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
昭元嘿嘿苦笑着,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早已经流干了的泪水,竟然已是重又盈满了他的眼眶。他不敢听,不敢看,因为他根本无颜去见望帝之灵。那扑面而来的白影是什么?是云气么?还是宫云兮?昭元苦苦地笑着,心头处处是彻底的绝望。他甚至恨不得去跪在她面前质问和请求,她为什么连灵魂上也不肯放过自己?
昭元痛苦地闭上眼睛,脑中又是模糊一片,可是那来自宫云兮的无形压迫,却还是令他无可回避,逼迫得他几乎连冥路也不敢再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慢慢飞落,似乎已经到达了冥路的最终目的地。苍茫冥路的尽头,究竟是在哪里?
昭元脑中一个念头忽然起来:那梦幻般的瑶姑娘曾经说过,她的天宫是神鬼之枢,自己会不会又回到了她那里?
一想到这里,昭元立刻本能地奋起残存的意识,向前努力张望。那些影子已经告诉了他,前方虽然也是雕栏玉砌,美不可言,可是周围却没有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反而隐隐约约有一种苍翠欲滴之意。
昭元竟然莫名其妙地极度失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初自己和瑶姑娘不过是梦中一会,自己和她都是那样的骄傲,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相互威胁,相互恐吓。现在自己终于又归于她的掌握,按说自己应该非常非常恨她、怕她才是。可是为什么自己不但不恨她、不怕她,反而还在以往就偷偷地向往她、仰慕她的基础上,更加觉得她前所未有的美丽和温柔,甚至觉得她简直就象自己这茫茫冥路上的唯一救灵之主?
即使她不是梦幻,她也只是一个比宫云兮还要刁蛮骄傲一百倍的女孩子,“美丽”或许还有过之,可跟“温柔”二字,实在是完完全全沾不上半点边的。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恐惧宫云兮的情形下,却依然拼命地想要和她亲近,竟然还幻想着她会拯救自己?
昭元那模糊已极的意识已经根本容不下这些问题,更不要说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是本能地觉出,自己身体的前后左右、心内心外、灵内灵外,都已经被宫云兮彻底霸占了,以至于他自己已完全没有容身之地了。
自己早已试过了,没有任何一个办法可以摆脱宫云兮的纠缠,那么谁能够真正盖过她?谁能够帮自己抵抗她、驱逐她、恢复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自尊?这一切除了那只存在于自己思维中,因而也就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无法被超越的瑶姑娘外,还能有谁?
在昭元那残存模糊的混沌意识中,他已经本能地把那本来极可能是脱胎于宫云兮的瑶姑娘,硬给想象成了“自己的”思维,从而认为她是“自己的”,是“安全的”,同时还是虚幻的。当自己的灵魂已经太单薄,单薄到无法控制自己不崇拜别人的时候,崇拜一个现实的人,又怎么能比崇拜一个只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人安全?既然瑶姑娘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她其实不能对自己做什么,只能自己对她做什么,那么崇拜一下她,又有何妨?
昭元苦苦挣扎着的最后意识,已经容不得他反思这样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那个怪梦只是一个一点也不奇怪的普通的梦?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持自己一贯保持着的最基本的怀疑?莫非是因为自己本能地知道,现在的瑶姑娘只有成为一艘不容丝毫置疑的鸿濛巨舰,才有可能拯救自己逃脱对宫云兮的思念?如果还将她想象成一跟脆弱而又虚幻的稻草,那么自己就再也不可能有自由的希望?
昭元脑海中,瑶姑娘那璀灿夺目、却又永远只是若隐若现的美丽,已经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温柔可亲了。自己所真正仰慕的本来就是她,那个什么宫云兮来捣什么乱?她有什么资格来捣乱?
昭元忽然真的就象得救了一般,狠狠地就要向灵魂中那无处不在的宫云兮嘲笑,向她蔑视,要令她羞惭而逝。可是宫云兮的影子却更加轻蔑地回敬着他:“她根本就是基于对我的想象,你仰慕她,根本上就是在仰慕我。你现在还不回去,难道一定要看到失败才甘心么?”
昭元几乎是愤怒无比地用心吼了出来:“瑶姑娘不是你!她是我的,根本不是你!我喜欢的是她,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可是宫云兮却只是轻轻一笑,似乎是在说:“是么?她在哪里啊?她是在你的思维里,可是她更在你思维中思念我的部分里。”昭元拼命地想要摇头否认,可是这种否认在宫云兮面前,却是惊人的苍白无力。他无比迫切地希望瑶姑娘就在面前出现,狠狠地将宫云兮比下去,可是他每想一个可能的影子,却永远都还是宫云兮。
看着宫云兮浅浅而又绝世的微笑,昭元忽然无比痛悔:“瑶姑娘明明就是我对她的梦中想象,我为什么还是借此来对她念念不忘?我为什么这么贱?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难道连我以生命为代价,选择退出也不行么?我……究竟死了还是没有?”
他甚至忽然又想恨瑶姑娘,可却又说什么也恨不起来,因为他甚至愿意为她作牛作马,永生永世为她沐足,只求她能帮自己驱散宫云兮的纠缠。他所能唯一能恨她的,就只是她为什么偏偏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亲口告诉自己,她究竟是不是自己对宫云兮的想象。为什么连这样一个卑微的乞求,她也依然不肯满足自己?她不是神仙么?难道她还会听不到自己的心声?难道她也要跟宫云兮一样,跟自己一个凡人斗气?
昭元欲哭无泪,简直恨不得自己的这个所谓灵魂也干脆完全消散,永远也不要再有哪怕是一丁点的意识残余。既然百无一用是神思,既然自己明白这个道理,既然自己也知道,只存在于思维中的她,根本无法帮自己做什么,那么为什么还要苛求她?
可既然她完全没有用,自己又为什么曾经那样迫切和虔诚地相信,相信她能够拯救自己?她为什么要存在?自己的思维为什么要存在?
无数的云气扑面而来,似乎在涤荡着昭元的一切,可是他的灵魂和那一点点模模糊糊的思维,却依然还没有消散。她不出现,那么是不是她不在这里?还是她根本就不存在?也许前面召唤自己的只是巫山神女,尽管她们都可能是叫瑶姬,可是她们毕竟不是同样的神仙。那么自己的那些死前的痛苦呼喊,以及死后的心灵呼喊,也就不会被瑶姑娘听到,对不对?
可是,瑶姑娘乃是神仙中的神仙,她是自己的思维,她又怎么可能会听不到自己的心灵呼喊?她又怎么能听不到?如果她都听不到,如果她都不肯来救自己,自己可怎么办?这巫山神女究竟是不是也是她?自己能不能坚持咬定,这前方的巫山神女就是瑶姑娘?
茫茫飞升的感觉,已经告诉了昭元,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他的心却还是在一片片地被撕裂着,那隐隐约约又尖锐无比的痛苦,始终还在包围着他。那云气般的感觉也轻轻拥抱着他,在他额际和心际轻轻抚摸着,似乎要在他晋见仙灵前,一丝丝滤清他浑浊低俗的灵魂。
他满怀着希望,希望对宫云兮的思念能够被过滤掉。可是他却终于悲哀地发现,他的全部灵魂中,除了对她的思念沾染了些灵气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惊人的低俗不堪。他的意识却又一阵模糊起来,因为他被过滤掉的不是他的情感,而是他的仅存的理智。他没有抵抗,也没有办法抵抗,因为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以及所有的思维,都已是完全虚无缥缈。
终于,云气渐渐淡了下去。昭元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侧卧在了一处处处都晶莹剔透的美玉园中。自己的身下,似还有一幅极软极美的丝毯在衬着自己,象是怕自己的凡躯玷污了这个无比美丽的仙宫。所有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自然,以至于他都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由云的拥抱,投入到玉的拥抱中的。
昭元痴痴地想要理解这一切,却又发觉自己不但已根本无法去理解这一切,甚至连自己那乞求适应、乞求被征服的愿望,都已是那样的卑微。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惊慌起来,因为他害怕自己肮脏的污血,会玷污这美丽神奇的丝毯。可是当他模模糊糊地一看,才知道那云气不但已经清洁了他的灵魂,还清洁了他的躯体,清洁了他的身心伤痕。
昭元微微松了口气,想要再看清楚一些,可是前面却依然有丝丝缭绕的云雾,让他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他正要举步,却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已被几只玉手共同提了起来。昭元扭头回望,果然发现了四名美丽无比、似乎还有些面熟的少女。
那四名少女见他望来,都似是不自禁地向他微微一笑,却又立刻敛起花容。紧接着,她们似乎还在故意作出冷若冰霜的样子,在凶自己,吓自己,却又时不时地抿嘴而笑。昭元意识更加模糊,总觉得似乎是那里见过,却又记不起来。忽然,他心头一阵剧震:这四名少女,似乎就是自己在昆仑天宫遇到的西王母二十八宿中的四位!
模糊中的他顿时被滔天狂喜吞没,颤声道:“瑶……瑶姑娘派你们来的么?她在哪里?她……真的存在么?”一名少女眨了眨眼睛,微笑道:“真是不折不扣的笨瓜,自己都已经被抓到少主面前来了,居然还不肯相信她的存在。嘻嘻,你已犯下十恶不赦的天条,是不是还能保留神魂不散,都还要看瑶姑娘的意思。可你怎么不但一点都不怕,居然还这么迫切地想要见瑶姑娘?”
昭元脑中模糊之意更盛,似乎连那少女的话都听不大清楚,自然也根本不知道害怕,只是模模糊糊地道:“什么天条?她……不是来救我的么?”那少女哼了一声,扳起秀脸道:“为什么要救你?你犯了错,居然还想得救?我看嘛,是要罚的。不过呢……”旁边一名少女却抿嘴笑道:“姐姐,这等野物,天性愚顽,能懂什么?”
那先前的少女嘻嘻一笑,果然不再理他。但这时旁边一名少女却忽然笑道:“不过呢,你虽然愚蠢,却居然还知道在死前大呼对瑶姑娘的爱慕,算是没有笨到家。只是你实在太过鄙陋,喊的这一声既被瑶姑娘听见了,可实在不知她是喜是恼。唉……”
第四名少女笑道:“他这等粗人说爱慕瑶姑娘,瑶姑娘当然不开心了。可他要是能够老老实实给瑶姑娘好好沐足,说不定瑶姑娘就会饶了他的小命。喂,小子,你这次可是真正来求瑶姑娘救命的,那还愿不愿意为我们的瑶姑娘好好沐足啊?”
昭元本来就已是意识模糊,后来更被她们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头昏脑胀的,可是忽然间听到“救命”二字,依然立刻就能奋起力气,本能地道:“愿意!愿意!瑶姑娘在哪里?”他一口回答,那少女反而吃了一惊,看了他几眼才笑道:“你这家伙从来都不安好心。当初那么多人看着,居然还敢对我们少主无礼,这次莫不是又要害我们的瑶姑娘下水不成?”昭元急道:“不,不,不是的。我一定好好听话,只求她帮我……赶走……她。”
那四名少女同时抿嘴而笑,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一名少女嘻嘻道:“她?她是谁呀?我好象不知道诶。”先一名少女笑吟吟地道:“你就别笑他了,要知说他笨,其实也还不是太笨,毕竟还知道在最要命的时候,求谁才最是管用。”
又一名少女嘻嘻笑道:“那当然。这个小子意志薄弱,见了稍稍漂亮些的姑娘就神魂颠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相思么,当然是只有我们的瑶姑娘能够治愈了。只是……只是……见了我们的瑶姑娘,就……就……”那三名少女同时道:“就怕会病得更重了!”说着四人同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一人道:“喂,小子,你可要想清楚,这可大大危险,乃是为狼所逐、欲避虎口之事。你还要不要见瑶姑娘啊?”昭元才一提起了“她”,脑中又是一阵恐惧,根本没有能力去体会她们的取笑之意。宫云兮的影子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即将覆没的命运,也正在加倍地、乃至疯狂地嘲笑着他:“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你见她当然是病得更深。你还要见么?”昭元拼命地想要闭上心灵的眼睛,死死咬紧牙关,苦苦求道:“要!要!死也要!”
那四名少女全都笑得花枝乱颤,可是昭元却是更加在和心中的影子在做最后的搏斗,根本觉不到她们的嘲笑之意。一名少女鄙夷道:“看来他已经傻了。……嗯,这样子见少主,会不会又说错话,导致小命不保?”旁边的少女也道:“说的也是啊。他现在简直象条死泥鳅,这也太不象话了。我们……要不要给他度点元气?”
又一名少女道:“你呀,说人家笨,你自己才是真笨。上次他公然对瑶姑娘无礼,都那么大的事了,瑶姑娘都没要他的小命,而只是向西王母要‘观其后效’。这次他的‘后效’已经真的来了,瑶姑娘又怎么可能伤他呢?瑶姑娘自己都说,要将其‘正身’押来,你难道听不懂么?况且这小子一见美人便意志薄弱,连个凡间美人都能把他变成这样,见了少主那还不丑态百出?他又桀傲不驯,难以预料,万一他元气充足,对少主又起劫持无礼之心,那可怎么办?”那最先一名少女抿嘴笑道:“我看呀,还是你最笨了。人家说要度元气,只怕是另有目的,想占他便宜的。”
万王之王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二)
那说要度元气的少女立刻满脸飞红,气得一下甩开那拉着的一角,就要追打。昭元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啪地一下头被撞在地上。但这嗡地一下却非但没有使他清醒,反而令他以至更加模糊起来,脸色煞白之下,竟然连呻吟声都已发不出来。
那放开手的少女吓了一跳,急忙将他又拉起来。旁边那少女却已笑道:“嘻嘻,我说的没错吧,她都已经占到了便宜了。不过这小子也不是没有良心,被占了便宜也还是美滋滋的,硬是来个咬紧牙关,一声不出。”
那说要度元气的少女脸上更是通红,却也不敢放手去追她,气道:“你明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那先前少女嘻嘻笑道:“是么?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记得我明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莫非是你心中真的有鬼,于是就想到别的上面去了?我们是好姐妹,说出来听听好不好?”
那少女被羞得无以复加,竟然什么也不顾不得,砰地一下硬硬甩开昭元,双手掩面哭出来了。那三名少女吃了一惊,但毕竟先前已有一次,这一次三人齐动,急将昭元身勉强平住,没有让他着地。但那掩面少女却忽然一下窜到了那取笑她的少女身边,狠狠刮了三下她柔美的小脸,嘻嘻笑道:“嘿嘿,舍不得让人家摔倒的可是你耶!居然还来笑我?”说着立刻跳开,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脸上满是笑意,居然半点也无泪痕。
那被刮少女虽然羞急,却也无奈,恼道:“你……”就也要如法施为。右边一名少女急忙拦住道:“好了好了,瑶姑娘都等着呢,你们还静瞎吵些什么?也不怕瑶姑娘心……急,嘻嘻。我看嘛,这个小子反正一时半会也还死不了,足可应付瑶姑娘……的盘问了。”她顿了顿,忽然笑道:“再说了,这小子还是傻些的好。只有傻一些,才知道不管面子说真话,也才……才有可能……嘿嘿,哄瑶姑娘欢喜。”
四名少女都是会心一笑。那最开始吵的少女故作感慨地道:“说起来,毕竟还是瑶姑娘掐的时机好,他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只够老老实实来说真话。要是他真被雾妹妹度上了元气,只怕……”另外一名少女笑道:“只怕就又会死活不认,拼命要维护他那被戳破无数次、早就一文不值的什么自尊了。所以呢,还是瑶姑娘最有眼光,我们都是些笨丫头。”
少女们嘻嘻而笑,忽然笑容稍敛,玉手微松。顿时,昭元如死鱼一般被丢在了地面上,原来已来到了一座精巧绝伦、璀灿夺目、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宫殿之中。昭元的身体被重重振了一下,他的心灵也被重重地震动着,但却一点也不恐惧,因为宫云兮的影子真的恐慌起来了,正在极力地要掩住这种那早已经是可怜微微的感觉。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曾经无数日夜魂思梦绕、苦苦求索而不得的风华,奋力叫道:“瑶姑娘,瑶姑娘!”
整座玉殿中立刻响起了无数少女的嘻笑之声,似乎都在嘲笑昭元的失态。昭元拼命挣扎着身体,要面对正前方,一名少女已轻轻道:“下届犯天条者已被带到,请瑶姑娘处置。”
昭元奋力抬起头,果见那梦幻般的瑶姑娘正在许多少女的拥簇下,端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一座玉椅上。她似乎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似乎象极了宫云兮,可细看之下,却又似乎没有一丝相象。淡淡的云气中,她静静娴坐着的身体就象是最美的美玉雕刻而成,奇光掩映之下,白得几乎透明。她似嗔似喜地被一群美丽得无可挑剔的少女的拥簇着,简直就象是是由一簇最美的美玉呵护着的美玉精灵,说不出的高洁,也说不出的神秘。
她玉脸上那一抹似乎正在消逝,却又似乎正在升起的红晕,就象是最美丽的红霞,完全燃透了昭元的心,让他觉得不论她对自己是嗔是喜,自己能回献给她的,都只能是全身心的思慕、沉醉、痴迷和自惭形秽。虽然相隔很近很近,那缭绕的云气也并不甚浓,甚至都能看出她的表情,可是那无比的神秘笼罩之下,她的真正面貌却还是梦幻般的缥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无言地维护着仙灵神界的神秘,不愿被他那凡人的思维和想象所玷污。
这是因为那缥缈的云气呢,还是因为自己脑中的模糊,还是因为自己深深的自卑?昭元不知道,可他却无比坚决地相信,瑶姑娘一定能够从宫云兮手中救回自己的心和灵魂。
昭元那残存的全部神智都还不够被用来呆呆看她,早已经容不下任何其他的想法了。他看得痴呆之下,已是全然不理会那些少女们的嘻嘻而笑,痴痴地道:“瑶姑娘,我……我……”一名少女扳起脸道:“你怎么啦?又病了?”众少女又是一阵嘻笑,更加逼得那瑶姑娘的小脸上红晕更浓,娇艳不可方物。
一名少女见昭元和她这幅神气,忽然一个微步将昭元自地上提起,凑到瑶姑娘面前晃了一晃,二人之鼻几乎都要触着,又立刻将他抛回原地。那少女笑道:“看看看,看什么看?要看就好好看,离还这么远傻看能看清楚吗?”
昭元和瑶姑娘都是猝不及防,等到惊觉时二人相隔已仅毫厘,刹那间都是羞窘无限。那一瞬间,二人竟都不知道躲避,等再想动时,昭元却已被扔回原地。昭元只觉这一下便如梦幻一般,可是鼻畔沾染上的瑶姑娘的那中人欲醉的气息,却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自己的确亲近了她。
等昭元再看那瑶姑娘时,却见她更是羞得臻首低垂,粉颈微红,根本没来得及惩罚自己。模糊之中,他只知道痴痴地望着瑶姑娘,心头已是无限平静、祥和和仰慕,仿佛他有无比的把握,瑶姑娘不但不会责怪自己的冒犯无礼,反而会救自己之命。
那瑶姑娘狠狠瞪了瞪那些少女,这才终于勉强压住红晕,慢慢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犯了天条,灵魂终于还是来至我处。这一次你可还有什么话说?”昭元痴痴一笑,根本说不出话。瑶姑娘脸上红意更浓,气道:“你不说,我就……”
忽然旁边一名少女拦住她笑道:“瑶姑娘,人家都早就嚷过了真心话了,嚷得震耳欲聋的,大家可都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了。现在人家又失血又失心,都已经被变成失心疯了,你还这样逼他,自己也不……心……心……虚?”
然而她这话中的那个“心”后面的字谁都明白,瑶姑娘脸色刹那间红成一片,但却又以惊人的速度冷漠下来,冷冷道:“你们也不要太放肆了。”那些少女见她忽然如此而说,都是吃了一惊,人人躬身道:“我们错了,请瑶姑娘不要生气。”但却还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瑶姑娘哼了一声,示意她们平身,对身边另外一名少女道:“他既然都不会说话了,你先数数他的罪状。”那少女一笑,对昭元道:“你不在红尘花月之下界好好当你的大王,却擅自闯上阳台,居然还感亵渎瑶姑娘的瑶草。到最后,你居然还敢用你的污血来浇灌那只有天仙玉露才能浇灌的瑶草,真是恶心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天条?”
昭元喃喃道:“触犯了天条?我……不知道啊。我……会受罚么?瑶姑娘,你真的要来罚我么?”那少女忽然一笑,回头道:“瑶姑娘,他在叫你过去呢。”瑶姑娘脸儿又是通红,一把就要打她,却被她飞身逃开。瑶姑娘一只纤纤玉手停在空中,反而更是尴尬。这时另外一名少女笑道:“瑶姑娘,人家的真心话其实早就说了,说是爱的是你,不是那什么宫云兮,你又何必还要这样呢?说起来你自出生以来,都几千万年没人敢爱了,现在忽然来了一个,怎么也还不容易罢?人家盼你过去了结单相思都盼得发狂了,你就成全了他吧。”
瑶姑娘气得脸色由红转白,几乎就要真正发作,旁边一名少女一见情势不对,立刻道:“小子,你还没招认你为什么要流野人之血去亵渎瑶草的呢,怎么就能有福气去死在瑶姑娘玉手之下?”昭元忽然眼中泪水横流,凄声道:“我……”
众少女见曾经趾高气扬、骄傲无比的他竟然流泪,脸色立刻都大是惊奇。一时间,人人都是注目而望,便如看一只山村野猴。瑶姑娘却似早已预料到他会如此,居然丝毫不以为意,得意之色并不甚明显。她微微笑道:“你居然也会流泪,那一定是很委屈很委屈了。你好好地说清楚,是什么事让你这样伤心。若是坦诚,或许我就饶了你这次,也说不定。”
一名少女接口笑道:“不错。说好了,不但饶这一次,说不定连上次也一起都饶了。”众少女都是掩口而笑,瑶姑娘更是红晕满面,全然就不象是要审问的样子。
昭元被瑶姑娘温言软语一说,被那美逾宝石星辰的眼睛一望,几乎都要承受不住她的美。他心头如沐春风,只觉得自己求瑶姑娘求得实在是无比正确,而且也当真是应该不辞万死以报答她。可是他正要去想怎么样报答瑶姑娘时,却偏偏发现自己心头脑中模糊之意大胜,已只能容下那模糊一片的要报答她的念头,说什么也再无容纳具体该怎样才能相报了。
昭元正惶恐惭愧间,瑶姑娘又已轻轻问道:“说吧,你犯下这样大的罪错,究竟是为什么呢?”声音居然更加温软柔美,简直就象是母亲在审问偷吃了小甜饼的孩子一样,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昭元痴痴地望着听着,全没注意到瑶姑娘在他的注视下又已悄悄红晕上脸。他只觉得自己在瑶姑娘面前,实在是没什么可隐瞒的,什么都应该跟她说,求她解救;他甚至也莫名其妙地开始觉得,自己所犯的这个亵渎之错真的是弥天大罪,实在无可饶恕。
刹那间,昭元的心就象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那所有一切一切的委屈和痛苦都要翻起来,让他完全无法自制也不愿意自制。他喃喃道:“我为了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真的是为了她一个人,就犯下了这样大的罪错么?”瑶姑娘慢慢道:“她?她是谁?”后面的诸少女都是偷偷而笑。昭元却是丝毫不觉,只是痴痴道:“她叫宫云兮,是我臣子的妻子。”
瑶姑娘柔声道:“你……爱上了她,而且还无可自拔,对么?”昭元的思绪被慢慢引向了往事,心头充满了悲凉,幽幽道:“我曾经以为我可以自拔的,可是她只需一个浅浅的微笑,就令我彻底知道了我这个念头的愚蠢。我知道了之后,怕沦落到她的掌握之中,就偷偷地把这告诉了我的……王后,希望她能帮我脱身。我曾经以为成功了的,可是后来发现我还是失败了。我的妹妹知道了,她从另外的一条路上要帮我解脱。那条路不行之后,她又有了第二条路。可是……可是我最终发现,怎么样都不行,怎么都不行啊,怎么都不行。”
昭元一遍遍地重复着,神思已经完全回到了先前那一幕幕令他无比心醉、也无比心痛的情景中,竟然连脸上的肌肉都一阵阵地跳动了起来。他完全听不见除了瑶姑娘以外的任何声音,因为他残存的全副心力都勉强只够这些回忆。他的声音缓慢无力,他的话更是平淡之极,可是那些少女却似真的被他感染了,那从来没有完全断过的嘻笑之声,也已消失于无形。
只听他喃喃续道:“我想了所有的办法来忘记她,每一次我都以为成功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全都失败了。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根本就没有一样能够抵挡她。我明明知道她是在骗我,明明知道她就是要看我的痛苦模样,可是我却怎么也恨不起她来。我所能做的,就只是拼命地在她面前隐藏,好让她看不见我的痛苦,不给她以快乐,好让她觉得无趣,从而放过我。”
瑶姑娘轻轻道:“那她放过你了么?”昭元忽然热泪横流,哑声道:“她放过我了,可是我自己却放不过我自己,更加放不过她。我曾经以为她是一切邪恶之源,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自己的心才是真正的邪恶之源。她明明白白地对我说她将放过我,可是我的心却始终无法放下她。我极力避免接触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事,可是我却还是没有办法不去见她。我明明心病已是沉重无比,却竟然不能称病不去主婚。我明明是想要忘记她,可是却偏偏要骗自己,骗自己只要能画好她的画像,就能真正忘记她。我明明已经亲自将她送到了宋文昌身边,发誓永远不见她不想她,却还是禁不住想要听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她的消息。我……是不是很笨很笨?”
瑶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并不说话。旁边一名少女却忽然笑道:“当然是笨极啦。你明明都已经见过了瑶姑娘的,要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一心只爱瑶姑娘,又怎么可能被人家算计?”
昭元神思完全到了那一幕幕的场景上,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这少女说的讽刺话,他自然是完全没有听见。他木然道:“我曾经运过清凉之功,辟过心魔,流过热泪,残过心神,可是都没有效果。我终于知道她不仅仅在我的心里,更已经深入到了我的灵魂里。在我拼命的不承认中,她却实在已经完全地控制住了我。瑶姑娘,你说我能怎么办?”
万王之王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三)
瑶姑娘幽幽道:“于是你就想要用鲜血来洗刷你的灵魂?”昭元惨笑道:“不错。我曾经想得很好的,我以为我能控制我的鲜血,我只要能保留一部分纯洁的鲜血,就可以用它来重新铸造我的灵魂。我以为这一下真的是能令她无处藏身了,可却终于发现,即使是我用来洗刷灵魂的热血本身,也依然是本来就融合了她的身影。嘿嘿,鲜血既然本身已经全被污染,我又能洗刷掉什么?又能重建什么?我……想控制住我的鲜血,我想控制住我的灵魂,可我控制不住啊,我真的控制不住啊。”
瑶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星芒,轻轻道:“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对不对?”昭元无可否认,只是痴痴地望着她。瑶姑娘叹道:“所以你希望自己身死,你希望自己灵灭,以此来从根本上摆脱她,对不对?”昭元点了点头,道:“嗯。”瑶姑娘忽然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一定要摆脱她?你容不下对她的记忆么?”
昭元心头一震:“对呀,我为什么没有好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究竟为什么一定要驱除她?”他那本来就已模糊一片的头更痛得象要爆炸,似乎连这一问本身也容不下。
瑶姑娘轻轻叹道:“你是大祭师出身,你应该知道,人其实都是过目不忘的。要真正完全忘掉一个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你们通常所说的忘记,不过是相对而言,是说一时难以记起。可要真正永远忘掉经历过的事,彻底擦去其存在,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个道理,而一定要苛求自己去做这本来就无法做到的事呢?”
昭元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这么笨呢?”瑶姑娘看着他那昏沉的眼神,慢慢又道:“我掌握人鬼神万物和男女情爱,对这自然最是明白。许多男女爱绝之后,也都曾想过忘记对方,但他们还是能最终明白,忘记只是相对的。只要他们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敢于去坦然面对它,他们也就真正解脱了。这些都是普通之民,完全不能跟你这位大祭师相比。连他们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你为什么不能明白?”她顿了顿,轻轻又道:“相爱的记忆本身并不可怕,即使你真的只是单相思也是如此,因为你其实完全可以把它转成纪念的。你想一想,只要你能把……”
昭元忽然是被电击一样嘶声道:“不,不,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瑶姑娘吃了一惊,却居然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神却停留在他那泪眼迷离之上。昭元痴痴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把她转成纪念,因为我根本不能面对她的一丝一毫。她只要留有一丝一毫的影子,就一定可以完全把我吞噬。我真的……无法容纳她。”
瑶姑娘幽幽道:“你之所以不能娶她,就是因为你要以国事为重,你需要国心人心不动不荡,对不对?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驱除她需要你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你在这个时候死了,人人都会知道你是为一个女子而死,你的名声、楚国的名声都会受到巨大损害,国家又怎么能不动荡?”昭元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个矛盾,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瑶姑娘忽然微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个矛盾,那么为什么不想其他的办法呢?你觉得你不能为私废公,可你却又事实上在因私废公,而且还更为可怕。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去干脆娶她,然后设法掩盖和阻止其害处呢?”
昭元痴笑道:“不,不能的。我妹妹已经劝过我了,我也想过很久了。我实在不能把自己乃至楚国的命运交付到别人的身上,我真的无法把这一切,都寄希望于来自别人的侥幸。况且现在的她,无论名实,都已经真正是宋文昌的妻子了,宋文昌也已经见过她了,再也没有改婚的余地。夺人之妻,天理不容,阴德巨损,我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
瑶姑娘轻轻一笑,道:“你忘了我是神么?你忘了你是求我来救你么?只要有办法,只要你愿意,它就可以成功。首先,我可以命宫云兮回心转意,从此全心全意跟着你对你好。其次,我可以令宋文昌真心爱上别的人,根本就巴不得你把宫云兮娶走。第三,我可以改变人心,即使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也可以让他们心中都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皆大欢喜,应该传为佳话而不是传为国丑。最后,我总掌鬼神之枢,还可以令时光倒流,命月老为你和她抢先定下宿世姻缘,让你干脆名正言顺。你愿不愿意?”
这一连串的诱惑就象是一座金光闪耀、无比美好的爱情圣塔,将昭元那本已浑浊一片的头脑搅得更加混乱。是啊,琴儿劝过自己,自己当时就已经快要被说服,何况这一次还是瑶姑娘亲自许诺?所有的这一切如果都解决了的话,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摆脱她忘记她呢?这将是多么好的一个姻缘啊,又怎么能说不是解决的好办法呢?
昭元脑中的念头便如狂风暴雨,一层层一叠叠地翻涌,似乎要逼他那可怜巴巴的思绪完全屈服,将它们全然吞没,全然挟持。
整座厅堂中静得可怕,似乎人人都在期待着他的答案,又在担心着他的答案。一名少女忽然怯怯地道:“瑶姑娘,霖儿觉得,你这样问,人家可是怎样答都是错啊。这样不太好吧?……”瑶姑娘却根本不理她,只是软软又问昭元道:“你说呀,你愿不愿意?”
昭元喃喃道:“让……宋文昌不爱她?她不被爱?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瑶姑娘道:“不是让她不被爱,只是让宋文昌被蒙一下,让你去爱她。”昭元忽然惨笑着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只有人不敢亲近她,没有人能不爱她的。真的,没办法不爱她的,不可能不爱她的。我都不可能不爱她,宋文昌又怎么可能不爱他?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瑶姑娘玉脸上微微起了一丝奇异的神情,轻轻道:“难道我也不能么?”
这句话却是更重,更加令昭元无法承受。他吃惊地望着瑶姑娘,似乎在惊奇她为什么也会问着个问题。瑶姑娘被他看得脸上红云渐起,却丝毫也不放松,忽然又道:“你说呀,难道我也不能令你相信么?”昭元脑中模糊一片,忽然本能地道:“如果是你,当然能令我忘记……不不不,是令我……令我……令他……”忽然一名少女接道:“令你忘记宫云兮,令他不爱宫云兮,对不对?真笨!”众少女都是笑成一片,满堂中的紧张气氛顿消于无形。
瑶姑娘的小脸上已是通红一片,似乎想要责备昭元说错话,却被一名少女抢先道:“瑶姑娘啊,这就不对了。忙乱之中脱口而出才是真心话啊。你要是责怪他,他一怕之下,说的可就是假的了。只不过呢,人家说的瑶姑娘能,好象不是指瑶姑娘的神力,而是指瑶姑娘自己诶……对了,这个妄想该不该罚?”瑶姑娘更是羞涩无限,根本无法回答,连想责备她们、摆出脸色吓她们,都完全无法做出最起码的样子。昭元虽然脑中还是剧痛连连,居然也似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脸上也大现尴尬,心头更是诚惶诚恐。
那名说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少女嘻嘻笑道:“我真笨,白操心了一场。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既然是由瑶姑娘亲自来审,那么这小子无论怎么回答,当然都是对的了。”众少女都是忍俊不俊,嘻笑连连。
一名少女道:“说是这么说,不过这小子也还有些功劳,居然这个时候还能傻得恰到好处,硬是错中有对,对中有错。”还有一名少女道:“说的也是啊,我现在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真糊涂了。要真还没糊涂的话,那瑶姑娘要审他的好时机还不是现在吧?这可怎么办?”
那先一名少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大智若愚,大醒若昏。他要不是真正醒悟了,又怎么知道在瑶姑娘面前半醒半晕,说的话两边都是讨好,还丝毫不留痕迹?瑶姑娘要的,也正是这个时候。看样子瑶姑娘不但要饶他,只怕还要赏他呢!”说着一众少女全都故意弯下纤腰瞪着瑶姑娘看,忽然不约而同地齐声道:“瑶姑娘,是赏他还是罚他?”
瑶姑娘见她们全都涎起脸来,急忙小手腾起就要捂住秀脸,不料却被许多小手硬给拉住,怎么也摆不开。她慌乱之下,只好拼命羞缩低头以避,哪里还答得出话来?一名少女嘻嘻道:“我明白了,少主不说话,那就是赏罚两边都有,对不对?”又一名少女道:“瑶姑娘亲自来赏来罚,自然也是跟审问他一样,无论是赏是罚都是赏,对不对呀?”另一名少女也是神秘兮兮地笑道:“那是当然了。说起来这一切……还有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瑶姑娘亲自安排的,把人家弄得团团转。人家都已经给苦成这样了,瑶姑娘还怎么忍心再去罚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没人管昭元。昭元被她们吵得头昏脑胀,却又听不大清楚,一颗头更糊涂了起来,那先前略略起来的一点明白又是无影去踪。一名少女实在挤不进去那一群吵闹着的少女,忽见昭元还半死半活地痴痴坐在地上傻看,捉弄之心起来,跑过来一拍他脑袋,笑道:“呆子,你不是说瑶姑娘可以让你忘记宫云兮吗?瑶姑娘都答应赏你了,你现在还爱不爱宫云兮啊?”昭元被她一拍,微微一怔,却似乎没有听清楚她所问。
那少女略略一皱眉头,提起他耳朵,凑在耳边悄悄道:“宫云兮害你,瑶姑娘却来救你,而且又比宫云兮漂亮,对不对?那么宫云兮和瑶姑娘,你更喜欢哪一个啊?”昭元模模糊糊答道:“当然是瑶姑娘。”那少女眼珠一转,笑道:“大声些好不好?”昭元立刻听话地大声道:“瑶姑娘!”
这一声却甚是突兀,使得上面那一大群少女都是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回过头来看他。这名少女得意之极,轻轻在他耳边道:“你现在这样笨笨听话的样子最可爱了,以后要更乖,知道么?”说着拍了拍纤手,显然是觉得这样一个本来桀傲不驯的人,居然硬被折腾成了任自己玩弄的小猫眯,这种感觉真是棒极了。
但她得意之余,却也发现人人都在面色奇异地望着自己,顿时脸上一红,急忙正色道:“少主,我刚刚吓唬他说你不想让他喜欢,可他刚刚还是说他最喜欢你。这可怎么办?是不是需要施些法力?”瑶姑娘本来还以为事情就过去了的,不料却又来了,急忙道:“胡说八道!你们……你们闭嘴!退下!”一名少女悠然道:“瑶姑娘,经历了上一次之后,这一次我们是说什么也不敢离开你了,免得又被他占便宜。这可怎么办呢?”
瑶姑娘气道:“我的话你们真的不肯听了么?你以为我不会罚你们么?”众少女都吓了一跳,但那少女一点也不怕,只是嘻嘻笑道:“连这个傻瓜都知道该不听你的话,我们怎么敢听啊?”又一名少女道:“对呀,瑶姑娘明明不想让他喜欢自己,可是他偏偏就是要喜欢,不也是没有办法么?我看呀,是瑶姑娘一见到他,法力就不起作用了。我们还怕什么?”又一名少女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偏偏就是瑶姑娘的法力在起作用呢?”
瑶姑娘又羞又急,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众女这才大大吃了一惊,齐声道:“我们得意忘形,甘领责罚,求少主不要生气。”瑶姑娘一见她们居然立刻就下,心头之气一时难发,忽见昭元还半死不活、口眼张张地傻看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热。她想起昭元正是惹事之人,心中之气立刻就想向他发去,气道:“天宫之上,不能胡言乱语。你桀傲不驯,应当重罚。”
昭元一怔,却又觉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比的正确,不由自主地道:“是当罚,是当罚,请瑶姑娘责罚。”瑶姑娘见他从口气到眼神都是服服帖帖,与上次天宫之中截然不同,虽然心有准备,毕竟还是消了不少气,只得道:“当杖责……”可一看他那几乎只剩一口气的衰样,后面的话却变成了“……五……下。你们还不去打?”
不料她一说话,那些侍女却一个个都站着不动,拼命憋住笑容,脸上神情都甚是怪异。瑶姑娘知道她们又想多嘴,急忙想要阻止,但一名少女却已先说道:“人家说的是要瑶姑娘责罚,我们不敢插手啊。”又一名少女道:“对呀,瑶姑娘不亲自责罚,怎么能消气?人家乖巧,我们可也不笨呀。嘻嘻。”第三名少女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们太笨,怕打得太轻或是太重,一个不好,那可怎么办?所以嘛,还是要瑶姑娘亲自动手才好。”
瑶姑娘虽然明知她们只要一见昭元,在自己面前就会特别放肆,可是今天居然如此多地公然抗命,却也颇为始料无及。她生怕她们越来越放肆,做出更加羞人的事来,正要极力扳起脸来,那些少女却好象已是接受了上次的教训,都已经边闹边凑到了昭元身边。
一名侍女故意一把揪起昭元的耳朵,却立刻看瑶姑娘脸上神情。瑶姑娘见她动作甚大,脸上也是一惊,但见众女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急忙做出觉得这还不够狠的样子,道:“哼,这样还差不多。总之是要重重地来,让他彻底服我们天宫,大气也不敢出才好。”
那少女咯地一笑,道:“少主说了,这样就差不多了。大家每人都来揪一下罢——啊喲,我们这么多人,会超出五下的……”可是她这话一出,那些侍女哪里还管这些,人人都要上来揪他,生怕落后。但众女玉手虽小,昭元耳朵却也实在不大,不免有许多小手揪之不住。众少女气愤之下,便大揪其脸鼻唇颌之类,而且还都下手不轻,生怕比不过别人之重。
这等情形虽然昭元也曾经历过,但那次是自己神气充足,故而还能窃有丝丝偷香之感;可现在他早已失血过多,根本就是死鱼一条,又强打精神回答了那么些话,已是只求挣命。这时候他更是生怕口鼻被捏住、一口气接不上来,哪里还能有半点闲情逸志去心猿意马?
万王之王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四)
那些少女一阵兴奋后,似乎也觉出他奄奄一息的衰样,也就大都渐渐放松了手。但却还是有几个本来先没揪着的侍女,趁别人手离开他耳朵时再去补揪一下。一名少女笑道:“好了好了,说是五下,这下都不知道多少下了。你们看,瑶姑娘都心疼起来了。”
众少女一看,果然见瑶姑娘脸上微现愠意。但她见大家都已看过来,顿时又是脸上大红,急忙低头不让她们看见。一名少女放开了手,笑道:“还好,只是心疼,应该不是嫉妒吧?”另外一名少女一下刮了一下她的小脸,笑道:“真是不知羞。少主会嫉妒你?你做梦呢?”众少女都是嘻嘻而笑。又一名少女看了看孤零零尴尬而坐的瑶姑娘道:“那是当然了,哪里能有什么人能让少主嫉妒的?磕头求她来嫉妒都没门呢。”
嘻笑声中,一名少女道:“少主,他好象已经完全服了,是不是可以不再打了?”瑶姑娘正急于转移话题,忙道:“他真服了?”那少女笑道:“莫非还没服?那我们再打!”瑶姑娘忙道:“不用了,你们回来。”那少女歪着头凑到昭元眼前道:“瑶姑娘饶了你啦,还不快点谢谢瑶姑娘?”昭元被她们折腾了这一气,几次险些气都接不上来,虽然立刻挣出了声多谢,却已是明显中气不足。又一名少女道:“他呀,需要你给他度点元气呢。”
那少女脸上一红,伸手欲打,二人趁势都跑回了瑶姑娘身边。瑶姑娘见她们又都拥簇在自己身边,那边却是昭元孤零零的一个人,自己心中似乎也放心了不少。
她有前车之鉴,知道她们今天人人都以为窥破了自己心意,已可说是早就准备好要格外放肆。想到这里心头不免更加担心,生怕一个不慎,她们又会都跑去那边,便急忙想要寻找转移话题。她想了想,终于接道:“还有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你明明已经输给了那个女孩子,而且还很惨,为什么死活就是不肯认输呢?说不定你一认输,她就觉得没意思了,那样她才会真正放过你的。”
昭元昏昏沉沉的脑中似乎忽然灵光一闪,可是当他要继续努力去想的时候,头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瑶姑娘的声音越来越是温柔:“一个投降了的对手是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的,尤其是她这样一个喜欢征服最难征服的人的人。依我看,你的根本策略就错了。你应该先假装很难被征服,然后等她稍微施展两下手段,立刻便输个一塌糊涂。这样一来,她就会觉得你其实不过虚伪的草包一个,甚至你以后求她理你她都不会理你。这样你不就解脱了吗?”
昭元只觉她软软的声音简直比自己的思维还要亲切,毫不费力,也有道理,可是却也令自己脑中更加糊涂。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真的这么清楚么?我怎么就一点也没有想到呢?”周围众少女齐地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瑶姑娘更是羞涩无限,那玉意晶莹的小脸上竟然也似乎透出了隐隐的红光,端的是美不可言。
昭元呆呆地望着她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样笑自己。但是,他那残存的一点意识还是告诉了自己,这一定是个人人皆知、自己却不知道的基本常识,自然更令他惭愧无已。瑶姑娘红意微退,轻轻道:“这个其实也不能怪你。我是心灵之神,自然知道你们的想法。你是身在其中,当然不一样了。”忽然一名少女笑道:“不对不对,是他太笨了,所以才不知道的。”又一名少女道:“不光太笨,胆子还太小,所以呀,永远也会不知道的。”
昭元更是惭愧,但头却又剧烈地痛了起来。瑶姑娘被那两名少女一说,又是大显羞涩,却定了定神道:“你不知道没关系,反正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如果我让时光倒流,你再去面对她,你能够按照我的这个办法去做吗?”昭元喃喃道:“时光倒流?时光倒流?”瑶姑娘轻轻道:“嗯。而且我还可以再帮你一个忙,让你不光记得这个,还能保留现在的记忆,可以记得她的可怕。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能自己解决了?”
昭元忽然热泪盈眶,猛力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瑶姑娘道:“为什么呢?”昭元苦笑道:“我早已经知道她的可怕了,可是我还是无法面对她。我……其实还是知道以退为进的,可是我……我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她太美了,我怕我一旦松了一丝,立刻就会一溃千里,再也无法遏制。那个时候,我只怕连自杀的勇气都不能存留,只能永远为她驱使。”一名少女哼道:“让你保留对瑶姑娘的记忆,还不行吗?”
瑶姑娘脸色一红,正要说话,昭元已喃喃道:“可这是在梦中啊。我如果回到尘世中,我就只能是一个现实中的人,我要面对我的国家,我的臣民,我的勇士,还要面对……她。我曾经无数次的想梦见这里,想得到支持,可却总是那样的虚无缥缈,无可依托。我只能在我半清醒的时候,想象出瑶姑娘的一点点影子,可当我真的睡过去的时候,却永远也梦不到半点安慰。我……真的好苦啊。瑶姑娘,你能让我天天都梦见你吗?”
那少女本来还想笑他的,见他如此痴痴而答,似乎也是心有感触。她眼珠一转,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转过身来笑吟吟望向瑶姑娘,道:“少主,人家想天天梦见你,还跟你在一起呢。”瑶姑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并不接口,只是轻轻对昭元道:“其实,你的处境是因为你在还有余地的时候,没能用上这办法,到后来你已经没有余地可退,也就没有可能再用了。现在你乖乖回去,一开始就用,好不好?”一名少女叹道:“瑶姑娘,你何必还要逼他呢?”
瑶姑娘不理她们,只是柔声对昭元道:“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昭元呆呆地想了半晌,脑中的思维在他脆弱的心力承担面前显得格外疯狂。忽然,他木然的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能,我还是不能。”
瑶姑娘的脸色越来越平和,已经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却更加温柔,更加动人心魄:“为什么呢?难道她觉得你是个草包,不理你、鄙视你之后,你还会控制不住自己?”昭元幽幽道:“她不会不理我的,她不会鄙视我的,她会真的要嫁给我的。”
众少女本来都是紧张不已,担心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这时顿时哄然大笑。瑶姑娘羞得无以复加,几乎都想要离座而逃,但却被几名少女死死按住,说什么也不放手。昭元丝毫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们,喃喃道:“我屈服以后,她一定会真的要我娶她的。我……会更加痛苦,更加无法面对。”只听一名少女笑道:“瑶姑娘,你怎么不接着问为什么啊?”又一名少女笑道:“见过狂妄的人,却还真没见过自我感觉这么好的,这可真是古今笑谈。”
众少女嘻笑连连,拼命地要瑶姑娘接着再问。可瑶姑娘已是羞得全身都发出了隐约红晕,只恨不得一身立刻遁于无形,哪里还能说出半句?一名少女嘻嘻道:“瑶姑娘不肯问,我们来代问啦,你可也要乖一些,老老实实回答。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人家想嫁你呢?”
昭元慢慢道:“因为……因为从我和她第一次见面,被逼为她沐足时,我就知道她也喜欢上了我。”那些少女又是笑成一片。那少女勉强忍住笑道:“你知道用个‘也’字,说明还有点良心。可是你就这么肯定么?你不是说,她一直都在骗你么?”
昭元叹道:“她是在骗我,可是她更加一直在骗她自己。我……也是一直都在骗自己,因为我明明知道她也在骗她自己,可却还是拼命要告诉自己她只是想骗我。我和她都无法自拔了,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一松,那就会什么都可能发生。我甚至都能亲眼看见这稍微一松的可怕后果和景象,看见万千勇士将在一场因我而起的内战中死去,无数黎民将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流离失所。我……宁愿死去,也不愿意给人以这个机会。”
他轻轻而言,似乎是在说一件全不关己的事。可是整座珠殿少女,却竟都慢慢从欢笑中沉静了下来,似乎这虽是俗不可耐的凡俗之事,也依然能微微触动她们的心。
昭元忽然泪流满面,凄然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我为什么是楚王,我真的很恨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教我以民为重,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也接受了他们的话,导致自己永远也无法解脱。我真的很盼望有一天我能够啸归山林,对所有的一切民众的疾苦都不闻不问,一切都只管我自己开心,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甚至宁愿从来也不曾经出现在这个世上……可是我却偏偏还是在这个俗世,偏偏还是要面对她和这一切。”
昭元的头越来越痛,精神也似在越来越快地消逝,可却依然道:“我曾经以为我很骄傲的,可她却彻底击破了我的这个信念。当我得知她是宋文昌的妻子之后,我的心志几乎被折磨得发狂,万里而归的理想也都完全变了。我是多么地渴望可以不当这个大王的,那样我会不顾一切地和她远走高飞,根本不理会世人的指责和闲言闲语。可我终于还是办不到啊,我终于还是办不到。我知道我很俗,我很蠢,我无法洒脱,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的声音已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沉痛:“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怕这个折磨我的尘世,更加怕我自己的无所适从。……置身于其中,是何等的痛苦?你们能理解呢?你们感受到了么?”他说着说着,热泪已是滚滚而出,整个身体的骨骼,都已似乎被这些话完全磨成了粉碎,似乎再也支持不住他的身体了。泪水一滴滴滚落到地上,也一滴滴流到了他的喉咙,竟然令他无法呼吸。
众少女见他如此,都是心头不安。一名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慢慢过来扶住了他,替他整了整喉头,轻轻道:“好了好了,乖,不回去就不回去,就留在这里,好不好?”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一笑。但她看到昭元这幅模样,心头也是一阵悲酸,回头对瑶姑娘道:“少主,你让他留在这里好不好?”众少女也都道:“瑶姑娘,你就留下他好不好?”
瑶姑娘被看得无可羞意无限,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我这里是没有男人的。”一名少女见瑶姑娘的神情,忽然笑道:“可他已经死了,只是条死泥鳅了,怎么也该归瑶姑娘管,对不对?”又转身对众少女道:“姐妹们,对不对呀?”众少女回过神来,齐声笑道:“对!”一名少女笑道:“能来一场,怎么也是缘分。瑶姑娘自己定的缘分,怎么能反悔呢?”
瑶姑娘脸上一红,轻轻道:“那容我再想想罢。现在他太累了,你们先让他精神一下再说罢。”一名少女忽然揪出一人道:“她可一直想给这小子度元气的呢。瑶姑娘,你答应么?”那被揪出的少女脸儿绯红,急忙就要朝后躲。瑶姑娘也是大羞,道:“用点玉华就行了,哪用度什么元气?”一名少女嘻嘻笑道:“玉华没带。瑶姑娘,其实现在人家缺的不是别的,就是你的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他就神气充足了。”
她极力要逼瑶姑娘现在答应,简直象是生怕她会以后反悔。众少女也都会意,齐声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一人忽道:“瑶姑娘,你忘了,这个家伙不是好人,一醒来就只知道死要面子,可不能让他神气充足啊。不如趁他现在自己全心全意苦苦请求的时候,把上下名份定下来,用他自己的面子来制止他毁诺之意。否则的话,可就难说了。”又一人道:“对呀。这小子万一醒过来又惹你生气,那就完了。机不可失,时光倒流可不是太容易啊!”
瑶姑娘果然若有所思,却还是犹豫不定。一名少女忽然道:“瑶姑娘,他这么惹你烦恼,真是该死。我们索性就把他扔回下界,让他做牛做马去,好不好?”众少女同时点头,齐道:“说的是。事不宜迟,现在就动手最好。快去把紫儿召来,一了百了,也落得清静。”
瑶姑娘虽然明知她们是吓唬自己,但见她们七手八脚似真要动手的样子,却还是心急起来。那些少女见她玉手轻轻欲伸还缩,都是抿嘴而笑。一名侍女眼珠一转,凑在半死不活的昭元耳边道:“少——主——说——”
瑶姑娘见她果然要来真的,避无可避,急忙滞住她,也亲自冉冉走到昭元身边,忍羞道:“我有话问你。你不肯投降宫云兮,说是不肯把命运交给她,不肯把命运交给一个机会。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要我收留你,那你也就是把命运交给了我,交给了一个机会?这不是一样吗?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乖乖回去向她投降,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昭元脑中神思越来越弱,可是一听到宫云兮三字,还是立刻发疯般地反弹道:“不,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我相信你,我崇拜你。你温柔,你最美丽,你疼我,爱我,救我,我心里真正爱的一直就是你。我渴望向你投降,你收留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让我再见到她,再想到她,好不好?”
他脑中神思越来越散,竟然已是直认了那从来也不愿意接受的“投降”二字。他心头遭受长期摧残,其实早已败得惨不堪言,却又始终无法以承认失败来求解脱。现在他在神思飞散的当儿,自然是一切都只能靠本能了。
当年那“怪梦”中的瑶姑娘,本来就一直是他借以压制宫云兮的唯一稻草。由于自己坚信她其实是“自己的”思维,此种投降并非真投降,自然潜意识中,早已有向她寻求解脱的想法了。现在他忽然真的面对这个一直苦苦希望交托自己灵魂的幻影,那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情感,自是驱动着他不顾一切地要请求她受降。事实上,对他来说,现在这瑶姑娘到底是不是真在自己面前,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美好,都已经变得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能够赐给自己一句真正解脱的话,让自己的灵魂真正获得解脱。
万王之王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五)
一名少女忽然扳起脸道:“你这呆子凡眼俗胎,只怕还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我们少主的容貌,怎么就这么肯定她最美呢?”昭元涨红了脸,答不出来,只是道:“就是最美的……就是最美的。”
众侍女的嘻嘻笑声中,瑶姑娘小脸已是通红一片。她看着昭元那神光渐渐暗去、无比心伤的眼睛,终于还是极轻极微地点了点臻首,示意可以留下他,自己却已急忙就要回逃。不料众少女虽是在欢天喜地中,却依然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她拦了回来。一名少女揪起昭元的耳朵,将他拉得正对着瑶姑娘羞得侧过去的身体,笑道:“还不快快谢谢少主?”
昭元似乎也知道了瑶姑娘已经答应了自己,狂喜之下正要说话,却忽然头一歪,似乎已经跌入了万丈深渊。众少女大惊失色中,一人已经抓开他嘴朝里面吹了口气,立刻便又退开。昭元立刻便觉一股如兰似馨的气息透心而入,全身每一个垂死的脏器都似乎得到了仙灵之恩的沐浴润泽,刹那间整个人都似是精神了许多。但他才一要定神,却又是头疼欲裂,显然是那一口救命之气也只挺得一时。他只得咬了咬牙,道:“谢谢瑶姑娘。”
瑶姑娘已急道:“还不快给他服些玉华?”自己人却已是背过身去。众少女齐声道:“是!”却还是故意慢条斯理地去搜寻身上玉瓶,嘴上眼角却满是取笑之意。一名少女故意道:“好险啊,我们都以为麻烦大了,原来瑶姑娘却是一直在看着的。唉,我们都是笨丫头。”又一名少女怪笑道:“少主啊,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的。就算魂没了,不也可以再聚么?”
瑶姑娘知道越跟她们接口就会越麻烦,却又逃不走,只好当听不见,拼命忍羞不答。众少女嘻嘻闹闹中,一人取出一个小小玉瓶,喂了昭元几滴玉华,道:“其实还是少主犹豫太久才有这个危险的,其实不是早就……嘿嘿。”众女都是一笑。
那似是叫霜儿的少女笑道:“瑶姑娘,我们的玉华效果好象不如你给他度的那缕元气啊,你看他还是半死不活的。要不要再来一下啊?”又一人对先一人笑道:“这你我可就太笨了。少主拿捏的都是恰到好处,这小子不到真正危险边缘,怎么有福气去得少主亲度之元气?”那先前的少女笑道:“因此呢,我们的玉华也就不能多喂了……呀,不好,好象已经小半瓶没了。他这下没机会了可怎么办?”
众少女都是抿嘴而笑。一名侍女笑道:“他怎么会没有机会?只要能多熬几天半死不活,机会不就大大的有吗?”又一名侍女道:“还有啊,这小子特别会装的。你看他吃下去连个泡也不冒一个,简直就是给狗吃了一样。”先一名少女道:“那可不一定。少主的眼光这么厉害,难道会看不出来他在装?”后一少女笑道:“那可不一定。”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象是围住两只耍戏小猴在议论,半句也不肯放松。就在这当口,昭元心头的模糊感终于愈来愈消退,脑海中竟似重又出现了那久违的理智。尽管那只是非常微弱的一丝,而且还散发着庸俗的光芒,可昭元却还是本能地激动起来,拼命地想要去求索它,培育它,崇拜它。
可正当昭元要去集中心力、去恢复那总是给自己带来无穷痛苦的理时,眼前却忽然一黑。等眼前再明晰起来的时候,他脑中又已一片晕眩,而且似是比先前更加模糊。
他几乎觉得脑中所有的思维都已经成了慢慢飞舞着的碎片,它们不但无法被串起来形成理智的保护,反而成了敌人任意攫取的乐园。可是他却也感到一钟莫名其妙的轻松,因为他甚至连要构造理智的必要都已经觉察不到了,只是傻傻地望着一只小手在慢慢挥来挥去。
少女们争相瞪着昭元的眼睛,看到他已是更加“乖顺”地回望着,自是得意非凡;外面本来已突然鸦雀无声的,现在又是欢声笑语一片。只听一名少女笑道:“幸亏我及时觉察,不然……嘿嘿,少主,你可得奖赏我才对。”又一名少女笑道:“让人家笨笨的,你不就是想怎么占便宜就怎么占了么?难道还想要双份不成?”
那先说话的少女秀脸一红,缩回纤手,气道:“就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占人家便宜,也不怕羞。”那名少女抿嘴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让我老是近……近……你呢?”众少女顿时吵成一团。
昭元已经完全模糊,自然也觉察不到什么。瑶姑娘可实在是苦不堪言,心头实是恨极了昭元和这一帮丫头。那些少女闹了一阵,见瑶姑娘居然来个死不回答,似也觉得有些无趣。一名少女眼珠一转,又拍了拍昭元,凑他耳边悄悄道:“你呢,能为瑶姑娘沐足,便已是不知多少辈子修来的缘分了。可是你现在居然能蒙瑶姑娘收录,此恩之大岂是你所能想象?你说应该不应该报恩啊?”昭元模模糊糊道:“应该,应该的。”
那少女一笑,道:“还有,你上一次为瑶姑娘沐足,居然还心怀不轨,暗算我们少主,可不可恨呀?”昭元道:“可恨,可恨之极。”那少女道:“上次瑶姑娘说了,要收你入天宫,定尊卑名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为瑶姑娘沐足。可是你还没有做完,就图谋不轨。你说,这次应该不应该补啊?”
昭元道:“应该,应该。”那少女眼珠又一转,道:“本来是应该,可是你既然犯过错,那就要大大而补了。现在呢,自然应该是主动‘想’为瑶姑娘沐足,才能弥补一下。你现在告诉我,你想不想为瑶姑娘沐足啊?”昭元道:“想,想的。”
那少女得意非凡,樱唇离开他耳边,对着众人大声道:“小子,你刚才说什么呀?是……为谁沐足来着?”昭元道:“想为瑶姑娘沐足。”众女见她讥讥咕咕,自然也是知道她肯定又是想趁昭元半晕之时戏弄他。但现在昭元如此乖乖地就答出来了,却还是逗得她们花枝乱颤。瑶姑娘更是又羞又窘,真正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那少女不依不饶,刮了刮昭元之脸,继续道:“真乖。那你为什么想要给瑶姑娘沐足呢?”昭元道:“因为……因为……要补偿……”那少女凑在昭元耳边道:“因为你喜欢瑶姑娘,想永远陪着她,永远为她沐足,对不对?”昭元道:“对,对。”那少女一笑,又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对啊对的?你为什么想要跟瑶姑娘沐足啊?”昭元果然老老实实答道:“因为……因为我喜欢瑶姑娘,想永远陪着她,永远为她沐足。”
众少女更是笑得无可抑制,互相抱住闹成一团。瑶姑娘羞涩难掩,急道:“昭元,你……再敢胡说就把你赶走!”昭元虽在迷惑中,依然还是吓了一跳,完全不敢言语。众少女见他二人一个又羞又急,一个又呆又傻,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几名少女忽然一使眼色,齐地拥住了瑶姑娘,道:“有新人入宫,请少主赐沐。”
瑶姑娘大羞,急忙道:“不用赐沐,不用赐沐。”但那几名少女见最后的遮羞已被捅破,自然是肆无忌惮,这下既是摆明了要来羞她的,又如何肯住手?才挣扎得几下,瑶姑娘已经几乎是被抱着坐上了那美丽灿烂的美玉宝座。一名揪着昭元耳朵的少女道:“看见没有啊?你心爱的瑶姑娘在等着你呢。你呀,就知道投降是件难事,却不知道要我们少主肯受降才真正是件难事呢。你不小心伺候,小心瑶姑娘反悔起来,那你就完了。”
昭元果然吓了一跳,急忙想要过去,但却连身体都站不起来。那少女忍住笑道:“知道了吧?要有缘分投降,那可是很难很难的。少主那一关就先不提了,你自己都先过不去,这缘分只怕实在不多。……不过也是难怪,给瑶姑娘沐足是非常非常光荣、非常非常神奇的,只要你诚心诚意地为瑶姑娘一沐,那简直是想忘记谁就能忘记谁。”
又一名少女道:“你不是说瑶姑娘最美最美吗?瑶姑娘的足当然也最美最美了,是那么轻易能沐的吗?嘻嘻,要让瑶姑娘受降可难了。你可要知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别人连想向瑶姑娘投降的念头都不敢起。你居然一无所有就想投降,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昭元本来还拼命想要过去伺候,闻言顿时自卑无比,喃喃道:“好难啊,真的这么难么?”那少女嗯了一声,昭元颓然道:“那我……还是没有资格了?怎……怎么样才能有资格呢?我跟瑶姑娘梦中相会,现在又已在梦中,我只求永远不要醒过来,难道这也没有可能么?”
那少女正要说话,瑶姑娘已急道:“你别听她们的……”不料旁边一名少女却立刻答道:“好的,瑶姑娘,我不听她们的。但那小子真的好想你赐沐受降啊。人家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不赐沐,人家的心可是会死的。”说着已是吃吃而笑。
她故意装傻抢答,又故意说这些肉麻的话,就是想让瑶姑娘被羞得开不了口,任她们摆布。瑶姑娘心下更是羞急,急道:“昭元,你有投降求沐的心就行了,仪式不重要的。她们都是胡扯,不要听她们的。”昭元心中一宽,却又莫名其妙的微觉失望。他正要说话,却听一名少女忽然笑道:“傻瓜,不要听错了。瑶姑娘是说这里虽然没有瑶池之水,但有你沐足的心意就行了。你还不快快过去,用你的心海之波为瑶姑娘洗沐呵护?”
瑶姑娘见她们居然连这句指名道姓的话都硬给接过去了,而且说的更加羞人答答,更羞得脸上红云层层叠叠,半点话也说不出来。那少女见此计居然得逞,更加得意,道:“瑶姑娘是女孩子,又是自己要你用心灵之波为她之玉足洗沐,当然不能明说啦。你看,瑶姑娘的这个样子,是不是真的很想很想?”昭元一看,果然也能看见瑶姑娘脸红了,心下也是如沐春风般的狂喜。他现在的神智,其实还是处于那种只要别人说的稍微在一点理,心中便会真心认同的境地,自然忙不迭地大点其头。
旁边一名少女见机不可失,也忍住笑,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他道:“因此呢,瑶姑娘是女孩子,当然是有些欲语还羞啦。她接下来要是说不愿意,或是叫你别做的话,自然也都是女孩子害羞啦。其实呢,她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是欢喜得紧,盼你能听懂她真实的意思,继续下去,好哄她开心。所以呢,只要是瑶姑娘叫你不要做的,你就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讨她欢心,以后她就会把你天天留在身边,不让你被那个宫云兮欺负。”
昭元连连点头,傻傻道:“可是我好笨好笨啊,要是实在听不懂瑶姑娘真实意思,那可怎么办?”那少女微微一怔,忽然咯的一笑,轻轻揪了揪他两边之脸,笑道:“哎呀呀,你真是越来越乖越来越可爱了。你虽然听不懂,可是我们听得懂呀,对不对?所以呢,一旦不懂,就要赶快来问我们,这样才能做对。”
昭元正待点头,先一名少女又道:“还有啊,还有可能是有的时候你自己以为听懂了,其实却是理解错了,对不对?”昭元连连点头,大觉此言有理。那少女抿嘴笑道:“因此呢,不管你听到什么话,都要先来问我们,这样才不会犯错。知道吗?”
昭元脑中一片糊涂,根本无可思想,现在听她们把一切都说得这样清楚,自然是心中感佩万分,不觉道:“谢谢两位姑娘……”一名少女忽然眼珠一转,故意扳起脸训道:“要叫姊姊。”昭元果然道:“谢谢两位姊姊……”
那两名少女眉花眼笑,正要奖赏些他,却听他又道:“……我将来一定也好好报答你们的大恩,好不好?”那两名少女忽然脸上一红,几乎本能地就要打他一个耳光。但她们见昭元满脸真诚之意,再想起他现在这话倒也只能是出于真心,脸儿更红,都只是轻轻道:“……嗯,当然也要讨好我们啦……你先去,瑶姑娘的脸色越来越红,再不去只怕就真要反悔呢。”说着在他肋下轻轻一抬。
昭元全身便如忽然多了许多力气,胆气也壮了不少,径直就摇摇欲坠地朝瑶姑娘行去。可他才行了几步,忽然若有所思地道:“可你们也是女孩子,我是不是也该反着听呢?”那两名少女都是脸色大是尴尬,幸好一名反应甚快,道:“我们跟你是在同一边,当然不同啦……快去,瑶姑娘都快生气了。”
瑶姑娘本来就已一群侍女缠弄得气急败坏,后来发现有两个侍女面现诡笑,不知在跟昭元瞎说些什么,已自大觉不妙。现在她见昭元面上一派怯怯的傻笑,正被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夹着过来,更是羞涩万分,拼命要他回去。
可她不论说什么来吓唬昭元,只要每说一句,那两名少女便凑在昭元耳边大侃一气,昭元便又会朝她近一步。瑶姑娘眼见昭元离自己已越来越近,想起自己这一次可实在弄巧成拙,导致这家伙居然被这一群丫头控制。她心头已是后悔无及,却偏偏又是无可奈何,因为她全身都早已被羞软了,竟连挣扎的气力都已经没有了。
万王之王 第九十三回 否极泰来逢运主(六)
她正惶急羞窘,昭元已来到她面前。但昭元到底还是摄于她那无比的神仪仙姿,虽然在身边两位少女的挟制怂恿下,也还是大有怯怯之意,反而更加不敢看她。瑶姑娘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知道既有这一群丫头推波助澜,这最多也不过是一时之缓。她想起自己的玉足马上就要被他傻傻地捧在手中,更是羞得全身已如无骨,连眼睛都不敢有丝毫睁开。
众少女见他们二人这等情形,都是禁不住掩口而笑,自然也就更卖力地催促昭元,说什么也要看看好戏。那两名少女带着他慢慢蹲了下去,却又忽然不约而同地松了松手。昭元一个趔趄,整个人几乎摔到在瑶姑娘拼命想羞缩的玉腿玉足上。一阵似曾相识的芳华气息顿时直透心田,令他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正要本能地去凑近,可脑中忽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一阵惶恐,立刻本能地又拼命想要退后一些,似乎想以此来维护瑶姑娘那不可接近的圣洁和美丽。众少女见他诚惶诚恐之样,人人都抿嘴而笑,心头更是起劲地想戏耍于他。
不料她们才又稍微要用力,昭元却已呆呆地问了一句:“瑶姑娘,真……真的要接受我投降赐沐么?”瑶姑娘已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能轻轻求道:“不,不,你乖乖回去,不要听她们的,好不好?”声音简直细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一名少女嘻嘻笑道:“瑶姑娘,你真是好疼人家,说这么轻,就好象生怕人家听见了。”
众少女都笑得前俯后仰,瑶姑娘更是羞得无以复加。但她知这只怕就是最后的摆脱这羞人窘境的机会,急忙想要疾言厉色吓退昭元,却又偏偏说什么也装不起来。昭元见众少女如此,反而茫然一片,只得微微偏头过去,对那两名怂恿自己来的少女道:“姊姊,我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众少女都是一奇,但见那两名少女已是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大有小儿得饼之乐。众少女自是明白她们又占了便宜,那可如何肯落人后?顿时就有许多少女之手来揪昭元耳朵,逼他也叫姊姊。昭元居然也是来者不拒,自然都是皆大欢喜。一名少女笑道:“难为你肯乖乖叫我们为姊姊,自然也不能让你白叫了,怎么说我们也要帮帮你了,对不对?”
不料这时却听一名少女惊道:“不好,少主要跑了!”众人一看,果见瑶姑娘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已是不知怎地悄悄从美玉床上溜了下来,正想悄无声息地朝内宫逃去。
瑶姑娘一见众人都回过神来看自己,大是惶急,急忙要加快玉步拼命而逃。但先前众侍女的戏耍,以及昭元的迫近,早已逼得她心头鹿撞,大慌大羞之下,实在已是全身麻软了许多。现在的她简直连路都快不会走了,还哪里能跑得起来?一名侍女眼珠一转,忽对昭元道:“你看见少主都快不会走路了吗?少主的意思呢,当然就是要你将她抱回来。还不快去?”说着轻轻在他肋下一点。
昭元顿时如有神助,立刻便跌跌撞撞追上没跑几步的瑶姑娘,想要搂她回来,却又似是有些不敢。众侍女正自摇头,想要取笑他胆小如鼠,却忽见瑶姑娘和他都险些摔倒。原来瑶姑娘见他居然真的就伸手过来,想要搂抱自己,羞得全身皆软,嘤宁一声,便要玉山倾倒。昭元这时自然顾不得自卑害怕,急忙冲上去紧紧搂住了她,却不料搂得太过紧张,几乎连自己也险些站不稳。他拼命要站直身体,想给瑶姑娘软弱无力的娇躯以支撑,可在鼻畔瑶姑娘那沁入灵魂的幽香阵阵袭来之下,他自己的身体也已开始阵阵发软。
那边众少女见他窘态,更是笑语盈盈,无一人过来帮忙。一名少女叫道:“呆子,还不快些把瑶姑娘抱回来?”昭元嗯了一声,便要抱起瑶姑娘。瑶姑娘恨极,含羞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话吓他,却又说不出来;四目对视之下,只能又慌忙钻入他怀里,生怕被人看见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昭元这时神魂都已完全被她控制,这亦羞亦嗔的一眼已是吓得他越发全身酸软,根本使不出气力。但他却又不敢放手,怕瑶姑娘站立不住,只好若即若离地轻轻扶住她纤腰,却又根本不知道手该朝哪里放。那些少女自然又已笑弯了腰。
瑶姑娘那微云般的身体若即若离地轻轻贴在昭元身上,令他不知怎的似有一种感觉,就象是她已轻轻地在抚慰自己的心房,正在一点点地重新为自己筑起那粉红色的梦想。他脑中的模糊,丝毫没有阻挡对这神奇美好的体验,反而更加增添了这一切的神圣和美丽。是啊,理智无法阻挡,模糊也同样无法阻挡,因为瑶姑娘的美丽本来就是无法阻挡的。
昭元甚至宁愿这美好的一刻永远不再变化,直到自己那早已破碎的心灵被她重新塑造,最终完全脱胎换骨才能为止。……不,他甚至根本就不愿意到那个地步,因为他心头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永远在这个过程之中。
可是那些少女却根本容不得他的私心,一名少女已忍不住嚷道:“呆子,再不抱回来,瑶姑娘会反悔的!”昭元这下可是真正吓了一大跳,那本已酸麻疲惫已极的身体陡然又焕发出了力量,竟然一下将瑶姑娘搂紧了起来。他似乎知道自己非常害怕瑶姑娘的眼睛,因此他根本不敢看怀中的人儿,只是别着头一步步地朝回挪去。
瑶姑娘其实早已羞得连再抬头瞪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又哪里能吓唬得倒他?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被昭元紧紧搂着,不但搂得自己全身发慌,更似已把自己所有想要逃脱的意念都给挤了出去,只留下了少女的惊慌、羞涩、恐惧和丝丝莫名其妙的向往。
昭元终于将最美的美玉仙灵轻轻放回了美玉床,却急忙就退了开来,根本不敢看她。他心头充满了负罪之感,呐呐道:“瑶……瑶姑娘,我……”瑶姑娘硬是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半搂半抱回来,现在听他居然还要说话,更是羞惧无及。那些少女本来就是惟恐天下不乱,自然也是欢声笑语。一时间,殿中的莺声燕语竟然还压过了昭元之声。
一名少女笑嘻嘻地凑近瑶姑娘道:“瑶姑娘,这小子都这么晕了,我们也没有帮她们,可少主你却还是逃不走。这样说起来,这沐足之缘,还能不是天生注定的吗?因此呢,千万不要怪我们放肆啊。”又一名少女道:“对呀对呀,所谓选日不如撞日,晚来不如早来,这注定的劫数,又怎么可能逃掉呢?既然跑不掉,又何必要跑呢?对不对?”
第三名少女笑吟吟道:“而且呢,说起来我们也是为少主你着想。这个小子就现在容易受控制,而且还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当然是最好的沐足之机了。若是非要等到以后,嘿嘿,只怕他……他……什么心一起……”
这话一出,所有少女都是大笑起来。她们互望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放松了按住瑶姑娘的玉手,齐齐退开了几尺。一名少女笑嘻嘻道:“莫非我们还是太笨了,不知道瑶姑娘原来是想等到以后、等这小子精神好起来,那时再关起门,来好好逼他沐足?瑶姑娘,你千万别见怪,我们可也还是一片好心的。”又一人忍住笑道:“唉,我们总是猜错,怪不得瑶姑娘总想训我们。不过呢,瑶姑娘当然也是知道我们的心啦,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要我们在这里服侍?”
瑶姑娘羞恼已极,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力气,忽然一下伸出手就要刮她们粉脸。不料那些侍女竟然也是眼明手快,一把便将傻傻站着的昭元抓了过来。瑶姑娘这一掌正好迎向了昭元脸上,急忙要收手却已不及,只得变刮为打。只听极轻微的一响,昭元脸上已是挨了一下,却是半点也没留下玉痕;一阵幽香袭来,反而令昭元更觉沁人心脾。一名少女抿嘴笑道:“某年月日,瑶姑娘轻轻……摸了一下那个要为自己沐足的野小子的脸。”
旁边众少女都是一笑,齐声道:“对,我们看得分明,是好轻好轻的摸,就好象生怕把人家摸疼了的。”一名少女笑道:“还是记得太简略,前因后果一点都没有,实在不足以传后世。要我写嘛,那就是这一掌本来是想打我们这些讨厌丫头的,本来也是重重的。可既然是人家主动迎上来的嘛,当然就不同了。对不对呀,姐妹们?”
众少女齐声凑到瑶姑娘耳边道:“对!”瑶姑娘气得脸色阵阵青红,但见她们全都涎着脸,显然是吃准了自己这当对她们凶不下去,非要看自己被这傻小子沐足的洋相。她越来越是手足无措,悔恨之下,已是都后悔死今天要这样将昭元抓来了。眼见众侍女越来越是放肆,她知若是再不阻止,今天非羞死人不可。一转眼间,她见昭元还在傻傻地看着自己,虽然羞急,却也是计上心来:“她们不怕我,这小子应该还是怕我。嗯,还……怕得厉害。”
瑶姑娘想到这里,居然也象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居然还有一丝得意。她极力定了定神,不去看自己那些侍女,只是狠狠地瞪着昭元,正要说些吓退他的话,却听一名侍女道:“瑶姑娘啊,你这么凶他干什么呀?”又一名少女道:“你真笨。瑶姑娘要凶人,当然是因为把那人当自己人看才肯凶的呀,否则你便磕一万个响头,那也是求不动的。因此呢,这个小子……”先一名少女恍然大悟道:“说的也是啊。这么说来,他是已经被瑶姑娘悄悄收下了,就欠一个收人礼仪了。小子,你还不快快补上?”
瑶姑娘每次想要做什么,却总是被她们一群脑袋齐动,十几张小嘴一抢一乱,立刻便全然变样。她心下对今天之事实可说是后悔已极:本来是想要自己来控制他戏耍他,好好看他洋相的。不料昭元头脑模糊之后,根本就完全不要脸了,跟众侍女大认姊姊也丝毫不羞,那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衰样,居然也还真成了某种解脱。由此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自己反而成了最主要的被戏对象——这岂不是岂有此理?
她再看昭元,见他在这么多“姊姊”的怂恿下,似乎又是大有要向自己靠近之意,更是羞愧欲死。瑶姑娘情急之下,忽然又是灵机一动,急忙道:“收一人,行一礼。但这礼上次天宫已经行了,因此不是你欠我礼,而是我欠收你,对不对?”
昭元一听,模糊中也觉很有道理。但他才要以之为然,忽然想起了两位“姊姊”的“话要反着听”的告诫,顿时无所适从。一名少女眼珠一转,道:“瑶姑娘,不对啊。上次沐足和收人都最多只有一半,怎么能说瑶姑娘欠收人呢?尤其是上次少主已有收人之真心,这小子却压根没有半点沐足的真心实意,简直可说是禽兽不如。这次要是不让他用心来为姑娘沐足一番,那怎么行啊?”她话才说完,忽然又是一笑,道:“小子,你也听到了,连瑶姑娘自己都说收人要行礼,你再不补行礼,那不是让瑶姑娘生气么?”
瑶姑娘大羞,虽觉她这话大有不通之意,但她们本来就是要胡搅蛮缠的,自己却又怎好去争辩?这个呆瓜本来是只痴迷自己的,现在不知被她们偷偷给怎么拨弄了一下,居然敢听她们的话跟自己反着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眼见昭元已是怯怯地又想蹲下身来,更是急得全身发烫,耳根都红得简直象是要燃烧。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凶他,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就连想踢他一下,都已没了气力。羞恼无地之下,忽然又一个更羞人答答的念头起来:“我为什么全身没有半点力气?难道我其实是希望他这样的?”
此念一起,更是羞不可抑。她感觉到昭元颤抖的手,似乎已离自己那羞缩着的纤足不过盈寸了,更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自己心房里,永远也让他碰不着自己,心头更只是不住地问自己:“先前他拼命不肯为自己沐足,自己就偏偏要逼他。可是现在他这么痴迷,我却又为什么这样害怕?难道我……天生就是要来戏耍他的么?可现在又是谁在戏谁?”
然而她心头想的事,对于昭元来说,却实在是太复杂了。他现在那可怜巴巴的思维,已是只能装下对瑶姑娘的痴迷了,就连那些“姊姊”们想要提醒他,都得真正“提”着他的耳朵才能让他“醒”一下。这样的一种昏沉程度,又怎么可能去为瑶姑娘着想?
瑶姑娘那无法想象的美丽和羞缩可爱,已经完全彻底征服了昭元的每一寸灵肉,以至于他那颤抖的手不但不再需要来自心海的指示,反而已开始完完全全地指挥起心脑来了。他不住地被“姊姊”们提醒着,鼓励着,怂恿着,可是他却恍惚似是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已经不需要怂恿,因为瑶姑娘的身影,早就已代替了所有一切可能的方向。
忽然,他和瑶姑娘都是全身一震,因为他的手已经碰到了瑶姑娘那被天丝菱袜深深隐藏着的玉足。瑶姑娘如被电流击中一样,全身仅存的气力都被他极迅速地从那一点抽离,羞得全身都颤抖起来,急道:“你……”后面却已羞得说不出来。
一名少女勉强忍住笑,忽然在昭元耳边又说了些什么。昭元似乎瑟缩了一下,但立刻更加放肆起来,竟然已轻轻在抚摸着她的菱袜。瑶姑娘全身酸软,根本不敢睁开眼睛,更不敢呵斥众侍女,只能求道:“求求你们……听我的话,求求你们快阻止他……”
不料一名少女抿嘴笑道:“少主,我们是好姐妹,心连心,我们可是只听你心里的话的。”说完,她望着瑶姑娘那从来没有过的羞急之态,已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但她望着瑶姑娘那从来没有被别的男人看过一眼的素足,竟已被昭元在无限爱怜、深深仰慕地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脸竟然也是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似乎自己的玉足也已被昭元在深情抚摸。再一看旁边的诸位姐妹,也大都是玉脸晕红,眼波中迷离羞涩都是无限。显然,姐妹们也觉察到了这一直盼望着的情境的真正尴尬,心下都开始微微后悔起来。
昭元已经被指尖传来的那丝丝甜入灵魂的温柔彻底迷醉了,因为那温柔就如电流一样,一波波酥麻着自己的心房和全部身体,让自己从此忘记一切可能的痛苦。他觉得自己就象是已处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她和自己,自己的全部灵肉都已被完全溶于了她的无比美丽和无比温柔。在那个世界里,只有永久的欢乐,永久的色魂授与,永远也没有世俗礼法和艰难困苦来破坏一切。
一名侍女定了定神,勉强回过神来,见姐妹们依然还大有脸红心跳之象,急忙故意清了清嗓子。众少女这才都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的情形,更是又羞又窘。刹那间,她们居然也有些同情起身处其中的瑶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