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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

(2006-11-24 17:29:10)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

  
  众将见大王如此解释,方才心中释然。斗越椒道:“杜宇在蜀极有民望。此战之后,大王不如以极高之礼来祭其陵,当有大揽人心之效。”这话更加引起了昭元的往事,他叹了口气,道:“寡人正有此意。此次前去,当亲自主持拜陵。”

  他转了转眼光,缓缓道:“杜宇乃一代仁君,又已仙逝,为寡人所仰慕。寡人说的这个拜陵,乃是亲自跪拜。你们入蜀后,必得视蜀如楚,绝不可妄杀蜀中百姓一人。否则的话,不论功劳多大,定斩不饶,绝无二话!”众将都是悚然听命。

  伍参道:“大王肯亲身拜陵,必然人心与归。只是是否太过了些?楚王之尊……”昭元道:“无妨。对别的亡君寡人自然不拜,然寡人得……得他传世教诲良多,不可不拜。杜宇陵不论是否衣冠冢,一体视同楚先王陵。日后蜀民归楚,当效申息惯例,不可有丝毫歧视。”

  昭元所说的这个惯例,却是比较容易被人遵从。这是因为,楚国从来没有对所并之国的人有过歧视。如申、息二县其实本为二国,入楚之后曾跟从当时的令尹子玉,与晋军展开城濮大战。当时楚军虽败,但中军主力未有大损,只是作为两翼的申息等军伤损甚重。当时许多人都以为子玉罪不至死,但楚成王说:“若赦了令尹,寡人何面目以见申、息之父老?”子玉终于被迫自杀。这中间虽然有先前的君臣之隙为因,但毕竟也显示楚国因为自己就曾屡受歧视,因此对并为楚县的国家甚是团结,基本都不另眼相看。

  一名将军道:“其实我们还可以给他们些优待,但凡蜀民……”昭元目光闪动,道:“为什么?”那将军道:“优待一下,以显我们大国之威,大王圣德。”昭元笑道:“是吗?你真是这样想吗?”那将军道:“正是。我们……”

  昭元忽然厉声道:“我们优待他们,那我们自己的先民不就受了歧视了么?你是不是很喜欢自虐?寡人是楚并蜀,不是蜀并楚!别人并了另外一国,便将那被并之国人视为奴隶;我们虽然不这样,但也绝不能自虐!你想得蜀民一句虚空夸奖,就放弃本国更多本来国民的利益,这是你的什么威德?这是自虐!不但是自虐,而且还根本就是在培养矛盾!”

  那将军吓得说不出话来。昭元冷冷扫了他一眼,缓缓道:“人有自虐之性,但人也有骄傲之心,更还有争取平等的本能。哪样多些,便决定了是人还是奴才。蜀民不能因为生于蜀就天生比楚民低一等,但楚民同样不能因为生于楚,就天生比蜀民低上一等!”

  他环视了众将一眼,众将都扑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昭元冷笑道:“别人打败我们,于是歧视我们;我们打败敌人,难道也要歧视自己?难道楚之民就是天生就贱,天生就是该被人歧视的?别人要歧视我们,难道我们自己也要歧视我们之民?寡人最恨自虐之人,因为自虐之人往往不但自己喜欢受虐,还喜欢要别人也跟着自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若要自虐,你自己自虐去,不要让全楚百姓跟你一起自虐,更不要为了让你自己得一句别人空口称赞,就逼着所有人替你去欣然受虐。自虐的人,不论被别人口头上多么称颂,心底里都是被别人打心眼里就看不起的!自虐的群体,当然也是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待蜀人要平等,要尊重,但绝对不能特殊照顾,更绝不能对楚民自虐!你,还有你们,听明白了么?”

  那些将军齐道:“是。”昭元怒道:“寡人没听见。大声点!”那些将军大声道:“是!”昭元厉声道:“再大声点!”众将热血沸腾,齐吼道:“是!”

  昭元缓缓道:“你们都起来。”众将互望了几眼,慢慢站了起来,但一时间都还不敢说话。昭元勉强平抑了一下心神,道:“不提这些了。继续说打仗的事。”

  群臣面面相觑。过了一气,一名姓赵的将军终于道:“臣以为,人虽不可无远虑,但现在就说如何对待降敌,毕竟为时尚早。敌是不是真退,是不是真是求和之意,尚未可知。臣愿先率五百名轻骑,兼程前往界牌关查看情形。等回报大王后,或许大王还有新的定夺。”

  昭元点了点头道:“赵将军所言甚善。我军绝不可松懈,否则就算敌人本来真有降意,也要变成偷袭之意了。你即刻出发,遇敌即返,不可硬战。寡人亲率大军随后。”

  当下众将议论已定,各自回营办事,准备一夜休息后再行进军。有几名将军是自界牌关兵败撤至峡江关的,他们遵昭元之命,已绘好了关前多国交界一带的山川地理。昭元问地势之余,也问那几国国中大概情形,几乎没什么时间去陪琴儿说话。

  次日发兵,才行一日,便有轻骑探马回报:“赵将军命小卒回报大王:前面敌人确实无一兵一卒盘踞。赵将军已先行安民打扫,以备大王。”昭元微微笑道:“看来姓君的还真是丧了胆了,想就掐在这个时候跟我们友好下去。”众将都是哈哈大笑。

  一名将军道:“现在正好趁我军尚未忘记敌军暴行,也士气大旺的时机,一举剿灭他。若是就此罢手,日后再伐,岂不是要来回千里奔波?他不会被令尹一箭射糊涂了吧?”

  昭元一笑,沉吟道:“他肯定没有糊涂,只是我们要小心。现在只管行军,不再谈论对敌之计。待入界牌关后再行议事。”众将都谨然应命,心中也大都是若有所悟。大军又行一日,已到了界牌关,只见关城已然修补了不少。楚民见王军前来,都是大喜过望。那姓赵的将军前来禀报,说是敌人这次退走时,还将本来掳掠到营中的金帛子女也尽都发还。同时,他们临走前还略修了一下城墙,并好言对众百姓赔罪,希望他们能进谏大王,使“我们各国永久和平,以免百姓刀兵之祸。”

  昭元笑而不言,待入了大堂,升帐待定,便道:“现在情况似乎有些变化。敌人退走时,好象非常知趣,所说也是不无道理。你们有何看法?”斗越椒道:“臣以为还是当伐。”昭元道:“君万寿实力有极大之损,现在征伐,确是一大良机。但若真要伐的话,则百姓负担可能过重。今岁西北有旱,百姓本已困苦,是否该等来年?”

  斗越椒道:“若是此次伐蜀,此负担虽重,但主要战争尚是在敌人之土上进行。若是我们撤兵,来年敌人再次入寇,肯定又是选在我们民生困难之时。那时战争在本国进行,百姓之痛可谓双重。再说了,我方出兵前曾回应巴蔓子,说我军会尽量帮巴国忙的。现在如出兵,不但可以顺势自圆其说,还可坐增三城地界。”

  一名姓潘的将军道:“臣也以为当伐。他们既已和我楚国撕破了脸,就算他们十几年不再犯,我们却还是不得不时时备大兵于此,不敢稍微放松。那样的话,要长久支持重兵驻扎,百姓还是会困苦。若是我们能趁此次他们精锐尽丧之机,夺得他们地界,再往西往北则山高路险人烟稀少,根本不适合大兵行动。那个时候,所需驻防之兵就会少得多。”

  昭元缓缓道:“伐蜀有利有弊,自需慢慢商量。不过令尹说起战争当在敌人国土上进行时,似乎有欲泄愤于对方之意。寡人知君万寿多行残暴,致我军民有大怨气。但敌国马上就要并入我国,若是擅自泄愤于民,无异于自相残杀。寡人先在此警告,你们不可放纵士卒。否则的话,杀人抢人者以害楚本民一样论处,主官也不能辞咎。”斗越椒连忙谢罪。

  昭元扫眼望了望众将,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君万寿虽然残暴,久失民心,但蜀民毕竟纯朴,组织起来的话,其战斗力可丝毫不差。而且若我们打到了三星都城,蜀民的保家卫国之心,还有可能被君万寿利用。甚至即使我们最终还是赢了,也极可能有长远后患。因此,与君万寿等人争夺民心,乃是极高要务。哪怕我们先受了些委屈,也绝对不能有丝毫泄愤之想。寡人知道这有些勉强你们,你们也难免有怨气。有怨气当然应该发,也可以发,只要能好好打仗,不对别人乱发就是。是寡人亲自下的此令,你们有怨气,便可朝寡人来。寡人告诉你们,不要太崇拜别人的神,也不要太崇拜自己的头儿。寡人也会犯错,寡人有时也该被骂。你们是不是还担心寡人不能相容?嘿嘿,若不能容十万句骂,又怎能做明君?”

  众将听他如此说,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伍参小心翼翼道:“臣等知大王是长远之想,当会自己克服。”昭元忽然怒道:“直骂不但能舒缓心头怨气,更能令寡人把握你们真实所想,适时调整约束力度,乃是无罪有功之事,有甚么好忌讳的?寡人是你们的总头,可不但不能亲自上阵白刃而搏,反而还自己先束缚了你们手脚。寡人在这等拖你们后腿的情形下,若是连挨几句骂的胸怀都没有,那还有半点用么?又怎么配当你们大王?论起舒缓心头怨气,寡人可比你们要在行得多!你们的所有精神都应该只管打仗,这些需要另耗精力的事,统统都由寡人来!你,伍参,现在就第一个骂寡人!”

  伍参吓了一大跳,扑地拜倒,道:“臣不敢!”昭元冷冷道:“必须每一个人都亲口骂过,以后才能没有犹豫,没有恐惧。你们都是跟着寡人出生入死的,寡人还会跟你们去计较什么口头之事?甲胄之士不拜,见当以军礼。你起来骂。”

  伍参望着昭元神色,不知不觉为他眼中神光所染,忽然心头一阵感奋。但他站起来后,虽张口欲骂,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词汇。昭元微微一笑,道:“大王无耻,大王虚伪,大王自缚手脚,假仁假义。”伍参果然跟着念道:“大王无耻,大王虚伪,大王自缚手脚,假仁假义。”昭元转眼望了望众将,道:“你们也都跟着来。”众将忽然同声道:“大王无耻,大王虚伪,大王自缚手脚,假仁假义!”

  昭元一怔,望了望他们,忽然所有人同时都哈哈大笑。昭元站起身来,道:“好,好!男儿对男儿,要的就是这份心,这份胆,这份量。有了你们肝胆相照,此行何愁不胜?大楚何愁不兴?”众将齐地躬身道:“谢大王夸奖。”昭元点了点头,道:“男儿有勇有量,还当有智有略。大家好好想一想,各自觉得对君万寿的和议应该怎么对待,都坦白说出来。”

  众人说了一会,却只有伍参等几人建议命敌称臣纳贡即放过,其余大都是赞成攻伐。昭元想了一想,便道:“寡人在此决断:我军趁胜攻伐这几国。伍参,你等虽建议不合,但也非没有道理,寡人自不勉强你等。但军令之下,当谨行其事,不可擅自破坏大计。”

  伍参等躬身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伍参道:“既然大王定要攻敌,臣尚有一言。夫力齐则强,力散则弱。我们若要进击,最好不要同时对他们动手。若有先有后,各个击破,那便有可能让他们不好互相支援,更能多造杀戮。”昭元笑道:“寡人正有此意。你着人去传出口风,说是寡人已知蜀君万寿为祸首,庸、百濮群蛮等不过为其驱使,寡人已定下了讨蜀之策。至于是否讨庸、百濮、群蛮,却要看他们的表现再定。”众将都是哈哈大笑。

  斗越椒道:“臣以为,不如好言安慰庸、百濮、群蛮,干脆就命庸、百濮、群蛮等国之军以为前驱,帮为我军攻蜀。这样一来,既能离间他们,又好彼此削弱。”昭元道:“如此甚好,但只怕不容易。若要做得好些,需得令尹之智亲去劝说。”斗越椒领命。

  昭元想了想,道:“若是他们知机,便也算有点功劳。寡人灭三国之后,自也会善待庸、百濮和群蛮之君,对他们封以大邑,让他们一世富贵荣华。只是这个不可告诉他们。”

  接下来军务之事尚极多,但昭元已不再亲自过问,只是自回后营去见琴儿。他一直将琴儿紧紧带在自己身边,没有告诉琴儿自己是要去伐君万寿,因为他心底里毕竟还是有些担心,怕琴儿万一知道的话,又会有非常之举动。但说到底,昭元自己也拿不准琴儿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无论如何,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抽些空陪她说话。这样的话,也许可以免她忽然想不开,又不知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大军一面休整,一面等待回音。不几天后,庸、百濮、群蛮之君果然都亲自率军来乞为前驱。本来有先前“唇亡齿寒”的典故,昭元自己也没对此报多大希望,不料斗越椒居然还真能说服他们来。昭元喜出望外,连忙先好言安慰这三国之君,以安他们之心。但才一回秘营,斗越椒就急忙禀报道:“臣有罪,请大王降罚。”昭元奇道:“何罪?”斗越椒道:“大王曾命臣不可泄灭三国之谋,臣其实已泄了。”

  昭元吃了一惊,想了一想,忽然笑道:“无妨,还是令尹能随机应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寡人不怪你。你反而有功。”斗越椒甚喜,起身道:“在大王手下,臣风烛残年尤能大展拳脚,实是微臣一生之幸。”昭元一笑,道:“随令而行,那是小吏小卒之份。随机应变,却是大臣之智。你若不能如此,那反而不配做这大官了。”

  

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二)

  
  原来庸、百濮、群蛮之君也并非糊涂之君,自还是看穿了这点计谋。他们先前为蜀蛊惑,本是想趁火打劫,占些便宜。但打到后来,却发现楚王完全不是酒色之徒,再后来自己更是精锐尽失,楚军却反而士气大旺。而且暗助的晋国本来以为是占净优势的,是以只是在楚另外一侧驻大兵以牵制,现在自然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再要打下去的话,蜀国偏远,那也罢了,自己几国却在近处,而且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因此他们左右衡量,都决定急忙主动请求助战,以资“悔过”。

  斗越椒见他们都是明白得很,也就不怎么隐瞒,直接告诉他们,若是降顺,则可能会有千户以上之封,富贵数世。否则的话,只怕连五十户都可能没命去享受。

  当然,那三君还有些犹豫。斗越椒便以自己为例,说明大王连自己都能容下,怎会容不下他们?那三君一想也是:自己若是真不肯入这个套,四国联手,楚国打下蜀国所费太大,说不定就干脆不打蜀,只打自己三国。蜀乃大国,只要能有时间喘息,自可东山再起,未必肯来救自己。那样的话,自己岂不就是受封五十户的命了?

  因此三君立刻便作出极快乐的样子,来高高兴兴钻这个根本连个套的样子都没有的“套”。如此一来,双方心知肚明,彼此面子好看。昭元一高兴,说不定在千户之上多赏一些。不管怎么样,总好过亡国流窜,或是困守五户十户,为人所笑。

  众将猜知此事者,自然都来相贺。昭元甚是欢喜,便将庸、百濮、群蛮之君召来,道:“三君如此知机,乃是社稷之福。寡人将有不少于千户之封,免你们先前入寇之罪,还许你们留续宗庙不绝。若是作战英勇,当还有封赏。只是二君在贵军攻城时还要保留君号,以定军心。”三君见他亲口当众将之面许诺,知他确实无悔意,都甚是放心。伍参等本来对斗越椒之事还有疑虑,现在也都心悦诚服:若非大王肯饶斗越椒,又怎能连并三国还兵不血刃?

  大事已定,诸军立刻便向蜀中进发。一路上将士勇猛,敌人也似根本无守心,都是一战即溃。昭元见山川险恶,几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疑君万寿有放自己入川而后截击之意,遂命各军放慢行程,齐头平进。果然,随后几天发现两测有敌军潜伏,连战两场之后,终于解除眼前隐患。但如此一来,楚军行程便慢了许多。同时,由于受昭元严令,诸军不准抢掠,军粮之乏顿成大事。众将思虑,决定还是冒险加快行程,先率精锐直接去攻城。

  这一日已到了蜀都三星城。众将见那三星城背靠原始深山,城高防厚,极是坚固,而且城上箭戟森森,矢石密布,都是暗暗心惊:“怪不得人言蜀虽不列诸侯,却是国大城固,丝毫不输中原大国。我先还不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昭元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暗思:“如此一来,我们可要费多少勇士才能攻克?怪不得君万寿中间抵抗不力,原来根本就是要诱我来此决战。如此看来,他是有准备撤退的,很可能并未如我们所想的那样‘精锐尽丧’。此战若败,我们只怕连回楚都难了。”他想到这里,立刻便后悔自己没将楚军主力带来。可担心也没办法:若是带来,那么晋国来攻可怎么办?

  昭元知自己绝不能持久,必需速战速决。他怕琴儿又“身不由己”,于是在这几天里非常小心地对待琴儿:除了晚上必须点她穴道才睡外,白天自己要议事时,也都让她全身麻软。同时,昭元还特地命伍参、子杨葱、斗贲皇等每三人一组,轮流看管和保护。至于杜宇王陵,自然是严加看管保护。同时他还派人到处宣扬,说自己平蜀后将正式致祭拜陵,但百姓似乎并不那么相信,效果不甚佳。

  这日军中议事一整天,却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计。昭元见还是只能硬拼,也就干脆熄了一切,心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回旋之处?打仗打仗,归根结底还不是要拼本钱?”

  次日众将士都知即将有一场大硬仗,人人都是摩拳擦掌,互相勉励。城上显然是明白今日将是生死存亡之战,弓弩矢石堆积如山。等到上午,昭元一声令下,三军齐发,数万将士呐喊声中,朝前缓缓推进,准备进到一箭之地时,便开始猛冲。

  忽然,对方那几座城门全开,里面竟然涌出了许多没有盔甲的百姓。昭元等大吃一惊,先还以为众百姓斩关献城,但随即知道不是。原来那些百姓身后,还一排排列有整整齐齐的大军,都是准备和己方对冲的军兵。昭元见那些百姓似乎绝大多数是妇女和老弱病残,便有成年男子也好多脸上似有服刑之火漆,心下忽然一动:“难道这些都是反对君万寿的人和他们的家属?”

  伍参忽道:“大王,要不要先退一下?”昭元心念动处,急忙就要挥手止住军兵。斗越椒急忙拦阻道:“面敌而退,乃是大忌,望大王三思。当年齐败于鲁,便是因为一鼓作气之后进退失据,从而导致再而衰,三而竭啊!”昭元心头一动,回首望向众将,见他们虽面色各异,但大部分都很明显和斗越椒有同样的担心。昭元望着那些百姓,心头直颤:“难道我真的要跟君万寿比谁心狠?我身受望帝再造之恩,难道这些怀念望帝、敢于反抗君万寿的人,居然还是被我杀掉?”

  伍参道:“大王,撤退确实有危险,但也正因如此,此时若能一退,实在胜修十年民心。”子贝见昭元面色剧变,忙道:“大王,不能手软哪!敌人驱赶百姓,肯定会更加激发其百姓之愤,百姓对其之恨肯定更甚于对我们。”昭元忽然摇了摇头,道:“不对。只要我们杀死了这些百姓,他绝对有办法能让百姓更恨我们。”斗子越忽然道:“大王,这等两军交战迫在眉睫之时,老百姓再恨,其实也帮不上什么。我们其后说明真相,多加抚慰,也就是了。”

  昭元心下暗叹:“不错,老百姓之恨,主要是作用于长期之势。这等立刻对面搏杀之事,老百姓再恨,又有什么用?况且他们的人命是命,我军勇士之命就不是命了?而且要长远起作用,就必须先保住能拥有长远的可能。我军必须速战速决,根本无法支持长远,若现在都无法生存,那长远又有什么用?……可是这些百姓正好就是平蜀后最需倚仗的人,难道我就真的如此杀死他们么?这将留下多少后患?牵制日后多少兵力精力?难道我真要只顾现在,不顾长远么?”

  双方越来越是接近,对面那些百姓似也都知双方在比心狠,自知无幸,哭喊声已越来越凄惨和明显。昭元几乎都想掩住耳朵,完全不听,可心却还是一阵阵抽搐起来:“是先救今天这些人,还是不理他们,早日解救更多的人?如果今天放过了他们,我军锐气受损,究竟还有没有能力解救更多的人?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那可怎么办?”

  昭元只觉心头之犹豫简直如同生死交战,那本来极明显、极易选择的抉择,他竟然真有些做不下去。当年,燃灯问他是先救一人还是忍心救后面的多人时,他曾坚定地回答,说自己能够忍心去救后面的多人。可是现在真正面对这等选择的时候,他竟象是完全失去了主张,先前的坚定只一瞬间就褪化成了完全的假象。

  昭元呆呆望着那越来越接近、马上就要开始冲锋的两军,忽然厉声道:“今日先回军!斗越椒,你跟寡人来!”他突然间如此大声发令,众将要阻拦已是不及,人人都是目瞪口呆。昭元怒吼道:“斗越椒,带上你的弓箭,跟寡人来!”

  斗越椒无奈,只好跟着他出阵。楚军立刻倒转身形撤退,但同时对方那些军兵却突然一声呐喊,飞速朝这边冲杀过来。楚军大惊,有的似要返身对抗,有的似要加速跑回,立刻阵形便有散乱之象。昭元怒吼道:“将士们立刻全速奔回,回阵之后再防御!不准回头!”

  楚军队形立刻又基本合一,迅速朝本阵退去。昭元见后面那些追击的军兵已有好些冲到了百姓前面,大声道:“斗越椒!快!”一面自己全力发弩。斗越椒知他用意,连忙一箭箭射去,不一会便射倒了好几名敌人。昭元连发数弩,居然没能射倒几人,心急之下,弩身竟然被他掰断了。但幸好那些冲前的敌军见斗越椒专射出头之鸟,也有了冲慢之象。

  昭元见本部之军终于安然撤回,立刻也和斗越椒撤回本阵,缩身盾后,准备面对面近身搏杀。他手中死死攥拳,心想:“近身之后,那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你们的便宜也没那么大。”不料敌城上见楚军阵势又已稳,居然不愿再来跟他们硬拼,忽然鸣金收兵。

  昭元松了口气,知道今日除了有损锐气之外,还没有什么太大实质损失。但他一回头,却见众将脸上许多都是不理解之色,只是一时尚无人说话。昭元慢慢道:“先行回营。”众将都一言不发,跟他进了中军大帐。昭元看了一眼众将,终于道:“各位将军,今天我们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他们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我们绝无法再行如此。那时蜀民不能再怪我们。”

  众将都勉强称是。子贝道:“大王,今日锐气一挫,只怕来日众军心中,便不能全无牵挂地作战。”斗子越道:“大王,我们军中之粮,已是在以天算了。”昭元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今日之事,其远利近利之把握,的确不好确定。你们要怪,就怪寡人。你们对各营将士说,我们今日已先礼后兵,一切都已做足。来日寡人必当亲自批坚执锐,以鼓士气。”

  众将见他已如此直认,也就没什么话好说。等散去之后,整整大半天再至深夜,昭元都心头苦闷之极,不住地问自己究竟是不是以妇人之仁而损害全军利益。打仗、搏杀的过程中,本来就主要靠野蛮和勇烈,万不能对敌人仁慈而对自己残忍。只有在打仗前和打仗后,才更需要倚重仁义。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不是愚不可及的假仁假义?

  昭元知道君万寿很可能会严密控制此事在百姓中的影响,其滋生的人心效果,其实未必能自己希望的那么大。因此,他早已命人将此事写成大燔,挂于远山高处,期盼其城内百姓看见。但他也知道,即使是这样,真正能起的作用还是非常有限。自己这一决策,如果不能证明所得大于所失,不但会对战局有严重影响,更可能对自己苦苦想要建立的军中威信有重大损害。自己今日这一决策,是不是太过得不偿失?

  昭元心头越来越是苦恼,甚至连每天晚上去和琴儿说话的惯例也都无法维持,几乎都无法入睡。他呆呆坐在中军大帐,怔怔回想着上午情景,那些百姓的哭喊声就象是又回到了他耳边。再来一次的话,自己真的就能完全不管不顾么?

  可是楚军一次次退让、终至全军覆没的情景,也同样出现在他脑海。这一切逼得他无可避免地承认,自己必须、也一定会在某一次大开杀戒的。可那究竟会是哪一次?既然今天的效果其实未必明显,既然必须有那一次,那么又何必有今天这一次?

  昭元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似乎越来越悔,但也越来越无法后悔。他的头已痛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简直就象是被从身体中线被完全撕成了两个人,而且这两半还正在激烈搏斗着,令他几乎无所适从。

  忽然,外面一名小兵如飞报道:“禀报大王,营中忽然掉下一封书信。”昭元木然道:“拿来。”那小兵递上书信,昭元才扫了一眼,立刻全身如同机簧一般跃起,一把揪住那小兵,厉声喝道:“怎么发现的?”那小兵大骇,忙道:“天……天上掉下来的……”

  昭元身形已是电般飞速冲了出去,完全不管身后小兵之呼喊,因为那封信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冰灵”。昭元只一看到那两个字,脑中的一片混乱就似乎完全被冻住了。他立刻就不顾一切地相信冰灵就在附近,自己必须要立即放下一切去救她。果然,昭元才一窜出营寨,就听见夜空中似有啾啾鹰鸣,脑中更是热血汹涌。他飞速朝着鹰鸣的方向奔着,脑中只有一个发狂般的念头,甚至都不愿意去想这一切是不是一个陷阱。

  那鹰鸣声越来越是明显,昭元竟然都已能看见一头越来越低的巨鹰,和它背上的两个小黑点了。他疯狂地奔着,追着,简直就象是相信自己能够赶过飞鹰,更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克服一切陷阱。那鹰竟然真的就象是能被他追上一样,飞得越来越慢,越来越低,上面一个似还在微微挣扎着的布袋也更加明显。

  昭元一见那布袋中的身形与冰灵甚象,更是几乎发狂。他拼命地奔着,根本不管自己已经被带离了多远,只觉只要能接近冰灵,自己就能离一切都更近。

  那鹰渐渐已离地面不足二十丈,忽然上面那布袋整个掉了下来。昭元胸膛就象是要炸裂,不顾一切地拼命冲上前去,想要抢先接住。那布袋挣扎中飞速下坠,但昭元之势竟然更快,终于在它将要落地的一刹那接住了它。可就在那一刹那间,布袋中忽然窜出一个眼泛绿光、枯瘦如鬼母的人形之物,疯了似地一口咬向昭元脖颈。

  昭元一看见不是冰灵,脑中立刻冷静下来,头颈急忙微偏,猛地一掌朝它胸前击去。那物应声重创,但那一口竟然还是咬在了昭元后颈。那物猛然一甩一带之下,竟然生生咬掉了昭元颈上一块肉,并死死嚼着要吞下去,就象是刚从八百年饿牢中放过来的饿魔。

  

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三)

  
  昭元顾不得那种剧痛钻心,急忙想要甩开它手爪之疯狂纠缠。但就在这时,忽然周围那几十棵大树全都倒砸了下来,似是有人在拉着他们。昭元大惊,完全顾不得那物的疯狂抓咬,拼命朝着那不同树倒下的空隙间钻去。那物利爪陡伸,已然抠向昭元双眼。

  昭元大惊,急忙挡开。但如此一来,他身体闪避稍迟,被一个倒下的大树狠狠砸了一下,几乎将他身体整个砸断。但幸喜那物替他先缓了一下势,半身已先被彻底砸烂,也终于被昭元甩了下来。但昭元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两边便已窜出几十名全身涂得漆黑如墨的人,人人手中都持一柄黑乎乎的匕首形物,朝他不顾性命地猛刺过来。

  昭元临危不乱,晃眼已看出他们中的连接不上的环节,飞速朝那边猛冲。那边几人毫不畏惧,全力冲杀,根本不防自己。昭元知这定是一批死士,绝对不能跟他们纠缠,当下一记劈空掌力,将那挡住自己的几人震得全身微麻。那几人虽然全未受伤,但匕首合围之势已是微偏。昭元身形早动,已立刻突将开去。

  昭元一脱此围,立刻心神大定,正准备返身回击,但心念一动,却还是飞速朝己方奔逃。那些人追了几步,忽听一人厉声道:“一击不中,全身而退!不归者掉队者全家格杀!”那些黑衣人顿时都返身而退,飞速隐入草莽。

  昭元心头怒极,不顾一切地返身猛追,完全不管什么“遇林莫入”的规矩。那些人虽然身手敏捷,也极善于隐藏,但轻功毕竟远不及昭元,不一会便有几人被他追近了些。那些人似有默契一般,突然散开,身边各自爆出了一大团浓雾。那浓雾迅速散开,彼此相接,再也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身形。

  昭元气得几乎当场晕倒,但也知没有办法再追,只得停身。忽然,那浓雾中竟现出一个刚刚被追的人,而且还极奇怪地对自己摆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姿势,甚至还指了指刚才的一处地面,接着便又迅速隐没于浓雾中。昭元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刚才那人如此,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这是又一个陷阱,还是什么无法言传的暗示?

  昭元心念动处,终于还是飞身退回那人所指的地方。他正待仔细察看,忽然心头一动,先四面纵跃腾挪,将百丈之内都搜查了个遍。直到确认完全无人,他才小心翼翼藏起身形,极力回忆那人所指的精准方向,细细搜寻。

  昭元找了好一气,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有一处树根旁的地面上,似乎有些不太易觉察的痕迹。他仔细凑近一看,忽然心头大震:原来那里面隐隐刻有三个不甚易看出的字:洪荒居。再细看细寻,才发觉树根上、土泥中,竟还藏了好几幅不太易觉得的图画和字迹。其中有一幅图中画着几个人相对,里面的一个人正是摆着刚才那神秘人所摆出的那个姿势。

  昭元呆呆回想着那个人的姿势,那个人的眼神,以及自己当时脱出这些死士包围的那一个小小空隙,心头已是越来越明白:这人应该就是第一次探洪荒居,被望帝发现,但却又赐药饶命的那个人。看来他并没有真正远走高飞,而是因为什么原因,继续留在了三星城内。再看周围,果见如把那几个勉强辨认出的字打乱顺序,重新串起来,乃是“我在西南门。”

  昭元心头一动:“这人难道真的是要帮我?”他心念动处,忽然又看了看那先还没觉得有什么意义的图,渐渐有些明白:“莫非这人的妻子儿女,最终还是没能被他救走?他隐藏在这里,看来一是取最危险但也最安全的地方,二来也是想救他妻子。莫非他妻子也在那群百姓中?天哪,若是我今天白天不管那些被驱为肉盾的百姓,现在他还会帮我么?”

  忽然,昭元觉出身后自己来的路上似已传来了人声,象是属下得知消息追赶过来。昭元急忙将这些全都擦得干干净净,自己则腾身到另外一处地方,作势察看。那几名贴身卫士急忙赶来,见大王虽然身上颈上好几出伤痕抓痕,毕竟还是安然无恙,都大大松了口气。再看那黑物,却并非什么野兽之类,而是一个极枯瘦、极可怕的女人。那女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浑身起了绒毛,甚至连眼睛都已隐隐约约泛出绿意。

  昭元目光闪动,脑中一个极大胆的念头已暗暗起来,道:“这人定是一个人蛊。君万寿如此残忍,我们若不将他彻底击败,怎么对得起蜀中百姓?”众卫士眼见那女人惨状,都是暗暗心惊。

  昭元正要再查看一下那女人的尸体,忽然心头一动,顿时大急,厉声道:“赶快回去!”果然,他话未说完,那城寨方向忽然传来极大的喊杀声,原来君万寿已派人趁这机会劫营。昭元等飞速冲回,却见蜀军已退了回去,阵前躺倒许多两军尸体。原来斗越椒等在危急时刻并未忙乱,硬是抵住了其攻势,未吃大亏。

  昭元大大欣慰,立即召集众将,道:“各位临危不乱,都有大功。待日后城破,必有升赏。”众将见他身上有伤处,显然是吃了亏,却面色有欢喜之意,都是不胜惊异。昭元道:“其实,寡人并非是有什么特别好的计策,而是见你们并未损失什么锐气,军心可用。寡人思前想后,觉得今日白天之事我们已仁至义尽,今后绝不可再束缚手脚。只是我们如要完全放开手脚,最好还是先行拜陵,以告望帝。”

  众将都是面面相觑。子杨葱道:“大战已是在即,这战前拜陵……效果显著么?”昭元慢慢道:“若是拜得好,那便显著。大家只要如此如此,效果便不会差。那时不但我军心头重负解除,也能令百姓理解。这祭文不可不慎,当是寡人亲自来写。”

  昭元已决心行险一试,若是此计还不成,那便立刻全师而退。当然,他虽然信了大半,但实在也无法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真心想帮自己,更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有能力帮得自己。因此,他自己的打算是以此激发军心,也抓住百姓之心,真正大战一场。这样一来,即使那人是骗自己,自己也没吃大亏。而若是那人真能帮自己,那么好处可就大了。

  要知这些年来,君万寿过于残暴,这一次更加驱民为前锋肉盾,自然群心离德。虽然他肯定会扬言这些人乃是奸细,因此楚军才顺势不肯伤他们,但一来大家也不都是傻子,二来最起码他这么多年的残暴不仁是改不了的,他这话信的人自然不可能很多。在如此心态下,又有了外界重压,其势简直可说是只要有一根草在内扰动,便有可能全盘崩溃。

  但问题是,这外界重压和这一根草,乃是缺一不可的事,而且它们还必须互相配合,掐好时机方式,才能成就“大逆不道”。这正如一群人即使即将饿死,但通常来说,只要无人起头,这群人即使饿死也不会吃同伴的尸体。但是,一旦有人起头,那往往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因为望帝说过,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能坚持己见,可是很多人在一起之后,却反而可能彼此形成心理暗示。这个时候的人,往往总盼望别人去冒生命之险、名望之险,自己得便宜,结果反而导致谁也不肯出头。这样的话,自然可能导致本来一个人时敢出头的人,现在也不敢出头了。因此,有些时候其实是人越多越好指挥,所谓多多益善。如果现在那人愿在此敏感时机当一根扰动之草,那么君万寿的军兵甚至很可能会不战而溃。当然,此事说来容易,其实也是需要有很大的运气。真正把握操作时,只要稍有偏差,结果便能有天壤之别。

  次日昭元令军后退三十里,并从不多的军粮中拿处许多来充当祭礼,以备祭望帝之陵。同时他命众军大肆放出其言,言楚王两日后就将亲自拜陵,以行跪礼。

  蜀中百姓本来虽对君万寿恨之入骨,但毕竟楚人乃是异国,因此,即使楚军秋毫无犯,他们也还是有些许敌对之心。再说了,他们也还怕君万寿有秋后算帐之心,是以就更不敢和楚军接触什么。但如今忽然传言楚王将亲自拜陵,人人都是大吃一惊,思念杜宇之世的情绪自然立刻难以抑制。

  城中的君万寿似也知昭元这招的厉害,急忙大说昭元不过是收买人心,将来也是要驱民以为前驱。但毕竟君万寿自己已十好几年没拜过陵了,甚至连样子都没再做过,百姓自然也不深信他。昭元自己乃大祭师出身,自然知道如何一步步地将这祭礼之先事做得声势浩大、光彩照人,并让城里城外都能看得到此等声势。

  众百姓多年未见此声势,自然一传十,十传百。不数日间,三星城周围所有之民都知道了楚王要亲身拜陵,人人都按捺不住心头激动,要来观看。本来这这些年来蜀中税赋甚重,民生调弊,但一听是要为祭望帝买牛羊猪三牲,却依然有无数人甘心情愿奉送。

  到了昭元选好的这一日,他亲自冠冕王服,登上城外数里外的王陵祭台拜祭,并在台前誓要做“望帝传人”。祭师们一遍遍地历数望帝的恩德,虽是丝毫不提现在的君万寿之世,但在场百姓感慨今昔,谁心中不是暗自神伤?祭师每念一件,昭元便磕一头,再暗运狮子吼之功,称自己多年来都被以此教育,深铭于心,当亲自躬行于治下之民。

  昭元本来就选的是蜀民最思念的望帝之事,加上自己又的确是望帝教出来的大祭师出身,对这蜀民的心理把握实是无与伦比。他知道,只要自己能让他们真正认同自己是身心师事望帝,那么自己就已成功了一大半。因此,他从头到尾都极显对杜宇的尊崇和恭敬,每发一誓都磕一头,用尽浑身解数颂扬望帝功德。

  望帝是昭元救命恩人兼长辈兼恩师,给望帝磕头对昭元来说实是心甘情愿,那是半点也无心理障碍的。再加上昭元这时极力回想望帝对自己的教诲,回想自己三人卧眉深山中相依为命,回想后来的生离死别情形,这头自然就磕得更是虔诚。他从早上直拜到下午,中间竟全不起身,实在是能人之所不能。就连本来极是怀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真心诚意,全无半分勉强。

  到了晚间,昭元依旧不肯起身。周围军兵一排排点起火把,继续夜祭。冲天火光中,更显得整个王陵庄严肃穆,望帝生荣死哀,昭元无比虔诚。昭元一声声地发下宏愿和毒誓,声声远远传开直达城头,每一声都似是在对比着现在之世。

  最后,等昭元祭礼将完、就将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北风大起。一片阴冷之中,众人忽听轰的一下,陵前竟然崩塌出一条黑不见底的深深甬道,而且里面还传出象是许多人在吟唱的微微声音。远处围观的千千万万百姓,无不大惊失色。

  这自是昭元早就看好的大风天气。他连忙跪行,勉强凑入那甬道之口。只听一个蜀中万千百姓魂思梦绕的凝重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将众人耳膜震得嗡嗡直响:“你真的要做我之传人么?”众百姓一听,发觉这的确就是望帝的声音,立时热泪盈眶,哗啦啦便有无数人跪下磕头。

  昭元道:“小子自小便被尊长训以望帝之事,以为千古贤君,堪为万世榜样。然而小子年幼无知,竟然不知身体力行。后来燔然悔悟后,发现自己居然立刻就能体察政事,这才知道先前虽然年幼无知,然父母所训、尊长所教之事早已深烙小子心中。如今小子为君已三载有余,更加体会到小子现在的一身所行,都是早已是望帝传承,只未列门墙而已。”

  那声音叹息道:“为我之道,不在乐己,而在乐民。因此,为君者都不愿长久奉行,即使我亲传的君万寿也失我望。你能行么?”昭元朗声道:“小子与君万寿不同。君万寿是先装恭谨,后逞大欲,自然是他打心底里就觉得,后面的逞欲之乐比先前要好。小子却是先有淫乐之事,后来悔悟而遵望帝之道,乃是从内心中,便觉行望帝之道比先前的逞欲之乐要好。”望帝苦笑道:“我之道能有什么好,竟可让你弃绝帝王纵欲之乐?”

  昭元大声道:“乐之一事,乃是与苦相对。小子以为,现在的君万寿和当年的小子很象,乃是思以众人之苦,来显自己之乐。这就好比自己本不高,便将旁人之腿都砍断以显自己之高一样,自己实未尝真高。而小子现在尊望帝之道,爱护百姓,忧其所忧,喜其所喜,必能令百姓和乐,小子亦能因此得乐。此乐乃是相对于众人已乐而言,其真乐之程度,又岂是那种只在与别人的痛苦相比时才能称乐的乐相比?小子非无私欲,非不想致极乐,但却知尊望帝之道,使人人和乐,才得登极乐世界。今日本为拜祭哀思,但望帝既然英灵显现,便乞收小子为弟子,以延望帝之道,护万千百姓。”

  望帝久久不语,终于叹道:“你能有此心,我自也不好让你失望。但望你莫辜负我之所托,不要学君万寿那个孽徒。”昭元大喜,慨然道:“弟子此身若不能爱护百姓,有负师尊之托,蜀楚亿万百姓,必食弟子魂魄于地下。”望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越来越是幽远,也越来越是深沉:“难得你一片苦心。你既不怕自己吃苦,好好爱护百姓,为师虽然心死,但亦无可拒你于千里之外。”

  昭元磕头道:“多谢师尊。然君师兄当如何处置?”满场中一片寂静,夜风中的袅袅余音中传来望帝的声音:“他……已经不是我的弟子了……为师将蜀中百姓托付于你,望你护之,怜之,爱之……”那声音慢慢隐去,是那么的微弱,可却又那么的有力,那么地充满期望和充满留恋。人们都呆呆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半丝声响,行行热泪似都流进了心房。

  

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四)

  
  忽听极远处城头上一个声音高叫道:“他在玩假啊,这个望帝是假的啊,大家不要信他!”

  这声音在众人那随望帝而去的心灵空寂中,简直显如同炸雷一般。刹那间,所有的人都觉得全身血液就象凝固了,几乎同时脱口吼道:“你说什么?”

  那人嘶声道:“他是想骗你们,你们不要信他,不要信他啊……”他话还没说完,昭元身边众祭师已厉声喝道:“打死他!打死这个侮辱望帝的君万寿爪牙!”那许多由特别大嗓门的楚军扮成的老百姓,也立刻怒声齐呼:“打死他!打死他!”无数百姓悲愤无限,更为这喊声所感染,所有的人都已是怒目圆睁望向城头,全身热血喷涌。转眼间城外的怒吼已是震耳欲聋,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了一股愤怒:“打死他!打死他!”

  斗越椒厉声喊道:“大家继承望帝遗志,杀死君万寿这个逆徒!”伍参大呼道:“尊承望帝,杀死逆徒!”万千楚军将士都同声吼道:“尊承望帝,杀死逆徒!”城下众百姓心头热血沸腾,所有的人都同声怒吼着朝城中冲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君万寿。

  忽听西南城头上也是一声怒吼:“杀死君万寿,迎回望帝之世!”城上的声音立刻跟着吼了起来,便如突然间山崩地裂一般的:“杀死君万寿!杀死君万寿!”那西南城门不待城外之人冲近就开了。所有的勇士,不论是蜀是楚,都随着汹涌人潮中朝着城中的王宫冲去,就象是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性。

  忽然,那王宫中起了火光,几个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天而起,直入夜空不见。昭元一见就知那就是自己千寻万觅的黑鹰,脑中嗡地一声,大喝一声:“哪里走!”一把夺过身边斗越椒的弓箭弯弓而射。但那鹰飞势极快,昭元本来也不擅稳准,那箭连黑鹰之毛都没伤着。旁边斗贲皇一箭射去,但也是落了个空。

  斗越椒一把拦住就要再搭箭射的昭元,大声喊道:“大王,让臣来射!”昭元一咬牙,斗越椒接过弓箭,奋力一箭朝那几乎已不可辨认的中间一鹰射去。那黑点忽然翻了几个滚,啪地一团物事掉了下来,夹杂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显是骑乘之人已然中箭掉下。斗越椒更不停留,又是一箭射去,可这箭竟被其中一人接住。晃眼之间,那鹰已隐没在夜空之中。

  昭元呆呆地望着那巨鹰消逝之处,心中那刚刚升起的可能找到冰灵的狂喜,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怔怔地不说话,只觉心头如被那黑鹰的利爪一下下地撕扯,忽然一拳击在那王宫之外的龙壁之上,几乎失声痛哭。

  斗越椒跪地道:“臣该万死。然大事未定,请大王先保重。”昭元极力忍住泪水,勉强道:“这不怪你。”忽然厉声道:“各将各就各位,接管城池,不要来请示寡人!”但这时泪水终于还是夺旷而出,只得急忙转身避诸将。斗贲皇躬身道:“臣已派人去查看那具摔下来的尸体了,一会就能运来。”

  昭元木然道:“不用看了,肯定不是。”他忽然想起萧日聪,一把推开斗贲皇,径直奔向那黑鹰飞起的地方,要看看那里还有没有鹰。但是那里早已被愤怒的蜀民楚军占满了,他们正在和那些君万寿的最后党羽激烈搏杀,根本就冲不进去。而且一眼看去,里面实在也容不下任何巨型飞禽之类的东西。他忽然退了回来,厉声道:“马上命一半军去搜查全城所有衙门,凡有鹰雀者立刻回报!”诸将知他现在心神激动,便都不再劝谏,只是哄然而行。

  昭元呆呆立着,脑中一片混乱,城中的激烈喊杀声似乎与他完全无关。他本来确曾疑心过,怀疑那些巨鹰就有产于望帝之蜀的,还特地求过樊舜华,请她悄悄命人来找过。可是那些派去的人许久都没有消息,此事也就如石沉大海。可是前几天君万寿驱民在前,破坏自己心情之冷静,接着又用冰灵来引诱自己,却终于让自己无可辩驳避免的又回想起了此事。今天,自己更是亲眼见到那些巨鹰腾飞,那还能有假的?那还能是偶然的一头两头?

  这些巨鹰一定十成十地跟天极圣母的冰宫有关连,可说是自己找到冰灵的绝好的、也是唯一的线索。可是现在,连这线索也断了,她还是不得不学魔功,不得不忍受心志的折磨。许多年后,她……还会认得自己么?

  冰灵那清澈善良天真无邪的眼神,在昭元心中升起来,落下去,又升起来,又落下去,每一次都让他的心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那双眼神还能天真多久?为什么那个天极圣母容不下这样的美好与纯洁,一定要亲手毁灭她?

  昭元想起冰灵对自己的依恋,想起她的柔弱和需要呵护,想起她那若有若无的情意和自己对她的朦胧幻想,几乎就恨不得将天极圣母和君万寿碎尸万段。可他一想起自己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却又觉真正最应该早早被碎尸万段的,其实正是自己。如果自己在天竺就死了的话,她怎么可能有这些后来的痛苦?

  昭元越来越是痛苦,全然不知周围已经重新聚集起了那些派出去的将领。他勉强一笑,道:“可找到鹰了么?”一名将军道:“找遍了全城,只发现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衙门里养有许多鹰,但还都不能载人。里面的养鹰人似还被人杀死了。”

  昭元早料到最可能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心头又是一阵忧伤。他一偏头,看见旁边已有一具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显然是那个被射下来的人。那人眉目长得还有点象萧日聪,似乎是其亲兄弟。再仔细一看,只见这人除了被斗越椒之箭射中腹部外,脖上也给人砍了一刀。显然,这人才一落鹰背,就被君万寿杀了灭口。

  昭元更加绝望,脑中忽然一片晕眩,身体也几乎一个埓趄。几名将军连忙要扶,齐道:“大王保重身体!”昭元定了定神,勉强道:“不过小恙,诸卿不必担心。”又道:“城中怎样了?”伍参道:“一切照先前商议的来,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敌军也已收编。”又低声道:“望帝陵也已看好了,外人未能靠近。”

  昭元点了点头,道:“先行出榜安民。除了必要的警备之军外,大军可依旧在城外驻扎,免得扰民太多。犒赏所需,向民购买。另外,不要称敌军或降众,只称新军。”一名将军悄声道:“蜀地今年虽无大旱,但君万寿备战过甚,搜刮过多。现在民间大多吃糠咽菜,许多人连鸡鸭都没几只了,怕是不愿卖。若是一定要买,只怕他们也是因为畏惧才卖,对大王先定下的大计似乎不好。”

  又一名将军道:“城中的那些积累之物呢?”那将军摇头道:“一小半被烧了,一大半被众百姓趁乱抢了回去。我们控制住局势时,已没剩下什么了。”斗越椒道:“大战之后,军不可不赏。我们厚币而买,总可买得一些罢?反正新得了蜀国府库。”那将军苦笑道:“连府库也被抢得所剩下无几了,现在的勉强只够留守之军用上几天。”斗贲皇愤然道:“抢回别物也就罢了,抢钱却是不该。我们去追缴罢。”

  昭元叹了口气,摇手止道:“不可。财物钱物,还不是都是自蜀民身上搜刮而得?而且此时特别敏感,尤其不能随便收缴,否则必然民心震恐。不过这犒军之物,倒是一大麻烦。我军一路来颇有乏食之虑,一直都没敢放开过肚皮的。如今大胜之后,还乡在即,若还不能好好鼓励一番,纵是军士不怨,我们也是心中难安哪。”伍参等也都叹息不已。

  一名将军道:“其实大王只要有这等之心,诸军已自感奋不已了。大王一路上亲入伙伍,与士兵同食军粮,无丝毫之殊,早已为军兵感动不已。此次困难,兄弟们都会理解大王的难处的。臣觉得,待日后还都时再行好好补偿,也就是了。”

  伍参也道:“正是。三军之中,最重得心。大王视将士们为一体,已自得心,自然也能得将士体谅。”斗越椒忽道:“依臣见,人还是应该有些气氛。不如就竭其所有,放量吃上一顿。就算以后多饿几顿,也毕竟有了个气氛。”

  昭元心头一动,道:“也好。总是不饥不饱,反而不如大饱一顿,再多饿几顿来得爽快振奋,尤其是在这个人人盼赏的时候。寡人当大开宴席,亲自犒赏三军,但却只有米麦粮菜,无甚酒肉。你们去告知诸军,说是寡人有负诸军,回军后自当补偿。”众将都是躬身行命。

  当晚诸事已毕,昭元极力压住心头对冰灵的思念,抖擞起精神。作出欢乐的样子,端坐中军大营与诸军同庆。三军上下皆知军粮难处,因此这次犒赏虽然少酒少肉,而且以后还得多饿些天,但却还是喧嚣一片,人人都欢乐不禁。

  昭元大赞三军、以庆胜利后,便言实无酒肉犒赏。因此,自己只能亲自帮忙鼓火蒸饭和煮菜,以示自己犒赏之诚。蜀之降卒,也一并受赏。三军感奋之下,无不恭谢圣恩。不一会饭菜皆熟,昭元自回中军大帐与诸将共用米麦之食,以水代酒。同时,他还特地命此时不论君臣上下,都无需拘束。众将早知他确实从不喜过分肃穆,便也都欢笑无忌。

  水至数巡,忽然一阵肉香传来,人人都是不禁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来。昭元也禁不住吞了吞口水:“天哪,还真是从来没觉过肉味居然能这么香的。不是说没肉么?”只见门帘掀处,一名伙夫端着一瓦盆鸡进来,满帐之中都是香气四溢。那伙夫不待昭元发问,便道:“大王勿疑。此乃躲藏在偏僻角落里未被抢走的几只鸡,绝非向百姓要来的。”昭元见他不似说谎,点了点头,道:“可惜只有几只。寡人已闻过了,你端出去让诸军都闻闻。”

  那伙夫道:“一路上众将士早已闻过了。小人送来绝非特意献媚,乃是因为将士们自己也想吃。只是大家都知大王体恤将士,是以想请大王先尝,将士们才敢尝。”昭元见那门帘处许多人影晃动,人人都是盯这这盆鸡和自己,心下不免暗笑。他知自己如不先试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不敢先吃,是以也不推辞。那伙夫将盆放在昭元案上,自己则退在一旁闻香。

  昭元吃了一些,停筷微笑道:“寡人已尝过了,你们都来罢。”众将士一哄而上,冲到盆前却还不太敢伸手。昭元哈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畏畏缩缩?只莫要一人独吞便是了。”众军欢呼声声,也不用碗筷,人人直接就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去撕扯。

  忽然一名将军惊道:“大王似乎只吃了几只鸡爪?”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心头一惊,再看那几只鸡,果然还都甚是完整。等再看昭元案上,确实只有些鸡爪的骨头。显然,先前人人眼中只有那几只鸡,谁也没注意大王吃的是什么。

  昭元微笑道:“鸡爪乃是天生极品,鲜而不腻,清滑爽口。寡人都已先抢吃了最好的了,大家还客气什么?来来来,大家都来,都来。”

  众将士都惊呆了,无一人继续撕扯。昭元叹了口气,道:“军中将士一体,方能百战百胜。寡人今日亲自为将,怎可例外?况且寡人曾三年不理朝政,有失其德……”诸军忽然哗地一下齐地跪地不起,人人都要将手中之物放回。

  昭元厉声道:“都必须吃!寡人乃是主坐中军大帐,只动动嘴的人,诸军将士才是真出力博杀者,岂能不滋补身体?我楚军上上下下都是铁铮铮的勇士,要学什么小儿女来假惺惺推啊让的?统统都起来!统统当着寡人的面吃下去!你们不肯吃,莫非都是觉得寡人这体军之心,是假仁假义么?”

  诸军见他声色俱厉,愤怒异常,又已知他极其不喜男儿自虐和推让,都是默默站起而食。昭元道:“我军之新军可来了没有?”一名将军出帐传令:“大王有令,降……我军新军同沐圣恩。”外面哗拉拉进来一批人,都是山呼圣德,却不敢上前撕扯。

  昭元微笑道:“寡人师从望帝,若不能爱蜀如楚,千秋万岁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望帝英灵?今日实在无多犒赏,只有数鸡,难以万军同食。但寡人实盼诸军能知寡人之意。”众蜀卒大喜,心中戒惧之意尽去,道:“大王解我等倒悬之苦,复又爱蜀如楚,直如望帝复生。蜀民有幸,同感大德。”

  这时人人都已知昭元的确不是虚情假意,帐中复又欢乐一片,再无禁忌。昭元察看诸军神色,知道自己这一趟出征,已然尽得诸军之心,自己的江山也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坚强支柱。他欢喜不禁,悄悄回返后营,却见琴儿正明等独坐,甚是孤独,似乎外面喧嚣都与她完全无关。他心下微感歉意,道:“琴儿,你今天不去上席,真是一大遗憾。”琴儿幽幽道:“我本来就应该远离欢乐的。我去了,气氛不能使我欢乐,我却会破坏那里的气氛。”

  昭元叹了口气,道:“好妹妹,别这样想,我会难过的。”琴儿木然道:“你杀了他么?”昭元慢慢摇了摇头。琴儿脸上看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却终于还是两道清泪涌出,冲开了她脸上的薄薄易容。昭元也自心下难过,道:“我……以后也会小心的,不会轻易伤他性命。”

  

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五)

  
  琴儿幽幽道:“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不是为他担心,我是为我没用难过。我……从来就没有办成过一件事,我本来……”昭元叹道:“我知道,即使是这几天,你本来也还是可以杀死我的。可你我毕竟还是兄妹,你终于还是下不了手,对么?我知道我其实低估了他,他其实是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的,也根本就是要我认出你、带你在身边的。可他也还是低估了你我之间的亲爱之情,你终于还是没能下手。你既然怕我受伤害,你既然下不了手,就当知道我也是绝不能忍受让你受伤害的。别怕,好好保重,不要胡思乱想。你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不幸福,哥哥我也实在没法快乐起来。”

  昭元说完,轻轻拥了琴儿一下,为她盖好被子休息,自己便又出去。他本来想问琴儿知不知道那鹰会飞往何方,但见琴儿心神激动,也就没敢多问。再说冰宫之事极其机密,以君万寿将她尽往火坑里推,毫不爱惜也丝毫不加监视,更不怕被敌人反探的情形来看,他根本不可能告诉琴儿太多秘密。

  昭元回到外面,却见外面众卫士都似远远在朝自己这一帐看;但一见自己出来,便又连忙奔回站好,表情都很是怪异。昭元知他们还是看出来了这个随身小卒是位女子,要好让自己安心“欢会”。他心下不由得苦笑:“人人都以为我是大色魔,谁能知道我的那些苦衷?”

  昭元怕自己又想起太多,整夜都四面巡视,与众卒同乐。众军见他不辞辛劳,无论楚、蜀、庸、百濮还是群蛮,都是大喜。那不断到来的收揽人心的喜悦,也似乎完全压制住了昭元那蠢蠢欲动的情感,使得他竟没有再想起冰灵和宫云兮的任何事。

  次日一整天,昭元都在忙着在从蜀军中挑选劲卒,准备随大军回楚充实兵员。同时,他整饬秩序,安排官吏,划蜀为五县,各命县守。同时,他还留子扬葱先行总监蜀事三月,等事态全上正轨后,再回楚述命。第三日时除留下一军协守外,大军挟战胜之威回楚。一路上虽然众军还是难有几顿饱食,但毕竟一来战胜,二来大王同入伙伍,也都无甚怨言。

  行了数日,到那山川险峻之处,原来留守要害之兵都主动迎接上来,显然也都很尽忠职守。昭元自是除了好言抚慰之外,什么犒赏也拿不出来。但众军依然大喜,都是踊跃当先开道,要风风光光回楚。只是蜀楚边境甚险,许多地方都只是高空飞架的栈道藤桥,根本承不得大重的。因此,大军只能一小拨一小拨地过,声势不可能太大。

  昭元现在再临这些凌空险境,想起君万寿的诱己深入之计,依然有些后怕:“这些地方许多都是出人意料的险恶,君万寿若是雄兵一路把守,我只怕根本就没法打进去。可惜的是他野心太大,老想诱我入伏,希望令我受阻三星下进退不得。要不是我赶着运气,我可还真是不论强攻还是退兵,都会困难重重,肯定损失惨重。”

  昭元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感慨,越发觉得许多事不能期望过高,只能一点一点地吃,否则往往一点都得不到。但他再一想,却又觉君万寿之略其实一点也不错,即使自己是君万寿,只怕也会这样做。最起码来说,谁能料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煽动本领,能够请动死去的望帝去帮忙攻城?在那之前,自己的窘境其实还真的一如君万寿所料,若非自己有这么一号本领,早就被蜀军困得动弹不得了。那样的话,现在不就是该由君万寿来笑自己么?

  昭元正胡思乱想之时,忽然身边众军一阵骚动,都在齐声嚷嚷:“好大的鹰啊!”昭元吃了一惊,要知他现在对这“鹰”字实在是出奇的敏感,立刻仰头而望。果然,几只巨鹰在头顶的天际不住盘旋,忽然其中两只闪电般朝下俯冲了下来。昭元大惊,心念电闪,厉声道:“大家快跑!”众卫士还都贪看那而鹰,甚至还争相议论是不是君万寿逃跑时骑的那几只,这下听他忽然发令,立刻便一阵骚乱。那藤桥摇晃得更厉害了。

  那二鹰来势极快,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冲下来。昭元一箭射去,却是落了个空。他顿时满头大汗,大喊道:“斗令尹快射!”只听啪地一下,那二鹰分别自两头藤索与山崖交界处擦桥而过。那数十根承力的粗藤立刻断了两根,整座藤桥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众军大惊,都是拼命朝一边冲,但却因为太过惊慌,反而给挤成了一团。昭元知斗越椒先已在前几队过去了,这下未必就能立刻赶到,直急得两眼冒火。他情急之下,一搂琴儿之腰,就想要飞跃众人头顶。

  但众军现已挤作一团,那藤桥巨幅乱摇,并非有规律的左右而晃。自己飞跃之时,万一落空,即使不直接砸落在涧底巨石之上,也还不是要被这惊人迅疾的涧水冲撞到什么礁石上?况且这藤索到底能承多少重,自己其实没谱,众军思乡之切,只怕这一拨就已是多了。现在藤索断了两根,摇晃得如此剧烈,当是已大有不堪之势。自己若忽然还借力腾身而起,万一藤索支持不住,立刻全断,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冷汗直冒,急忙大呼:“大家莫慌!一起射鹰!”但藤桥剧烈而晃,人人皆知危在旦夕,头脑已昏,拼命逃命者已不乏其人。因此,他这令发出去后根本就无甚作用,满桥之人依旧在争先恐后朝前蜂拥。

  那二鹰身体一翻,再次俯冲下来,立刻又有两根粗索被其咬断。昭元极力甩手出去的一簇箭,也轻轻巧巧被它们避开,藤桥更显岌岌可危。昭元大急,心头说不出的悔恨:“我当初怎么要入蜀?这下岂不还是输在了君万寿手中?”

  昭元急怒攻心,猛然运起狮子吼之功厉声道:“统统停下!一起放箭!”这一声是他危急之中的全力而吼,众军竟然有许多被震得半晕。未被震晕的人也都当场呆立,不再乱冲。这时那二鹰又第三次俯冲。昭元厉声道:“放箭,放箭哪!”

  但众军被昭元猛力一喝震晕了头脑,现在能立刻清醒的实在不多。只觉桥身一震,那二鹰再次避开那些稀稀拉拉的箭,藤索又断了几根。昭元只觉头脑中一片混乱,热血狂涌:“难道我真的就还是要葬身于君万寿之手?难道还是君万寿笑在我之后?”

  昭元心念电闪,忽然不顾一切对琴儿道:“你我现在扔你过去。你若能落在桥上,立刻拼命逃跑,不要管我!”琴儿却已是脸色煞白,似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更加说不出话。原来昭元刚刚发狮子吼之功时顺手一夹,几乎夹得她纤腰断折,现在还痛得面色惨白。

  昭元无暇细想,抓住她运力一掷。琴儿的身躯在空中直飞过众人头顶。惊恐的尖叫声中,那二鹰又已俯冲下来,啄断两根粗藤之后又冲声而上。琴儿身躯果然被抛得近了前端许多,而她身体轻,这一抛之下桥居然还没有断。昭元厉声道:“快跑!不要管我们!”琴儿热泪泉涌,忽然大哭道:“我还是死了的好!”

  昭元大急,急忙拼命朝琴儿冲去。两边崖上的楚军这时已弯弓搭箭,极力朝那又再俯冲的巨鹰射去。但山崖高远,那二鹰也极是神骏,缩头扬爪、巨翅连扇之际,众箭纷纷偏折。一片惊呼声中,那鹰又已是凌空俯冲。

  忽然,那二鹰猛然冲天而起,就象是受了什么伤一般。昭元一惊一奇,已听一个声音喊道:“大王勿慌,臣来救驾!”再一看,却是斗越椒已然飞奔到了崖边开阔之处,正自边跑边弯弓搭箭而射。昭元心头立刻升起一线希望,脚下丝毫不敢停留,口中大呼道:“令尹一定不能让它们靠近!”斗越椒远远喊道:“臣知道,大王保重!”

  那二鹰似极惧怕斗越椒神箭之威,啾啾凄厉的鹰鸣声中,已是翻摇而上直逼云际,不敢再下来。昭元无暇朝上细看,三两下奔到琴儿身边,一把挟起她拼命朝前边狂奔。

  昭元终于奔到崖边,但却依然惊魂未定,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简直就象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狂跳的心几乎已经堵住了嗓子眼,连喘气都觉得甚是艰难。过了好一气,他才极力压抑住心头后怕,大声道:“诸军莫怕,它们敌意是在寡人。你们慢慢过来,不要太挤让桥难以承力!”但众军现在依然惊恐之中,虽然有几个脑袋清醒的人明白事理,可是众人都拼命而挤的情形下,又哪里能不跟着挤?

  但幸好那二鹰只在云端徘徊,说什么也不肯再下来。那桥在众军的疯狂拥挤下,虽然晃得令人揪心,却终于还是没有断。昭元见众军终于安全过来,大大出了一口长气,抬头望向天上,见那几只巨鹰徘徊了一阵,终于升入云端隐去。

  昭元见另外两只鹰背上似乎有人,知道还是有人现场操控,心下忽又是一个念头:“该想什么法将他们诱下来?”可是旋即又叹了口气,自觉可笑:“他们吃此一亏,哪里还会再上当?可笑我刚刚才捡回小命,就又要图谋敌人,真是不自量力。难道我还以为,敌人会犯跟我一样蠢的错误么?”

  昭元摇摇头叹了口气,看了看琴儿,见她喘息一阵后,精神已略好,歉然道:“对不起,我发功的时候,没想到手上也用力了。你……”琴儿哭道:“我好,我还好。你没事罢?”昭元道:“我没事。”他顿了顿,对在一旁依然随时戒备的斗越椒道:“这次如非卿之力,寡人已是命丧此处了。令尹之功,实在是万户之封也不过分!”斗越椒道:“大王千万不要如此说。臣蒙大王赏下性命,便天高地厚也已无过于此了,怎敢不用命以报大王?”

  昭元道:“话虽如此,令尹此功,寡人实不敢忘。具体封赏日后再说。”回头一看那边,却见那些尚未过来之军都还不敢过来。昭元大声道:“敌人之所意,尽在寡人,你们怕什么?慢慢过来,一次只上原来的一小半人即可!”

  那些军卒渐渐冷静下来,一想也是,便也都慢慢过来。昭元又命前军继续前进,自己也随之前近。这次吸取了教训,一队自然要分成三四小队过,中间距离拉得大开,绝不两队同时在一座桥上。同时,他命斗越椒随时跟在自己身边以备不测。前面督军之人则另外委任。

  有了这惊险,过后面的桥峡时,人人都丝毫不敢大意,自然走得更慢了许多。但一连数日,敌人都再也没来。一直到过了这些艰险之处之后,众军回望那重重山峡,这才情不自禁地出了一口大气。

  到了峡江关,伍建德率军来迎;补给之类,也办了一些。诸军都是喜出望外,觉得终于能又真正开怀大吃一顿。昭元见情势已定,派回郢都报捷的轻骑当也已经到了郢都,不日就会有人催粮来补,当下也就不禁士卒放量吃喝。

  又行十日,大军终于回到了郢都城外,文武群臣都在十里之外相迎。这一番大喜大乐,自是不在话下。昭元命诸将将部卒带回营中,好好犒赏选编,优者留军效力,次者放回就田。至于自己,则去先告太庙以捷。群臣都以有如此大胜,谏以当向太庙行献俘礼。但昭元却拒绝了:“寡人已收编降众,从此便是我大楚将士吏民,不可待以俘礼。那些人蛊,亦是为人所迫,寡人另有安排。禀告太庙乃是主要重于报捷之意,不重形式。”群臣不敢多言。

  告礼已毕,昭元不暇入后宫,便亲自登朝大封功臣。其中斗越椒有救王大功,虽不能再益封,但却准他食邑可传一千户于后。其余军中增封之诺,都一一兑现,封以实地民户。众将此次出征所欠饷粮,都是加半补上。众兵将都是大悦。

  庸、百濮和群蛮之君,亦各自封以郢都之旁沃土一千五百和一千户,三君都是安心不少。同时,昭元还赐以豪宅,许转其太庙为家庙,并准其搬运家室私财来享用,但不准返回原地居住。这一战之后,昭元威望和威权都是极隆,便连自己,也颇觉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底气都足了许多。最起码来说,再也不用象以前那样,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衡量、怕人不服了。

  这一日除了大赏出征将士外,北线居然也有小捷传来。原来行军司马为贾在晋军挑衅时将计就计,与晋军战于北林,小胜了一场,还俘虏了其将军解扬。昭元大喜,道:“寡人能专力于西线,实在也有北线将士之力。”于是也一一封赏。待急迫之事大致处理完毕,天色已是墓色垂垂,群臣拜舞而退。昭元正要退归本宫,忽然想起琴儿还是男装,便命宫女先带琴儿去偏殿洗浴换服,自己稍后再亲自带她见樊舜华。

  过了许久,琴儿换装而出。琴儿本就非常美,所谓美女沐浴之后更增娇艳十倍,这一下自然更显得清丽非凡,动人心魄,甚至连服侍她的宫女都情不自禁地偷偷贪看。昭元笑道:“好妹妹,当初你要是这样来迷惑我,我只怕就打不成仗了。”

  琴儿脸上一红,道:“胡说。”众宫女见这女子居然敢如此对大王说话,都是不胜骇异,待见大王挨骂后居然依旧笑语盈盈,那就更是惊异万分了。她们自都以为是大王色心已起,是以才调笑不忌,于是对琴儿这位“未来的贵人”更是殷勤。

  

万王之王  第七十七回 千难万险终识途(六)

  
  昭元拉琴儿入了宫门,见樊舜华已是一身盛装于内堂而迎。樊舜华见了昭元身边的琴儿,似乎甚是惊奇,但也并未多问。昭元急不可耐地遣散众内侍,正要说话,樊舜华却已抢先笑道:“你这是出去打仗,还是出去猎艳啊?”

  昭元见樊舜华神情似笑非笑,知她其实已看出自己和琴儿不是什么情侣,所言不过是故意取笑自己,但还是禁不住微觉尴尬。当下他指着琴儿道:“我刚刚所说的,是给侍女们听的。琴儿实际上是我在卧眉山时的小伙伴,我们一起许多日月,就象真的亲兄妹一样。”说着又对琴儿道:“这位是我的王后,但其实是……是……”下面却又觉不大好说,只好道:“总之你叫她姐姐就很好了。”琴儿想了想,道:“姐姐,你好。”

  樊舜华看了看她和昭元情态,忽然笑道:“象亲兄妹?我看象亲姐弟才对。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同床共枕了很久的妹妹呀?”昭元和琴儿都是脸上通红。昭元心头大窘,急忙道:“是……是……就是她。”琴儿却几乎同时急道:“不是。”

  樊舜华嘻嘻笑道:“好哇,原来还另有其人,居然想瞒我。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琴儿道:“姐姐,你叫我琴儿就好了。”昭元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其实,她当姓君,而且是川中君万寿家族之后。”樊舜华吃了一惊,但见琴儿神态悠闲,正而不邪,面上颇多些愁苦之色,又见昭元对她疼爱有加,便也大致猜到了其中情形。当下她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出污泥而不染,那就更是难得了。”

  昭元轻轻叹道:“还是不要说她家世了,她会难过的。”樊舜华不理他,只是拉过琴儿道:“好妹妹,姐姐说的是你没有被他给带坏,出的乃是他这团污泥。”琴儿脸上一红,道:“姐姐别笑他了,他已经很窘了。”

  樊舜华嘻嘻笑道:“你这个哥哥很好色,一个普通的宫女都能让他念念不忘,你可不能对他太好了。这后宫里面他其实没什么说话的份,我们才是主人。因此呢,你就不要去管他怎么想了。”昭元大感脸上无光,眼珠一转,笑道:“阿妹,其实你离开卧眉山后不久,你老哥我就也出走了。知道我为什么要出走吗?当时你老哥我一见你这位姐姐,就象掉了魂一般,哭着喊着要跟她过来。”樊舜华大羞,道:“胡说!好妹妹,别听他的,他……”

  忽然一个娇软的声音道:“恭喜大王得胜归来。”昭元一听是许姬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话,樊舜华已道:“好妹妹,这个让他流口水的宫女来了,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哦。”昭元脸上大红一片,道:“我没流口水,你别一见面就专门在琴儿面前说我坏话。”

  许姬几乎可说是宫中第一美女,但她一看见琴儿,眼中就也是一亮,似乎根本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姑娘。樊舜华则笑对琴儿道:“好妹妹,别听你哥哥扯谎。他嘴上是没流口水,谁知道心里流了口水没有?说不定心里流得都快把许昭仪给淹死了。不过他怕被我笑,现在都还不敢去碰,八成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呢。”

  昭元大是羞惭,颇为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早就让她们见面。许姬怯怯道:“大王,这就是琴姑娘么?”昭元点了点头,道:“虽然并非亲妹妹,但实在与骨肉无异,寡人正思封她为公主。……你们可别乱想。”樊舜华道:“许昭仪又没乱想,就只有你自己在乱想。”昭元尴尬道:“什么乱想?我可没有。你倒说说我在乱想什么?”樊舜华道:“反正你是在想我在想的事,对不对?……好妹妹,你看,他急不可耐地生怕许昭仪误会,你说是什么原因呢?”

  昭元脸红得如同驴肝肺,想要辩解却也实在没着力之处。许姬由衷赞道:“娘娘取笑了。琴公主好漂亮啊,比我这个丫头只强不差。大王见她见得多了,自不会对妾身迷恋的。大王,琴公主初来此地,不如就由妾身来服侍,好不好?”昭元看了看琴儿,道:“阿妹,许昭仪是我……是我爱姬,也是王后的得力手下,颇懂事体。你觉得如何?”

  琴儿点了点头。昭元若有所思,却听樊舜华道:“我看也好。许姬很懂事体,知道你这位妹妹怠慢不得。再说了,别人也不放心。”昭元见她又在取笑自己,微微笑对许姬道:“既然这样,你就陪她些日子吧。但她脾气有些古怪,近来心情也有些不好,你可要小心关照些。”许姬道:“臣妾事事顺着琴公主,自然就能让琴公主开心了。”

  昭元摇头笑道:“不能事事都顺着她,否则寡人便不能让你贴身服饰她了。”许姬吃了一惊,道:“为什么?”昭元不答,只是望着琴儿,拉起她手道:“阿妹,哥哥知道你身不由己,许多事怪不得你。但既然你身不由己,那么你干脆就听哥哥的话,听哥哥摆布。哥哥疼你爱你,起码不会再把你往火坑里推。你乖乖在这里别出去,就不会有人来伤害你。明白么?”琴儿眼中泪意盈然,低声道:“明白了。”昭元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的很多话,只要能跟我说的,都可以跟王后说,但不要跟别的人说,包括许昭仪。你知道么?”

  琴儿低低道:“嗯。”昭元看看了一脸惊异的许姬,笑道:“寡人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王后年长,许多事知道如何处理。你比寡人还小些,就只陪公主解闷也就是了。这些烦恼事,就不要你操心了。你的职责是陪琴公主开心,但绝对不能让琴公主出宫。知道么?”

  樊舜华笑道:“大王是心疼你,舍不得你跟我一样老得快了。还不快些谢恩?”许姬脸上一红,道:“王后取笑了。王后仙姿凤仪,妾身不过雉鸳孔雀,哪敢和王后相提并论?臣妾谢大王恩典。大王,天色已晚,要是没什么事,臣妾想带琴公主去歇息。”

  昭元见樊舜华樱唇欲动,知她又要取笑自己,说不定又要说什么“今晚要你陪他去休息”之类的话,连忙抢先道:“阿妹,这里是哥哥的家,你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直说。就算哥哥不在,王后也会想办法的。总之千万不要拘束。……寡人也累了,今天要临幸王后。”说着一把拉住樊舜华就走。樊舜华大羞,生怕琴儿和许姬暗笑,一把就要挣脱他,却反而被他拉得更紧。樊舜华窘得面红过耳,哪里还敢去取笑别人?

  昭元见目的已达,极是得意这下的转守为攻,更是放肆,当真是“急不可耐”地就将樊舜华不由分说推向寝宫。樊舜华又羞又急,身躯发软,气得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下。昭元哈哈一笑,放开了一手,但又围上另外一手,凑在她耳边道:“今天也有要事,我们快些进去。”

  樊舜华一怔,已被昭元半拉半抱进了寝宫。樊舜华偷眼间,发觉后面的宫女内侍都在掩口偷笑,更是羞惭无地,极力挣扎。昭元一笑,将拼命挣扎的她按在椅上坐好,自去掩好房门不让内侍跟进,便疾如灵猫般地窜到樊舜华面前,故意歪着头看她脸上的红晕,笑道:“都说夫妻小别胜新婚,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却老是取笑我。这下知道不好受了吧?”

  樊舜华晕红双颊,啐道:“你看你,都打了这么大一仗回来了,还是没个长大的样子。”昭元嘻嘻笑道:“我看是你长小了不少,居然也跟那些丫头一样喜欢笑人……”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阵难过之意起来,急忙遮掩道:“……你看,我妹妹和许姬都还没这么损,你却非要给她们带个坏头。”幸好樊舜华似没有注意到他话中原意,只是气道:“是你自己好色,跑到哪里都只知道找漂亮妹妹,做都做了,还不许我说?你可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昭元微笑道:“是防妻之口,难于防川。”樊舜华听他语中之意,显然是对自己越来越是亲近。她心下越来越是羞,竟还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慌乱,急道:“胡说,你可亲口说我是你姐姐的,不能老占我便宜。”

  昭元一笑,在她旁边坐下正容道:“我这个妹妹,虽然是让许姬去陪,但是你也要多陪陪她。”樊舜华心头微觉失望,但觉出他话中似有深意,便道:“你不放心许姬?”昭元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好象有点不一样。我先前的确对她很关注,但并不是真的就太过好色。你现在也该知道吧。”

  樊舜华听他说得郑重,想起许姬虽美,但琴儿天姿国色,真要说起来尚在其之上。昭元跟琴儿这么多天都亲如兄妹、朝夕相处,再加上已成年了,怎么也不会一见许姬就真的如同色中饿鬼。她想到这里,便也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怀疑她的?”

  昭元道:“你是怎么收得她为心腹的?”樊舜华道:“她跟普通宫女一样入宫的。我见她相貌端丽,聪慧机敏,对我也忠心,便慢慢倚重了她些。这说起来已是一年前的事了。你要将她审问么?”昭元摇摇头道:“那倒不必,她未必就真能做出什么事来。而且……”

  樊舜华忽然笑道:“而且你觉得她好象喜欢上了你,是以气壮如牛,不怕她反水,对不对?”昭元满脸通红,忙道:“你又来了。我哪有这么好的自我感觉?我是说,你我既然有了提防,那么以她能力,未必能做什么事。”

  樊舜华道:“我是没事,最重要的是你要提防。我先替你说了吧,免得你又找什么借口说什么要盘查她来历。你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可疑之人,却还不肯赶她走,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大美人,你心中舍不得么?你呀,一见她面就封她为昭仪,还要幸她,真是大色狼一头。”

  昭元听她还是要调侃自己,甚是尴尬,道:“你知道的,我那天要幸她,实际上没怀好意的。我是想单独对她施展迷魂术,查她来历。”樊舜华似笑非笑道:“哼,你要幸她,就是好意了?再说她对你肯定也有提防,你要让她转移注意力,却不知要怎么个施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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