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鸟的文学天地

九头鸟的个人文集,包括武侠,诗歌,生活随笔等
正文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补)

(2006-06-17 20:16:52)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补)

为便于理解樊舜华的情感,前面暂缺的三回现在正利用暑假时间陆续改好补上。

(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本书在起点中文网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也可以看其汇合版.由于要借用网站的自动换行缩进功能,加上此网页一般只是周末有时间集中更新,所以可能会延迟一两个星期,请谅解.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

  昭元更是惊奇,道:“我们是衙门的囚犯,普通人家有事,怎么会让我们去做事?”那人不甚耐烦。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别看我们不过是些囚犯,在那些公差眼里可还真是大肥肉。你想想,我们整天里干活,却只一天两顿糠霉饭便给打发了,而且还不敢有半句怨言,那些要给工钱的帮工们,哪有我们这样便宜好使?镇上不论谁想修什么宅院,但有苦活累活,首先想到的便是我们。只要给那些公差送些钱去,我们便立刻得给那人做上十天半月的苦工。那些公差得此油水,自然是巴不得多抓些人犯来干活。你还是因为偷了烧饼才进来,我可还只是路上走路没注意,回避虞老爷回避得稍稍晚了些,就被抓进来了。”

  昭元道:“纵然是要干活,那为什么都是我们这些犯了小罪、甚至没犯罪的人来干呢?怎不见他们派重犯来?”那人道:“这些公差个个欺软怕硬,也只有我们这些没什么大错的人才好指挥呀。我们一个个本来便是良民,受到打骂,自然也是忍气吞声。那些有人命在身的重犯?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带出来。他们成天都巴不得将他们赶快处决了事,处决前反而对他们言辞好得多,就连吃的也比我们好。”

  昭元愤然道:“简直岂有此理!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呢?”那人呸了一声道:“什么王法?我看你是白痴才是!王法在远,公差们的棍棒却是在近!何况那个刚即位的混蛋据说是个小昏君,整日里只知道跟宫妃寻欢作乐,又哪里会来可怜我们这些升斗小民?”

  昭元顿时羞愧欲死,不敢再问。一名老成些的囚犯道:“好了好了,别骂他了。这位小兄弟也是刚流浪到这里来,不知道规矩。这里乃是有名的穷乡僻壤,几乎年年都是水旱光顾,民生甚苦。当官的在别的上面捞不到什么油水,便自然加倍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再说,这里当官的乃是朝中元老虞邱的族侄,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自然也没人来理会。再说了,他又跟这里的有些刁钻富户盘根错节,已成势力,别的良民也是根本不敢说什么。别看这里穷,他放手大捞之下,得利却只怕比许多富城之守还要多。嘿嘿,这么多年了,他不是都死守这里,说什么也不肯挪窝么?”

  昭元心下一叹:“虞邱年纪甚老,而且已是闲职,朝中人人尊重,都说是德高望重之前辈。可没想到,他却纵容家族如此飞扬跋扈。唉,看来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我……我这么痴迷于樊舜华,是不是也是为了她的美貌呢?”他心头又是惭愧,又是郁闷,只得跟着众人默默前行。一行人果然被领入一所大宅院,原来却是一家大户要搬迁一座院落,是以要他们来干活。

  昭元见那宅第墙高楼挺,甚是气派,心道:“这等富贵之人,也来贪这便宜,还当真是越富越抠,越抠越富。”那家的管家趾高气扬,分派已定,众人开始挪桌腾椅干了起来。那几名领队公差,自然是被请进内厅,由管家陪着喝茶。

  这干活可当真是如那先前的同伴所说的那样,真是脏累苦等字眼一股脑地加上去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众囚犯都似是习以为常,丝毫没有任何犹豫。昭元想起自己先前为君时的无耻和荒淫,心中大愧,自也是不敢有丝毫怨言和逃避。

  他身有武功,虽然着意压抑,但毕竟做起事来还是比同伴们稍稍快些,便时常帮同伴们搬些扫些。有时候同伴们被皮鞭抽打,或是一下摔倒或者碰伤,他也总能帮忙略减疼痛。等到了下午回去的时候,众同伴对他观感已大为不同,都说这新来的小兄弟虽然笨了些,但也还算得一个好人。众人说话间,也就不在蔑视他或是回避他,跟他亲近了许多。

  昭元自然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出来。同时,他很明白,这种朴实在的亲热,与在洛阳时那些师兄们的勉强容纳大不相同,不免甚是感慨,自然也就更加努力回报。只是关于他自己的家世,却只说自己父双亡,流落四方,一带而过,好在众人也没人理会。

  昭元想起这里终是有官差在近,名姓还是应该小心。他想起母亲一方姓赵,便直说自己姓赵名元。一来二去,他已与这些人已混得熟了起来,知道那年纪长些的大家都称他孟老三,而其余诸人也大都各以姓加个排行号,如李十九,张四十等等,还有什么大张小张什么的。昭元现在才来,又是年纪最小,便被大伙称为小元子。

  这几日下来,昭元对这底层穷苦百姓之所思所想,已是知道了许多许多。众人说起这里的官政,无不痛骂官长勾结,都说其害还远在水旱之上。原来这里虽然本来也穷,但倒也还不是现在这么穷。据说是虞邱一名族侄虞南成想要捐官,但可能是银子少了吧,别人看虞邱面子,也就把他放到这里来。

  不料虞南成一来之后,居然独辟蹊径,变废为宝,硬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极好的捞钱之处。一方面此地穷困有名,自然不需缴什么税,二来反正穷困,那么让其再穷困些,也就难得显出来是官长干的好事,因为这可比把一个富处变成穷处的反差要小得多了。

  这虞南来此之后,年年不是报涝就是报旱,也年年都说要修堤筑坝、一劳永逸。可年年只见钱交上去,堤坝却是连影也见不着半丝。甚至连百姓们自己痛定思痛,想自发修坝也不准,他总是非要来主导。而一旦主导之后,他就不是说钱少,就是地方不宜、方法不对,总之是不但堤坝修不成,已经捐凑起来的钱也会无影无踪。有些年份楚国别处光景好些,国库便有救灾钱粮发下,但老百姓们却是从来没见过半个子。

  本来各地官长大多是五年轮调,这虞大人却一呆就是十几年。当然,他也是总轮着做郡守和郡丞,说起居然也算不违规矩。每次新来的官员总是与他同流合污,竟然也有贪恋此处而不肯走者。四年多前曾有一任郡守不肯合流,立刻便被他托人诬陷,被贬官外地,几乎身死家灭。从那以后,他在这里就更是呼风唤雨随心所欲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下面的那些公差狱吏看着眼谗,自然也就学着样,能搜刮便搜刮,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昭元听着听着,心头连连叹息,面色上却是不敢太过惊奇,以免又被人笑话没见过世面。可难道自己就真在这里做事做上一年半载么?难道不该逃亡?他心头时时都觉似乎不值,但想起自己只要拼命劳作,脑中便不会想起那些伤心事,居然也还是能勉强忍受。

  如此过了十来天,忽然有一天放工时,孟老三兴高采烈地道:“我刚刚好象偷听到他们说,过几天就会赶着一个放人的日子。大伙有希望了。”昭元等都是大喜,便有人道:“怪不得这两天要我们出死力,原来如此。”昭元道:“大家小声点,莫要引得他们不爽,又要引来反复。为了确保此事,我们这两天是该多干呢,还是该少干呢?”

  孟老三苦笑道:“不要多干,也不要少干,一切都应和平时一样。多干了,怕他们舍不得放我们。少干了,又怕他们不甘心。”众人都是纷纷以为然。到了第二天,他们又去帮一个贩大理石的富户搬运东西,直搬得死去活来,人人都再也搬不动,方才从采石场放工。

  众人都以为要回来,那领队公差却喝令众人走向一侧,一直到采石场另外一边的一个远远的小山凹才准停下。一名公差道:“明天还要来,就这么天天走来走去,耽误多少工夫?今天就在这里歇宿,明天接着干。”

  另一名公差喝道:“过两天你们就放回去了,这几天给我们好好干,不然爷们一生气,你们就别想走了。听着,放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不然再进来的时候,可就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大爷今天太累了,睡在石场那边。你们好自为之。若是想跑,那就别怪我们直接发箭射杀。就算你们今天跑得了,我们也要抓你全家来抵。”说着哈哈一笑,自去快活了。

  众人对这等话早已习惯,自然是不以为意。不过既然确认了不日就可以放归的消息,自然人人兴奋了许多,这一趟虽然只能平睡野草,却也比平日睡牢房要快乐。那孟老三欢喜之余,却也道:“小元子,我们这些来的久的可能是要走了,你们几个可能还要熬够日月。以后没我们扶持,你们一切都要小心。”昭元等都是连声称是。

  但无论多么兴奋,毕竟众人今天也实在是太累了,到了深夜,都渐渐睡熟。忽然,昭元觉得似乎有什么动静,正待睁眼看时,头部忽被重物狠狠击了一下,立刻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却见自己和几位同伴正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座屋子里。他偷眼望去,只见几个黑衣人正拥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袍的人,似在注视着一位同伴。室内内甚是昏暗,看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昭元正要开口询问,心头一动,却又立刻忍住,连动都没敢动,只是微微睁着眼睛看那情形。

  那黑衣大袍之人手势甚是奇怪,对着昭元那位同伴看来看去,还不时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嘴中也似乎在念着什么,很让人莫名其妙。可是昭元的那位同伴却似一点也不奇怪,整个身体还都在随着他的手势和眼神而微微晃动,就象是有些没睡醒似的。过不多时,那黑衣人点了点头,旁边便有一人将这位同伴拉至门外。

  接下来一名黑衣人过来,又叫醒了一人,那黑袍人又是如此施为。第三次的人也依然如此,但却被带往另外一扇门。昭元甚是奇怪,忽然心头一亮:“难道这黑袍人竟是一位巫师?”

  一想到这里,那黑袍人的许多稀奇古怪的动作和神态,立刻便都得到了解释。昭元心头暗暗吃惊,暗暗注意那分别被领至两边门的人的情形,但见被领往左边一门的人,其动作似乎要比被领往右边的人动作僵硬些,有些直上直下的味道,但也不是很明显。昭元甚是奇怪,但不及细想,那巫师便已看完了那几个同伴,接下来便是叫醒自己。

  昭元心头吃不准是何情形,当下便也学那些被一个个叫醒的同伴们的动作和神情,带着手镣脚镣摇摇晃晃与那巫师面对。那巫师眼中隐隐约约似有奇光四射,就象毒蛇一样,要钻入人之心灵。昭元本能地想要抵抗,但忽然心头一动,连忙顺着那一点点抵抗的势头,作出想反抗但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来,眼光慢慢开始跟着那巫师的手而微微转动。

  那巫师点了点头,一名黑衣人便过来拉着昭元朝右边的门外走去。昭元出了门,拐了几拐,被人推进一个窄窄的盖着门帘的小门。他正自奇怪,忽觉帘内气息有些奇怪,脑袋已迅速发晕。正自惊觉想跑时,脑袋忽然又被重重敲了一记,已是又晕了过去。

  昭元这一趟醒来,却觉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也不住颠簸,乃是在一辆大马车之内。他定一定神,适应了黑暗,发觉自己正和那些被带往右边门的同伴挤卧在一起,人人身上都依然带着镣铐。众同伴还都昏迷不醒,整个马车内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昭元正想扒开那些摞在自己身上的同伴们的躯体,让自己到上层去轻松一下,但想了想,却又忍住没有动手。那马车空间虽然甚大,但里面挤了七八个人的躯体,终究是挤得吓人。昭元仔细看了看这些同伴,又想起这之前的诡异情形,心头更是奇异。

  那马车似乎就在官道上行走,架车者也和普通人一样停留打尖,并不避什么行人。等到了晚间,那马车却是并不停于在路上歇息,而是继续驱驰。昭元心想:“看来他们也有换班。”但过了一会,那马车却又停了下来,帘幕忽地被掀起,顿时一片星光映入人眼,一时间几乎还觉得有些刺眼。

  一个人伸手朝里面看了看,道:“一切正常。食物准备好没有?”另一人道:“准备好了。你把他们先搬下来。”接着那人便是哗哗哗地朝下搬运众人身体,放在草地上。昭元偷眼一望,却见四面都是荒野,并非什么宿头。那先一人扶起一个昏睡者的上半身,后一人捏压其下颌口咽等处,使其开嘴。先一人便将流质之物灌入。每灌完一人,就将那人弄个半醒,先痛打一顿,再逼那人撒尿排便,然后又将其弄晕。

  昭元偷眼看着他们大灌特灌,心头甚是恐惧,可惜手脚有镣铐,却是无法逃脱。过不多时,轮到昭元,自然也是如此。但昭元先有准备,自然过不多时候便已清醒过来。醒来之时,自己又是如先前一样被摞在车内,幸好这一次却在上面。

  忽然,他隐隐约约似听到外面一人打了个呵欠,还说道:“他妈的,这活还真他妈的烦。要不是看在这银子份上,谁来受这份罪?”声音似是郑地一带的口音。

  另一人笑道:“老张,谁让俺们没学好赶尸本事?那也只能押送这类人了。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呢。”昭元心头剧震,忽然间明白了一切:“原来那巫师就是来分辨人能不能做行尸的。”想通了此节,顿时许多都迎刃而解:“那些公差肯定跟他们暗通,把我们卖给他们为奴。那些身体衰弱的人好象没被带到那小屋,是不是没被抢来?嗯,说不定还真会放回去呢,只说别的人被山贼抢走了。这样一来,后面的人也有个盼头。”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二)

  

  昭元想来想去,先前杜宇所曾怀疑过的赶尸之说自然又上了心头:“看来这赶尸不管怎么变,赶的还真从来不是真的尸体。那些被往左边带的人,平日里确实容易受人左右,被巫师一迷,自然就容易成为假僵尸了。他们半昏迷之下,确实应该能够勉强行走。怪不得有的人说看见两个人就能赶十几二十具尸体,我先还疑不容易找那么多人搬尸,原来却是如此。”

  这等能变成“尸体”自己走的,自然是更容易受人驱使,日后肯定做牛做马都是毫无怨言。而且他们在这等邪术之下,苦痛麻木,完全就是一个最听话的奴隶。要运他们自然也是容易得多,吃饭拉撒时如果稍微放一放,说不定也能勉强自理,也不用雇车马什么的。但更重要的就是,他们肯定不需带手镣脚镣,便于装假逃跑。

  一想到这里,昭元顿时大为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能一装到底,去被赶尸?但转念一想,要能把一个人迷到那种程度,其中只怕不知还有多少惨烈事要做。那个时候自己会不会变成白痴,或是智力心力受损,再也不能完全恢复?那可一点也说不准。

  昭元想来想去,虽然明白了许多,却也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期盼自己这一拨是到一个好点的地方,那时候自己再想办法逃跑。可既然自己等连被麻晕成这样,他们都不肯开解锁链,可见他们对自己这一拨的人防备心甚重。以后若是自己清醒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被除去锁链?昭元想到这里,不免又是愁眉不展,希望又立刻小了下去。

  如此一直行了足有五六天,那马车所行越来越是颠簸,终于到了一处所在停下。看那情形,前方似乎已有人接应。那押送二人如释重负,将昭元等人全都打醒,告诉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众人清醒过来一看,却见夜色之下,四面都是荒凉野外,而且不远处便是群山连绵,显已离家乡极远,都是忍不住失声而哭。那二人似已习以为常,根本不理,只跟那些来接的人打了几声招呼,领了些盘缠路金,便沿原路回去,又去操老本行去了。

  那四名来迎接的人除了人人骑马之外,每人又多带了一匹马,都是冷冷望着他们。众人似也觉事已至此,乞求逃跑什么的只会招来毒打,居然也慢慢不再哭泣了。那几人嘿嘿冷笑声中,一人道:“你们倒也乖觉,那便少些打。现在你们乖乖跟我们上山去做工,还能吃饱喝饱。日子久了,便准你们入伙也说不定。”

  孟老三壮起胆子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人笑道:“这里是陆浑!想逃回去,那是做梦!”众人都是暗暗落泪,昭元心头早有疑他们是周郑一带之人的念头,对此自是丝毫也不惊异。即使在他还很小、没有去洛阳的时候,便已知这陆浑一带有中原难得一见的两座大山,只是为戎人马贼所据,无人敢太靠近去游览。

  那四人见众人哭也哭过了,便将八人捆作四堆,各自放在一匹马上,每人押一匹马盘着山朝山上走去。那山越走越是雄奇,可他们这马却似都是久经训练的宝马,负重二人登山,都还是丝毫不觉吃力。直走到天明,又到中午,似乎攀过了一山,却又居然走了下去,朝另外一座稍微小些的山脉走去。一路上荆棘重重,矛草很多高高过人头,说是有路,其实简直就跟没路也没啥分别。如果不是他们长久认路,只怕谁也不知道这里居然还能行马。

  所谓望山跑死马,明明已见那山就在眼前,可真正走的时候还是走死人。直到晚上,一行人才到了山脚下。休息一夜后,第二天早晨,他们才又开始登山。但这小些的山其山势却似更奇些,也更陡些,到了一半的时候,便不得不弃马而行。众人见这里不远处似有一个不小的山寨,里面有许多马匹和人在走动。

  那些人将他们安顿到那山寨外面的一个石室之中,打开了他们脚镣,却还保留着手镣。一人冷冷道:“方圆数百里,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你们若想逃跑,那便试试看。你们一个个都听着:老老实实干上十年,便有入伙机会。否则,那边的乱坟堆便是你们的去处。”昭元见那石室其实就是一个石窟,门口居然也似乎无甚警戒,心想:“这个似乎好些。”但一看手镣,以及那四面山顶隐隐而动的了望人影,不免还是凉了半截。

  那石室里面已经有些跟自己类似的人窝在里面,众人彼此互望,都是凄然。一名山贼喝道:“你们先在这里呆着,准备分配职司。干得好的话,便有肉吃。干得不好,那就吃马粪。”说着便退了出去。众人歇息了一夜,各自说起被抓来此的缘由,都是痛心。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分配干活的地方。昭元、孟老三和另外两个人被分配在一组,每天负责给大山中的几个石室和小山中的石室送饭,兼做些帮忙开山凿洞、洒扫营盘的活。这两山看起来近,其实走起来还是相距甚远;他们四人一天光送饭下来,已是如散架一般。昭元还好些,孟老三如不是被昭元顺手扶上几把,都快走不回去。但这些自然不能作为免除凿洞的借口,孟老三虽然累极,但连吃几皮鞭后,却也只好去。到了晚间,众人便横七竖八地在工地周围各自找个地方歇息,大多都只是野草盖垫,有几块破布的便已算是奢侈了。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总是吃不饱,其中有些本来身强力壮的,便恃强凌弱,想要抢夺昭元的饭吃。昭元虽然想要跟众人尽量都保持好关系,但更需尽量保持体力,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但昭元却也因此跟他们结下了梁子,经常被他们“诬陷”说是要逃跑,而若能令昭元挨一顿打,他们自己便多得一顿饭。昭元不禁苦笑:“原来这故意不给吃饱饭,居然还有这等妙用。”

  但几天之后,情形却开始不同了。原因是有一处的人开山扩洞时被一条红蛇咬伤,弄得大家都不敢去,可上面催工期却又催得极急,根本不管这些死活。昭元采了些草药治好了那几人,还活捉了那条红蛇。那一班人感激涕零,顿时成了昭元的死党,遇事绝对是帮昭元说话,昭元之势便反了过来。但他得势之后,却也没反过来报复。众人见他如此,略觉心安,也就渐渐抛却了先前欺他年轻的念头,隐隐然有认他做头之势。

  过了几天,昭元已然大致摸清了这里面的布局。他几次洒扫之际,已将那些地方的来势走势、人员配备都记得清清楚楚,心头甚奇:“这股戎人山贼虽然野蛮,但却似也很有规范,人数还不算少,怪不得周围几个国家老也剿不灭。这四周也不富裕,山内也不太适合种植什么的,他们怎么能养活这么多人呢?”

  他留意观察之下,发现这山里似常常来些外人,而且总是带着一包包的东西进出,却又不象是此山贼一伙。有的时候,他们竟然还要带些苦力一起走。昭元心想:“看来拐卖人口,获利甚丰。”

  但到后来,昭元和孟老三几个被派去一处偏营打扫时,却发现里面除了珠玉之外,还有些许多岩盐。另外,还摆了许多的古物。那些古物本身摆放很有些乱,昭元初时也还没在意,但等多看了几次,再加上偶尔还听几人在那里来回问价还价,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肯定是什么珠宝、私盐、文物古董这三大最赚钱的生意一起做。

  这样一直过了十来天,昭元可说是对这两座山都甚是明了,可最重要的逃跑路线却是死活也定不下来。这最大的问题,一来是自己还不甚明了那些岗哨的换防情况,二来便是自己那沉重的手镣,以及自己那不上不下、似乎刚好不够的武功。但这些实在也是无奈,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再多等候。他曾经想期待被那些人买走,但见被买走的那些人似乎也还是戴着手镣脚镣,心下也就更是绝望。

  这一天晚间,昭元照例在别人睡熟后爬起,到那寨边一座土坎外偷听,希望能够多知些换防之事。他耳目极聪,自然不需离得太近,不料才伏下不久,却忽觉有些不对。过了一气,忽然远处黑暗中突现出一条黑影,转眼间便冲入了那营寨大帐。

  那帐内本来高谈阔论、猜拳喝酒的众人立刻炸开了锅。但不知怎的,他们被那黑影一扫眼之后,竟然大都乖乖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了此寨的三个最大的头儿在那里听训。昭元心头一动:“他蒙着面,怎么就能让这些人这么确定是他们的头?”只听那黑影冷冷道:“你们可过得不错啊。可还记得你们的任务?”那大当家的忙道:“公主放心,属下等绝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这些藏兵藏粮之洞都是一刻未停地在准备。”

  昭元心下一动:“原来是一位女子。……对了,难道我们凿的洞都是军阵之用的?难道他们要打仗?”只听那公主冷冷道:“很好。此事绝不可走漏了消息。”她身形婷婷而立,极是秀美,但声音冷极,便如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大当家的忙道:“属下等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绝对不敢有半点泄露。”那公主忽然厉声道:“两个月前的那个人怎么解释?”

  那大当家的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连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他磕头声甚大,竟然连远处的昭元都能清晰听到。那公主冷冷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每次来就只问你们几个,这里面我的眼线多的是。若是你们有丝毫怠慢,你们的脑袋也就不那么安稳了。”那大当家的更是面色如土,忽然手中一挥,惨叫一声,竟然是自己割掉了一只耳朵。

  那公主冷冷道:“起来吧。那天的那个人来,你们也算是尽力了,而且也没泄露什么。但你们却绝对不能对我撒谎。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你们养了这么多年,要用你们的时候,你们可也不能掉份。日后定了天下,你们也有分封之份。”那些人都是大喜,连声感谢。

  昭元吃了一惊:“定天下?是那个国家有这野心?”心头忽然想到,这一股土匪之所以如此长时间都剿灭不尽,只怕原因还不是太简单。那公主又低声说了好一阵,道:“我会不定时来查你们的。你们好自为之。”说着又是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中。过了好一阵,那些人才敢又聚集起来喝酒行乐。在这之前,昭元自然是一动不敢动。等到他们又是酒酣耳热,昭元已是全身酸麻,只得准备回去。

  正在这时,忽然又一条黑影直冲那营寨。昭元心头大惊,正在庆幸自己还没起身、没被这公主发现,却又心下一动:“好象不是那公主。”那黑影飞身而入,里面的人又是一怔,有几人立刻便躬身又道:“公主……”就在这时,那人突然出手,出奇不意之下,那些人全都被点了穴道。那黑衣人冷笑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公主。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们的公主究竟是哪国的公主?你们盘踞在这里,又究竟是何为?”

  那些人都是面色连变,却无一人回答。那人一笑,道:“你们一个个回答,若是答的不一样,那可就对说假话的不利了。”忽然连拍数拍,将众人拍得只剩大当家的不晕,对他道:“你先说。若是不说,你已没了一只耳朵,没有了另外一只,才好对称。”

  那大当家的脸上铁青,忽然怒道:“我杀了你这兔崽子!”那人大怒,一掌劈下,但却并没有砍他耳朵,而只是将他拍晕过去,便要点醒另外一人。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身入帐,对那后来者冷笑道:“你果然来自投罗网了。”正是那明明已走了的公主。

  那男黑衣蒙面人眼神大变,似乎想要逃,却又没有挪步,口中道:“不知公主殿下身份如何?也好让在下死个明白。”那公主嘻嘻笑道:“你不是已经知我是公主身份了吗?又何必明知故问?”男蒙面人似乎并不生气,道:“公主乃尊贵身份,受百姓供养,不该做支持马贼荼毒百姓之事。”

  那公主笑道:“欲成大事,不顾小民。商汤灭夏,武王伐纣,谁不是血流成河?可是后来还不是一样被称颂?你身手不错,还知道不来跟我硬对,只逼迫我的下人,倒也不算愚蠢。你若是肯归依我,我可保你荣华富贵。对了,前些天来的那个人你认识不认识?你将他也一并带来,便又是奇功一件,我一并封赏。”

  男蒙面人慢慢道:“我也就罢了。但他身份尊贵,只怕寻常爵禄动不得他心。公主不妨先说说具体官爵,看看值不值得一虑。”那公主一笑,道:“你想诱我露出口风么?我没那么轻易上你之当。你们这些男人,说起来一个个都自称光明磊落,行事却都尔虞我诈,老想走偏锋。那次那个家伙也是偷偷摸摸潜入本寨,也是擒住了我手下,在我手下暗中放迷香时居然还能够知觉,最后居然还能够逃走,可还真是用这一套用得成精的了。我本以为你这人似乎老实些,不料却也还是一样。我看你只怕还不认识他罢?你居然也就如此大言不惭地替他开价?不过你这次既然遇到了我,却只怕没这么好运气了……”

  她话未说完,那男黑衣人忽然扬手打出一蓬烟雾,整座帐篷也突然跌倒,自己抽身就跑。那公主大怒,一鞭挥出,竟然迅捷绝伦,闪电般直击那黑衣人腰间。同时,她自己也腾身而起,那倒下来的帐篷完全没能包住她。但那黑衣人似乎早有准备硬挨,腰际虽然中了一计,身形却是丝毫不缓。那公主正要追出,忽然被那股烟雾刺激得打了个喷嚏,那黑衣人趁机跑得远了。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三)

  

  那公主大怒之下,忽然不知怎地挥了一下手。那男黑衣人立刻闷哼一声,似乎中了暗算,但却依然去势如飞,忽然一下矮身滚过对面山崖。那公主立刻飞身追去。

  昭元吓坏了,生怕一会山寨旁人发现异常过来大面积搜查,自己必然会被发现,急忙小心翼翼地潜回自己的休息所在之处装睡。才没过一会,忽然一边急匆匆来了许多人,其中一人厉声喝道:“起来!起来!看见什么没有?看见什么没有?”

  众人急忙睁开眼睛,却见那公主被一群山贼拥簇着来搜寻。那公主冷眼看了看周围,没说什么,就一挥手,众人都跟着她退开。昭元听她临走之际似在恨恨道:“先到别处看看……这小子跑得可还真快……现在太黑,大家只把守住要道隘口,一有消息立刻大喊,我们便可赶来。若是无消息,便等白天再搜。”众人都是连声称是。

  众人本来累得半死,现在虽被搅了一下,却反而更是困乏;那些人还没走远,众人中便又已鼾声连天。昭元却是说什么也睡不着。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内急,便到洞远处的茅草中方便。不料他才至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装作全无觉察,慢慢出来。

  等退出数丈,昭元忽然提气戒备,低声道:“阁下赶快从左边走,趁岗哨未加强之时逃出去。我吸引他们追反方向。”茅草中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回答。昭元道:“你现在不信也得信!你想在我发声之前就杀死我,那是绝不可能。机不可失,你再不走,我现在就要喊了!”话未说完,一条黑影突然从茅草中现出,直向左边飞窜,眨眼间已是潜出好远。昭元度他已远远隐没于黑暗中了,忽然又自到草丛中钻了一下,扔了一块石头朝右边,打得矛草直晃,自己则提着裤子退出来,边跑边大叫:“有鬼!有鬼!那边有鬼!”

  顷刻之间,便有好几十人都来到,全都对他厉声道:“鬼在哪里?”昭元面色苍白,就象是快要站不稳地,指着那边矛草颤声道:“我好象看见一个鬼影在那边窜过去了,真的,真的!”那些人见他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甚至连尿都滴滴往下流,实是不由得不信。他们互望一眼,齐地发一声喊,全山的人都呼喝着朝那边合围过去。

  于是这整个后半夜简直就再也无法睡眠了。漫山漫岭都是喊声巡查呼喝声,火把照得半天红,既似忙乱,又似整齐,隐隐然似是有人在指挥,很慢但又滴水不漏地朝昭元所指的那一边稳稳合围。所有的工奴都吓作一团之际,昭元眼望这气势,心下也暗暗吃惊:“他们的势力还真不小!打死也不可能是普通土匪马贼。”

  然而方向既错,那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那公主心头怒极,命令所有人只能论班睡觉,白天还要继续一寸一寸搜,只差没有放火烧山。昭元心头本来还甚担心那人没能抓住机会逃出,但见他们忙活了一整天还是什么都没搜着,这才放下心来。

  要知昭元观察了这许多时日后,越来越疑心那些盗匪成天挂在嘴上的什么“十年后准你们入伙”根本就是骗众人的,心下早已绝望。因此,他只盼那人能够真正探得什么消息,引起某国或某几国注意,便可来解救众人和自己。

  到了晚上,昭元正自暗暗欣慰,忽觉似有一大群人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他心头忽然一惊,急忙悄悄在脸上多擦些土灰,装作更如土色的样子,假装在睡。不一会,那一大群人已来,只听一人怒喝道:“看见鬼影子的混蛋,你出来!”

  昭元全身一哆唆,吓得直往里缩。那人怒发如狂,吼道:“小兔崽子,到底看见了什么?害得老子忙活一天一夜?!”说着一个箭步就要冲进来抓住昭元痛打。昭元心头一急,正自心念电转要不要立刻拼命,忽然眼角一扫,立刻掩面抱头,悲声求道:“小的……的确是看见了鬼影子,吓得裤子都尿出来了,哪敢还敢撒谎欺瞒各位大爷?”

  那人怒道:“小兔崽子,你一看错不要紧,却害我们找错方向!他妈的,你长这双眼睛作甚!”昭元心头又惊又悔,正要动手,忽听那公主冷冷的声音道:“许老四,你们自己无能,便要赶快找个替罪羊狠狠做给我看么?小孩还只是看错了,你们大人却是想错了!”那许老四吃了一惊,连忙缩身退回,陪笑道:“公……恭迎主人。想不到您亲自来了。”显然,他本来是要称公主的,但却立刻改变了称呼。

  那公主冷笑一声,道:“我不亲自来,你们若又撒谎,谁来割你们耳朵?”那许老四面色大变,半点不敢言语。昭元一听,知自己特地强调的那“撒谎”二字起了作用,心下大喜,面上却是丝毫不敢露出半丝神色,只是抱头发抖。那公主冷眼看了看众人,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一人大声道:“主人,我看这小子是故意说错方向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昭元见这人正是那曾经要抢自己饭的陈阿大,更是心头剧震,急忙愤声喊道:“不,不,我没有!我没有!他是在报复我!”那公主顿时回过身来,扫了一眼昭元,对陈阿大道:“你亲眼看见的?”那陈阿大一怔,微一犹豫,结结巴巴道:“他去撒尿,我模糊之间似乎听见了他在说话。”

  昭元急得满头大汗,额上青筋直跳,喊道:“不,不,我没有!他是在撒谎!他是陷害我!他抢我的饭,我不让……”那公主忽然冷冷道:“闭嘴!”昭元吓了一跳,连忙闭嘴。那公主和颜悦色对陈阿大道:“你是亲眼看见的么?还是你想的?你抢过他的饭么?”

  那陈阿大本来还心头惴惴,忽见这位公主对自己似远比对昭元相信,立刻信心大增,道:“小的是亲眼看见的。”那公主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道:“真的?”陈阿大一惊,但还是镇定自若道:“是的。”那公主点了点了头,续道:“那你可是抢他的饭他不给,现在为了报复他?”

  陈阿大忽然一下道:“我根本就没有抢过他饭,怎么会来报复他?我是想向主人您一尽忠心。”昭元急道:“他在撒谎!他在陷害我!”那公主却根本充耳不闻,只是对那陈阿大道:“你若真有此忠心,倒算难得。”忽然对剩下的人道:“他是不是抢过这小孩的饭哪?”

  众人略一迟疑,那陈阿大忽然道:“你们说,我怎么会抢这小子的饭?我陈阿大是这样的人么?说出来谁信哪?”此话一落,立刻便有几人附和道:“陈大哥光明磊落,从来不做这等事的。”

  昭元面色如土,看了几眼众人,面色越发绝望,忽然一下扑到正死死低头的孟老三面前,苦苦求道:“孟大哥,孟大叔,你是亲眼看见他抢我饭的。我们是一起患难来这里的,你帮我作证,好不好?”孟老三这下显得极是突出,再也没法躲藏。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陈阿大已怒道:“孟老三!主人问你话呢!”

  孟老三全身一颤,道:“没……没有……没有抢饭。”说着连忙低下头去,根本不敢看昭元那目瞪口呆的神情。那公主扫了扫他们神色,笑道:“好,好!”忽然转过身去,对自己手下那些人看了看,道:“你们见过他们抢饭么?”那些人一哆唆,一人道:“平日没有太注意。”

  那公主笑道:“很好,很好。你们都很狡猾,都知道向我说假话时留下余地。”那些人立刻面色大变,扑通扑通全都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那公主冷笑道:“起来!你们有这点脑筋,若能多放到做事上,焉知不能有大成?整天只知喝酒吃肉,那有什么用?”说着又转过身来,却见那陈阿大也是早已吓得跪了下来。

  那公主笑道:“你也有两分聪明,知道把握时机。可惜,我最恨别人想欺骗我来占便宜。再说,你聪明也聪明不到底。你一来看人不明,不知对我是不能存此等心思的,二来说话也不知留三分余地。你这等人,最容易自以为聪明而坏事,收你为属下有什么用?”

  陈阿大面色如土,磕头如捣蒜。那公主一晃头,许老四和另外一人已过来押了他离开。昭元喜极而泣,一把就要扑上来磕头,但却一下没注意,反被孟老三绊了一跤,几乎就象是要朝那公主扑过来。那公主眉头一皱,衣袖轻拂,已将他反着拂了个跟头。

  昭元只得茫然缩立,不知所措,更不敢说话。一人道:“这小子……”那公主扫了一眼他,冷冷道:“还想推到这小孩身上么?”那人不敢说话。

  那公主扫了一眼昭元,见他瑟缩发抖,转回头来道:“这小孩倒还老实,只是被那黑影故意误导,倒也不算是他的错。看他似有两分书卷气,好象还读过点书。以后让他去打扫厅院,伺候客人便是,起码比这出蛮力成效高些。”众人都是连声称事。

  那公主扫了一眼众人,忽然又对章老三那几人道:“这些人老成些,也去干些洒扫活。哼哼,我说你们一个个都快变成酒曩饭袋了,怎么还能活计不断,原来却是在干这买卖人口的事。他们已经进来了,也就算了。但以后可绝对不行。不然的话,你们自己变得太会享受了,那可就麻烦了。”众属下都是称是,心头却忍不住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事来钱不少,又能替我们干些活,干嘛不做?谁跟钱有仇啊?”

  那公主望着那远方的夜空,心头似乎甚是烦乱,哼了一声,回身离开。昭元慢慢回见孟老三,却见他满面羞惭,根本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只是道:“是老哥我不要脸,对不起你。”昭元诚恳地道:“孟大哥,当时你为情势所逼,我绝不怪你。”孟老三感激万分,连声叹气。

  昭元退了回去,靠着石壁眯眼而睡,想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情形,不由得暗自庆幸:“我怎么会怪你?嘿嘿,若不是你,我只怕还真是麻烦了。……嗯,那公主的眼神真厉害,就那么随便一瞥,就象要掏心一样,要在她面前装白痴可还真不容易。”正自微有自得,忽然又出了一身冷汗:“我不过是有心对无心,算什么赢她?若不是她心不在焉,加上太轻视我是个‘小孩’,我只怕还真难逃此劫。说起来,我也真是幸运。”

  第二天,昭元和孟老三等人果然被指派去主做撒扫庭院的事。孟老三心头惭愧,对昭元当真是言听计从,事事回护,要补偿自己之过。昭元其实利用了他,自己心头既是有鬼,也是一样对他极好,想要补偿。孟老三虽是粗人,但昭元细心告诫之下,居然也渐渐知道对哪些东西应该怎么擦拭精细了。二人彼此相护,将那些地方打扫得甚好。那些马贼和古董贩子们见他们也还知道轻手轻脚,也就把他们两人加到了专门负责擦拭古董的那队人里。这活计自然要轻松许多,当然,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做了几天,孟老三越来越熟,也就渐渐可以不用老要昭元在旁边看着了。昭元心头得空,不免细细打量起那些古董来。他曾经杜宇等人亲自指点,对这古董造诣本来就已是颇深,现在又见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古董文物,自然更有练习手眼的机会。多看多摸之下,有些古董上的许许多多的怪字,他已渐渐有能够猜测出来的趋势,甚至还能牵动他对无字天书的记忆。他反正也已经暂定了来了,准备一心等待那逃走者快速带兵来救,另外也想借此参悟无字天书,增强自己武功,是以也就干脆先放下心来,仔细研习这些古董。

  这一天,照例又是有外人来谈论生意,昭元自然和另外几人一起,专门负责搬进搬出谈妥的东西和古物。那些古董进进出出,双方都是讨价还价,指摘其是何等传承。有时昭元听他们其实说的有错,也只是心头暗笑,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忽然,昭元听到隔了几间房处忽然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裂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怒喝:“好你个猪头,竟然将宝贝摔破?”接着便是痛打声和一人的苦苦哀求声,正是孟老三。这边谈论的人也都停了下来。许老四皱眉道:“肯定又是哪个混蛋摔破了东西。”说着便要过去。那几名古董商人也跟了去。昭元也悄悄跟上。

  一到那边,却见几片瓷壶的碎片之上,孟老三正被打得满地乱滚;一人一边用皮鞭抽他,一边还在怒骂。许老四一见那本来摆好的上货处少了一个瓷壶,心头大痛,一把夺过皮鞭狠狠抽打:“猪头!”抽了几鞭,余怒未熄,喝道:“他娘的,把他卖一百遍都抵不上这个价!把他拖出去痛打三天三夜!叫所有擦古董的小子们都来看着!”

  他手一摆,便有二人要将孟老三架出去。昭元眼见孟老三现在就已浑身血痕,奄奄一息,若是再拖出去痛打,只怕连一百棍都熬不到就会完全昏迷。他想起自己还利用了孟老三来帮自己保命,顿时再也忍不住,忽然奋声道:“这东西根本不值钱,何必这么重罚他?”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四)

  

  众人都吃了一惊。那许老四转头过来,怒道:“你说什么?”昭元硬着头皮道:“这件东西根本就不入流,乃是一文不值的货,就算打破,也没什么损失。他被打这么多……已经—已经足够了。”那许老四看了几眼,怒极之下,反而笑了起来,道:“这瓷壶乃是千余年前夏代遗物,如此贵重,你居然敢说它一文不值?”

  昭元咬牙道:“它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时候的东西,只不过窑色碰巧杂了一点,又碰巧被埋在了深层土中,所以有人可能以为它是夏代气息。其实这个东西不过几十年前,到处都是成千成万,最多十文一个。”那许老四正要发作,一名客人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碎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给旁边几位客人看。许老四一怔,便停下了手。

  那客人看了又看,忽然叹了口气,摇头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宝物。”昭元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老四已自重重一脚踢来,怒道:“猪头!猪头!一块拖出去打!”

  众目睽睽之下,昭元和孟老三被拖将出去狠狠之打。看看打了三四十棍,孟老三已是惨叫一声,晕了过去,这才停手。但等他醒过来时候,又是好几十棍下去,打得他死去活来。一众擦拭古董之人看着,人人都是面色煞白。

  过了十好几天,昭元和孟老三才又可以开始擦拭。但这一次,他们却是被派去擦拭最低、最不值钱的那一级别,而且时时大遭白眼。

  这些天乃是旺季,天天有客人来往,生意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一天,几位客人来此,买卖完了货物,有的客人买得多了,便干脆顺便买几个人。昭元等人,自然是要被拉到那些客人面前亮相的。一名客人开门见山道:“俗话说做生意要讲诚信,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不说暗话。我们买人,乃是以后一辈子替我们精擦古董的,还有就是铸仿古之物。因此,我们要的是手脚灵便小心的,不能要马虎的。我们生意大,只要是够灵便的,有多少要多少。”

  许老四打着哈哈道:“那当然是没有问题。各位还请歇息,用完饭后,各寨的人就都来齐了。”昭元等被他暗中集中起来,狠狠训了一顿,说是若不能在客人面前尽量把手艺表现出来,或是再出差错,那便绝不能容忍。等到了下午,众人一个个擦拭,昭元和孟老三自然不敢怠慢。那人看了昭元一眼,忽道:“许老四,你这就不对了。据说你们这里有个眼光奇低的小子,硬把宝贝说成是石头,是不是这小子?还有那什么摔破东西的人……”

  许老四哈哈大笑道:“我许老四是什么人,怎么会不讲诚信?当年要不是我为朋友两肋插刀,兄弟们能从衙门里活着回来吗?我会在衙门里呆不下去吗?我明人不说暗话,这人明明手艺极佳,乃是我们这里的台柱子。论起价来,只怕他还要比别人高些。你说的那个小子也是有的,不过已经罚去喂马了。”说着道:“把那俩混蛋叫来跟大爷见见。”

  旁边有人飞也似地去了,回来时果然带了二人,一个跟昭元差不多高,另一个则有些象孟老三,都是畏畏缩缩地和那人见面。许老四笑道:“干出那样的事,我怎么能还让他们干这活?只怕打发他们给马擦身,都还抬举了他们。”

  那人看来看去,又仔细看了看昭元和孟老三的手法,这才相信起来,道:“原来如此。这两人手艺只算勉强,不如一人算八分人。”许老四拂然不悦道:“你也是明白人,怎么这么讲话?这二人乃是略高于众人,若我说还是要每人算十二分之价。”那人道:“不对不对。那小个已然勉强,这大个头就更是不行,岂能如此要价?”

  双方唇枪舌剑,争论许久,终于还是算是一人算十二分,一人算八分,来个取平,算是成交。到了黄昏,交割完毕,也就正好趁着夜色出山。这要出山,昭元等人却是又是要先被各各加上脚镣,并被麻晕再行。昭元无法留下来不走,大叹可惜,但也只好安慰自己:只要不是这么处在深山之中,可能就容易钻空子或是胁迫他们。想到这里,他才心意稍和。

  车内寂寂,车行隆隆,一切似乎都跟来时一样。几天几夜之后,似乎终于到了一处城外不远不近的庄园处,马车一直驶了过去。昭元每次都是早醒,这次从窗缝里朝外偷看,心想:“看来做古董真是赚钱,这宅院可真高大宏伟。”心头也不免犯愁:“如此墙高壕深,防范必严,又怎么好去行动逃跑?”

  正寻思间,那马车丝毫不停,居然已经驶过了那所大宅院,朝林边另外的几处不甚起眼的院落驶去。昭元大喜,暗笑刚才还真是自己吓自己。等到下车,他假装和众人一样被唤醒,却被一群人紧紧围上,各自带向一座小屋。

  昭元正自惴惴不安,一进屋中,一个象是家主模样的人正坐在里面,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那人一看到管家带着昭元进来,立刻起来,满脸堆欢,笑道:“我等使了些手段,请得公子大驾光临,其中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公子请安坐,我等为公子开链。”

  昭元万没想到他等的居然便是自己,心中一惊,疑心他认出了自己楚王身份。那人呵呵笑道:“公子不必惊慌。公子眼力非凡,还年纪轻轻,便已不在我那几个古董行里几十年的朋友之下,乃是难得的人才。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是做古董珠宝生意的,现在想请公子加如我们这一行,日后富贵同享。公子意下如何?”说着使了个眼色。

  那管家立刻躬身打开了昭元的手镣脚镣,居然没有半点迟疑或是留什么手脚,反而把昭元弄得半点摸不着头脑。但不管怎么样,毕竟还是要先本能地活动一下手脚,体验一下自由的感觉。那股想立刻逃跑的想法,居然也一时间被这好奇心盖过。那管家一切理毕,躬身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昭元久久望着那家主,忽然道:“你就是那天捡起碎片看的那位客人?”那家主笑道:“公子识人识物,都是眼力不凡。只不过当时在下乃是略略有所易容,现在却是真面相对。原因无他,乃是想以诚待公子。”昭元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当日便已有招揽我入伙之意了。”

  那家主见他开颜,也自笑道:“当日公子仗义而言,令在下甚为钦佩。那个瓷器,在下只有在公子提醒之下,还专门看了其断面,才能断定其不值几文。可公子竟然能直接看出,这份眼力,在下这伙伴中实无一人能及。不瞒公子,我等做的乃是古董生意,虽然跟马贼交易,却从来没有参与他们的什么事。想来公子也能看出这些来。”

  昭元一笑,并不答话。那家主续道:“在下当日见公子眼力非凡,顿时便暗暗注意。公子虽然身陷奴隶,心神不定,气度似乎也是着意掩藏,可是经在下仔细看来,还是发现公子一举一动都与常人不同,当时便起了招揽公子之意。只是怕欲速则不达,是以在下故意说公子眼力有差,累公子受委屈了。后来,我等悄悄打听公子之身世来由,知道公子其实乃是为了一个烧饼被抓的。恕在下直言:公子虽然落难,但若是真的不想被抓,那几个公差是说什么也留不下公子的。依在下看来,定是公子自觉拿人东西,心中有愧,这才束手就擒的。我们生意人行走江湖与人交易,讲究的是长期合作,最重的就是一个“信”字。有钱要赚,失约认罚,说的便是无论生意是成功是失败,这个“信”字都绝不可丢。公子肯为一小小烧饼而守信,愿受处罚,生意场上定然也会极以信义为重,乃是合作的好伙伴。再加上这分眼光,更是干我们这一行一等一的人才。我等去与人交易,鉴定贵贱,总不能去将其砸碎来鉴定吧?是以在下才如此这般请公子来。”

  昭元沉吟不答。那家主看了看他神情,道:“公子,我等做生意的,讲究的是成约之后金货互易的守信,却不是成约前守信。明知货好,却说货坏以压低买价,乃是行内惯例。此事人人皆行,实在不算在内。试想若是在下当时就如此表明公子眼力,只怕公子绝不会这么容易便被许老四放手。我等当时故意点名说不要公子,实在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一来不这样反而不正常,二来也可提醒他主动来抢着让公子充数。弟兄们有的不理解,可是在在下看来,要请动公子这般眼力的人,不要说这几个人的买价,便是再多十倍的价钱,在下等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我们此行,其他所有买的人不过是搭头和障眼人物,公子才是万金之宝。”

  昭元忽道:“你却何以知道,我便会加入你们呢?”那家主笑道:“在下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在这里便斗胆先猜上一猜。初遇公子时,公子神情落寞,似乎凡事都不放在心上,象是有什么伤绝之事。在下猜公子定然本是富室公子,一时遭了非常之变,伤心过重,只想离开伤心地。但走至半路,却又发觉未备齐行路物品,是以才身陷窘境。”

  昭元心头一宽:“看来他还没有知道我最根本的身份。”但毕竟这家主说的基本上也还是对的,而且伤心大变这几个字,更在他心中搅起了久已压抑、曾经以为已经忘却的痛苦,终还是令他难过万分。

  那家主顿了顿,见昭元神色凄凉,不置可否,又道:“公子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一是填饱口腹,一是远离此地。我们乃是游行商人,本钱雄厚,自然不愁吃穿。同时,我们又四海为家,利之所致,要走多远就走多远,正好能满足了公子的这两项要求。因此,在下虽然不敢肯定公子一定会应承下来,但却敢确信公子起码定会认真考虑。当然,在下绝无勉强之意,一切惟公子自行决定。”

  昭元想了一想,觉得他所说也甚是有道理:自己反正巴不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如今有了机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说了,自己就算不答应,又能去干什么?还不不是要混口饭吃?还不是要找些事做,来干扰自己心神?而且他们乃是生意人,不是专门行善的善人,眼光也非同寻常。这次他们既准备得如此周详,花了这么大本钱,肯定不甘心空手放自己走。

  同时,更重要的是他们脚步略显轻浮,不象是有高深武功之样。自己虽然还不甚明白他们底细,但至少也用不着太怕他们。只要自己不被锁住,那机会就可说多的是。自己根本不畏剧毒,对幻术的抵抗能力也强出常人许多,他们想用毒自己迷自己的办法来控制自己,却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这人花钱将自己从山中救出,毕竟也免了自己麻烦,说是救命恩人,倒也不为太过。

  昭元想来想去,心头已然是豁然开朗,笑道:“既然先生如此诚意,在下便却之不恭了。在下的名姓先生是知道的了。只不知先生怎样称呼?”

  那人见他果然答应下来,立刻眉花眼笑:“赵兄弟赏脸,乃是我们的荣幸。在下姓陈名自远,手下大都以排行称呼。象刚刚那个管家叫李二,下面有王三,赵四等等。大家名虽主仆,其实乃是合伙作生意,也没什么高下尊卑。这分成起来,因为当年我出本为大,自得三成,余下便由其余兄弟大体上平分。赵兄弟眼力非凡,日后定能为我们赢取巨利,这分成上绝然不会亏待。赵兄弟若是加入,那么连同在下,便一共是十七人。看赵兄弟年纪极轻,日后我们称赵兄弟为赵十七如何?”

  昭元知他们很多都是假名,自也不想深问。他忽然想起那几个同来的人,便道:“此名甚好。不过跟我一起来的那几个同伴……”

  陈自远失笑道:“他们不过是小兄弟的搭头,我们要他们做甚?说实在话,我一见小兄弟,便隐隐觉得,小兄弟绝然不能用其他的什么办法来拘束,只能劝服小兄弟之心以请。小兄弟有信又义,决不会欺害我等。即使将来要走,也必是自觉已还我们的比我们损失的要多才肯走,否则便打死,小兄弟也是不肯走。而且即使走的时候,也定是好说好散,各留仁义。这几个人不过就是为了掩护小兄弟的,现在已立大功,我们留他们作甚?他们早已被除了锁链,各各给了些路费,就要打发他们各归各家。小兄弟若是不信,也可以亲自去送他们走。”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五)

  

  昭元心想:“你好象也很明白,我跟他们几个关系不错,是以特地用这个来让我感恩。嘿嘿,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大大地还了一下利用孟老三,去误导那公主之过了。”当下笑道:“不用了。陈大叔眼光高远,定然生意不小,本赚皆厚,这区区一点路费买金什么的,绝对不会计较。”陈自远哈哈大笑,道:“多承小兄弟夸奖。说实在话,那几个人碰上了公子,也真算是他们的福气。我们这番为了请到公子,实在不能太过显眼,这才一气要了好几个作作掩藏,免得他们起疑之下,居为奇货。”

  昭元心头忽然一动:“他们若是回去,会不会泄露里面的什么?”但转念一想,此地马贼买卖人口和做那些生意,肯定是多少年人无数人知晓的事,他们又隐瞒什么?唯一所想隐瞒的,似是他们跟某国有明里暗里的关系。而这些,孟老三他们自是绝对看不出来。

  而周围大国,肯定有知晓此事的,只不过不是暗中支持利用,就是彼此心怀叵测,巴不得别人耗力去剿。若无强力之人引大军来剿,那结局只怕还不如一场笑话。可是自己现在羞于见人,又哪里有脸再去说这等军国大事?而且国政由众权臣和……樊舜华把持,自己便说了也未必有什么效。

  昭元想来想去,既盼那逃走之人能快速搬兵来,但又疑他也未必有什么能力,不免心际千头万绪,烦恼万分。再加上他一想这等大事,立刻便会忍不住想起樊舜华,一阵烧灼般的痛苦之下,不免又是一阵心酸和颓废:“我根本都不配当国君,又怎配去操心这些事?”

  果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心念立刻将昭元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昭元定了定神,却见陈自远正紧紧看着自己,心下微惊,连忙故作失笑状,道:“如此说来,在下便已先当了一回百里奚了。这等生意经,在下虽然尚未来得及入行,便已从陈大哥这里学了一招。”

  那百里奚乃前世奇才,可惜运气不佳,流落至楚。秦穆公闻其贤,便特意用最贱的五张羊皮换一个奴隶的价格,买了他回来,以免引人注意为别人所用。一旦其到了秦国,立刻便被用为相国,秦穆公遂为西戎霸主。陈自远听他所言大有吹捧自己之意,甚是欢喜,笑道:“这做生意本来便是真真假假,信义二字虽是在达成协议之后一定要遵守的,但彼此协议之前出价还价、互设心机,那却也是毫不可废。不然的话,我等现在,只怕已穷得要跟小兄弟一样偷烧饼了。”二人哈哈大笑。

  当下那陈自远将一众在近旁的兄弟都叫了过来,一共有七八人,都与昭元一一见礼。当时天下士大夫大多重农轻商,但昭元屡遭大变,着意要忘却自己本来身份,反而与他们分外亲热,丝毫不存鄙视商人之心。那些人有的对他甚为客气,有的却隐隐约约似有瞧不起他之态,他都丝毫不计较。

  到了次日,那陈自远和昭元到他所藏货中间,一同检选;遇有疑问,便互相探讨。于是许多原来不能确定贵贱之物,便都有了身价;而原来许多看错身价的东西,也都一一有数了。其余之人,则是多干些杂事,如联系客商之类。

  那些本来对买他的这笔钱有些不以为然的人,现在见他所言凿凿,鉴别准确,连陈老大都连声叹服,心中才渐渐不得不服。几日之内,昭元已对他们的藏货基本鉴识完毕,便出外到临近城中的古董店中逛了几逛,买了好几样其实极为珍贵、但却被老板低估的古董回来,一转手之下,立刻便是十倍百倍的获利,银钱真是滚滚而来。那曾经卖出的老板自是后悔得死去活来,这边人人却都是乐得合不拢嘴。但买卖中脱手之物,不能因别人慧眼增值而反悔,却是各行各业的普遍规矩,他们自然也没办法。

  陈老大这一方怕昭元眼光被暴露,引得别人专门注意他,是以也就每次都故意将许多东西混在一起买。昭元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每次都是扮演跟班。而且从来不在看的时候买,都是昭元出去之后,再由体面些的大人来买。因此,那些人也不好识别。

  昭元见这古董获利极是可观,心下暗暗惊叹:“怪不得有人言七十二行,古董为王,还真是一点不假。”但转念一想,却又想起了杜宇的话:“窃国之盗,永远都是获利最丰者”,不免又是心头难过。

  这本来乃是淡季时节,陈老大原本也是没打算赚多少的,可是有昭元坐镇,居然也还是能光靠买来卖去而获利,其利之丰居然不在旺季之下。不上数日,陈老大这边诸人原来的轻视之心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个都对这位新的小老弟佩服得五体投地,人人把他当金娃娃财神爷捧着,和他的关系也是空前的好了起来。渐渐地,精选古物的事便由他一人负责,那陈自远专心跑门路拉关系,生意更是如鱼得水。

  到了月末,这次存货居然已是大体已是卖完,获利远超预料,人人都乐得梦中都笑出声来。由于此次利多,便打算干脆先分一次红,让大家都去快乐快乐。于是陈老大便在一间大客栈包了宴席,要好好清闲一下。

  这些商人本来都是唯利之徒,但既要长赚大赚,心中却也不得不有几分信义,是以对昭元开始的为饼受罚之事确有几分佩服。再加上他们惟恐昭元太早便甩手不干,是以一个个都在席上大赞他如何见识了得,日日捡选之下,如何如何勤苦却又从不喊累,总之就是吃准了他越被夸便越会觉得过意不去,干活就会越卖力。

  昭元心中暗暗苦笑:“什么见识非凡?不过是生长大家,又做不成纨绔子弟,多留了些心来学而已。他们这般奉承,无非是想我日后再多卖力,不要喊累。其实我现在只求手上有事忙个不停才好,便他们不说,我也要抢着去做的。嘿嘿,这些他们又如何能得知?”他屡遭大变,这时候更是用心要将自己变作普通之人,面上自是一口一口与他们说笑,丝毫不显任何异状。甚至见到那些庸脂俗粉前来陪酒卖曲,也是丝毫不拒。

  酒席已罢,便是回到家中分红。所有人中有十七人可以分红,昭元眼光高超,但毕竟还是新来,这一次分到了半成。但仅仅这半成,便已是一千多两银子,足可以在郢都之中买上一两所宅院。当然,这些多是存于钱庄,众人分的乃是银票。真正的现银,也多只是拿个几十两几百两随手花用。

  陈自远见昭元大是感慨,呵呵笑道:“我们这些古董生意,本来便是风险大,红利高的行业,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此中熟手。无论进货、出货、定价、拉客,只要选对了人,那么便是财源滚滚。但若是不得人,一年之内亏个底朝天,也是时有耳闻。赵兄弟初入行中,见到这么些银两,自然是会有些感慨。说起来,这次的分红里倒有一大半是你的功劳,反而是被我们多占了便宜。席间兄弟们对你那样赞不绝口,也是自知占了便宜,生怕你不高兴。不过这次是你初来,下次你分成之时,自然要占多些。咱们且好好地干,我看你不上十年,便能积累巨万财富。那时你便可洗手纳福,快意一生,可不痛快?”

  昭元面上自然也呵呵陪笑,心中却对那些财物毫无感觉:“我要这么家财何用?当年我曾富有楚国,还不是过眼云烟?”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又是惆怅起来,但旋即又呸道:“我已立志不再想原来之事,现在怎的又想了起来!”

  待得回到房中,昭元想着想着,忽然间心头一动,顿时愁眉不展:“现在货品已卖了大半,看样子下一拨生意还要过个把月,才会动身大干。他们都趁这空档嫖娼的嫖娼,赌博的赌博,自是乐之无及。可我无此爱好,这清闲日子可怎生熬过?”

  他想来想去,一时间却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折腾到半夜,忽然想道:“杜先生曾经著有《蜀王济世篇》,后来真本被人抢去,我却幸好还记得大概。我现在就将之默写下来,再有空闲便加以注释,也算是功德一件。……嗯,杜先生多年来已可算是世外高人,不算……不算世间,我想这些可不算是想以前……以前之事。”

  昭元想到这里,次日便去买了十好几匹最好的细绢,送到书馆要人裁装成册。那些人从来没见过一人出手如此阔绰,以为他要印书,欺他不懂行情,暗中加了好几成的价钱。昭元虽知,却也懒得计较,待买回来便开始默写。

  他心中对杜宇极是崇敬,这默写便想务求与原来一模一样,是以总要穷极心力回忆,总希望书上的文句、字体、乃至各句所书写的位置都一丝不错才最好。因此,原来以为几天便能抄完的,却默了十来天还没默完,总之是只要稍有不满意,便完全重写那一页。好在他现在手头阔绰,随身银票一伸,店主便急急为他办好新的送来,丝毫也不觉麻烦。

  昭元默得再慢,如此二十余日后,那书也快默完了。昭元望着这卧眉山洪荒居的著作终于在外有成,心情甚是舒畅,却又怕闲下来又是难办,便急忙又到原来那些尚未完全定价的古董那里去看,既当是散散心,了解了解上古人情,也当是一种逃避。

  一些同伴本来在这堆满杂物的房间里赌钱取乐,见他忽然又来,又都是大捧特捧他干活上心。有好事者反正也是无甚事,便也跟来看他热闹。这些昭元自然是一笑置之。

  但昭元看来看去,总是觉得上面的字迹太过难以辨认,始终太难理解、太难猜测。一直到众人赌钱都快没劲了,他却依然是全无头绪。昭元也不以为意,只是自己安慰:“看来人力有时而穷,我又何必执着?设若后人尽知前人秘密,那这世界未免也太过平淡无聊了。”那些看热闹的人见无新发现,不免微觉失望,但讨好之下,便有又人要拉他去赌博。

  昭元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又回头去看自己那精心复写的《蜀王济世篇》。依他的想法,乃是准备再给它装些装饰,日后好刊印世间,也算是帮杜宇完成一项功德。可惜这毕竟是已默完的事了,他看着看着,怎么也无法把全副心神沉浸进去,老是容易想到那些古董上难以理解的怪字。

  昭元想来想去,甚至都把无字天书中的笔法也拿来对比,却依然是似是而非,总是神韵有差。他想得头破,正待放弃,忽然脑中一动:那些古董上的文字虽然极是原始,但自己似乎好象在哪里见过有些神似的笔法。

  昭元想了许久,忽然想起那似乎就是望帝之笔法。当日他曾经就问过望帝,问这书上的字体何以如此难认,自己很久才能勉强看得明白?结果望帝说,这乃是蜀地古体,聊以纪念。如今这些古董上的字,显然比望帝的要更为难认,但笔划之间却隐隐仍有相通之处。

  一想到这里,那些古字在他脑海中,便立刻显得不再是那么全无章法了。昭元立刻便又冲到那古董之室,将那些古物抱到面前,一一细细摸看,一字字地慢慢辨认,不住地自言自语,念念有声。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回 飘萍浮水已无根(六)

  

  那些旁边正在赌博的兄弟见他忽然如此注目,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大有价值之事,但左看右看,那些东西除了年代似乎甚为古老之外,实在也看不出来有何特异之处。内中一人好奇,叫了昭元几声,见他勉强应答之际却仍是默念怪字,嘻嘻笑道:“怪不得他行我们不行。干这一行,就是要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其中真味。我们心头都是女人骰子,只怕学死,也还是顶多跨得进半只脚。”众人哄笑声中,也就无人再理昭元。

  昭元却是完完全全身心俱入,傻了一般地只知默念体认。到得晚饭时,他干脆就叫仆役将饭菜都搬到那房中,边吃边看,边睡边想,当真可说是废寝忘食。如此数日,那些古字已然猜出了许多,那些文句也渐渐可以读出意思来了,不免令他越来越是兴奋。

  可惜那些猜出来的话,似乎又大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除了极是难懂之外,还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比如什么“回返数千年的家乡”,什么“往极东而行”“北方通东方”等等,让人莫名其妙。昭元读了许多遍,将那些字句一一抄描在绢册上,日夜翻看,却仍是不解其意。折腾了几天,他终于又象大彻大悟一般,失笑道:“我自己才说过前人要留些秘密的,怎么现在又忘了?”

  当下他放下本册,揽过铜镜自照,见自己在这几日内已着实瘦了一整圈,心下更是暗笑自己之痴迷。他《蜀王济世篇》已基本摹完,选了最好的一册装订下来贴身藏好,其余的废页都装在一个箱子中,再也不去想。等修养了两日,他身体已是健壮如初。

  但这无聊之下,昭元身体虽好,精神却极是难熬。要知无论是身陷饥饿、牢狱、繁忙、劳累,都不过是身体之苦痛,这心头之苦却是真正最难,也是他最怕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可是却又找不到事做,反而极是难受,只得一难受就慌忙去抄那济世篇,抄了一本又一本,也不顾抄得好不好了。他心中想法,乃是想日后到一个极远的地方,再将其传下来,免得自己身份暴露。

  这一日已是上次宴席后约定的再会之期,那几个散去的人又都回了来,众人便准备往西北一带远行。收拾之间,几个人说起昭元看那些怪字的痴迷模样,都是连声哄笑,弄得昭元甚是尴尬。

  陈自远见昭元被众人说得不好意思,忙解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十七弟眼光非常,现在你们看来可笑,日后说不定便是无价之宝。赵兄弟,那些难解之物其实是我们大前年在西域买回来的,虽然一直没人要,但本来也没花几个钱,也就一直扔在这儿了。本来呢,我们都还准备扔掉的。你若是有兴趣,那些便通通都是你的了。而且我们这次远行就要去西域,说不定又能买些新的来。若能多凑些文句,说不定便被你定出一门古语也说不定。即使最后发现无用,那便当做一样乐趣便是,总好过他们的什么赌博嫖娼不争气。”

  众人哄笑声中,已是收拾已毕,便交代了得力仆人守门,一行人打道出发。他们本钱本大,这行准备了几十匹驼马,除人手一匹之外,还驮了不少东西。至于通兑银票和现钱,那自然更是不少。同时,沿途还有一些平日曾有来往的生意伙伴照应,走得也很慢,自然丝毫不觉其苦。

  昭元但见沿途风情,想起就要远离这些地方,自己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轻松了起来。他出发时见骡马甚多,便不顾众人取笑,多带了些绢册笔墨。他想起太师父和望帝平日所说“事事皆学问”的话来,见有值得记录之事,便不吝笔墨,记上几笔,倒也自得其乐。

  但行了几日,昭元却忽然觉得这路似是越来越熟悉。再一细想,忽然想起:“这似乎是去洛阳的方向。”他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大惊,但见这些人也实在不象是什么要抓自己去洛阳的样子,问起来时,也都直告准备在那里再买些补养休息休息再出发。昭元见他们实在不似作伪,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洛阳乃是首区一指的大城,其内花花享乐之处自然极多。这些人才到洛阳,还没完全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去享乐,采买东西的活,反而几乎没人肯干。至于住的,也是远离那原来公孙门之处。昭元大是放心,只是心头想早些离开,也就不大愿意出去。

  这一日昭元实在无聊,又被众人拉之不过,只好跟他们一起上街闲逛。他多日没有出去,见这洛阳城繁华如昔,心头感慨:“当年我虽然也是富家之子,可一天到晚却都是在想着怎么讨好同学、免受歧视,根本便没什么心情来赏玩。现在我来此,虽然所处不过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但所受尊重和讨好,却实在让人觉有天壤之别。唉,也许我本来就该是这些人一类的。嘿嘿,当初爹爹一心盼我能挤进那些上等人的圈子,现在想来,真是梦幻一场。”

  才上街一会,那几个酒赌之徒便迫不及待要跑赌馆、酒楼、妓院这老三项。昭元实在推不过,只好骗自己说万事皆学问,也跟着进去赌馆体验一下情形。

  那几个同伴乃是见赌忘命之辈,开始拉昭元去赌时一个个都是死力,简直象是不赌就是跟他们有仇一样,可现在一进了局,立刻便什么都忘了,哪里还管得昭元怎样?昭元暗笑:“原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里居然也有表现。”

  他小心翼翼地溜了出来,顿时觉得不但耳根清静,简直连呼吸都清新了许多。他心情也不由得大畅起来,便也信步观赏开来。他不知怎么的,少儿心性似乎还是甚大,特别喜欢看那些好玩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毕竟半大不小,却也只好偷偷看,不好意思真买。

  昭元越逛越有兴致,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待逛到一处铁匠铺时,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阵难过:“当初我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虽然手上还有镣铐,可那种感觉是多么温馨啊。现在我完全自由了,可是我的心却似乎还被她铐着。唉,这种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昭元正自呆呆发怔,忽听前面一阵吆喝声,甚至还有些熟悉。抬眼望处,他忽然心如电击:原来这正是公孙门中徒众外练回来的情景——他甚至都看见了魏颉和黑屁股。那声声骄傲的口号声,依然是那么的自信和雄壮;众人那居高临下的神态,更依然是那么的刺目。昭元心头不知怎的,竟是痛苦已极。他拼命低下头去,生怕他们看见自己,暗中咬了咬牙,一步步朝回走。坚持走了几十步,绕过街角之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住,忽然拼命地跑了起来。

  他一口气跑到了那曾经避之惟恐不及的赌馆,喘了许久许久,方才觉得心头好受了些。那几个同伴好象已赌完了,根本不见踪影,想是去了妓院。昭元也知那些公孙门的高徒们早已经离开了,可他却还是不愿意再出去。

  昭元呆呆地看了许久许久,忽然心头一动,有了个放纵的理由:“我若是能看出作弊手法来,那么我肯定也能设局赢钱。日后若是我离开了他们,却又一时缺钱,便可在这里来捞些钱救急。无论如何,多一项本事总是好事。现在既然到了这里,怎能不好好练习?!”

  昭元想到这里,便平生以来第一次上赌场,玩了命般地把身上带的银子乃至银票都推出来赌。他似疯似狂,全然不管输赢,各个台面、不同手法都试来试去,不一会身上的钱便几乎输了个精光。但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总是喧嚣声中心头默念:“我已经看出来了,我又学会了一样本事”,不住地要将身上的东西拿出来赌。别人见他如此,知他心情不正常,自是人人都夸他赌风好,抢着来跟他赌,自始至终也无一人劝他清醒。

  昭元身上的钱越来越少,跟他赌的人也渐渐地变少了。昭元依然在赌,依然在用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赌。忽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因为他拿出的,正是那本自己千辛万苦才凭记忆摹出来的《蜀王济世篇》。

  众人见他情形有异,不觉都停了下来。一人道:“大伙只收银铜珠宝,可不读书的。这本破书也想赌?”昭元忽然暴怒起来,一把将那人领口揪起,死死瞪住他,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破书?”那人见他状若疯狂,而且居然如此大力,吃了一大惊,连忙道:“我要!我要这宝书!”昭元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摔了个跟头,将那书又藏入怀中,冷笑道:“你也配要?哈哈,哈哈!”

  昭元昂首阔步出门,外面已是夜色苍茫。凉风阵阵袭面而来,行人也比平时晚上稀少冷清。他心头不知是什么感觉,既辨认不清方向,也不想辨认方向,老是不由自主地转挑荒凉僻静的地方走去,似乎那里才能遇到杜宇的灵魂,也才能够容纳自己的灵魂。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前面传出了几片微微的人声,似乎还在说着话,象是在寻找着什么。昭元正要躲避,忽然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们看,那是不是?”却正是魏颉的声音。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