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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

(2006-12-02 08:42:13)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
  昭元见她纠缠不清,自己越说越丑,反而更是尴尬。他忽然心中一动,索性揽过樊舜华头,在她脸上迅雷不及掩耳般亲了一下,笑道:“就这么施展。”樊舜华脸上立刻红云密布,娇艳不可方物,头也低了下去;大羞大窘之下,自然半句玩笑话也说不出来饿。

  昭元见自己只要一转守为攻,便能立刻奏效,心下更是得意。但与此同时,他本来想好的后面之话,却居然也已经忘了个干净,只觉自己好象也特别喜欢看樊舜华羞涩脸红的样子。昭元吃了一惊,连忙镇住心神,道:“当然,许姬也极可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这个妹妹身世复杂,许姬怕是看不住她。但我总不能让王后去亲自看她吧?许姬是你手下,我让她看,其实也是要你多帮忙注意一下,顺便看看许姬情形。”

  樊舜华想了想,忽道:“你是不是想利用你与她们之间各自的亲密关系,来推测她们中另外一人的情形?”昭元一怔,嘻嘻笑道:“天哪,我在你面前简直就象是透明物一样,半点私心也藏不住。不将你赶快嫁出去,我将来想偷老婆怕是偷不着了。”樊舜华一怔,呆了一呆,慢慢道:“你真的很想把我早早嫁出去么?”昭元见她秀眉微锁,神态幽怨,心下也自一动,忽然一种感觉上来:“她这么好,我为什么一定要想法去把她嫁出去?”

  昭元呆呆看了她一会,忽然笑道:“当然舍不得了。你这么好,能时时提醒我做对事,有你主持大局我特别放心。当然你若一定要出嫁,我自然不敢拦你。”樊舜华眼中不知是什么神色,看了他一会,幽幽道:“我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呢?”昭元想也不想,脱口道:“那你就一辈子当我姐姐。”樊舜华微微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缓缓道:“不说这些了。许姬我会注意的,也不会再派她来做给你传信这样的大事了。你……还有事么?”

  昭元自己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情感。他本来见权力已稳固了不少,便打算将樊家那两名新调入京的将军重新外调一名,但想了想又有些犹豫。现在他看到樊舜华这样,一时间自然就更加说不出口,只是道:“没了。”樊舜华淡淡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神情甚是冷淡。昭元想了想,终于道:“那好,我们一起休息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自然也在这里休息了。”樊舜华不悦道:“你我是姐弟,你不应该这样的。”

  昭元忽然拉起她纤手,很认真地道:“你我这姐弟是假的,我可不管这些。”樊舜华脸上一热,全身发软,再也无力抗拒,只能任由他拉往床边。昭元很殷勤地为她盖好锦被,看了她一会,却终于还是不敢自己也钻进去,轻轻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做。”

  樊舜华眨了眨眼睛,似乎根本没听他的话。昭元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悄悄跃入许姬之房,却见许姬和琴儿已经并床安卧,都睡得甚熟。昭元双手连弹数弹,二人已是应声中指。他轻轻坐在琴儿身边,运起极缓极缓的内力自琴儿眉心输入,一点一点、极缓极轻柔地游走她全身经脉。不一会,二人身上都隐隐冒出丝丝白气。

  这乃是一种极平和的散功之法,乃是要以温柔手法,慢慢废掉琴儿的武功。武功练之不易,但一经扎根,亦自与人合为一体,要废掉也甚不易。因此,如果要废除一人武功,通常会使该人极度痛苦抽搐,那感觉几乎生不如死。

  但昭元这法却是不同,乃是慢慢施为,需时甚长,乃是和温水煮青蛙一个道理。这种办法非常慢,但却能于不知不觉中慢慢化去其武功,使其不觉痛苦。当然,琴儿武功本来不高,这也是能这样做的一个原因。

  要废掉琴儿武功,是昭元犹豫了很久的事。昭元从两军阵前第一次见面,就已有了这个想法,但直至今天才终于决定,可见犹豫了多久。他之所以要如此,乃是因为琴儿身不由己,而且偏偏利用她的人根本就毫不爱惜她。因此她如有自由,再回去受人利用,还远不如就在自己管束之下安全和乐。如果废掉她武功,即使自己有事离开,她也无法脱离樊舜华和许姬的掌握。况且她上次虽没杀自己,却并不能保证以后哪一天,她忽然受了更强力的控制。那个时候,她还能不杀自己或者樊舜华、许姬等人吗?因此,这些自然不可不防。

  没了武功,今后琴儿自然无法保护自己。但这倒在其次,因为以她这点武功,只能对付寻常武人和地痞流氓,而她出入之处尽是高手,她这点武功简直就等于没有。况且自己近来好好改过了王宫内卫,并准备将那些人蛊先救救急,用来防卫宫墙内外之处。只要她在宫内,强弓机弩密布之下,便自己亦不敢轻试其锋,何论别人?

  但昭元之所以到现在才真正下定决心,所担心的事,自然也不是那么很容易克服的。练武是一人心血所集,对无数人来说,废武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有的时候,失去武功对一个人的心理生理打击,往往会出人意料地大,常常会使该人妄言生死。而现在,自己面对的更是自己如此亲爱的琴儿,那自然是更加要考虑再三、慎之又慎。

  昭元生怕有一点点不平衡、引起琴儿惊觉疼痛,下手自然极是轻柔,直至外面已是鱼肚白,才将她那点武功化尽。昭元所点之穴用力也是甚轻,自然不需专门去解。昭元悄悄退回樊舜华寝宫,一见樊舜华,却见她已望向自己,似是知自己到来。昭元悄悄道:“我偷偷废了我妹妹武功,你看她就能有把握得多。只是你可要小心安慰安慰她,莫让她自寻短见。”

  樊舜华点了点头,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昭元笑道:“我发现我每件事都离不了你,你自己说我怎么舍得你甩开我跑啊?你要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说着隔着被子搂了她一下。樊舜华微现羞涩,轻轻道:“别闹了,一会你还要上朝呢。”

  昭元一笑,困意大盛,竟然连动也不想动,就四脚八叉躺在被外而眠。这等替人散功手法,其实乃是把被废武功者的痛苦,一点一点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其最耗的其实乃是施展者本身的功力心力。通常来说,要废被施术者的功力,施术者所需耗费的功力简直多三五十倍都不止,他怎能不困?

  昭元这一觉自然又是被樊舜华叫醒。他睁开眼睛时,见樊舜华已穿戴齐整,在床边笑道:“你呀,枉有一身武功,也自吹睡觉都能留心神的,可怎么总是这么大动静都不知道呢?”昭元甚是尴尬,只得道:“跟你在一起,我总是觉得特别特别放心,睡得特别特别甜。”他说这话时虽是随口讨好,但还是禁不住心头一动:“呀,我这话还真是不假。我跟她在一起时,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特别舒服特别安全,就象是特别有依靠一般。莫非天昭和灵儿老想和我一起睡,也是因为她们心头有类似的感觉?”

  樊舜华脸上微红,道:“别贫嘴讨好了。我已替你去看过你那个宝贝妹妹和那个许丫头了,免得她自杀,你又要哭哭啼啼。”昭元笑道:“看来我就是该睡得熟一点,谁让我老婆这么好呢?不享受享受怎么行?”樊舜华见他居然赖着不起来,这么大个人竟还颇有撒骄之意,甚是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要揪他起来。昭元一笑,一跃而起便自洗浴。

  这日大集群臣,裁决的都是昨日一时难断之事。群臣既知昭元不忌劝谏,都是穷心竭思,朝堂之上争吵得甚是激烈。昭元折腾了半日,见他们丝毫无罢休之意,自己回不了后宫,只好又在朝堂上管饭。

  昭元见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出奇的兴奋,心下苦笑不已:“他们不忌己见,自是好事。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好象有为了表现自己有己见,从而故意张大发言之势。这似乎是有点过了。”但昭元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以君待臣,要让群臣噤声乃是极易,要让群臣争谏,却没几人能做得到。他们虽然略有所过,但却也不能太过批评,否则只怕又会矫枉过正,反而糟透。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当大王就更是烦恼了许多。

  到了下午,群臣饱食之后,精力旺盛,更是群谏不绝。昭元早已口干舌噪,却也还是要一一作答,心下颇觉此事还是应该指派几个衙门以专管其中大半才好。正在这时,忽听礼官禀报道:“巴国之君巴蔓子遣使来谢大王。使者已候在殿门。”

  昭元顿时想起了巴楚结盟的事,喜道:“快宣。”心想巴国谢兵使如此快就赶到,颇显礼诚,楚国怎么也得好生款待才象话。那巴国使者一身白色衣冠,捧着一个黑漆木匣,一步步走上来,深深施礼道:“鄙国国君深谢大王出兵助巴,消除蜀患,特地遣臣来拜谢大王。”昭元见他衣冠不类通常官服,心下微奇,点点头道:“你远来辛苦了。”

  那使臣低头慢慢道:“不敢当。敝君遣臣来奉白壁五双,铜千斤,粟万钟,银耳一担,猴头十对,金丝猿皮三袭,猪羊各百头,锦缎百匹……”昭元和众臣见巴国在城池之外,还奉上如此之礼,都是有些惊异。但渐渐的,有些人已觉有些不对。昭元更是心想:“他们如此破财,莫非是想以此来换取蜀地几座城池,以作巴土补偿?这可不行。”

  斗越椒忽然打断那使者的话,道:“贵国所许交割的那三座城池的地图,何不现在拿出来?”那使者全身一颤,竟然没有答出话来。昭元和群臣互望,都不禁变了脸色。伍参大声道:“令尹在问贵国所许交割的那三座城池的事,你怎么不回答?”

  那使者忽然神色极其激动,颤声道:“敝君怜土地乃先君所遗,不忍割地,特命……”屈荡怒道:“你说什么?你们国君要赖帐?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么?”那使者咬牙道:“敝国国君自知有负上国,无以为谢,特命臣携其首来谢大王。”

  这话一出,连同昭元在内,所有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斗越椒大怒,喝道:“你敢耍我们?居然敢用这个理由来骗我们?”那使者忽然厉声道:“敝国国君的首级的确已经带来,任何人均可辨认,绝无相欺!”

  这使者自从上殿以来,一直极其恭谨,现在居然如此抗声反喝,所有人都大大吃了一惊。伍参怒极,厉声道:“你敢在我国朝堂如此咆哮?”那使者面色惨然,却并不回答。群臣更怒,几位将军都已手按剑柄围了上去,几乎立刻就要将其砍成几段。

  昭元忽然大喝道:“统统回列!”众将一惊,见昭元面色阴沉如水,都慌忙噤声归位站好,手也远远离开剑柄。要知此前天下诸强国的开国之君,为了保持后代国君的尚武精神,大都准许文武诸臣在朝堂上带刀剑等近身武器,只是不能随便靠近国君。由于列国历代君主中,多有武功不弱者,是以直到现在,此例大多还保持着。但无论如何,如果不是有刺客,朝堂上未得命令便公然拔刀拔剑,终有不敬之嫌。

  昭元慢慢对那使者道:“你说巴蔓子不忍割地,于是就想以头来答谢寡人,此事当真?”那使者道:“当真。太子已经即位监国。”昭元目光如箭,直直盯在那使者身上。那使者也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和昭元对视。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昭元道:“巴蔓子的头,现在何处?”那使者道:“请大王容臣副使上殿,呈上礼匣。”昭元点了点头。斗贲皇忽道:“大王,臣替他们……”昭元冷冷道:“让他们自己来。”斗贲皇不敢再说。那副使恭恭敬敬捧着一个黑漆木盒上来,神情也甚是凄凉。那盒盖打开,重重绫缎之下一颗极显安详、保存得宛如生时的首级显露出来。群臣中顿时一片惊呼:“真是巴蔓子?”但似乎立刻又觉不妥,都急忙住口。

  昭元久久望着那首级,忽道:“众爱卿,这是真的巴蔓子么?”群臣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回答。昭元忽然暴怒道:“说实话!现在就说!当面就说!斗越椒,你先说!”

  斗越椒一震,道:“臣……以为,这确实是巴蔓子的首级。臣曾与他有过两面之缘。”昭元望向伍参等人。伍参也垂头道:“臣也觉得确实是。”斗克黄也道:“确实是。可是……”昭元的目光慢慢扫过群臣,见他们都无一人有异议,心下更是翻江搅海。那使者也重新低下头去,似乎已在静待命运裁决。

  昭元终于收回目光,对那使者道:“你先下去休息。此事敝国需要商量一下,再作区处。”那使者什么都没说,慢慢和副使下去。满朝文武目送他们离去,竟无一人发出一言。

  过了好一会,昭元道:“你们觉得此事如何?”群臣都不说话。昭元似是自言自语道:“这等赖账之事,于利来说,似乎应拒其此谢,起兵伐之。但于情来说,似乎也可理……有情可原。伍参,你怎样看?”伍参犹豫了一下,道:“臣以为当伐。”昭元道:“为什么?”

  

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二)

  
  伍参道:“既然条目分分明明,说明这是两国契约,而非两人契约,那便绝不能因为一人自杀就赖掉。巴蔓子刚烈可佩,这些礼品也不甚轻,但毕竟不能抵三城之利,更不能消去其赖帐事实。而且巴人以前曾经射伤先文王,这次也可正好报以此事。”昭元面色丝毫不变,又道:“斗越椒,你怎么看?”

  斗越椒道:“臣虽然非常同情巴蔓子,但此为国事,臣也以为不能轻赦。臣所思之道理,亦与伍大人类似。但伐前应先退回其礼,并隆重送回巴蔓子首级。”昭元道:“斗旗斗克,你们怎么看?”斗克道:“臣以为可赦。”昭元道:“为什么?”

  斗克道:“此事虽然于理不合,但于情却极能震撼人心,我们这个时候没必要跟这份情绪直接对抗。如果我们硬要伐之,只怕人心实在并不是向着我们。晋国也极可能利用天下人的同情之心组成联盟,从而令我们失去更多。同时,所谓伐丧不详,巴国人感其君为国死难,必然惊人感愤齐心,很可能在战场上以一当十,我军还真是未必能胜。再说此时我军刚刚回来,喘息未定,真的很需要休整。”昭元忽道:“此事于情,自然令人感佩。但你们想过没有,若是巴蔓子之子本来就想篡位,这只不过是他顺势如此呢?”

  群臣一听,都是心头一动。昭元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那木匣边,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看巴蔓子的神态,终于又道:“不是篡位。是巴蔓子自己愿意如此。”众人见他自己又否定了自己,虽然所疑和所否都极是无据,但却也无一人提出异议。

  昭元回到宝座上,慢慢将目光移到斗贲皇身上,道:“斗贲皇,你怎么看?”斗贲皇道:“臣以为,我们也许可以退回其礼,送回首级,然后再送以大礼。同时,让巴国主动把三城给我们。这样一来,各退一步,彼此面上都好看些。”昭元道:“礼为多少?”斗贲皇垂头道:“臣……也不知道。惟陛下圣裁。”满堂中又是一阵寂静。

  昭元久久不语,忽道:“赦免巴国。”众臣都是一怔,齐齐抬起了头。昭元重复道:“完全赦免巴国。不受其礼。传谕奉常卿,以上卿礼葬巴蔓子之首。七日后安排国礼,正式送巴蔓子之灵幡回巴。”

  斗旗小心翼翼道:“大王体念仁心,巴人自然感激。但无论如何,土地都是最重要的。巴近蜀楚之中,蜀地又远又突出,与我们本土相联之地甚窄,不太好守卫。如果能得此三城,其利实在不止此三城啊。”

  昭元慢慢道:“如果我们想得此三城,也许会失去更多。……嗯,也许……也许。”斗旗轻轻叹了口气,道:“惟陛下圣裁。”昭元望向众臣,道:“寡人亦是实在之人,并非只为一名就舍得此三城。寡人的考虑,主要一是人心向背,二是我军疲惫,三是楚蜀百姓之心。前面的理由,你们都已说了。后面的一个原因,主要是寡人希望能巩固一下蜀民之心,激励一下楚人之性。你们能理解么?”

  斗越椒等都道:“臣等理解。”昭元道:“一国的精神、气节和意志,往往能与实力倍乘。巴蔓子是条血性汉子,寡人很希望能通过此事,展现、乃至更加激发我楚人敬重英雄好汉的风骨。若是能够以失这三城,而励我全楚民众之心,则长远所得恐怕远不止三城之利。至于你们说的蜀地突出于本土,地远难守,当然也是很有道理的。不过一块突出的地方,如果是对于一个有进取心的国家来说,那么就是一块极好的发展之地。不突出于本土,又怎么进取新地?在有些人看来,突出部容易为敌人包围,方位成本很大。可是在寡人看来,突出部却容易和本土配合在一起,去将别人包围,进取价值更大。只有对一个只想守旧、什么都只想守住的国家来说,突出部才是一个累赘,才会总想着防守、甚至弃守……”

  斗旗大惊,立刻跪地道:“臣罪该万死!”昭元道:“你起来。你所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有何可罪?我们虽然可以奋发向上,但并不是每一代都能象我们这样。有的时候,国家也需要能熬过低鼓。你的考虑是防患于未然,应当嘉奖才是。这进取与防守,很多时候无法两全,很多时候也都对,未必一定有什么对错之分。但当寡人不得不选择的时候,寡人还是愿意选择偏向于进取的一面。寡人相信,只要不是根本利益的丧失,只要不是总只盼割掉一地后敌人就不再来打自己,那么很多时候,进取的精神要远比一城一地的得失重要。”

  群臣都默默不语。昭元叹息道:“寡人也知道,这个抉择很难。而且寡人现在所决定的,也未必正确。但现在我们既然必须抉择,现在既然又是寡人正在主政,那么这个决定目前就定下来了。无论如何,若有责任,由寡人负,若有骂名,由寡人来担。土地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是现在要获得这三城的成本过大,完全可以在别处获得多得多的地方。至于蜀地防卫问题,只要我们能够长期保持进取精神,蜀地防守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我们失去了这份精神,那么即使从巴国再多得三十城,也都会一点点失去。那样的话,蜀地必然反叛自立。”

  他顿了一顿,又道:“既然决定了要做,就要做得光亮,不能拖泥带水。寡人知道你们有不同想法,但私下议论可以,对巴人一定要客气,最起码面子上一定要做足。那些礼品全部退回去。巴蔓子之灵的回送礼仪也要隆重,大司礼和奉常卿要小心准备。同时,此事要多加传诵,最起码要让楚民巴民都知道。”

  众臣都唯唯称是。昭元终于办了此事,似乎轻松了许多,但却又象是空虚了许多,甚至都有一种自己心理被巴蔓子给把握住了的感觉。他定了定神,忽然情不自禁又叹了口气,道:“别说此事了。大家说说别的。”众人也都很不愿意多谈此事,一听他这话,便极力去找别的事来转移此想,但却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好转移注意力的事。如此耗了许久,正要干脆散朝,偏偏北部一将归来,说是晋势有日颓之象,不如就趁现在的兵威前去伐晋。

  群臣大喜之下,又是精神振奋,滔滔不绝。昭元思自己所将的那一部分大军远征疲惫,而楚军主力尚不敢说完全对己感心,不宜即有如此大战。再加上毕竟自己喜开拓实地得实利,对那个什么争霸虚名没太大兴趣,不愿为此耗兵,便持反对之态。但群臣却因为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君正臣贤上下和睦,都甚是激动,竟然出奇地团结起来。一时间诸臣群起而谏,都盼他一雪城濮之耻,整个朝堂竟形成了从来没有过的满朝文武对他一人之态势。

  只听左司马襄老道:“大王,晋楚之争,乃是列国相争之总纲。所谓两强无友善,楚晋就更是如此。如今晋虽然臣下尚得力,但晋君初立,便如以羊率群狮,来与我方狮王所率群狮而战,胜负早判。先成王时,令尹子玉兵败,楚国上下以此为耻辱已数十年了。先王后来也曾兴师欲报前耻,但当时晋君年幼,其臣知政,晋国不肯接招,未免遗憾。如今晋新君已立,自以为是,朝臣难制,正是激他们接招的最佳机会,这却怎么能放过?”

  昭元知他所言之事,乃是指当年斗勃、成大心率军,欲和晋荀林父军决战之事。当时两军隔河对峙,荀林父心中实不愿决战,便派人对斗勃说:“我们两军隔河不好打仗。要么你退三十里,要么我退三十里,让对方渡过,便好决战。”斗勃觉得荀林父一向甚有智名,自己若是渡河,他万一不学宋襄公,给自己来个半渡而击,自己可就完了。因此,斗勃便说自己退三十里,等晋军过河决战。不料楚军一退,荀林父立刻便收兵北还,回报国内时称自己已经逼退了楚军,取得了胜利。此事便为“兵不厌诈”的由来。虽然荀林父所用手段不甚光彩,时人也对双方都笑,但毕竟还是荀林父掌握主动。因此,其后也还是有不少人称道。

  昭元想了想,道:“此话虽然有理,但毕竟晋乃大国,虽然国土不及楚大,但人却比楚多。其兵车更多达四千三百余乘,号称列国第一。我军与之相敌,纵然胜了,也难直夺其地;除了名之外,什么也得不到,反而好耗费了开拓真正的疆土以获实利的实力。这便如晋先前胜楚一样,乃是徒耗国力。寡人不在乎这个名……”

  司军副尹公子侧道:“臣等知大王体恤臣等,不争其名。但此名非为大王一人所有,乃是全楚所有。先城濮之败后,楚上下深以为耻,无数人痛心疾首,至今难忘。如今大王有机可取,却不雪耻,恐怕国人失望过巨之下,会有离心之危啊。”

  昭元被他说得心头一动,道:“寡人知吏民之怨,但亦盼国人能有长远之念。晋楚互敌,不相上下,打来打去,不论谁胜谁败,始终难占对方太大便宜。长此以往,那根本就是徒耗国力,反而会便宜了那些小国。庸等国家这次居然敢大举侵袭我们,本身就是一例。如今我们不到三万军马即并庸、百濮、群蛮、蜀等国,辟地近千里,还无大损。而若要大战于晋,只怕都要四五倍于此数才可能胜。就算胜了,也是损伤无数,依然什么都得不到。这又何苦?楚为夏裔,先君被封之时即受歧视,后来封地被侵,千辛万苦来到这江汉之地。如今薜路褴缕开拓数百年,其民数依然不及晋,与楚之沃土实在丝毫也不相称。虽说民口并非一味多就好,但民之不盛,到底国难强大。晋在北,乃是强阻;我们不若先极力拓南辟东,使其归依中华,成为楚国之土。这乃是事半功倍之事,如能成功,那时晋从实力上便难与楚抗衡。”

  偏将军乐伯道:“大王此言差矣。晋国虽盛,但现已外强中干。而且东南各夷,目前大都以晋为尊。他们连兵敌楚,又有晋援,我们要胜他们,也并非就太过容易。楚若能大败晋国,必然能震慑列国,东南之夷或许都不待大王兴兵而主动来降,怎能说胜晋无用?连文夫人在世时,都曾言三岁不入中原,死后无脸见祖宗,现在大王虽然年轻,但英明已不输文武,怎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所说的文夫人,即是指楚文王从息侯那里抢来的桃花夫人。桃花夫人虽然与楚文王生二子,但却始终不愿与楚文王说话,为世人所景仰。楚文王也甚敬礼之,没有勉强她,还曾因此而伐蔡侯蔡献舞。后来楚文王中箭而死,文夫人二子先后而立。令尹子元乃楚文王亲弟,欺文夫人次子楚成王尚幼,便把持朝政。同时,他又垂涎于嫂夫人美色,拼命想要讨好。

  当时文夫人孀居后宫,子元便命人在文夫人所居之宫外,紧挨着另建一大宫,整日里命乐人大声奏乐,要以此来惑乱文夫人。文夫人知其所谋,便对从人讽刺道:“先君武王、文王在世之时,舞干以习武事,征讨诸侯;三岁不入中原,便自愧无颜以见祖宗。今楚兵不至中原十余年,令尹不思进取,却置舞乐于我这未亡人之侧,这可还真是令人惊奇。”

  子元果然探知此言,愤然说:“妇人尚知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今不伐郑,非丈夫也。”起空前大军伐郑。但既然他心中急欲取得胜利,以献媚于文夫人,自然也就特别害怕失败。郑人抓住他的心理,故意在城头示以精兵强将。子元怕攻不下来丢面子,便偷偷回军,但却特地派人报告文夫人,说自己伐郑已胜。不料文夫人说:“令尹若大胜而归,当献俘太庙,赏罚部下,以慰先王之灵。如今令尹为什么不做这些事,而只来告诉我这个未亡人?”

  子元大是羞惭。因为他伐郑无功,为国人所笑,索性便想谋反,但又想先私通文夫人,然后才好行事。时文夫人身体不适,子元便以问安为借口,自带卧具在文夫人寝宫之内,死活赖着不肯走。文夫人急忙秘密派人传诏,命有虎乳之异的后来名相斗子文其入宫靖难。斗子文联络斗悟、斗御疆、斗班等,半夜率领甲士突入宫中,杀死子元。从这个时候起,楚成王才得以真正亲政。

  昭元知此事前因后果,想起现在全楚之军都思扬威于天下,其势难禁,不免沉吟未答。成得臣之子成大心忽然跪地痛哭道:“大王,先父子玉兵败连谷城而自杀,臣日夜思败晋报仇。然臣今已五十有余,大王若不允臣报仇雪耻,臣恐再也没有机会了。乞大王看臣数十年来的苦痛份上,准臣与晋决战!”群臣也纷纷拜倒道:“请大王发兵雪耻!臣等愿继子玉之志,亲为前驱,扬楚万里之威,雪社稷之耻!”

  昭元见他们人人慷慨激昂,神情激动,极是迫切,知道若是再坚持,只怕不但不能阻止,连带着自己王位也只怕不稳。他当下道:“诸卿请起。成将军和卿等皆为忠烈慷慨之士,寡人身负社稷,岂能不知诸卿用心?只是要立大威,其事重大,不动则已,一动则必须全盘考虑,不可之因一时激动就发兵。大家先起来,寡人自有立威之策。”

  众臣见他口气已松,纷纷谢恩之后才站起来。昭元知他们是怕自己反悔,想起自己大军未稳,甚怕内部生变,但却又不能说,不免心下暗暗叫苦。一时之间,他简直是愁肠百结。

  这日散朝后,昭元再也无前日那种疲劳中犹有欢欣之感了,回宫之路说不出的难走。樊舜华似是看出他之忧愁乃是朝政之忧,欲待想问,但想起自己是后妃身份,实在不宜多问国事。昭元知她心意,想了一想,也觉她也未必能有什么良策,也就不提,只顾左右而言他。

  樊舜华道:“看得出你有事难决,乃至回宫之后依然还是挂念不下。不过你也该明白,这朝堂和后宫还是应该分开,互为调剂,互为休息,才是长久之道。为人君着,最好能让这两类不互为干扰。”昭元一笑道:“谢谢老婆姐姐的指教。”樊舜华面上一红,道:“不许胡说。你干的好事,却偏偏要我来帮你善后。还不快去看看你那宝贝妹妹?”

  

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三)

  
  昭元忙道:“那是因为你比我能善后啊,所谓人尽其能嘛。”口中虽如此说,但还是立刻又变得忧心忡忡,忍不住道:“她……感觉如何?”樊舜华道:“她好象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似的,也不哭也不闹,就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昭元愁眉深锁,道:“我去看看。”

  昭元急匆匆跑去,见琴儿正和许姬对坐在桌旁说话。琴儿见他进来,起身迎接,却丝毫也无异色。昭元见琴儿如此模样,反而心下不安,呐呐地说不出什么话来,连先前想给她换到新收拾好的夫人寝宫暂住的念头,也丝毫不敢提。但他心中终于还是不放心,沉默了一会,终于歉然道:“阿妹,我昨天晚上废了你武功,你恨我么?你若是心中难以释然,要怪我的话,就索性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不然的话,你我都更加难过。”

  琴儿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是为我好,我何必要恨你?我从来就做不了主的,早就习惯了。你给我选的,一定都是最好的路,我还担心什么?”

  昭元心下怜惜,想起朝政之事,更是一阵难过,柔声道:“我这样做,也是经过很长时间考虑的。后来我还是觉得,你这样会好过得多,所以才下了手。我对不起你,但是想来想去,我还是不得不这样做。你莫伤心,你知道我疼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害的。你好好忘记过去那些事,好好当我妹妹,好不好?”

  琴儿默默不语,眼中却又泛起泪光,忽然苦苦一笑,幽幽道:“你以为我会难过么?其实我也早就想通了。我既然是个受人摆布身不由己的命,那么为什么不承你摆布呢?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还真有一种久违了的轻松感。我有什么可怨的?倒是你呀,看起来今天很不高兴的样子。”

  昭元怏怏道:“那些是朝政之事,本来就大都是狗咬狗之属,其实也没什么烦心的。你嫂……姐姐说的对,回宫之后就该放开些,我当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许姬似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琴儿一眼,却没说话。

  昭元道:“你有什么话说么?”许姬吞吞吐吐地道:“琴公主好象有心事,可是却又不好说。”昭元眼珠一转,微笑对琴儿道:“说吧,有什么心事情?是不是为了那魏……”琴儿满脸已是通红,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你莫瞎猜。”许姬一笑,面上大显宽心,道:“原来大王已经知道了其中之意了。”琴儿气道:“你不许说,不然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许姬忽然调皮地伸了伸舌头,闭口不言。昭元察言观色,笑道:“什么说不说的?不说我也知道,总之尽在不言中就是了。不过呢,即使要做这些事,你也要先保重身体才行啊。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说着,又对许姬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却忽觉她似乎对自己偷偷使了个眼色,不免心下一动。当下昭元略一沉吟,道:“你好好陪她,有什么需要就找王后吧,莫要让她委屈了。”说完看了琴儿一眼,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却在一侧等候。

  果然,不一会许姬就出来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自己。昭元悄悄道:“我在这里。”许姬面露喜色,盈盈步了过来。昭元道:“琴公主究竟怎么样了?是真的不生寡人的气么?”许姬道:“臣妾猜测是半真半假,但肯定不是全心恨大王的。”

  昭元点了点头,道:“这样便好了。你在极力开导她思嫁分神?”许姬道:“正是。臣妾有错,擅自主张,还没来得及禀报大王,却没想到什么都瞒不过大王。”昭元微笑道:“此情此景之下,这也确实是个好办法。你这么聪明,寡人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许姬玉脸羞红,欣喜不胜,头也垂得更低。昭元自己也觉说得有些尴尬,忙道:“你这样开导之下,琴公主有什么想法?”许姬道:“她时时望着夜空,好象非常非常思念那个人;好象很想很想和他一见,但却又很怕跟他一见。但臣妾只要一劝她跟大王明说,她就很不开心、很为难的样子。”昭元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心中却思这时只怕还不是时候。

  许姬看他脸色,忽然悄悄道:“臣妾猜那位公子一定是在北方的一个大国,说不定还是与楚互为对手的晋国。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这么为难。臣妾猜得对么?”

  昭元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对?看来找你来陪她确实是找对人了。不过她只怕也是错估了我了。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而难为她们?两国相争乃是国事,本来就是说不清谁对谁错的了。况且晋楚之间,都还算都留有余地,实在说不上什么深仇大恨。眼看着宝贝妹妹苦成这样,我是想法促成都来不及啊,还会去阻拦她的婚事?”

  许姬道:“那何不就送琴公主过去?既能解他们相思之苦,也能让两国都有借口,好趁势和睦两国关系。”昭元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那边之隔阂还没完全消退,那些人还尚未完全淡忘当是她和我做的事。若心存介蒂,对大家都不好。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忌讳此事,绛城之人大都还记得她曾想当魏颗的侧室,名不正言不顺的。我担心有人多说闲话,给他们造成压力。再说,我近来也是焦头烂额的,没精力去办。若是婚事办地不怎么风光,岂不丢了全楚面子?况且他们似乎有意伐楚,如此国婚,未必应允。我也不可不防备。”他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自己对许姬竟莫名其妙地透露了许多国事,不由得突然住口,暗自后悔。

  许姬道:“原来大王思虑如此周详。臣妾乃后宫之人,不当多听闻国事,不过这事乃是大王家事,臣妾身为大王眷属,自当分忧。依臣妾看,后面的事未必为难。晋乃周王同姓,一向挟此以自重。对于这等没什么实质损害之事,若能得到周天子之命赐婚,自然会彼此都是有光彩。那样的话,晋国也就肯定不会故意作梗,来个损人不利己。去晋路上是要经过周都的,如果大王派人顺便请上一旨,周王肯定不会不答应。”

  昭元一听说周地,不免心中一跳,忙道:“你所说甚有道理,但也还有其他之事牵扯,寡人自会考虑。你很聪明,看来要陪琴公主的话,还非你不可。日后其事有成,你也有大功。”许姬甚喜,道:“谢大王恩典。臣妾回去陪琴公主了。”说着盈盈而去。

  昭元愁眉不展,只是思考着许姬之言,心头甚是惶惑。周王早就成了木偶一类,这事若是向周王要旨,的确是很容易要到。只是要过周的话,却实是自己一大心病。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此事根本不需自己亲往,可还是莫名其妙地对到周地的一切想法都深恶痛绝,乃至都有了恐惧之意。况且现在他又是国事繁杂,头痛不已,那里还能仓促而定?

  昭元正愁眉深锁,忽然一念起来,顿觉豁然开朗了不少,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不住思索此法的成与不成,以及与楚国之所得所失,竟然连用膳之际也是心不在焉。樊舜华见他如此模样,知他必然有了什么解决办法正自狂想法,便也不打扰于他,只任他自便。

  次日一早,昭元抖擞精神上朝,道:“寡人思虑一夜,欲亲自将军出征,以显国威。但西面之军新战,不宜多劳,而东、南、北之军尚不熟寡人调度,亦需时日。因此,寡人欲先兵行周疆,顺便征伐一下陆浑之戎。这样既能演练士卒,又能直接耀兵威于周天子,岂不比只与晋互争、徒耗国力要光彩得多,也得利多多?诸卿以为如何?”

  诸臣先是一愕,但想了几想,却又纷纷赞成。要知晋国虽强,但却始终自称是周之臣属,不敢称王。楚国若能直接耀武扬威于周地,一来周无大兵,不必打仗,二来只要能成行,则此实在是古今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必能从心理上就大大高于那些不敢称王的诸侯。

  而且最重要的是,昭元直接点明了“不熟调度”,那自是暗示他尚未亲领过楚军主力,有些担心。而演兵之策甚是安全,既得了名,又不必在此时冒险打仗,还能加强军中威望影响,实在也是要真正战晋前的当经之路。这等之事,那些本来就有些忌斗越椒之人,自然是最早心领神会。其余人思想一阵,也都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也就不再反对。

  昭元见众臣全都对自己的建议表示赞同,心下也就大定。但过了一气,他见诸臣居然无一人有哪怕半点反对,或是建议、补充之类,心下却又甚是不悦,立刻又恢复了先前求谏若渴的神气:“先前寡人不肯伐晋时,你们劝谏如潮,现在寡人虽然有了个主意,但毕竟依然不是伐晋。可你们怎么连半句话都不说?”

  群臣互相看了看,却都没什么话说。公子婴齐道:“臣等请大王伐晋者,无非也是想立威天下。然大王思虑之深远远过于臣等,所定之案更十倍于臣等,可说谋事而当,臣等实莫能逮。若是一定要提什么的话,反是为了建议而建议了。”众臣都是点头称是,连最力主伐晋的成大心,也觉出大王的难处,并不发一言。

  昭元叹了口气,道:“你们身为重臣,当以劝谏君王避免过失为主,不可以逢迎为主。此案虽然是寡人提出,但一样也定有不周详之处。你们现在想不出来,回去之后也好好好多想,才是君臣共治之道。”群臣都是唯唯称是。至此散朝而退。

  昭元回到宫中,想起刚才之事,不免心有不悦。樊舜华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昭元将情形大致说了一遍,道:“你说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这么大一群臣子,却无一人对我的建议有意见。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倒弄得我自己对这建议有些犹豫起来了。”

  樊舜华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因为群臣都觉得你比他们聪明啊。换是别人,高兴都来不及,你怎么反而大有忧色?”昭元摇头道:“你不知道啊,我一路上行程十万里,所见聪明智士无数,更上过无数之当,实是说什么也不敢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的。我只坚信两条,那便是我绝不比任何人笨,但也绝不比任何人聪明。人人都有思虑不详不确不对之处,怎么可能我说出一个办法来,这么多重臣聪明之士都无半点改进建议?这要么就是他们太笨,根本就不值我花俸禄养他们,要么就是他们不肯或是不敢进谏。或是他们干脆偷懒,觉得我什么都已想好了,他们也就不用费脑筋了。依我看,这几样可都是要不得。”

  樊舜华见他语无伦次,一会不肯承认有聪明不聪明之别,一会儿却又不自觉地用上了聪明不聪明之别,禁不住抿嘴而笑。昭元见她偷笑,也醒悟过来自己的可笑,忙道:“我是有些说话前言不答后语,但其意思你该明白的。”

  樊舜华忍住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不管怎么说,你能做聪明之事,却不肯承认自己聪明,就已经是不可能笨了。……我这话是不是也一样咬口啊?”昭元扳起脸道:“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二人相视而笑。

  等二人来到许姬之房看琴儿,却见琴儿面色和昨日一般的平和,而且一见自己进来立刻笑语相迎。许姬也是盈盈来接,还道:“臣妾这两日来,一直陪琴公主下棋聊天赏花弄月。大王,琴公主这几日见甚是和乐,少有不欢之颜。相信假以时日,必能让大王宽心。”

  昭元看了看许姬,忽然意味深长地道:“这些日子也真地是难为你了。”许姬面上微红,道:“谢大王关怀。”昭元见她毫无异色,心中不禁有些疑自己所想,微觉歉然,当下温言道:“你聪明美丽,和王后实在都是我的贤内助。你虽只是昭仪,若能善始善终协助于寡人,千秋万岁之后,楚之宗庙牌位中依然会有你的名位受奉。”

  许姬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起身道:“臣妾只望能善事大王,以尽相夫之道,又哪里敢随身王后之后,妄想列名宗庙?”樊舜华知昭元是想让她不论本来如何,日后都忠心对己,便也笑道:“你可真会说话。”又道:“你尽相夫之道,他这么好色,日后肯定会对你行以待妻之礼,让你做个真正的好妃子的。说不定,还会对你宠爱有加的。”许姬玉脸羞红,不敢再说话。

  昭元甚是尴尬,但知樊舜华近来大有越长越小之势,特别喜欢笑自己,这些事情自己越说她只怕越起劲。因此,他只好干脆来个不理不睬,道:“王后,我们回寝宫歇息吧。”说着作势就要拉她。樊舜华玉脸羞红,怕他又故意在人面前大拉自己以示亲呢,连忙瞪了他一眼,不待他拉自己就急忙逃开。昭元微微一笑,又关照了琴儿和许姬几句,自行出房。

  待出得昭仪殿来,樊舜华早已是跑得不见踪影。昭元暗自好笑,但困意上来,确实难以抵挡,只得回去一躺便睡得死沉死沉。接下来好几日,昭元都在为军、政、财、吏等事而忙,直到巴蔓子的国礼结束,才松了一些。礼毕的次日早朝,群臣事情大致完毕,也就各自散去。昭元正要回宫,忽见斗贲皇落在了退朝者的后面,神色也似乎有异。

  昭元心下一动,便朝他多看了几眼。斗贲皇越走越慢,似乎在犹豫什么,忽然转过身来,似乎还想重新上殿。值殿将军拦道:“斗少将军,早朝已毕。”斗贲皇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回去。昭元忽道:“斗贲皇,你有什么事,现在来跟寡人说。”

  斗贲皇大喜,但立刻又似更为犹豫,反而回来得更慢。昭元越来越是奇怪,干脆自己起身离座朝他走来。斗贲皇慌忙拜倒于地,口称:“臣该死。”昭元目光闪动,亲手扶起他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怎么如此犹豫?你知道寡人最喜你们能坦白的。”

  斗贲皇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垂头道:“是。臣有……有一本,还望能够秘奏。”昭元心下越来越是奇怪,功力更已提上了十成十戒备,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也好。你随寡人来。值殿将军,吩咐卫士门腾空御花园二堂,四面之人相离都至少十丈。”

  

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四)

  
  二人来到那里,昭元仔细听了几听,道:“没人在十丈之内,你现在可以说了。”斗贲皇咬了咬牙,忽然一头又要跪地。昭元急忙伸手一阻,不觉暗想:“他武功当真不错,难怪值殿将军不太放心。”面上却不悦道:“斗贲皇,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成了磕头虫了?你知道寡人非常反感没有男儿气概的人。此处非朝堂正式参拜,你磕这么多头做什么?”

  斗贲皇脸上竟然微微一红,道:“是,臣知罪。在臣……臣禀此秘本前,还请大王先恕臣罪。臣其实是有一问问大王:那位……那位……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大王的后妃?”

  昭元几乎连斗贲皇想告他父亲密这么小的可能都设想到了,可万万没有想到,斗贲皇竟然问的是这个问题。昭元呆呆望着斗贲皇,一时间简直就象傻了一样:“天哪,难道他……他也爱上了琴儿?”

  斗贲皇见昭元如此看着自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有声,颤声道:“臣死罪,臣罪该万死。”昭元见他如此惶恐,知道自己的神态着实吓着了他,连忙清醒过来,道:“无妨,无妨。你起来说话。”心头却是对琴儿的魅力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天爷,这爱琴之海,真是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幸亏我是处在风暴之眼,不然这几场惊涛骇浪之下,我哪还剩得有命?”

  斗贲皇见大王并没有生气,这才心下稍安,勉强站了起来。昭元微笑道:“她和寡人情同手足,虽然亲密无间,但却不是寡人的后妃。寡人也没有想立她为后妃。你眼力不错。”斗贲皇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吞吞吐吐道:“其实是……是臣之父告诉臣的。”

  昭元一笑,道:“你很坦白。不过寡人看你也有所感觉,只是当时还不大敢相信。你是不是想向寡人提亲?不过寡人要明白告诉你,寡人实在不能做她的主。”他一连说了几个寡人,颇觉别扭,忍不住心想:“这称呼太恶心了,这私下秘谈,还是算了。”

  斗贲皇垂头道:“臣知大王对她友爱极深,绝对不会勉强她做什么。大王明白告臣以此,实是以腹心待臣,臣感激万分,誓当生死以报。臣只盼……只盼能向她表白心迹,那便死也甘心。”昭元听他居然说如此重的话,不由得怔了一怔,但见他说时面上神情极是斩钉截铁,心下忽然一动:“他如是爱琴儿爱到如此地步,定能为斗越椒彻底臣服起莫大作用。”

  昭元心念及此,想起斗贲皇一路上那本来没被自己注意的神情,以及他在战场上让人心惊肉跳般的英勇,心下已越来越是确定,斗贲皇的的确确已暗恋琴儿恋得死去活来。斗贲皇那样做,自是知道自己和琴儿关系非同一般。他肯定知道,虽然自己明说自己绝对不会干预琴儿的婚姻,但是自己的好恶,肯定能在潜移默化中对琴儿的选择产生重大影响。

  昭元思绪狂转,越来越觉这简直就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婚姻:无论是斗越椒、斗贲皇,还是自己,还是满朝文武,人人都知此婚姻实在对消弥朝政隐患有极其重大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尽管斗贲皇是确实死死爱上了琴儿,未必想到其他很多,但它很可能会潜意识地成为斗越椒试验自己态度的试金石。自己怎么能明确断绝他们的希望?

  斗贲皇似乎知道昭元心中正在万念起伏,低着头不发一言,就象是在等待着什么死亡宣判。昭元怔怔望着斗贲皇,心头之念此起彼伏:“斗畚皇实在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英雄,除了相貌上少有人能跟魏颉比外,其他的实在是没一点比魏颉差。更重要的是,琴儿在魏颉家有重大的心理介蒂,而且很可能是终生无法完全消除的介蒂。琴儿会不会真的喜欢上斗贲皇呢?……我应该不应该暗中鼓励琴儿喜欢他呢?”

  可是自己如果暗中鼓励的话,那岂非还是可以说,自己是在“勉强”、在“干预”琴儿的婚姻?一想到这里,昭元全身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微微颤抖起来:“我怎么能让她去经历任何风险?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微妙,很可能我的言行能够给她重大的心理暗示,影响她一生的决策。如果她为了帮我的忙而勉强她自己呢?如果她嫁进斗家,斗家气焰反而更高,结果还是反叛呢?那她岂不成了火坑中的人质?”

  昭元虽然非常明白,只要琴儿能嫁进斗家,自己再趁势给他们多来几次明升暗降,那么两边都肯接受此默契的可能性简直就是十成十。那个时候,斗越椒反叛的可能就更加少得可怜,简直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昭元却又总是在莫名其妙的问自己:究竟能不能保证琴儿没有任何的勉强?究竟能不能保证斗越椒绝对的不反叛?

  他不是不明白,这类事根本没有谁能保证“一定”、“绝对”,而且他也知道,从来就没有婚姻是“绝对”没有勉强的。可是他只要一想到琴儿,就总还是固执地希望能够做到如此的“绝对”。在自己的一生中,是琴儿第一次给了自己家的感觉,也是她第一次给了自己兄弟姐妹、乃至母亲般的感觉。在自己心中,她简直就象是自己的一切,以至于一向自诩冷静的自己,在需要为她拼命时竟然能去主动地让自己糊涂,连想都不愿多想。自己即使能毫不犹豫地勉强自己做千万件事,可怎么能勉强琴儿做半丝半毫她稍有不愿的事?

  可是……这桩婚姻在勉强琴儿么?琴儿的一丝勉强,真的就比一场内战更加重要么?昭元几乎不敢去面对这个问题,可近在咫尺、静候回答的斗贲皇,却实在逼他不得不面对这一问题。

  斗越椒不是已经真正臣服了么?难道自己现在直接拒绝他,他就会反了不成?说起来,这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小的可能,与另一个更小的可能而已。难道自己真的值得为这个本身就不大的差别,而去让琴儿勉强么?

  昭元脑中各种念头冲击得越来越猛烈,几乎就象是要爆炸一般。终于,他定了定神,道:“斗贲皇,你为寡人出生入死,寡人很欣赏你。但是此事要讲究缘分,寡人不但不会干涉,更加……更加不会勉强她。她现在还不大认识你,不知道对你的感觉,但是寡人……我愿为你引见。至于成与不成,那就要看你的努力和运气,实在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斗贲皇大喜,道:“臣谢恩!臣必为大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昭元点了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的忠心,我是不用怀疑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我这个妹妹见过的英雄少年可还真是不少,有的甚至为她自杀。我希望你能拿出男儿……男儿精神来,万一不是能顺你心的结果,还望你能留下身躯,为国为家。”昭元一说到男儿精神,不知怎的,自己先就虚了半截,竟还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

  斗贲皇慨然道:“臣知臣配不上她,但臣对她是一片真心,决然至死不悔。哪怕臣为她所拒,也绝不敢怨恨她或怨恨大王。”昭元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到御花园来,陪我用顿便膳。记住,要精神一些,但不要紧张。我们用膳时,琴儿……琴公主不会来,但其后我会请她来和你说一会话。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斗贲皇兴奋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道:“臣绝会用心准备。臣谢大王眷顾。大王之恩天高地厚,臣纵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昭元微微一笑,道:“男儿之间,客气话不要多说。记住,礼节需要,但气宇也需要,千万不要在那个时候还象现在这样当磕头虫。你去吧。”

  斗贲皇谢恩就要离去,但却忽然间又忸怩起来,忽然道:“大王,此事……此事还请大王先不要张扬。臣之爹爹那里……”昭元微微一怔:“莫非他连他父亲也没告诉?”但立刻又想:“就算没告诉,斗越椒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当下微笑道:“放心,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寡人都会守口如瓶。其实真要论适合的话,满朝文武中,实在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了。”

  斗贲皇脸上一热,道:“大王取笑臣了。臣立刻回去准备。”说着告辞离去。他本来武功不弱,但紧张和兴奋之下,脚步竟然都有些发颤。昭元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下就如翻倒五味瓶:“唉,我这究竟是不是在勉强琴儿?‘求琴儿’真的不算勉强么?”

  昭元想起自己还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却居然还装模作样,指点斗贲皇相亲之事谊,简直自己都有些发虚。他慢慢步回宫中,简直觉得这么多次回宫的路上,自己的心情还真从来没有象这次这么沉重。他第一次没有直接先回樊舜华那里,而是一步三回地慢慢蹭到了许姬殿中。许姬甚是灵巧,早早就拉琴儿迎了出来。昭元一见琴儿,竟然象是做了贼一样,半晌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许姬很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琴儿却似已感觉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小脸已慢慢红了起来,几乎就要转身离去。昭元叹了口气,道:“琴儿,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琴儿低下头,轻轻道:“嗯。是什么事?”

  许姬忽道:“大王,琴公主,臣妾回避。”昭元顿时脸上一红,知道许姬误会了自己,忙道:“你……也别走。”他拉着许姬,就象是壮胆一样,期期艾艾道:“琴儿,我想求你今天去见见一个人,一个……一个……一个人。”

  琴儿的脸慢慢又恢复了平静,道:“我们进去说,好么?”三人进来,关好房门,昭元鼓起勇气道:“朝中有一位少年英才很……很……很仰慕你,希望能够认识你。你放心,我绝对不勉强你,绝对绝对不勉强你,我发誓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琴儿还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神态都还没有,他就已经慌得不成样子。

  琴儿慢慢抬起头来,呆呆望着他,终于又低下了头,慢慢道:“你求我,我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呢?”昭元心头大定,但见琴儿这么容易就答应,心头反而颇觉歉意,连忙又道:“他叫斗贲皇,是令尹的儿子……”琴儿轻轻道:“我知道。他曾经在路上保护过我的。”

  昭元见她提起自己派斗贲皇等看管她的事,不免甚是尴尬,道:“他当时是奉我之命行事,乃是身不由己。其实他人很好的,又年轻,又英俊,思维也密。同时,他武功也高,家世也显赫,对你更是一片真心……”琴儿低低道:“你不用说了,我答应去见他就是。”

  昭元见她如此,心下反而更觉歉然,道:“琴儿,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即使你不喜欢,也不要这一次就明确拒绝他,好不好?你心里喜欢谁想嫁谁,我是绝对不勉强你的。你千万不要有别的压力,千万……千万不要勉强,好么?”琴儿轻轻道:“你对我爱护到什么程度,我很明白。我真的没有勉强,你也不要有压力。”

  昭元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小手,道:“琴儿,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我一直就总觉得没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你。说真的,我还真没想到,我不但对不起你,居然……居然还要来勉强你。”昭元本来还想说“全楚之民感谢你”,但立刻又觉这会给琴儿以更大的压力,连忙换了口风。其实他也知道,对琴儿来说,全楚百姓的感谢未必就比他的感谢压力小。只是如果这样说的话,似乎自己能轻松一些。

  一阵沉默后,许姬道:“琴公主,大王这么疼你,肯定不会勉强你的。大王也只不过是想让那个小子不立刻做什么傻事而已。……这么多人喜欢你,你应该开心才是啊。”琴儿果然轻轻一笑,道:“我知道。这相亲是欢喜的事,我当然不怕了。我们不如叫上小文小玉她们好不好?”昭元一听“小玉”二字,心下一跳,忙道:“不用那么多人吧?我会在暗处看着的。你一个人去的时候,完全不用害怕。”

  琴儿低低道:“嗯。那就不叫了吧。”昭元一时无话,只得道:“琴儿,我知道这样很有些委屈你,但是……但是他也还是不错的,对你更是一片真心。你去看一看他,也许不算坏事。但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压力,也不要担心说错任何话。”他顿了顿,忽然凑在琴儿耳边悄悄道:“你要记住,哥哥对你……实在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你要是真的勉强,哥哥一辈子都会生不如死。你可千万不要以为,哥哥是在暗示你去喜欢他……”

  琴儿轻轻道:“我明白。”昭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许姬,再也说不出什么话,道:“我出去了。”琴儿道:“嗯。”昭元慢慢回到樊舜华寝宫,把这件事跟她说了,请她指点一二。樊舜华很明白他心头的矛盾,也偏向于赞成一见,还很想去给琴儿指点一二。但她想起自己跟琴儿只怕还没许姬亲,而且自己是昭元正式妻子的身份,如去直接说的话,琴儿很可能疑心是昭元有什么话不方便直接说,肯定又会增加压力。因此,樊舜华也就干脆装作不知道。

  

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五)

  
  下午很快就过完,到晚膳时分,斗贲皇早已在恭候。昭元见他身着雅服,头戴金冠,腰悬紫玉,显是刻意装扮了一下,只是神色间还是颇有紧张之意。昭元见他现在看来比平日更显英俊挺拔,虽似还不能和魏颉那简直比少女还要俊美的面容相比,但却也别有一种阳刚之态,颇显文武风流。昭元心中忽然一动:“琴儿不会真的喜欢上他吧?那我……可怎么对魏颉交代?”但又一想,却又释然:琴儿不但跟魏颉没有任何盟誓,甚至都已破脸,那还需要“交代”什么?再说了,只要琴儿真心喜欢,自己便再无法交代,那也是该自己来承担。无论如何,琴儿可不能被勉强。

  斗贲皇待要行礼,昭元伸手止住,低声道:“记住,今天不要乱磕头。虽然她现在没有来见你,但没准我那几个后妃已经在打点着帮她看了。”斗贲皇道:“谢大王指点。”二人入席就座,却就是一张小石桌,远非什么正式之席。

  昭元笑道:“今日不叙国礼,只谈轻松之事。因此,这也就是个随便之席。膳毕之后,斗卿家若是无事,不妨陪寡人棋局上消遣消遣。还有,寡人这花园中还奉有绝代名花,只可惜从不开放,不知斗卿家今天有没有这个福气。”斗贲皇见他已切入正题,那本来已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情不自禁地紧张了起来,道:“臣尊旨谢恩。”

  昭元忽然低声道:“人人都知道你确实是真心,千万不要这么紧张。”斗贲皇慌忙道:“是。”昭元一笑,道:“既然斗卿家已来,这席便可开了。”他话音未落,便有两名宫女献上两样精致小菜。昭元一笑,举杯道:“今日是随便之席,斗卿家不可拘束。斗卿家若是实在难以放开,不妨略略多饮几杯。”

  斗贲皇见他事事提点自己,甚是感激,举杯先尽,道:“谢大王恩典。”昭元提箸相请,二人谈笑间说了些不太着边际之事,斗贲皇也果然慢慢放得开些了。那两名宫女穿梭般地来往,每次都是对斗贲皇颇为注目。斗贲皇得昭元提醒,知这两位宫女肯定也是肩负探路重责,面上自然竭力想要作出一团镇静、英华之气大显的样子。但他心头,终还是有些发慌,总也无法完全平和。

  昭元见他和那两位宫女如此情形,心下暗笑,忽然道:“斗卿家,你看寡人这两位宫女服侍得可还好?尤其是这一位。”说着一指那名对斗贲皇注目得几乎都有些过分的宫女。斗贲皇吃了一惊,但立刻明白昭元是给自己机会,要自己借机称赞这两位宫女,忙道:“好,好。两位……两位妃……姑娘不但品貌如仙,更难得的是兰心慧质,实在是天下难找的好姑娘。臣蒙两位姑娘如此款待,实在感激不尽。”

  那两位宫女都是脸上微红,齐地微微一福,道:“斗大人夸奖了。”斗贲皇慌忙站了起来,躬身道:“二位姑娘言重了。”待再坐下后,那两位宫女果然时不时自己就脸红起来,已不能再象先前那样,对着斗贲皇使劲看了。斗贲皇本来也不是没见过大阵仗之人,只是因为今天实在是要见那被他惊为天人的佳人,这才大是紧张。现在昭元既特意让有人显得比他还紧张,他自然也就慢慢又放开了些。斗贲皇对这些自然心知肚明,对昭元更是大为感激。

  这所有人都有心事的膳席,自然是长不了。不一会,昭元便命撤席奉茶,两人对弈。昭元几乎从没摸过围棋,自是水平极差。但斗贲皇毕竟不甚肯赢他,这棋自然下得没甚意思。过了一会,忽然其中一名宫女来报:“启禀大王,王后有要事相请。”昭元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对斗贲皇道:“斗卿家,王后知寡人正在宴客,却还来相请,想来也是有要事。斗卿家稍待,寡人去去就回。”

  斗贲皇自是知这要事是什么,那本来已是大大平静的心情又顿时紧张起来,站起来躬身道:“恭送大王。”昭元点了点头,道:“虽值冬令,寡人这后花园中却也颇有奇葩。斗卿家不用拘束,若是无聊,便可在这一带随意走走,赏看名花。”

  昭元走后,便只剩下另外一名宫女服侍斗贲皇,也就是被昭元指的那一名。斗贲皇本来就心情紧张,兼现在又是面对她,颇有些不自然,不免举手投足都颇显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之意。幸好那宫女被昭元折腾一语后,自己也还脸儿红着,倒也没太笑斗贲皇。

  过了一会,斗贲皇忽见不远处九天飞瀑处现出一朵旷世奇花,顿时心头紧张莫名。他急忙本能地站了起来,想要迎上去,却又有些不敢,几乎都想跪将下来。昭元在暗处大骂:“这个猪头!不过他既然这么胆小,不成的话可就更加怪不得我了。”幸好那宫女甚是乖觉,居然没有如先前所想主动退开,反而主动向琴儿迎了过去,道:“琴姑娘,你也来赏花了?”

  琴儿轻轻道:“嗯。”她依然是一身素静打扮,看在斗贲皇眼中,简直就是天仙临凡。他慌乱之下,口干舌燥,虽然挪了几步,却终于还是没敢再继续。那宫女看在眼中,似乎皱了皱眉,只柔声道:“琴姑娘,那边景致好,我们去那边赏吧。”琴儿低低道:“嗯。”

  那宫女将琴儿半拖半扶,终于来到小石桌前。斗贲皇见自己和佳人之间最后的一片遮挡之叶也消失了,可说现在乃是自己和她最近之时,心头狂喜和惶恐都是莫名,一时间竟然都忘了出言搭讪。眼看佳人在矜持之下,几乎就象是没看见自己,就要从石桌旁走过,他心头更是悔惧万分,竟然一头跪在了地上。

  昭元简直气得直翻白眼:“人人都说大王不急太监急,可现在怎么是太监不急大王急?不对不对,他不是太监,而且也很急的。……呸,不对不对,他这么没种,又怎么不算太监了?”昭元倒并不是非常想促成此婚,而是怕斗贲皇万一这次没能跟琴儿说上话,以后肯定还会想方设法来求自己,希望自己再给他安排机会。那自己岂不是又要勉强琴儿?

  琴儿和那宫女都同时皱了皱眉。那宫女犹豫了一下,终于道:“琴姑娘,怎么会有人向我们跪下了呢?”琴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道:“这位公子,你有何事,怎么向我们跪下呢?”斗贲皇咬了咬牙,道:“臣斗……斗贲皇先前曾经保护琴公主不周,还望琴公主恕罪。”

  琴儿呆了一呆,道:“你……没有不周,我也不是公主。”斗贲皇急道:“臣……确实有所不周,而且公主……公主……也确实是公主。”但这话才说出来,便大是后悔:“我一向会说话的,可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显得象是在跟佳人争辩?况且这等事本来就不该提的,现在实在提了,那就更应该一带而过就是。唉,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偷眼望向琴儿,见她也是秀眉微蹙,说不出话,心头更是悔恨万分。那宫女似是见场面气氛太过尴尬,意识到自己也是该走了,忙道:“琴姑娘,我去禀报大王了。”说着不待回答,便已走开。

  琴儿叹了口气,对斗贲皇道:“你先起来吧。无论如何,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斗贲皇大喜,连忙站了起来,望了望琴儿,终于鼓起勇气道:“琴公主,你真的太美太好了,我……我……真的好仰慕你。”琴儿见他先还腼腆之极,这次却又如此直接,秀脸微微一红,道:“斗公子过奖了。”

  斗贲皇立刻就又如被刺激了一样,急道:“不,不,我绝对不是过奖,绝对不是过奖,只恐怕不及的。姑娘之美,是内外兼通、无与伦比之美,越是阅人无数,就越是叹服,绝非任何单方面之美所能比。我虽然也见过很多人,但只一见姑娘,就情不自禁地完全倾倒,因为……因为……我第一次发现,世上竟然真能有人完全没有任何缺点。”

  他这话一出,昭元心头不禁一个戈登:“是啊,琴儿究竟有什么缺点?……难道世上竟然还真有完全没有缺点的人?难道杜先生说的话也能不对??情人眼中无缺点也就罢了,我怎么也这样觉得?真是岂有此理!”琴儿小脸早已是通红,轻轻对斗贲皇道:“那你是没见到更好的。”

  斗贲皇坚定地道:“不,不,决不可能有比你更好的了,真的。我一看到你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你,任你支配,任你驱使。爹爹一向都称许我遇事冷静的,可是你知道么?自从见了你之后,我……几乎完全变成了冷静的反面。从那时起,我整个人就象是丢了魂一样,不是忘了这就忘了那。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大王想把你当后妃,可我却总是有一种感觉,觉得大王跟你似乎不是夫妻男女的关系。我总是觉得,觉得你……你……实在是太美太美了,美得简直让人完全无可亵渎。大王的忍心既然那么强,连我爹爹都能容忍,又怎么会忍心来亵渎你?”

  琴儿见他说得越来越激动,简直就象是自己要是再否认的话,他就会和自己吵架一样,心头更是羞窘无限,只能默默不语。昭元却是听得心头一动:“原来他是这么理解我没对琴儿起歪念的。我不会真是这样吧?”昭元想到这里,不知怎么颇觉丧气,忍不住又想:“琴儿当真是完全没有缺点么?是不是因为这我才不敢碰?起码冰灵和伊丝卡也是没有的吧,我不还是想过粘她们么?还有那……那个人……”他忽然警觉,急忙正过念来:“不对不对,那个人,还有她那一群丫头,个个都是凶得可怕,简直就是缺点无数,怎能说没有缺点?”

  斗贲皇结结巴巴续道:“可我虽然那样想,却又没办法确定,那个时候的我……我简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后来……后来大王亲口告诉我你不是他的后妃,当时的我简直就象是从十八层地狱被提到了九重天上,几乎恨不得当场痛哭。”

  琴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跟大王怎么说的?”斗贲皇垂头道:“我问大王你是不是后妃,大王好象立刻就猜到我是……是……爱上你了。不过他说,他不能做你的主。大王还说,无论如何,必须你自己喜欢,有一丝勉强都绝对不行。”

  琴儿默默不语。斗贲皇鼓起勇气,轻轻道:“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可是我也知道一点大王的心境。他好象总是缺少一些什么,你和他的感情好象特别特别的深。在大王的心中,你只怕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的确是没办法来勉强你。大王虽然同情我,但最多也只能帮到这个程度。我……更加绝对不会勉强你,我只能乞求乞求你……你……喜欢我。因此,我虽然爱你爱得疯狂,疯狂到每天都恨不得用刀砍自己,可我真的没有敢向大王提亲。”

  琴儿呆呆望着斗贲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斗贲皇痴痴望向她的娇厣,恍惚间似觉她目光中已有了些天然于心的怜悯之意,心头简直就如整个世界都燃起了希望。他忽然又一下跪倒在地,颤声道:“琴公主,我不敢求你什么,我只求你给我一个希望,求你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求你不要立刻拒绝我,好么?我将用我所有的一切来保护你,爱护你,保护国家,爱护国家。我真的很害怕你现在回答我什么,我只想在心头保留一个希望,保留一个你将来可能喜欢我的希望。你可怜可怜我,把这个希望赐一点点给我,好么?”

  斗贲皇本是权倾朝野的令尹之子,一直也极为自尊自傲的。可是面对琴儿,他竟然方寸大乱,举止进退简直完全失据,甚至连提出的请求也如此卑微。琴儿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些微的感动之意,但立刻又转过头去,似乎生怕被他发现什么。

  斗贲皇傻傻望着她那微微转过去的香肩,喃喃续道:“我知道,我的希望很渺茫,可是我真的愿意为这份渺茫投入我的一切,而且永远都无怨无悔。我求你,求你不要把心门关得那么严好么?我真的只需要一丝缝,让我能有一个希望。将来,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我发誓绝不勉强你。可是现在……现在,我真的只盼你赐我一个最小最小的希望。”

  琴儿的身体就象是已被他迫得无路可逃,心灵更加无处可藏。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作了什么决定一般,慢慢转过身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将来能不能喜欢你,但是现在,我确实不讨厌你了。”斗贲皇颤声道:“谢谢,谢谢。我……真的能有希望么?”

  琴儿幽幽道:“我从来也不能自己做主,从来都是受人摆布。尽管我不愿意受别人摆布,可是有一个人例外。他能做我的主,我也愿意受他摆布。”斗贲皇奇道:“你是说大王?可是大王明确地说过,说他不能做你的主的。”

  琴儿轻轻叹道:“他不愿替我做主,因为他实在太怕我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可是他的确能做我的主,也只有他替我做的主,我才会欢喜接受。我相信他看得比我高,比我远,我更知道他绝对不会葬送我的幸福。他为我选的,一定会是最好的。当他无意识中为我选好了什么的时候,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已经够了。你现在做的,就非常对。”

  斗贲皇垂下头去,又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将来做的,一定更对。琴公主,我对你发誓,我一定效忠大王,效忠国家。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也永远无怨无悔。”琴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大王希望你能对他忠心,这手段虽然……”

  斗贲皇垂头道:“我很明白大王的心情,他也是没有办法。他所做的实在也没什么错,谈不上是利用我。我的要求,我自己也知道是个奢望,但我真的会努力的。”琴儿轻轻道:“你明白就好。我实在不想骗你瞒你什么,但盼你我都能理解他。同时,你还要注意,我和大王虽然非常亲密,但希望你不要乱误会什么。不然的话,那就很难了。”

  

万王之王  第七十八回 爱琴之海风暴狂(六)

  
  斗贲皇点头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大王。”琴儿久久望着他,终于道:“你起来罢。我答应你,给你一个机会,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机会到底有多大。你要记住,男子汉应该先国后家,多多为国着想。”斗贲皇站了起来,道:“我一定会尽忠尽职,不会总无谓地来求你面对我。我会努力在正道上好好表现的。我相信,大王那里,你将会看到我的一切努力。”

  琴儿点了点头,道:“我走了。你……也要保重,千万不要作傻事。”斗贲皇听她语声中颇有关切之意,心下一阵温暖,道:“我会的。琴公主,再见。”琴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转身离去。斗贲皇痴痴望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就象是已进入了梦境。

  良久,那名请昭元去见王后的宫女慢慢出来,轻轻道:“大王驾到。”斗贲皇慌忙从沉迷中醒悟过来,慌慌张张见驾。昭元从假山后出来,屏退那宫女,道:“怎样?”斗贲皇道:“臣今心愿已足,誓将万死不辞,以报大王深恩。”昭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寡人也不过就是顺手人情,谈不上帮忙。不过寡人要提醒你,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喜欢琴公主的人,简直多如过江之鲫。希望虽是人人能有,但实在都不会太大。你要有心理准备。”

  斗贲皇道:“谢大王指点,臣一定会铭记在心。”昭元见他依然面有迷惘之色,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相会,显然未必对这困难估计很足,只得叹了口气,道:“你退下罢。”斗贲皇躬身道:“臣告退。”

  斗贲皇走了之后,昭元不知怎地,也总象是有些心神不定,完全没有一件事做完后的轻松感和兴奋感。他想去见琴儿,可是却又怕面对她;想去见樊舜华,却又怕被她问来问去,一时间竟然无处可去。他慢慢步回寝宫,闷闷地躺在床上,心头只是一个念头翻来覆去:“我究竟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昭元一遍一遍地想,却总是无可捉摸这一切。琴儿究竟被勉强了没有?如果被勉强的话,她究竟被勉强了多少?斗贲皇到底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还是根本就无可准备,甚至根本就没有打算准备?琴儿到底会怎样对他?琴儿究竟骗了他么?

  这所有的问题都象是一个个死结,每一个都象是要让昭元窒息。樊舜华、琴儿、许姬三人似乎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居然都没有来找他说话。昭元闷闷地想来想去,越来越觉万事万物只要搅上“情”,立刻便是千倍万倍的难,而且完全无可捉摸和预测。相比之下,那些政事虽然也令人头痛,却还远没到这种既把人困扰得要死,但偏偏又让人使不上力的地步。难道望帝说的很对,自己就天生在这上面特别糊涂?

  终于,昭元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面对宫云兮时的无所适从。自己如此之差,怎么居然还象模象样地来指点斗贲皇?而他居然还颇心领神会,大觉自己的谬论很有道理?难道真是旁观者清?还是只不过一个糊涂在教另一个糊涂?

  昭元终于没有力气再想了,慢慢进入了梦乡。可是梦中的他,却似乎更加糊涂,也更加迷茫。那一点点的迷惑就象是结成了一张网,将自以为跳了出来的自己,一点一点地又捆缚起来,收紧起来。渐渐的,一切的疑惑似乎都已从斗贲皇身上转到了他自己身上,他甚至就象是看见了宫云兮,看见了她那亦嗔亦喜、简直能将自己变成斗贲皇的风采和美丽。

  朦胧中,昭元觉得自己的身体象是被一个人轻轻推着,还似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自己:“昭元哥哥,昭元哥哥。”他使劲闭了闭眼睛,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不是梦境,立刻一嗗噜坐了起来。只见自己眼前正坐着一个飘飘逸逸的白影,而且还正用手推着自己。

  昭元情不自禁地心头一颤,但立刻明白过来对方不是鬼魂,而且也似并无恶意。当下他急忙定了定神,一面戒备,一面低声道:“你是何人?你……怎么来这里的?”要知他今天睡觉既然没樊舜华在旁,那还是留了半分心神防备的。可这白影居然还是能悄无声息地钻到自己纱帐内来,那还不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那白影轻轻笑道:“昭元哥哥,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你先看清楚我是谁呀。”昭元听她声音好象很熟,更是奇怪。昭元目力渐渐适应了黑暗,忽然惊道:“你……”那少女嘻嘻笑道:“昭元哥哥,就是我呀。你一直都没看出来么?”原来这白影,竟然就是那白天盯着斗贲皇看,导致被昭元特别抓出来羞的宫女。

  昭元几乎当场就要晕倒:“这么一个宫女在我面前晃了这么久,我居然半点都没觉察到异样?我还笑斗贲皇紧张失措,可我这……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是什么?何况这对于我来说,还是身家性命的事?难道只要是女孩子悄悄挨近我,我就会死活发觉不了?”

  那少女轻轻笑道:“昭元哥哥,也难怪你这么惊奇。我是杜先生的孙女……”昭元大吃一惊,道:“什么?什么?”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你不相信么?要不然我怎么叫你哥哥呢?你帮爷爷报了仇,我很感激你。今天我既然被你这么特地抓出来,就干脆来谢谢你。”

  昭元心头一动,忽道:“什么杜先生?我不知道啊。”那少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道:“琴姐姐和许姐姐说,你在卧眉山就是从我爷爷学的艺啊,难道这还能有错么?”昭元心头一震,道:“琴儿?许姬?”那少女道:“是啊,我听过她们睡觉时悄悄说话的。”

  昭元见这少女天真幼稚,说话神态非常自然,实在不象说谎,心头已开始有些相信,疑她可能确实是和杜宇有极大关联。但昭元想了想,还是道:“好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跑到斗家去,还进了宫呢?”

  那少女惨然道:“我叫龙云珠,是跟我妈妈的姓。我妈妈本来是哀牢山的少公主,他们的亲人全部都姓龙的,相传是共工氏的后代。我奶奶是失心婆婆,她有一天把我妈妈抓去,逼爸爸和她成婚。后来我生下来,妈妈却难产去世了,爸爸也疯了。我很小的时候,印象中奶奶和爸爸经常无缘无故地大大发疯,可发完疯之后却又都哭的很厉害。”

  昭元想起失心婆婆和吴本木遭遇之惨,以及一个小女孩整天面对这些疯人,其心灵上的痛苦和恐惧,不由得暗暗叹息,对这少女的身世也不由得多信了几成。他犹豫了一下,故意伸手轻轻抚摸这少女头顶,轻轻道:“后来呢?”

  那少女似是很喜欢被人摸头,很乖地道:“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才知道爷爷是害奶奶和爸爸的人。可是我对这件事,总是很疑惑很难过,他们也不跟我细讲为什么。有一天,奶奶忽然把表哥抓回来了……”她说着小脸微微一红,续道:“就是贲皇表哥了。”

  昭元心下越来越奇,道:“失心……你奶奶和斗越椒……”那少女轻轻道:“奶奶名叫斗文宜,和贲皇表哥的爷爷是亲兄妹。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很恨表叔和表哥。那天她把只有七岁的表哥抓到我们的仙灵岛后,就一个劲地想折磨表哥,说是要把他折磨疯,让我表叔没有儿子。可是……可是我总是偷偷去跟表哥说话,他和我都没有变疯。”

  昭元想起失心婆婆虽然受委屈极深,但她残害人的手段也着实可怕之极,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又想起自己摸这少女头时,她丝毫没有武人的戒备动作,还很乖很亲的样子,心下已情不自禁地有些喜欢她,自然对她当时的所受的苦难有了些体同身受的感觉。

  那少女轻轻道:“后来表叔来了,跟奶奶大吵,骂奶奶心狠手辣,不配有儿孙,还说……说奶奶这样是糟蹋了我。后来,他和奶奶打了一架,把表哥抢回去了。奶奶输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那几天经常瞪着我看,我……真的好害怕。再后来,奶奶忽然有一天把我偷偷送到了表叔家,要他抚养我长大。”

  昭元见她对自己这样亲近,又回想起当年失心婆婆和杜宇对答时的情景,心头已越来越相信她确实就是杜宇的孙女。昭元想了想,道:“于是……你表叔就把你送进宫来了?”那少女点了点头,脸上微起羞意,道:“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总喜欢穿白衣,表哥总是说我就象白衣龙女一样。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昭元哥哥,你也这样叫我,好不好?”

  昭元点了点头,道:“龙女妹妹。”白衣龙女很是开心,却忽然又有些忸怩,道:“后来……后来有人开玩笑说,说我很……将来一定能当王后。表叔听了很高兴,后来就想把我送进宫来,还说不希望用斗家的声势,问我能不能只靠自己进宫。我答应了,他就说让我叫那个开玩笑的人为义父。表叔还说,他喜欢懂事的孩子,要我先当宫女,多多观察里面的言行举止,真正把那里当家,不要想家。他说要等到我长大以后,才能真正去选后妃。同时,他还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有关他家的事。就这样,我十岁就被送进宫来了。我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只是到后来,我才渐渐发现了表叔的意图。但既然是表叔和表哥给了我唯一的温暖,我当然也就应该帮他们忙了。可是在当时,我还不知道大王就是你。再到后来,我觉得有些奇怪,才起了疑心。直到这几天许姬姐姐和琴姑娘说悄悄话被我听见,我才完全明白过来。”

  昭元知她肯定是小时候就被夸奖漂亮,斗越椒听了心动,便想将她变成暗桩,以便进可攻,退可守。她能如此接近自己而不被发觉,那么琴儿和许姬的夜谈、乃至梦话等等,也就肯定可能被她知道一些。既然现在她发现自己和斗家非常亲近了,戒备心自然也就少了,愿意来告诉自己身份。当然,真正最大的刺激,肯定还是她暗中喜欢行上了斗贲皇。

  昭元想到这里,忽然笑道:“好妹妹,你今天真的只是来谢谢哥哥的吗?”白衣龙女果然脸上大红,低低道:“昭元哥哥,你别笑我。我来,还……还想问你一句话的。”昭元道:“是不是你今天一见斗贲皇,觉他好帅好帅,想起小时情谊,就更想嫁给斗贲皇了?”白衣龙女急道:“不,不,我是想问,你觉得表哥和琴姐姐成亲的可能性多大?”

  昭元怔了怔,待要张口说可能不太大,却又忍住,只轻轻叹道:“说实在的,我是一点也不知道。”白衣龙女呆呆望了望他,默默不语。昭元若有所思,忽然道:“好妹妹,我们正式结拜为兄妹好不好?”白衣龙女很奇怪地望着他,但还是道:“好啊。”

  二人就在床上对拜了几拜,昭元道:“好妹妹,现在我们真正是兄妹了,就跟……就跟我和你琴姐姐一样亲。你让哥哥看看你的真实样子好不好?”白衣龙女脸上一红,道:“昭元哥哥,对不起,我现在确实不是真实样子。”说着钻出帐去。过了一会,她又钻进来,低低叫了一声:“昭元哥哥。”

  昭元见她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出去了一下,立刻就是秀美绝伦,简直漂亮了十倍都不止,而且似乎还和琴儿真有些相象。昭元一时间竟也看得有些发呆了,但立刻又恢复过来,笑道:“好妹妹,你要是早现这样子,只怕你就要真成哥哥的老婆了。是不是当时哥哥特别昏庸,你生怕被哥哥看中啊?”白衣龙女羞道:“哥哥,你说过不笑我的。我哪里能跟……能跟琴姐姐比?”

  昭元正色道:“说真的,你的确能跟琴儿比,一点都不差的。有了你,这斗贲皇跟琴儿成亲的可能性,可就真要小许多了。”他现在心头已是丝毫无疑,那就是这位白衣龙女确实是望帝的孙女,而且还和琴儿是亲表姐妹。她们姐妹俩,应该是斗文宜和望帝以及君万寿分别传下来的。既然有这层关系,自己当然要对她好好地照顾,说什么也要想办法尽量帮她心想事成。她如此喜欢斗贲皇,正好琴儿之心又似另有所属,那还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办法?说起来这个还跟琴儿一样,也是自己的宝贝妹妹,一样能帮忙稳固斗家之心的。

  昭元想到这里,又想起白衣龙女如此美丽,更是大大放心,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人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这可还真是不假。这么一位大美人就隐于后宫佳丽之中,可也真算是大隐了。”又想:“她们姐妹俩,好象天生就能全无声息跑到我身边的,每次都把我吓个半死。可偏偏她们背景还都这么复杂,那是不得不怕啊,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白衣龙女却似远没昭元这么乐观,反而秀眉微蹙,道:“可是……可是……表哥见琴姐姐在前面,我怕……”昭元想了想,也颇觉这先入为主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但还是道:“好妹妹,别怕。哥哥除了不好直接赐婚之外,这等潜移默化的办法还是有一些的。哼,我这么漂亮的妹妹,简直自己都想抢了,现在给他做老婆,那是他八百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他居然还敢挑三拣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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