀发,想看看这个长久以来一直默默在他的身边、却守卫着自己的伙伴,好好地看它,抚摸它,感激它,爱惜它。她居然又有了点气力,轻轻将这该死的家伙推开了一点,就要伸过玉手去他怀里将它找出来。可是昭元的衣服已经被自己刺得破破烂烂,又折腾了这么久,那秀发还一定在他的怀中吗?  伊丝卡蓦然又红了脸,急忙暗道:“一定还在,一定还在,而且一下就能找到。”那只纤手极不情愿地朝昭元怀中伸过去,真是一寸三豫,似乎在恳求主人,不要逼自己去做这件又可能被他占便宜的事。伊丝卡紧闭双眼,根本不理会它的恳求,那纤手终于还是伸进了昭元的怀中。  然而伊丝卡这一下却只摸出了一个很粗糙的小包,似乎是包着什么东西。她心头一阵狂跳,立刻取了出来,却见是一个极普通的枯麻破布勉强编成的小袋。她心头一阵气愤:这家伙竟然用这个东西来装我的秀发?这么低俗的东西,他……他……  可是再一看一掂,却觉里面似乎装的应当只是什么种子砂子之类的东西,不大可能装着秀发。伊丝卡心下不由得放下了心,但又不觉生气起来:“他只应该带它的,应该让我一下就摸出来,怎么还带了这么个东西来?哼,这家伙肯定又想多占便宜。”  但埋怨归埋怨,摸还是一定要摸的。这一次伊丝卡胆子稍大,伸手进去,轻轻摸了好几下,却还是什么都没摸着。她心下忽然惊了起来:“这个家伙不会就只拿着这根头发吧?要是那样的话,我们闹了这么久,只怕早已掉到水里什么地方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伊丝卡转念一想,却又觉这家伙应该不会这么笨吧,立刻信心再长,忍住羞涩又摸了十来下。终于,伊丝卡在昭元的肋角处摸到了一方柔柔滑滑的东西,似乎是什么丝巾。她心头剧跳,本能地觉得这就是秀发所在,纤手竟然一阵颤抖起来。她定了定神,按住心头欢喜和羞涩,将它轻轻取了出来。  这是一方多么美的丝巾啊,它就象是本身能够散发出奇异的神光一样,甚至还在它才接近那怀口时,就已经有了眩目的光彩流出。伊丝卡心头狂跳,心下已是被幸福的感觉淹没:这方丝巾可还真是能配上我。这个呆子原来不只是会掉文作祭文,竟然还知道找这么好一方丝巾来珍藏我的秀发,也还真是有心。看来,对他的惩罚,是不是可以少一点了?  那丝巾洁白无暇,这来回的几下污水和血迹竟然没能留下半点痕迹,似乎天生就是完全没有可能被任何东西玷污的。触手之际,它更是温滑柔软,舒服无比,简直就象不是人间之物一样。伊丝卡发现自己竟然也喜欢起这方丝巾了,情不自禁地想:“它……简直就快能赶上我肌肤一样柔软了,却又似乎不是手帕之类。难道是他想要送给我来沐浴的么?”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觉得情郎的心思不错,其罪孽又减少了几分:“哼,算他聪明,知道普通之物都跟他一样粗俗,根本就不配接近我的身体。不过哪……既是经过他毛手毛脚弄来的,似乎品味也太低了点吧?可看他满可怜的,我也就只好先讲究一下,用它沐足吧。”她想到这里,更觉将昭元珍藏在心口之物拿来沐足,大有将这个本来曾桀傲不驯的他踩在脚底的傲视感,不禁又是得意,又是羞涩,连那股对他的恨恨之情也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  伊丝卡玉指微启,轻轻翻了翻那呵护着自己秀发的丝巾,一股极淡极淡、若有若无的幽香气息直透瑶鼻。伊丝卡既心旷神怡,又觉得似乎有些亲切,更有些熟悉:“这是什么奇香?既若隐若现,又象是永不会消散似的。这么自然,这么清淡,又这么醉人,就算是再好的熏香也熏不出来啊……对了,我怎么会觉得有些亲切和熟悉呢?”  忽然间她似乎灵光一闪:“好象它和我身上的香味有些象啊。难道……是因为包围着我的秀发,从而沾染了这一气息?”  母亲曾说过,自己天生身上就有异香的。只是如果特地想闻,便会闻不出来;可完全不在意的时候,却又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心脾,令人心醉和崇拜。这乃是闻所未闻之事,当初自己出生的时候,举国女子都以为是祥瑞,人人以她为宝。可是后来母亲和自己被下狱时,这便又成了一条“魔灵附身”的罪状。因此,可以说,是它同时影响了自己的生与死。而且……昭元总是那样死皮赖脸想要挨过来,极可能也有此一原因,那么它便还影响了自己的爱。不过他乃是一个男子,感觉粗糙,只怕未必能清楚知道自己身上是有这种异香。估计呀,他是稀里糊涂、不知不觉中,就已陷入了沉迷。  伊丝卡脸色羞红,心头更加充满了欢喜。但她才又一翻,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她心下不由一颤,随即又想:“好象不完全跟我一样啊。……嗯,灵妹妹身上好象也有一种极淡的异香的,当初我跟她一见就互相喜欢,觉得特别亲近,好象天生就是姐妹一般,可能也跟这个有关吧。不过要是这家伙找灵妹妹要的贴身丝巾,那就不好意思用来沐足了。看来还得找别的办法来羞这家伙才好。”  这样一想,不觉又是一阵莞尔,觉得让这家伙少被踩些日子,未免有些便宜他了。伊丝卡玉手轻轻又是一翻,那秀发已是微微露了半截出来,那真正熟悉、以至于自己都几乎快要辨认不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异香,又现了出来。可是这一次,自己的这异香却明显似是和另外一种又相似、又不同的淡淡异香相伴相随,互相旋拥融合着,一时间竟然难以分辨而出是不是冰灵的。伊丝卡大感兴趣,闭上眼睛静静体味这种新香。忽然,她面色大变:“这……似乎不是灵妹妹的,而象是那个在周王宫出现的女孩子身上的!”  这个想法就象是一大桶混着冰块的刺骨之水,将正沉迷于少女粉红色遐想中的伊丝卡完全冻僵了,令她的心脏一刹那间就停止了跳动。一股让人无法抵御的羞恼和气愤,顿时涌将上来,将她那所有的美好梦幻全都冲了个干干净净:难道自己第一次体验被爱侣亵渎酥胸玉乳,竟然还是在被一方那个女孩子的丝巾阻隔着?难道竟然是她的丝巾来亵渎的自己?  伊丝卡的纤手乃至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羞恼,悔恨,甚至那本来已经消失了很久的愤怒,都在一刹那间突然地爆发了起来,而且每一个念头都是互相加强和刺激,全都质问着这一切。她美丽的眼睛里面,已是不知不觉间盛满了泪水,脑中只有发狂般的念头在敲打着自己:“他用她的丝巾包围我的秀发,将它包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这是为什么?他将我的头发放在怀里说是珍藏,可是中间却隔着丝巾,真正最贴近他心的却还是丝巾!他为什么要这样珍藏这一方丝巾?他为什么要这样窒息我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  这痛苦而又疯狂的念头,顿时将伊丝卡脑中的冷静和理智击得片片粉碎。自己当初遇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戒备,以及她明知自己在疑她故意避重就轻,却还是坚持那样误导的情形,又历历闪现在自己心头。这方丝巾就象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罗网,蒙头蒙脑地朝自己盖了过来,似乎还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路可逃,嘲笑着自己只能受它摆布,被它包围,被它窒息,被它隔离,被它剥夺所爱。  伊丝卡眼中的泪水终于又滚落了下来,一串串地滚到在这丝巾上,就象一颗颗滑散的珍珠。她心头如被刀割,满腔的愤怒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砸在了昭元身上:“是他,是他,是他!他在骗我!他说虽然经历了折磨还依然爱我,可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要这样让她包罗一切、隔离一切?为什么要让她来亵渎我的第一次?他为什么这样无耻?”  伊丝卡全身都在颤抖着,忽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昭元一个耳光。昭元整个身体都直挺挺地倒向了后面的石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撞击之响。他脸上被打的五指之处,先是一片惨白,既然又血红一片,简直就象是整个面皮都被撕开,露出了本质一样。  那砰的一声,就象是一面被击打的鼓一样,唤醒了伊丝卡羞怒已极之下的一丝回忆,提醒她重新忆起昭元曾经为自己撞石壁的痴迷。伊丝卡的美目中再一次地充满了泪水,她极力地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他扶他,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那撕裂般的疼痛,慢慢又走了过去。  伊丝卡木然将昭元的身体翻转过来,却见他后脑上什么伤痕也没有。伊丝卡心下微微放心,可是却又更加难受起来:昭元为自己的纯洁带来了这样的羞辱,难道他整个人就不应该被摔成白痴,不应该被摔成死人,不应该永远付出真正的代价么?  伊丝卡心头又是一阵痛苦,狠狠又是一脚,将昭元踢得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几乎落下崖去。她咬了咬牙,飞身过去正要再踢,忽然心头一动,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昭元额角撞上石壁的伤处。只见那当初以为是头骨隐约显露的地方,实际上是碰石壁时嵌入血肉的几丝石屑,根本就不是什么自己以为忠心无限的头骨!  一种更加巨大的受骗感,顿时象滚滚怒喷而出的熔岩一样,顷刻间令一切情意的残片全都灰飞烟灭。伊丝卡咬了咬牙,眼前一片发黑,几乎站立不住。母亲被希腊兵残杀的惨状,家园被毁灭得一丝不剩的惨象,国人对自己的愤恨以及举国远迁,到了目的处只怕都可能十不存一的惨状,每一幕都在逼问着她为什么要可怜这样一个元凶。  她定了定神,似乎想要找到一点支撑,可是她却发觉,这一次就算连母亲,也已没有机会劝说自己再爱昭元了,因为母亲甚至只来得及用忧郁的目光望一眼自己,便立刻被那许多双对自己充满仇视的眼睛所挤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质问她:“我们已经失去了一次拼死一搏、壮烈而死的机会,为什么现在机会已摆在眼前,你还要再次为他而葬送?”  一声声地质问,令伊丝卡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你是特洛伊战神的女儿,你怎么能为你伟大的父亲带来耻辱?你怎么能让特洛伊人被世人永远指着脊梁,骂为懦夫?”  伊丝卡的娇躯在质问面前显得无比的柔弱无力,每一声质问,都象是一根高高扬起又挥下的巨棒,无情地捶打着她的肉体和灵魂。她拼命忍住要将那丝巾扔得永远不见、忍住彻底撕断自己那根秀发的冲动,硬是咬着牙,颤抖着将那丝巾塞回昭元胸膛,珠泪已滚滚而下。她怔怔地望着昭元,忽然尖叫一声,闭起双眼,飞起一脚,将昭元踢得整个人飞将起来,直落崖下。  巨大的水花声传了过来,可伊丝卡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她只是发疯般地奔回那内洞,重新戴回那狰狞的青铜面具,执回宝剑,批上斗蓬,就要朝外冲去。她极力避免看到昭元,可是昭元那死鱼般半飘浮的身体,却终于还是晃过了她的眼帘,令她心头痛如刀割。  伊丝卡忽然冷静了下来,一下又跃回水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他重新带到他在自己刚回来时看到的那个地方,重新摆成那种样子。她面无表情,一下下地摆着,就象是真的在摆一件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直到一切与记忆中丝毫不错的时候,她才一转身重新荡上崖台,飞速来到一处红光隐现的赤阳小洞前,完全烤干了自己的衣服,再又飞身下掠。  月亮在飞快地奔着,可是女主人却似乎还嫌它不够快,还在拼命地用纤足夹它肚腹,以至于它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样,女主人才能满意。这……实在是从来没有的情况,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女主人回来找男主人后,就什么都结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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