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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二十四回 大漠佳人波澜起 BY九头鸟

(2005-10-02 06:34:14)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二十四回 大漠佳人波澜起 BY九头鸟 第二十四回 大漠佳人波澜起 (本书"万王之王"为九头鸟原创且保留全部权利.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请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可以看其汇合版.网页更新可能有延迟,请谅解.) 这一天,书终于被翻到了最后。最后一页上面也一样有一段语重心长的小字,说的是“如今你已功有小成,若能多习惯搏斗招式,便当从此卫道除魔。此后继续修为,功力自然日深,足可傲视当世。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绝不可妄自尊大”等等寻常告诫之语。 昭元知自己的的确确已是真的功成了,心头反而有了某种莫名的淡淡忧伤。他把这后面的小字看了又看,却始终舍不得合上它。忽然,他旁边嘘嘘连声,却是龙儿也来到了他身边,作势要与他摆扑打闹。 昭元心中微微一酸,暗想:“我们不打不相识,从生死之敌变成了现在的好朋友,真是天生的缘分。这许多日夜以来,全靠你我互相解闷,可今后我若离开此地,这个地方便又要只是你一个了。……唉,将来我在远方,纵然阅人无数,却只怕再也难有什么知心朋友。我虽然处闹市之中,却又何尝不是孤身一人?”但他见龙儿兴致勃勃,又想:“它都没有感伤,我却又何必去扰这雅兴?我与它相遇本是有缘,有缘便有离。但得把握当前之乐,彼此知心,日后虽在天涯,也仍然堪为比邻。”当下也如平常一般和龙儿扭摆为乐。 然而天日仍是一天天过去,已是渐渐地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了。这一日,昭元将所有东西都重新又摆好,看了看那地面,又看了看那石壁,心头苦笑:“现在连重新再译一遍、再刻一遍的事,也都做完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留下来?” 他将那些帛书又郑重包好,恭恭敬敬地将它们又再放进那石棺之中,将棺盖好,拜了三拜,道:“晚辈数百年后有缘来此,得见师父遗蜕,了解师父先世委屈,当努力将此事告以世人,以期让万千华夏子弟都敬师父所部千年之诺。前辈部中委屈,当能昭然于天下,为万世景仰。晚辈虽然功力有些小成,但招式太差,只怕亵渎了前辈宝物。这石剑乃是身系一部千年纪念,徒儿不敢接受,以免万一失落或是损毁。先辈其他遗物,也都留待原地。前辈书中所言,晚辈都已牢记在心,绝不敢违背。” 昭元说罢,又看了看龙儿,见它似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虽然现在又是平日的摆扑时间,可龙儿却仍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忽然,龙儿凑过来缠住了他,却又不肯使力,象是在挽留他。昭元任其缠住,拍了拍它头,只觉它身似比以前略大,精神也更为饱满,心下略感欣慰。但拍头之际,觉它那头顶被自己抓伤咬伤之痕迹虽淡,却还是能感觉出来,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感伤,险些落下泪来:“龙儿,我终于还是要走了。我日后还会想你的,你……也保重!” 龙儿摇晃着身躯,忽然缠紧了他身体,身子贴着他身体螺旋般游动。昭元知它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害己之意,只道它是心情不佳,以动平心。良久之后,昭元却渐渐觉得龙儿身体又渐渐松了开来,自己身上却似有什么东西轻轻挂着。他睁眼一看,原来却是龙儿的一身蛇蜕正在自己身上。再看看龙儿身体,果然似乎大了一点。昭元心中欣慰,知道它又长大了一圈,心道:“我来此一场,终于还是没有扰了你的修行。你和我相处这么久,似乎搏兽之术也大有增强,将来应可不至挨饿。我也可放心离开了。” 昭元叹了口气,走到那墓顶小口轻轻一跃。待他双手触至那口旁石壁,手指用力之处,已是插入石中半寸。他正待拔出一手,再行向上继续插石,却忽觉得自己身体被托了起来。 昭元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却是龙儿正用头在下面顶着自己,自己几乎不费力便可被它顶着向上而去。昭元一拍脑袋:“我可真蠢!早想到这里,只怕老早便能让龙儿送自己出洞,哪里还用在这里面呆这么久?”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如此,自己便不会下力去学这武功,便出去终日得提心吊胆。比较起来,还是现在再出去的好。 龙儿连顶数顶,首尾用力,将昭元送出那小洞,自己也伸出半个身子看着昭元。沙漠中温差极大,这时已是清晨,此穴口又是水源之地,极利水汽凝结。不一会,昭元和它头上身上都蒙上了一层雾水,远远望去,便如泪水一般。 昭元心中感伤,抚摸它头良久,终于还是忍下心来掉头奔去,竟然不敢回头。很久之后他才停步,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那出来之处,只见长草掩映之下,已然不见龙儿身体。昭元知它已回去,心中方才好受一些。 昭元久居墓底,忽然回到开阔世界,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不大适应之感;直到绕着几个大墓跑了好几圈,终于才又找回了些许感觉。他现在功力充沛,奔跑起来,随便一步都是好远,奔跑快意之下,不自禁地长啸连连。 然而这一阵兴奋之后,却又发觉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不免又颓废了不少。昭元静静想了想,觉自己还是先去泉眼处,好生洗洗身上老泥,再往什么地方找几匹野马或是野骆驼,然后才好离开。他找到了原来的泉眼,但见其几已干涸,便又费了半天力气将其重新开大开深。等美美地洗了这一年来的第一个澡,出浴之时,简直是全身八万四千毛孔无一不痛快。 昭元正要离开,忽然心头一动,等水静后在其中照了一照自己之影。原来见自己这一年来的形貌变化,简直都可比得上以前的三年,想来一是正处于发身长大的年纪,二来也是得了龙儿宝血催发。但他想来想去,还是对中原的血魔旋涡极为戒惧,觉得应该盖一盖好,便又回墓中找到了几颗早已散落的易容药丸,勉强变了一变。 昭元又在外面找了一气,想要找些原来陈自远他们的遗物,比如水囊什么的。可他找了一气,却什么也没找见,疑心是不是被那些射杀他们的人给都带走了,也就只好作罢。可若没有水囊,那么行程便会大受限制,那可如何是好? 昭元想来想去,忽然想到龙儿的那一身蛇蜕,便又回洞去将其取了出来。等扎好之后,却居然也能勉强当成水囊用。他心下大喜,特地抓了两只沙漠羚羊带回洞中,笑道:“龙儿,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什么都帮我。”龙儿见他进进出出,似乎并无去意,便也不以为异,大吃酣饱而眠。 昭元想起自己现在除了一身破烂衣服外,可说什么都没有,还是应该多带点东西备用。但想来想去,总觉得那石剑等物不太好拿,最后还是只带了那一瓶琼浆玉液随身,以备非常时刻提神。当然,他也没忘了向那骸骨告罪,然后把别人的一动不动当默许。 一切准备停当,昭元登上一座沙丘的高处,四面而望。只见远处黄沙漫漫,一片片的大沙丘就象是永无止境,也没有任何区别似的,完全不见尽头。他望着这一切的荒凉枯燥,心下忽然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走出这个沙漠。 可是昭元苦等了好几天,半匹野马野骆驼也没等到,但也并不丧气。这是因为,他知道野兽这东西经常是一群一群的,有的时候多得很,简直可说到处都是;有的时候却能找死人也找不到半根毛。这些天里,他已经观察了附近的地方,备好了食水和遮阳之物,便准备到远方一处最高最高的沙丘顶上去守望。 果然不出他所料,才过了一天,他就发现了一群野马在远方游荡。昭元狂喜之下,看好方位,悄悄靠近,准备说什么也要抓它一两匹。他反正已看好了附近方位,即使一时被受惊的马群带得跑远些,也能找到回来的路。不料他还没靠近到一半,忽然远方似有什么东西叫了几声,那群野马立刻便警惕观望起来。昭元心头大急,但还没回过神来,那群野马忽然一下子便跑了开来。再看远处,果见极远处象是有一两个极小的影子晃了一晃。 昭元气得直翻白眼,可也没有办法,只好再回去苦等。又过了两天,他正在更远处的一座沙丘旁边查看,忽听前面似隐隐有阵阵马嘶之声。昭元现在耳目极灵,听了一气,发觉其中还有弓弦之响,还有妇女哭喊之声,这才终于确认不是自然风声。 昭元自从被那色相诱人的少女轻蔑过后,心头便总似有一股“负罪”般的感觉,总莫名其妙地想要多为别人补偿些什么,好“减轻”一点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知这可能是大漠中各部互相仇杀,本身未必有什么正义不正义可言,但无论如何,争战杀人不及妇孺,却是华夏古礼。自己既然见了,怎么可以坐而不救? 正想到这里,前面又是几声惨叫传来,令他身心俱是大颤。昭元再无犹豫,急忙冲将过去,凑近了那厮杀之场。他才一登上沙坡,眼中所见便是令他极是震惊:只见前面十数丈处,百十位或黄或白或紫或黑皮肤的人,正团团围住中间一群年纪不一的妇女,不令其逃窜。而为首一人头缠头巾,上有蛭羽,正自一箭箭朝中间发过去。 那人每一箭过去,便有一人被杀,伴随来的便是众人的欢呼。那些妇女小孩全都挤成一团,周围都是男人的尸体,似乎跟他们同来之人已都被杀死了。她们无可抵抗之下,都是眼睛紧闭,瑟瑟发抖,全然一幅束手待毙之样。 昭元怒火冲天,立刻现身沙丘之顶,大声喝道:“住手!”那正在射箭取乐的几人一见前面忽然出现一人,初时一惊,但见他只孤身一人,装束似是极远之人,身上似乎也无弓箭,便有几人大叫着指将过来。余下之人虽依然围住那些人,但头也已是齐刷刷地别了过来。 昭元暗暗戒备,大声道:“两军交战,不及妇孺。你们居然以虐杀妇女为乐,可还算是男人么?”他情急之下,前半句忘了考虑那些人是否熟悉中原口音,到后半句时才惊觉,急忙改用陈自远等教的大漠口音。那为首之人微微一怔,脸上微现迷惑之色,但心中却是明白昭元定是在责骂自己。他脸上现出鄙夷之色,忽然 “嗖”地一箭向昭元射来。 昭元见其举弓,心下已有防备。他一手接住那箭,刷地一下反掷回去,那箭顿时直奔那发箭者之胸。那人万没想到他明明身上无箭,却居然能将箭反掷回来,也就根本不及躲闪。他脸上现出绝不相信的神色,右手握住已插在胸口的箭杆,慢慢摔落马下。他手下众人和那些妇女都一时惊呆了,满场中鸦雀无声。 昭元见众人已被自己摄服,用还不甚纯熟的当地话叫道:“为男儿者,当以与男儿竞胜,方为勇士。可你们……”话未说完,那些人忽然发一声喊,一群人同时将箭举起朝他射来。昭元大惊,见箭发如雨,无可接挡,连忙整个人滚到沙丘后面避箭。后面马蹄踏沙之声迅速传来,显然是那些人都在追赶。 昭元翻滚中回望,只见那些人已有好些策马翻过沙丘追了过来,而且边追边发箭,极是熟练。昭元翻滚之势自是远不及那些骑马之人,尚未滚到丘底,那些人有大半翻过了沙丘。箭雨迅速密了起来,昭元已是几次都险些被流箭射中。 昭元心头大急,翻滚中身子猛一旋转,搅起无数风沙,漫天飞舞。那些追兵见前面忽然沙石起来,看不清昭元身形,纷纷缓马而下,但却不住地将箭射来。昭元趁此机会又连滚十数丈,翻身藏于丘底一块不大的石头之后。但那石头根本不大,他心念电转间,又迅速双手连刨,将身下刨开一个沙穴,屏住呼吸缩身入内,又覆盖些沙土盖在自己身上。 那些人见沙尘散尽后忽然不见了敌人身影,知他定是躲藏在沙土之下,于是纷纷策马过来细细寻找。如此一来,这百十人不免分散起来。昭元知道他们心狠手辣,而且骑射极熟,自己若被发现,肯定是被他们一起攒射。这等同时密集攒射,乃是普通人对付高手最有效的招数,自己武功再高,下手之际也绝需小心。 昭元屏息静气,手中握住几枚卵石,待听得有三五个人到了自己近前,忽然跃出沙面将卵石击出。那些人虽然有防备,但仍是被石头击中要害,连声也不哼一声,便都翻身落马。等远处众人呼喊着奔来之际,昭元照样掀风沙,飞身别处隐藏。待他们又再分散时,便又故技重演。如此数下,已是有十数人被杀。 那些追兵渐渐不敢分散,搜寻时也更是小心翼翼,脚步越来越小,显然心中露怯。昭元见他们好久未来自己藏身之处,心想石头威力虽大,但自己不擅暗器,不易及远,若不下辣手将他们骇走,这可不知要弄到何时。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掀起几阵风沙,掩护自己来到那先前被杀之追兵尸体旁,取下尸体上的弓箭,弯弓搭箭,嗖地一声便向那人多之处射去。 他虽然从来没有学过弓箭,难以取准,但所发之目的处有数十人,这一箭还是射中一人之背。那人大叫一声,立刻翻身落马。昭元又发一箭,虽然未中,却射落了一人之头巾。那些人见长官都已先死,敌人又神出鬼没,本来便已有怯意,这下更是心胆俱裂,全无斗志,突然发一声喊,全都奔过沙丘而逃。昭元正自松了口气,挥手擦汗,忽听到沙丘背面传来数声惨叫。他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急急跃过沙丘之顶,果见前面那些缩成一团的妇女已全都被屠杀得干干净净,显然是那些追兵临逃之时拿了她们泄愤。 昭元大怒,也不管自己若无沙丘掩藏,便根本敌不过敌人众箭齐发,翻身上了那最开始被自己反手箭射死的长官之马,飞身狂追。但那马却不甚听从他使唤,追了一气,硬是眼睁睁地看着远处一群人越逃越远,终于没了踪影。 昭元垂头丧气地回来,呆呆地望着那些人的尸体,心中大痛:“我本以为可以救回几条性命,没想到却还是这等结局。”他见那些人死时,身上都只是背着弓箭杂物,并无什么值钱之物,心头更是默然:“中原强盗杀人,倒也还是为了一个财字,这里却分明是两拨人只一见面便互相仇杀,全无原因。比之中原,只怕还要野蛮得多了。” 他呆呆望着,又想:“我原以为中原不净,便想到别处轻松一下心情,不料还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唉,我不是已经准备不管世事了么?况这事显然是彼此仇杀,根本与我无关,我却怎么也这么烦恼?若是这样,这世上莫名其妙的烦恼事还多得很呢,我可怎么办?” 昭元想来想去,始终也无法释怀,只得苦笑了两声,转身收拾东西。他将那些尸体一具具都浅浅埋入沙土之中,暗暗祝道:“我不明你们到底为何相仇如此,但只愿你们后世再无仇杀……最起码不要在我面前这样仇杀。” 然而这一趟却也并非全是倒霉,起码还留下了好几十匹马,以及许多沙漠中常需用的东西。昭元捡了几匹好马随身,自己也穿戴一新,想起自己再不需龙儿的蛇蜕水囊,也就将其放回墓中。他正要离开,忽见那些剩下的马匹还没走远,心中一动,便将剩下的马全都解了缰绳笼头和鞍鞯等物,任它们自己乱走。那些马转了几转,忽然都朝一个方向行去。昭元心头大喜,知那个方向一定是最近的某个有草地水源之类的地方,立刻跟着它们走。 走了大约一天,约莫有百十里地的光景,众马忽然跑到了一处高大些的山后,挤作一团,动也不动。昭元甚是奇怪:“这是干嘛?”他跑上高坡看了看,却见远方天际似有一线黑黄正迅速压将过来,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也跑下去,连人带马跟那群马挤成一团。果然,那风沙就象是突然间便大起来了一样,立刻便是遮天蔽日卷将过来。显然,若不是昭元知机的早,人马成团,只怕他早就被卷上天去不知多少转了。 等风沙停住,却是一天多之后了。昭元心想:“幸亏我跟着它们,若是我自己乱跑,只怕我和坐骑都会被大风吹散。万一找不到归路,只怕就得渴死了。”心念动际,众马已是徐徐走去。约莫又过了几十里,果见左侧极远极远处似有一片青绿之色。然而那些马却似并不是朝那边直跑过去,依然是并着那边缘走。昭元正在犹豫,忽听那左侧极远处一阵马嘶,似乎有一批人在那边,中间还似乎有呼喝打斗之声。昭元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它们怕打仗。”但细听之下,那打斗处却又似并无弓弦之响,也无什么惨叫之声。 昭元心中微觉奇怪,便萌发了去看一看的念头。他武功已是脱胎换骨,胆气不自觉地便壮了起来,再加上神陵中的日月,已使得他心理年纪和心胸都长进不少,也就不再象原来那样避事了。再说了,现在反正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当下昭元选了一匹精神甚佳的马,先练了练控它的熟练度,便朝那里奔了过去。至于其余之马,自也被他拉着紧紧跟随,乃是万一情形不对,便准备飞速换马逃跑。如果还不行,那就只好重施藏沙故技。那样的话,只要对方不是千军万马,当可保命活。 奔了好一会,昭元才终于靠近了那一处。昭元小心翼翼翻过那一道小缓坡,却见那前面竟有好几百身背弓箭、胡人装束的骑马壮士,黑压压站成一片,正在看前面不远处的什么人在厮打。昭元慢慢拍马近前,那些人也不过是微一回头看了看他,便又立刻转头去看那里的场景,似乎生怕错过了精彩景象一般。昭元从远到近的过程中,几乎可说无人理他。 昭元见这些人虽有的眼睛发绿,面貌似也与中原人不甚相同,但大多数还是与中原人很象,心想:“古人有言胡人甚杂,如山戎、鬼方、赤狄、白狄等虽都被称为胡,但却又有一些不同。这部如此混杂,仅次于昨天那群杀人者,不知道是哪一部胡人。” 昭元见众胡人都在努力朝前面望去,于是也运足目力朝那里望去。果见淡淡烟尘之下,一位勇士正在与两头体形甚大的动物搏斗,似乎是想驯服它们。昭元仔细看了看,却见那两头巨物乃是两匹极其神骏的骆驼。它们体形比寻常骆驼要大了不少,而且一匹全身呈金黄,远看似乎批着一批极亮的金色缎子;另一匹则全身毛色莹白,便如一团白雪一般。远远看过去,两匹骆驼都极是美丽。 但是两匹骆驼美丽归美丽,厮打起来却是凶猛异常,撕咬忸甩无所不用。那大汉显是极想降服这两匹异兽,紧紧抓住那金黄骆驼颈上之毛,一心想要骑住其背。那骆驼觉敌人正骑在自己背上,心头极怒,猛力摇晃身体,其幅度之大,简直都不敢让人相信它自己为何还没跌倒。那人虽然还在它背上,但这骆驼颠扑之力太猛,他身体始终无法骑住驼背双峰。 白色骆驼见同伴被欺,也甚是恼怒,剧烈纵跳间,不断把头伸将过来要嘶咬那大汉。那大汉只能扭身相抗相避,自然就更难抓住机会骑温了。如此许多次后,那大汉渐渐行动不如先前灵活,似有力竭之象。那两头骆驼见敌人后力不继,反而精神倍长,腾扭之势丝毫不缓。 围观那些人初时只把这当成好戏来看,每当那黄色骆驼猛一甩身、而那大汉仍能坐住的时候,便雷会鸣般的发出一阵欢呼。可到后来,他们渐渐也看出那大汉之力渐有不继,脸上都开始有了忧色。有一些人举起了弓箭,但立刻便被旁边之人阻止,似是怕那里移形换位太过激烈,射箭之时误伤了那位大汉,但又似是想让那大汉再有些机会。 又过了一会,那大汉已是精疲力竭,几次险些被那骆驼甩将下来。他虽然还是死死抓住了其颈上之毛,但身形已是摇摇欲坠,闪避比先前也已大大不如。这也还罢了,最糟糕的是那白骆驼总趁他全力稳身之际来咬他。不多时,那大汗的一条胳膊已被咬得鲜血淋漓,眼看便要支持不住了。那些围观之人也越来越是着急,但一时间也还似没定该怎么办。 昭元看得越来越是惊心动魄,情不自禁地策马越走越近。可是近到一定程度,再要靠进,那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昭元忽然醒悟:“看来马怕骆驼的传闻还真有其事,也怪不得那些人都是离那打斗处好几丈远。不过胡人多是马驼并用,这些马肯定是受过训练的,平时肯定也能跟那些普通骆驮相处,怎么现在就怕?……嗯,想来是这两头骆驼天生神武,终于还是让这些马害怕。对了,那群马不肯直接过来,恐怕也是怕这两匹骆驼。”他一念及此,心中一动,便干脆翻身下马,一步步朝那里靠进。那些围观者见他下马,也纷纷学着下马,小心翼翼地靠近。 便在这当儿,那大汉情形已更是险恶。他似也已知道自己再无法支持,便想觑机下来逃走。不料那两头骆驼极是灵性,开始那大汗想不下来时,便极力想将其甩下,但现在那大汉想下来之时,却又拼命纵跳嘶咬。它们四蹄踏地时隐隐有铜铁之声,显是一旦那大汉被甩下来,便要将他甩踩为肉泥。那些围观者似都是那大汉的下属,见情况危急,便有人要靠近去帮忙。但那白驼猛烈嘶咬,神威凛凛,众人一时却是不易靠近。眼见那大汉力竭在即,众人一面准备一拥而上,一面也有人端起了弓箭,准备在万不得已之时冒险发箭。 正在这时,那黄色骆驮又是一个横跃,那大汉终于一个把握不住,身子一飘,便被甩落到两头骆驼中间。众人惊呼声中,那两头骆驼奋身向前,便要猛踩。昭元见那大汉先前甚是武勇,徒手搏二驼而不要手下相助,心下便有赞许之意。现在见那大汉性命在即,当下身随心动,猛然窜至那二驼中间,将那大汉猛地一推。二人顿时都借这一推之势,反向险险脱开了二驼之蹄。 那二驼见好不容易就要泄愤,却忽然被一人给破坏,顿时一声长嘶,舍了那大汉,直扑昭元。昭元一惊,急忙跃起,顺手抓起一块卵石便掷了过去。他见这两头骆驼形体奇特,壮丽不凡,心中便有爱惜之意,不愿取它们眼睛等要害部位,因此这一下只是打它颈项,期望能让它们负痛而逃。不料那驼负痛之后更是狂怒,奔跑竟逾快马,其势丝毫不停,瞬间已双双夹住了昭元。 昭元骑来的那匹马早已远远地躲开了这两头骆驼,他又无暇再捡石头等锐器,心中暗暗叫苦。他眼见两驼四蹄极是灵活强壮,不敢在地上施展小巧功夫跟它们周旋,只得冒险翻身跃上金黄色骆驼之背,避开它们四蹄,先拖得一时再说。 那骆驼见敌人又是故伎重演,自然也是跟先前一样,要将他甩下。昭元死死抓住鬃毛,那骆驼却是浑不在意,纵跳如飞,甩势极厉。昭元这时武功已相当高,使出千斤坠工夫,双脚稳稳夹住那骆驼,虽不能说稳如泰山,却也勉强能够稳住身形,不象刚才那条大汉那么狼狈。那骆驼见要甩掉此人比先前更是艰难,便不住地弯回头颈,要来咬他。 昭元丝毫不敢大意,每当二驼转头来咬的时候,便伸出二指,作势要去戳他们双目,那二驼便立刻缩头。围观之人见那大汉到底安全脱险,又见昭元一时间似无要被甩下之象,便又渐渐围拢过来观看,不时还有人惊呼:“小心!” 那黄驼见无法奈何得敌人,忽然间一声长嘶,猛地朝地上一滚,众人齐齐惊呼出声。旁边那白驼虎视眈眈,似乎要跟黄驼配合,既象是保护那黄驼的要害部位,又似只待昭元落地便来踩他。要知这驼马之属若想对付骑在自己背上之人,从来都是腾跳猛甩,极少有翻滚来逼敌人的。这是因为,其腹部多是其柔软要害部位,因此它们都本能地不敢去翻滚,以避免要害大块露出。这驼此次不惜如此,那自是不惜代价要甩敌人于下了。 昭元也是大惊,众人惊呼声中,他忽然就跟那天跳上周越民劫持小姐的那匹马一样,腾身跃上白驼之背。那黄驼一滚之下,竟然无功,更是狂怒,扑上来又嘶又咬;白驼也是凶悍一常,腾跳之际,一丝也不输于黄驼。昭元身体紧紧伏低,全身真力都聚于双臂双腿,死死夹住。那白驮见甩之不掉,又是一个翻滚。这下昭元有了防备,又是跃回黄驼身上。 众人见他全无败象,齐声欢呼了起来。那两驼更是狂怒,但却也毫无办法:总不能同时把要害暴露给敌人吧?因此,它们也只得抖擞精神,腾跳嘶咬,间或无奈翻滚,要跟敌人拼耗体力。昭元不住地纵跃于二驼之间,只觉越来越是纯熟,渐渐地不但不再感觉为苦,反觉全身内息勃发,两股力道此起彼伏,互相交替,便如再斗个把时辰也会毫无难处。 那两头骆驼没了办法,又疯狂嘶咬一阵后,忽然都停了下来,忽忽地喘着粗气。昭元知道驯马之时,若是烈马忽然安静下来,那便是彻底服了自己。但这两匹骆驼乃是天生异种,未必便是如此,当下仍是全神贯注,不敢轻易下来。周围之人见二驼忽然都停下来不动,渐渐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一时间也不敢靠近。 昭元这时正坐在那黄驼二峰之间,那黄驼喘了一会粗气,忽然将头又向昭元伸了回来。昭元不假思索地二指过去,但迅即觉得那骆驼这次回颈之势甚缓,似乎并非伤人情势,连忙凝指不发,只是身体朝后一斜,叫它一口咬不到自己。果然,那黄驼努力只是回颈过去,细细朝昭元身上一口口地乱嗅;昭元心下又惊又喜。那白驼也伸过头来嗅昭元,嗅了一会,忽然一声长嘶,定立不动。 昭元心知九成是这两匹骆驼力竭之下确实服了自己,心头大喜,便要翻身跃下。不料他还没落地,忽然两驼疯狂夹咬过来,吓得他半死。惊忙之间,他一脚凌空踢去,借踢中黄驼驼之势,翻身骑上了白驼。这一次那二驼撕破了伪装,都是更加地疯狂玩命,不顾一切地甩、咬、嘶、滚,甚至连两驼同时翻滚的招式都使出来了。 昭元受了它们之骗,也自心头怒极,干脆就跟它们卯上了。他昊阳神功完全发动起来,说什么也不退,全然要跟它们耗到底,看看是谁先趴下。现在他既已全神贯注,狠了心性要跟它们斗到底,自是加倍地发狠猛夹猛揪。一连几十轮纵跳,即使两驼多次同滚,他也总是能在它们其中一匹起来时立刻骑上。那二驼见敌人如附骨之蛆,恨之入骨,许多连先前都还没用过的招式也都用了出来,周围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昭元终于觉得这二驼的身形渐渐慢了下来,心下冷笑:“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不会力竭呢,原来也是如此。”虽然他自己现在也是累极,但想起被它们骗的情形,依然是恼怒万分,半点也无收身歇战、任它们离去之意。那二驼眼睛血红,浑身汗透,渐渐地,脚步越来越软,连吼叫的嘶鸣也都嘶哑了起来,但却依然不肯屈服。昭元见它们如此,不免也暗暗吃惊:“这两匹骆驼还真是与众不同。” 再坚持一气,二驼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却依然死也不肯向他屈服,总是他稍一夹腿就奋起脖颈要回头来咬。又等了一气,二驼终于支持不住,忽然身体一歪,前脚后脚地便都瘫软在地,口鼻处不住冒着白气,四蹄不住抽搐。 昭元见它们已是彻底累垮,这才觉得自己浑身的每一个骨节、每一块肌肉,也都跟散了架似的,那自是被这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的剧烈颠簸给颠的。他勉强走近二驼面前,似乎是问它们认输不认输。不料那二驼虽连爬都爬不起来,却都依然是眼睛血红地瞪着他,一见他靠近就努力想要伸头来咬,伸蹄而蹬,极是凶悍。 昭元叹了口气,自嘲道:“此等神物,看来终非家畜之类。”众人中本也有想要去将它们穿上辔头的,闻听此言,也都是连连叹息。昭元站直身躯,只觉头晕目眩,忽然想起这些人可都是陌生人,自己最好不要在他们面前示以无力,便悄悄打开那琼浆玉瓶闻了一闻。 不料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清醒,那二驼却不知怎地竟然勉强站了起来,浑身都是不住颤抖,而且极力朝昭元挪移靠近。昭元吃了一惊,急忙将瓶收起,那二驼顿时如同失去了精神支柱一样,轰然又自倒地。昭元心下奇怪,怀疑是那玉瓶的功效,故意将其微露。果然二驼又是一下拼命站起。等他再收之下,二驼又是颓然而倒,却都不住哀鸣。 昭元再无怀疑,知道这玉瓶定然是某种信物,说不定那故去的大祭师跟这二驼有什么渊源。他打定主意,慢慢将那玉瓶取出,直直拿到二驼前面三尺处,让它们看个清楚。二驼立刻奋身而起,拼命想要来闻玉瓶。昭元随着它们之势而后移,让它们始终闻不到。二驼勉强走了几步,忽然一下跪了下来,不住哀鸣。众人见此情形,无不惊异莫名。 昭元想了一想,终于凑近了些,将那玉瓶放在鼻端上风处,略一打开。那二驼果然如同在闻一股天地神泉一样,都是不约而同地极力伸长脖子,拼命地吸嗅,精神也立刻好了许多。昭元收起玉瓶,默默望着它们,不说话。二驼喘息了一会,忽然慢慢过来,小心翼翼地隔远嗅他,似乎跟先前那次骗自己一样,但又似乎不一样。 忽然,那黄驼前蹄跪地,身体伏低,就跟所有普通骆驼一样,似乎在请主人上峰。昭元不敢轻易相信,依然是戒备之后,才一跃而上。那黄驼立刻站起,鸣了一声。昭元抓住鬃毛试着朝两边拉扯,那黄驼立刻便是身随毛动,左右行走,全无半点凝滞。昭元双腿一夹,它立刻便撒开四蹄朝前飞奔;再一夹,又立刻停下。反复数次,简直比最温良的驼马还要温顺和聪明。 昭元再无怀疑,哈哈大笑道:“它们服了!”周围之人见这情势,也欢呼起来。那大汉远远高坐马上,朝昭元大叫了数声。昭元勉强听懂那人说的似乎是“恭喜,驯服”之类的话,于是也随手一扭骆驼颈上鬃毛,要转过方向朝那人示意。 那骆驼果然又立刻将身体掉转,甚显灵顺。昭元大喜,翻身跃下驼背,朝那些围观之人拱了拱手,又用那半生不熟的当地话向那些人叫了几声示意。 那大汉细细打量昭元,忽然用带着些奇怪变音的中原之话叫道:“壮士可是来自中原?”他音调虽然怪异,但显然是中原之语无疑。昭元全没料到这胡人中居然有人会中原语言,怔了一怔,连忙回道:“不……是,在下确实来自中原,不过乃是地近南方……楚地。……不知壮士何以能看得出来?”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壮士虽然穿的是本地服装,又对我们用本地话来说,可是不经意间,还是用了本来的习惯给我们拱手。在下猜了一猜,果然猜中了。哈哈,哈哈!”他手下将士也都大笑起来,其中有些人便叫道:“单于……!单于……!”后面的字似乎听不大懂,但单于二字之音却是分明。昭元一惊,道:“尊驾可是本地单于?” 那大汉笑道:“壮士救了我一命,又直认自己乃中原至此,在下自然也不能瞒着壮士。我正是本族单于,不过只是我手下人口中的单于。壮士远来是客,却不必守什么规矩,大家但尽主客之礼便是。”说着朝手下吩咐了几句,便有几人策马出队朝来路奔去。 那单于笑道:“我叫手下回行营中跟大家通报一声,说是我们这次行猎中见到了一位真正的勇士,而且还救了本单于一命。想来等我们回去时,营中所有将士就都会出来迎接,看看你这位能够降伏传说中金驼、银驼的勇士。” 昭元回头朝那两匹骆驼看了一眼,心道:“原来这两匹骆驼是什么金驼、银驼。嗯,果然是名如其驼,神俊非凡。”他听单于大是称赞自己,微觉不好意思,但见对方一派豪爽,并无半点言不由衷之语,当下也就拱手道:“单于夸奖了。其实单于先行徒手与之相搏,已经大大耗了其力。后来虽是我靠取巧降伏了它们,可实在不能说没有单于的基础。说起来,这实在是大家群策群力,才将它们降伏的。” 那单于哈哈大笑道:“壮士不必过谦。我虽然自认是一勇士,也确实出了力,但方才临敌之际却不及想什么办法,只知一味与他们拼蛮力。后来我看它们疯狂甩你时的长力,自己都后怕,实是比谁都明白,光靠我那样的话,是不可能耗得过它们的。对敌之际,既要力量,又要智慧,怎么能说是取巧?二者兼备,方是强者。不过你最后说的群策群力才能成功,却是不错。”说着转身对属下叫道:“听见壮士所说没有?”属下都念经般回应:“凡事当要群策群力方能成就大功。一人之力,终是有限,众人之力方是无穷。” 那单于转过头来道:“壮士姓甚名谁?不如到我营中坐坐,大家也好叙叙。”昭元虽见其豪爽,但现在还不甚愿多见人,便推辞道:“在下姓……赵……名元,甚慕单于高义,也是有意结交。然我本性不喜人多,却只怕是要辜负单于美意了。” 单于道:“赵公子说哪里话?我鬼方虽然狭小,但历来敬重英雄。此番全无先约,却能相遇于危难,彼此扶持,实是难得的缘分。既然如此,公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到我营中叙上一叙,纵然不久便行,也是相识一场,豪情之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昭元一听他说及“鬼方”二字,心头顿时起了好奇之感。要知楚之先祖陆终曾娶鬼方公主,乃是芈姓之源,说起来也算是有点几百年前的“亲”。同时,他见这单于之意甚诚,而且还直接说明了无长留之意,便想了一想道:“也好。反正我现在也是兴之所至,何处不可以去,又何处不可以为家?”单于喜道:“如此那太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今晚便为我们的英雄痛饮一宿!”说着一挥右手,属下几百人的队伍立刻在欢呼声中,朝他们所说的行营方向而去。昭元一带那两头骆驼,二驼甚是驯服,也跟着而去。 一路上昭元放眼四望,但觉得虽然沙漠渐渐少,但草场也不甚丰厚,行了百十里,依然是地广人稀之地。他忍不住心想:“还是中原土地富庶,能养人口众多。”要说那随行将士的口音,似乎与中原大有不同,但却也明显有某种天然的传承关系,很容易猜知。昭元用心记忆之下,才一同走了二十几里,便已基本能听懂了。 待到快到营房之时,人马渐多,金驼和银驼忽然止步不前。昭元甚是奇怪,单于却道:“我猜是这等异物不肯久居人间。现下它们见到人多,自然便有去意。”昭元恍然大悟:“有道理啊。所谓鹜鸟不群,猛兽不双,这两匹骆驼想来也是骆驼中的王者,岂能屈尊降贵,让万千普通人象看耍猴一般地看?既然它们不愿意到营房中去,不如就纵之而去,让它们自由自在,也是顺应天道。”当下道:“单于说的是。既然如此,在下自也不勉强他们。” 他说着便跃下骆驼,拍了拍二驼之股。二驼知他用意,嘶叫了几声,转身绝尘而去。昭元见它们远去,心头却并不惆怅,只觉得它们从此自由,不受世人亵渎,也算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众从人的惋惜声中,他已转身跃上旁边人牵过来的一匹马,又朝前面行去。 尽管这一路上草场始终不多,可到了营房附近,却是截然不同。在其外围,有一大片临水草场,其草丛几乎近一人高,大是让人有水草丰美之感。营寨门口已有一大队人马远远列队相迎;一见单于猎毕归来,全都发出了欢呼,其声震天。 单于挥手笑道:“各位将士,我今天极是兴奋,各位也该知道我兴奋的是什么吧?”那些人全都欢呼道:“勇士!勇士!降服金驼银驼的勇士!”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昭元见众人皆是由衷地欢呼,个个豪爽,心中也为其所染,自己那一避再避、总觉得自己不配有的豪气也重新升了起来。因此,他也就不再谦逊,高举双手向众人致意。 欢呼过后,单于引昭元走向中军大帐。昭元见行营之中人人武勇,弓箭不离,四处都是校射之所,心道:“人云北地之人轻于近身技击,而重于骑射,骑射乃其根本,看来果然没有说错。我若是要多在北地居住,也需精于骑射,才好被人看得起。” 他见这些人三三两两,走动频繁,无甚队列,又想:“鬼方将士人人武勇,行踪飘忽,看来行军打仗也是一窝蜂全上,少有调度。若是两军游斗,中原若无足够骑兵,恐会不敌。但若是两军直接对阵,中原诸国队列严整,战车强捍,当可制胜。只是中原之兵多为步兵车兵,冲击力强,但却行动迟缓,即使获胜,却也追袭困难。我楚国居于南方,倒还从未与鬼方直接为敌,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鬼方人杀掠成性,仍是不可不防。”他正胡思乱想,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已是天涯流浪之人,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自己怎的却又以国君身份来思虑?他想到这里,不免又是暗暗苦笑。 昭元正心事重重而走,忽然一名胡装少女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立刻令他心头剧震:这少女虽然装扮不同,但看其神韵,却象极了那名使诈劫走白知病的少女! 单于见他面色有异,道:“壮士怎么了?”昭元本想多看两眼,但见那名少女只一闪即逝,便道:“没什么。我见此处毡帐和沙漠中商人用的大不相同,是以见异。”单于一笑,延请不断。 昭元跟随众人进入帐中,与诸贵人见礼落座。昭元众贵人居然大都能直接用中原语音对己问候对答,心中更是奇怪。忽然,他又大大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其中一位中年人虽然样貌微异,但却甚象在玉门陪那位少女劫持白知病的中年人。 有了刚刚一惊的教训,这一次昭元已能完全将此惊异藏之于心,反而是大大方方地跟他们见礼。那中年人似乎地位甚尊,等介绍时,居然就是鬼方左贤王。只是他见自己时全无异色,不知是跟自己一样认出后深藏不露,还是确实没认出自己来。 众人欢喜落座,三杯下肚,众女奴歌舞献上,话便多了起来。那右贤王忽道:“昭壮士本居中原,怎么忽然有雅兴来草原大漠?”昭元心头一震,笑道:“在下不过与人参股做些生意,这才来此。”右贤王笑道:“不知是什么生意能如此大发利市,引得壮士如此涉远?” 昭元面色不变,道:“这等千里跋涉,自然是要有极高价值之物了。天山雪莲,大漠金参,流沙甘草,罗布神鱼,都是难得的奇货。其在这里虽然也贵,可那里能及在中原的十分之一?只恨那些普通伙计不知珍惜,常常眼力有差,错漏甚多,在下便干脆亲自来了。再说了,顺便也是能玩赏一番。” 左贤王微笑道:“原来公子还有大队伙计,来日何妨命他们一起来,我们彼此互市,有钱大家赚?”昭元心头一惊:“我先已说过我是何处都可以为家,现在可不能再应错了。”当下便叹了口气,道:“本来是不错的,但路上遭……风沙之袭,伙计逃散,实是可吊。” 那单于笑道:“此地确实风沙无数。而且即便不遇风沙,也常能遇到大群马贼,一样能使贵亲随损失殆尽。正所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走到哪里都是一样。”昭元心头微动,道:“单于一语中的,说得透彻。”那左贤王忽道:“在下也曾多见中原来人,便想对公子猜上一猜身世,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昭元心头一惊,面上却道:“猜乡为戏,乃是常事,在下怎会见怪?”那左贤王微微一笑,道:“在下猜测,公子似是郑卫一带之人,而且家世久远,门庭显赫。”昭元心头略松,笑道:“阁下所猜,确实大半是实,小半为虚。在下虽然有些家世,却实不敢称显赫。”说着自行喝酒一杯。众人见他丝毫不以那小半不对而赖酒,都是赞他豪爽。 右贤王笑道:“那我便来猜公子姓氏源流。中原列国,姬为王姓。敢问公子本是姓姬么?”昭元笑道:“这个不对。”右贤王一怔,一口喝干,尴尬道:“其实我也没打算一下便说中的。那么公子是姓商?姓姜?姓嬴?”他每说一个,昭元便微微一笑,以示未猜对。右贤王倒也丝毫不赖,照直便饮。忽然,那左贤王道:“我来猜一个,定是十成十的准。公子姓芈,是也不是?若真是如此,那便跟我们也算有亲。” 本来中原的显赫古姓其实不多,很容易一个个的先排除再猜中,但昭元望见他脸上神色,心头却忽然一动:“难道他根本就早已猜出,刚刚不过是故意试探?对了,我说姓赵,这本身可能已给了他提示。”面上却是一笑,道:“在下说是姓赵,其实也姓昭,乃是分别为父母之姓氏。虽说姓芈是十几辈子之前的事了,但即使现在,在下也还是愿认祖宗的。在下自吃一杯。”说着便是一口喝干,四下致意。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昭元不愿被问出太多情况,接下来便往往是主动发问,以攻为守,果然效果不错。待至酒至半酣,微有醉态之际,昭元信口问道:“单于,在下还有两个疑问。单于和众贵人为何一见在下,便能直对在下以中原语音说话?” 那单于微微一笑,道:“看来昭兄弟胸中已是久有此问,不过是现在才说出来而已。既然昭兄弟有此一问,难得今日盛会,我们便将镇国之宝再拿出来让昭兄弟一观。昭兄弟一看,便能明白大半。”说着挥了挥手。过不多时,几名内卫便搬过一只大箱子放在众席中间,微一躬身,退了开去。 单于和众贵人放下酒杯向那几只箱子施了施礼,走到箱子旁边肃立。单于见昭元脸有疑惑,笑道:“这些是先人遗物,乃是传族之宝。其实说起来不单是我等应执后辈之礼,便是昭兄弟你,也和它们有些干系呢。”昭元奇道:“这却何解?” 单于不答,只是躬身打开当先一口大箱之盖。只见箱子里面有黑沉沉的数十块黑漆木头,细看却是一块块的牌位。昭元甚是惊奇,凑近一看,却见上面文字都是起先一个古体“夏”字,后面都是些人名,从“启”、“白仪”等等一直到“桀”。昭元心中一动,脱口道:“莫非都是夏朝诸帝王的灵位?” 单于仰首望向穹帐之顶,慢慢道:“正是。我等俱是先朝夏之后裔。千余年前,商汤灭夏,朝臣离散,我们这一部来至北地,教本地之人以战守之略,与之融合。数百年来,先人率领他们与周围诸部征战无数,终于被拥为单于和众贵人。至我之时,袭此名号已三十余世了。”他说此话时,旁边众贵人也是神情落寞,似乎都在回想当年的往事传说。 鬼方为夏后皐之后裔,也确实是有传说的。比如当年武王代商时,便有萁子以“夏人北遁”“商封夏杞”为例请封朝鲜,果然为商王后裔争得宋国、朝鲜两个封国,可见此说亦是有人认同。这些也都罢了,最重要的是眼见为实。昭元颇具古董眼力,一看这些牌位,便知确实是年代极久远之物,绝非临时赶凑。而且众贵人的神情思绪,也绝非能齐刷刷装出来的。 这诸般因素之下,昭元心头自然是信了八九成。他想起这些北遁夏人当年的苦难,也是感慨不已:“如此说来,他们与我塞内诸国原本也是兄弟。虽然夏桀暴虐,以失天下,但人死恨消,说起来这些先王也毕竟算是我之长辈。我对其行后辈之礼,也无不该。”说着便也学着众人向那些牌位施礼。 那些贵人见昭元也肯向那些牌为行礼,都甚是欣喜。单于挥了挥手,内卫们又将先人遗物郑重地搬了出去,众人重新落座。昭元道:“既然单于等也知道塞内塞外,本都是炎黄之后,兄弟之国,何以仍是对塞内诸国攻掠不休?” 单于道:“北地土地贫瘠,物产单薄,虽千万里亦难养塞内一国之人。先辈们至于此地,稳住根基之后,每思先世居于中原沃土,自然便有恢复之意。但数百年来,塞内诸国虽然受扰,仍是屹立不倒,此志便渐渐为人淡忘。到我这时,分隔既久,已是渐行渐远。列国见我等渐习胡风,遂称我等为夷狄,诸国共御我们诸部。我等觉中原之人蔑视我等,自然不忿,年年秋高马肥之际便要入掠;塞内诸国也常在农闲之际出兵报复。数百年来兵连祸结,至于今日,自是成了传统。” 昭元极不认同只因彼此蔑视便能成为兴兵的理由,同时想起再过几月便又将是深秋之季,正要说话,那单于已道:“去年一年攻伐已毕,双方也都没占到甚么便宜,不过又是徒耗一年而已。”昭元道:“既然都知道这是徒耗,何不就此而罢,于双方都是有利?”单于漫声笑道:“我久有此意,只是众位兄弟大多却是想之不通。” 昭元心想:“彼此看不顺眼,很难真正成为战争主因。他们一定是自恃来去如风,能多占便宜。单于此话,不过是推托之辞。我要不要真戳穿呢?又该怎样来说呢?” 昭元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沉吟道:“北地弓马,自然强于塞内。但塞内地形复杂,不甚利于万人以上的大规模骑射,反而利于步车对战。因此数百年来,谁也奈何不了谁,徒然两耗。内地诸边国年年派驻兵力人夫戍守,难以安心农桑,北地也是年年攻掠,但一遇城墙便攻之不入,每年所掠只怕也不比自己损折多多少。何况北地部族众多,东有林胡、楼烦、白羊、东胡、赤狄、白狄,西有月氏、犬戎、西戎等等,也是年年互相攻伐,无有了局。北地无险可守,一经接战,便是不死不休,而且本来先祖源流不同,难以根本言和,双方损失更倍于鬼方和中原之战。若是贵部与中原兄弟诸国言和,便可专于周围诸部。那时占尽优势,人丁滋生,成为北地霸主,亦非无此可能。是以边塞言和,非独利于中原,也是利于贵部。” 众人虽见他说的也是中原列国的陈词滥调,但大半还是给他点面子,沉吟不答。昭元又道:“各位都是英雄之列,此中利益,其实各位贵人也是心知肚明。不知贵部为何仍是不肯与内地言和呢?” 忽听右贤王道:“公子所说似是有理,但却也有些不对。比如方才昭公子所言,说我等攻掠内地所得未必大于所失,在下便不敢苟同。我部都是游兵,来去自如,纵然不能轻易破关入城,但每次在城外所掳之牛羊子女便已数不胜数。即使兵败,彼国之兵难以追袭,于我等损失亦不大。试问单以我部之利来讲,又何必停止这一乐事?” 昭元面色不变,道:“左贤王所言固是又些道理,却不知这‘利’之一字,却还有大有小。鬼方若是小掠,自然无损于内地诸国,徒然增加仇恨。若是大掠,必然需要出动大兵,行踪难隐,而且内地自然也会集结大军想抗。只要是大兵对面交战,向来都甚是惨烈,鬼方损折极多。而北地人口本少,一有大损,往往便很多年都难以弥补,这时若别部偷袭,那还不有亡族灭种之险?是以方才左贤王所言,不过是恃骑兵之速贪诸小利,却忘了根本大略。” 左贤王正要答话,右贤王已道:“如此说来,我等不过是未能统一漠北之故。日后我们统一漠北,自然便可挥师南下,一举而复先夏旧业。正所谓兵不练不精,现在不多袭扰几下,日后又怎么能熟悉中原对战?所谓楚夏同源,公子又是和我鬼方有亲,若是早早与我等合作,日后必然能得一封国,安享富贵……” 昭元道:“贵部能统一漠北,列国亦可能统一相抗。贵部能从对战中熟悉敌人,列国亦能从对战中熟悉你们。贵部日逐小利,必然积累仇恨。日久以后,中原诸侯痛定思痛,一伺时机成熟,定然努力养马训练骑兵,联合出击。那时以中原金铁之利,人丁之巨,战例之丰和巨万之资,挟恨出击,直捣此地,且问贵部何以抵挡?” 此话一出,席中顿时骚动起来,右贤王更是怒形于色,似乎就要发作。昭元霍然起立,转向单于道:“我所言句句乃是出自肺腑,虽然本意乃是为了中原诸国,但于鬼方亦无不利。今席间既已骚然,已是无以成席,在下便请告辞。是战是和,听贵部自决。”说罢凝神戒备,便欲步出帐篷。 单于急忙挥手道:“众位兄弟,这位昭兄弟虽然只是初识,但他一见到先君宝物,便肯持后辈之礼,自是并无太多夷狄之见。昭兄弟既肯如此,足见塞内诸国,亦还有念我等之心。至于那些眼光短浅之人,我等又何必去与他们一般见识?方才昭公子所言小利与大害,不过是直陈彼此利害,并非威胁。我们部中向来敬重言谈直率、直来直去之人,各位兄弟不可坏了这规矩。况且他说话直爽,虽是生长南方,却与我们北人之风相通,大家本该亲近才是,怎么反而见外?”那些贵人见单于以此借口缓和,也都纷纷站起身来,要挽留昭元。昭元不答,只是望着右贤王。 右贤王走了过来,道:“在下方才席间无礼于贵客,乃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先向昭公子陪罪。无论我之观点如何不同,都不该当席失态,失我部中尊严。” 说着向昭元深深一揖。昭元见他态度甚是诚恳,心中气已是消了大半,于是也回了一礼。 他正待开言,却听那右贤王又道:“只是昭公子所说,在下却仍是不愿苟同。列国之间一盘散沙,向来自相攻战胜于与我等之战,要联合起来只怕太难。况且纵然能大训骑兵,我部中人人都是天生勇士,争斗起来却也未必吃亏。再说,中原人虽然精于技击,然大兵作战,此等技击却是用处不大。” 昭元见他所说甚是诚恳,道歉之中仍是豪气不减,心中微生敬意,释然道:“天生万人,人人有别,自然有万千观点。否则的话,这世界也太过平淡了。无论是战是和,自然日后还可定夺。但左贤王既有如此气度,便是将来彼此互为敌手,也是人生之一大快事。” 单于笑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英雄豪杰直来直去,便是对敌,亦可成为朋友相知。今天我等既然相识,那是我们的缘分。虽然日后或者还会两军对敌,彼此拼杀,但这一杯相知酒,却是不可不干。来来来,大家干了,从此便是相知!”说着当先一饮而尽。众人心中皆快,一饮过后,居然又已席睦如初。 不多时,又有歌舞呈了上来,但这一次却并非女乐,而是四位勇士在帐中耍舞弓箭。他们动作虽然并不甚整齐,但一举一动间却都是沉稳于灵动兼备,英姿飒爽,让人心折。又过一会,这四人退了下去,换上了四名新人,表演的却都是中原的拳脚武功。昭元见他们除了拳脚生风外,还都下盘沉稳而不失灵动,显然都是很有些内功之人,心下不免暗惊,但也终于还是没有多问。 一曲既了,单于笑道:“我部中虽尚骑射,也重拳脚,这几位都是此中勇士。昭兄弟只身到此,似有浪迹天涯之意。骑射一事,通行于北地数万里,昭兄弟虽然精于技击,却也不可不察骑射。我是直爽人,观昭公子似乎初习射箭,远射不是甚准,却不知何以有如此之弓?据我所知,此类弓乃是西方特产,上面还有各人之名字。不知公子如何得来?” 昭元随身之弓本是从那些围杀妇女的骑手尸体上所取,这时见他问起,便也不隐瞒,直接将当日情形说了。单于道:“如此说来,那些人是跟我们合作而共敌月氏的人了。”昭元道:“这却怎么说?”单于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我部与月氏数百年来互相攻伐,死伤皆重,乃是世仇。周围一些小部落,有附月氏的,有附我们的,都是各自为战。依你所说,那些人当是月氏西面的某个部族,说不定还与我们有过盟约。”昭元听得这是他们北地诸部之间的事,无涉塞内列国,也就不想再问。 右贤王道:“公子之弓,虽然长大,但似乎工匠技艺不精,力量不如我等之弓。公子远来是客,我等便送一良弓于公子,也做一见面之礼。”说着微一示意,便有下人取弓去了。 昭元尚未答话,那右贤王已笑道:“此弓也不过是普通之弓,与我那几个孩儿们用的并无区别,不是什么宝物。公子不必推辞。”说话间,那些人取了弓来。昭元见该弓虽略小,但微微一弹便是嗡嗡声大作,经久不息,而弓身却又看不出颤动,知道此弓需力甚大。他运劲于手,豁地拉了个满弓,颇觉趁手,不由得赞了几声。 左贤王笑道:“拉满弓乃是我部成人标志,既然成人,岂能无偶?公子年少有为,而且既然四海为家,那么何不便在此处一展抱负?公子与我等儿辈年纪相若,可以匹配。我儿子有好几个,却只一女与公子年纪相仿,不过右贤王倒有两个。公子若是有意在此为家,我们中或许还有人会与公子成为亲家。”昭元面色微窘,看了看单于,正待说话,单于却笑道:“公子莫要看我。我儿女虽然已有好几个,最大的女儿却也还只六岁,只怕公子是等不及了。” 昭元面红耳赤,忙道:“各位说笑了。我此行出塞,路遇不测,颇有心灰意懒之意。所谓游行四方,一来增广见闻,二来也是散心,却并无家室之想。”那右贤王拍了拍手,笑道:“男儿游行四方自是好事,然而却也不能不给祖宗留后。况且我等鬼方儿女,不论男女都是骑射好手,成婚之后自然也可随公子游历,绝不至拖累。”昭元只是推辞。 说话间已见几位年轻人进来,其中还有三个少女,都向自己施礼。昭元知这些是这三大贵人的成年儿女,自是一一还礼。那三个少女都极为秀丽,而且清灵中还透着英气,甚显气质。但在昭元心中,樊舜华早已成了万好之好,已将他笼罩得透不过气来,是以这些少女虽然都非常美,他却也依然毫无爱慕之想。 单于笑道:“这些都是我们几人的后辈,都是眼高过顶的。因此呢,我特地叫他们来跟公子见礼,也好长长见识,知道处处都有英雄。我这两位兄弟的三个女儿,都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她们年纪虽然已不小,却还不肯许婚,为的便是要找个少年豪杰。昭公子若是心有所动,我想我这两位兄弟自然是不会阻拦的了。”说毕那三位少女都脸色羞红,低下了头。 昭元无奈,只得又站起来道:“各位公子猿臂蜂腰,眼中光彩明亮,自然都将是大英雄。三位公主姿容绝世,英挺芳华,日后得配佳偶,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在下四海游历,心意懒散,不会在一处久呆,乃是天壤之别。今一日内得见诸位不凡少年,已是三生之幸,又岂敢做非份之想?婚姻之事,不是说笑。在下主意已决,还望各位不要再笑话在下。” 单于与左贤王、右贤王相互看了几眼,打个哈哈道:“既然公子确实无成家之想,我等自然也不好勉强。不过这几位侄女可是等不得的,日后公子归来时,可要作好她们成了别人老婆的准备。”说罢哈哈大笑,昭元也只好跟着干笑了几声,那几名青年男女便都退了下去。再饮得几巡,已是深夜,众人酒醉饭饱,许多人已开始说起了胡话。 昭元刻意用心运功化酒之下,面上虽然糊涂,但心际却依然是保持清醒。他知单于等人极想招募自己,心下久已不耐,早想离去,只是想起那个很象是劫持白知病的少女,才勉强留了下来。他的想法,自是想在夜间瞅瞅机会,看看能不能探营,有没有运气救走白知病。他知自己若是太过拒绝单于的招募,很可能会令他们动起杀念,是以总不肯离众贵人太远。 众人酒力不胜,纷纷散场,席间已只剩下单于、左右贤王和昭元。忽听单于微带醉意道:“昭……昭兄弟,你说,要是我两位兄弟的三位公主一起嫁了给你,你要不要?”昭元心下暗笑:“你装醉,那我也装醉。”口中便道:“加……加给我?加给我什么呀?” 左贤王醉道:“嫁给你,就是加给你呀。除了人之外,还有许多财物牲畜男女仆役,都要加到你的头上。你……要是还嫌不够,我们部中的未婚少女,你可以随便挑几个陪嫁。”昭元心头一动,故意醉道:“真……真的?我……想……想要那个进帐前见到的姑娘。” 这话一出,单于等三人都是同时一震,互望之间面色大异。过了一会,四人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彼此之间,都完全看不出那曾经的醉态。单于笑道:“公子好眼力。既然公子看了出来,我也就不瞒公子。那位姑娘是我的女儿,名叫胭脂,而且未婚。”昭元一笑,道:“胭脂公主?真是好名字。那位公主天姿国色,这胭脂之物,只怕是用来遮颜色的。” 左贤王哈哈笑道:“公子过奖了。我这侄女从来少以真面目见人,公子却依然能一眼便看出她为最美,光凭这份眼力,便更让我等动了延揽之心。”单于笑道:“不过我这个女儿很是不一样。先前左贤王兄弟曾说,本部中未婚姑娘你可以随便挑选,但此话却不能适于小女。要娶小女,必需要得她自己之同意。至于公子是不是有此福气,那便要看公子的本事了。” 昭元心想:“我虽然没能看见她真面目,但就那天她才伸出一手,便让一大片人流口水来看,肯定不会差。说不定呀,其真实风采能和樊……樊……她相比。这等之人,确实是只可能是挑人的人,不可能是被挑的。”他想到这里,那本来还想讽刺他们言不由衷、乱开空话的想法,已是无影无踪。 单于拍了拍手,叫过一名仆役,道:“去请胭脂公主来,就说有一位少年英雄慧眼相识,请她来见。”昭元心头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因为他不知怎地,怀疑这位胭脂公主不太好对付,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对付得了她。要知当日那位色相诱人的小姐曾经说,昭元之所以没被迷糊涂,并非是因为他心志特别坚忍,而是因为他年纪还小。事实虽然不完全是那样,但昭元年纪“半小不大”,倒也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原因。现在自己已在古墓中一年多,身心都已变化许多,不知还能不能自外于这位胭脂公主? 昭元心头有些慌张,急忙暗运清凉功法,心情立刻平稳起来:“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大祭师出身,岂能这么没信心?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那就应该早早滚蛋,免得人家勾勾指头,我就丑态百出,哭着喊着要去拜倒裙下。”他既已稳定心神,虽明知这胭脂公主绝非普通美人,面上却故意作出一幅不相信她能摄服自己的自负样子,以便能让自己在巨大反差面前,能顺利做出目瞪口呆的样子。同时,他脑中还极力回想当日众人被那小姐迷住时,被迷众人的神情表现,务必要尽量惟妙惟肖。 过了许久,那胭脂公主才被请到。她才一出现,昭元便觉眼前一亮;先前还想故意做出的瞠目结舌之样,立刻自发地就出来了,完全用不着装作。昭元放肆地欣赏着她的美丽,只觉她简直与人们对普通漠北女子的印象完全相反,若不是亲眼见她在这里出现,便打死也不肯相信这胭脂公主是一位生长于骑射之中的少女。当然,昭元特意注意之下,已看出这胭脂公主其实还是没有将丽色完全放将出来,脸上依然有极高超的掩盖。 胭脂公主见这位少年本来趾高气扬,但一见到自己就立刻跟别人一样痴迷,轻轻一笑,同时微微一礼,羞道:“公子,小女子有礼了。”昭元一怔,似是忽然才惊觉失态似的,连连躬身回礼,口中结结巴巴:“在下见过公主……见过公主……见过公主。”他虽然极力作出风度来,但口中却不自觉地一遍遍地说着,眼睛更是偷偷斜眼偷看,可说一切都是大得被迷住之人的神髓。 单于微微一笑,道:“胭脂对公子印象不错,看来公子大有希望。天色不早了,我等便先回去休息了。对了,公子可要跟我们邸足而眠?”昭元顿时脸现不豫之色,但只是一闪即逝,口中还是很是客气地道:“在下初至,实是不敢打扰。各位请便。”单于一笑,也不回答,便和左右贤王出了帐篷。 昭元和胭脂公主四目对视,忽然都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昭元偷眼见她玉脸上娇美无限,摄人心弦,心下剧震:“若不是我先心存戒惧,只怕现在还真要拜倒裙下了。”但给她以半拜倒半不拜倒的印象,乃是自己拼命想达到的效果,岂可不做?于是昭元便故意面上平合,私下偷眼,口中没话找话道:“今日得见公主,真是三生有幸,令在下大开眼界。”他心念偷动之下,甚至干脆顺了自己比她年纪小的势,作出一幅带些姐弟亲情的微态。 胭脂公主美目微盼,轻轻道:“公子何出此言?”昭元一怔,但立刻道:“在下先见左贤王和右贤王的三位公主,便暗暗惊于三位公主之天生丽质。她们即使长在大漠,亦令风霜含羞自避,便论秀美柔腻,亦远胜南国佳丽。当时在下心想,天下美女,大约是无出其右的了。可是现在一见公主殿下,才知在下之叹实有井蛙之嫌,惭愧惭愧。” 胭脂公主微微笑道:“公子年纪似乎还不如我大,怎么说起话来,却如此老练?”昭元大喜,道:“真的?公主也觉得我成熟?……”但立刻便觉自己颇显失态,急忙作出一幅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道:“公主取笑了。在下虽然生长富贵之家,但从小未享奢华,多知生活艰难。说起来,在下实可说是穷身穷心早当家。” 胭脂公主望了望他的手,笑道:“公子果然与常人不同,公子的家世更是令人佩服。世上父母爱子女,往往流于溺爱,明知不能太过放纵,却还是常常舍不得磨练,是谓可怜天下父母心。譬如说小……小……我,虽然爹爹亦常想打骂,却也还是有母亲护着,遂至今天还是娇生惯养,一无是处。因此公子的父亲倒也罢了,公子母亲的眼光,实是我之最敬。” 昭元心下黯然,道:“我没母亲。自我出生时,母亲便过世了。”胭脂公主忙微微一礼,道:“对不起,我问到了公子的伤心事。”昭元道:“无妨。” 二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胭脂公主忽然道:“听爹爹说,你虽姓昭,但亦是芈姓后人。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亲,难怪我们一见如故。我们这么公子公主地称来称去太过见外,不如就姐弟相称,你说好吗?”昭元大喜,道:“好,好哇!”胭脂公主眼中似乎微微闪过一丝笑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可以好好亲近些了。毕竟我们是姐弟,别人都比不了的,对不对?” 昭元知胭脂公主心下已微起看轻自己之意,想是认定自己有渴望母爱姐爱的心理缺陷,便想借此便宜,不费什么事就让自己完全交心。他心下不免暗笑,面上却道:“得蒙姐姐如此关照,真是小弟三生之幸。不过……”胭脂公主轻轻一笑,道:“姐姐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们这姐弟虽然只是假的,但将来却未必不能更为亲密。你说是么?” 昭元脸上一红,道:“姐姐说的是。”胭脂公主微笑道:“好弟弟,你说对姐姐交心的,不如就去将易容洗掉,我们坦诚相对,你说好不好?”昭元心想:“你脸上也有,干嘛不自己也洗?”但却还是象做错了事在大人面前认错一样,垂头道:“对不起,姐姐,我不该骗你的。这些是我为了行走大漠方便,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胭脂公主笑道:“没关系,姐姐平日行走,有时也易容的。不过我们亲人之间,自然就用不着了。来,姐姐带你去梳洗一下。”说着纤手已是直拉昭元之手,简直比真的姐弟还要不避嫌疑。昭元倒是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这么亲密,想起她当初一把抓住白知病的情形,几乎本能地就要反手对抗。但见她这一次手指搭手指,并无擒拿之意,顿时又是心头着忙,怕她知觉,便慌忙将脸憋红。好在她小手柔嫩绵华,若不是昭元竭力清醒,肯定会心头无法自制。因此,他这一次的脸红,自是真得不能再真,胭脂公主也只轻轻一笑,似乎并未察觉。 二人说说笑笑,慢慢步出中军王帐。周围有些巡夜军兵见了,都是面露异色,只是都不敢凑近而看。昭元甚是窘迫,但却又暗自庆幸。要知这种羞窘情态极是难装,现在众军兵主动帮他装作,那可是求都求不到的。这位胭脂公主其实只是因为轻视他年少幼稚,才没有太过注意他的深层心防。因此,如能长久保持这样自然的窘迫情态,实可说是绝好的保护。 二人走过几十顶帐篷,昭元忽然发觉远处长草中似有什么人一晃,而且还似穿着中原人的服饰,象是夜尿完毕。胭脂公主笑道:“好弟弟,你怎么了?”昭元虽然明知她不过是在顺便占自己便宜,但听这么美丽的姑娘如此亲密地叫自己,实在也还是很舒服,便也回道:“好姐姐,我好象看见那边有人在……在……内急,好象还和我一样穿着。” 胭脂公主脸上微红,道:“是啊。这些人太过粗俗,总是让姐姐不大喜欢。等会你说不定还要见他们呢。”昭元嗯了一声,乖乖跟她走,心想:“这胭脂公主觉得我心理太小,似乎已对我不大防了。不知白知病是不是在我要见的一群人中?”忽然心头一动:“难道樊舜华对我的感觉也是跟胭脂公主一样?我能装得这么象,是不是真的心理偏小而不自知?” 这时二人虽甚是香艳亲密,其实却随时都可能变为刀光剑影,是以昭元虽然想起了樊舜华,却也并没有方寸大乱。二人又走过几十顶帐篷,胭脂公主轻轻抽回小手,道:“快到了。” 昭元顿时大为失落。只见前面一溜排开好几顶帐篷,门口都各有一个有些似中原武人的人朝这边迎将过来,一个个都躬身道:“公主!”他们对胭脂公主虽然都是恭敬得不得了,但转目望向昭元的目光,却都是隐有恨意。 昭元见他们武功竟然都相当不错,绝非普通之人,心想:“看来这就是我的‘情敌’们了。他们倒也真沉得住气,这么恨我,却还是能保持风度。”只听胭脂公主笑道:“各位辛苦了。这是我新认的弟弟,姓昭名元。” 那几人一听,都是直翻白眼,想是都对这声“弟弟”完全不以为然,至于对昭元的恨意,自然更是丝毫不减。一人眼见她和昭元很是亲密,实在忍不住,忽然似想附耳过去,悄悄道:“宝公主,六天前我远出东胡,听到一件机密,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便有好几人怒喝了起来。那人也大是后悔,急忙住口。胭脂公主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你们辛苦,但今天我新认弟弟,不想多谈这些烦恼事。你们先早些安歇吧。”说着便拉昭元到一座新搭起的帐篷里,笑道:“好弟弟,你以后就先暂住这里了,姐姐我会常常来看你的。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姐姐说,不必见外。知道么?” 昭元心道:“看来我已被归入这一类了。那边还有几个帐篷,似乎没人出来迎接胭脂公主。不知白知病是不是其中的某一个里面?”他想到这里,便问道:“好姐姐,他们是些什么人呢?”胭脂公主脸上微红,道:“他们都是一些近卫,有的是招募来的,有的是主动来投的。你却是完全不同,你是我爹爹和两位叔父亲自看中的,住在这里确实有些委屈了。不过姐姐向你保证,将来一有机会,就把你移到姐姐身边来住。你说好不好?” 昭元心想:“对我就说我不同,对他们没准就会说他们是你自己喜欢的,总之人人都在你心目中与众不同。”但想是这样想,面上却既带委屈又带期望地嗯了一声,道:“我现在就洗脸么?”胭脂公主轻轻拉他在毯中坐下,道:“你真听话。姐姐本来也是想看你真面目的,但又想起你这样也是为了方便行走,卸来卸去的很是麻烦,做姐姐的怎么好为难弟弟呢?再说了,反正我们来日方长,这些也就不忙在一时。” 她说话看似随意,但却总能有一两个暧昧之词,永远保持住别人心底的遐想。昭元甚是佩服,嘴上已道:“是这样啊,我听姐姐的。不过我现在的这面容是对别人的,面对姐姐,我是很想很想让姐姐看我真面目的。姐姐,你明天就来,好不好?”说着又偷偷看她。胭脂公主轻轻一笑,道:“好啊。姐姐跟你一见如故,很喜欢你,真的很舍不得你走。姐姐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常常跟姐姐作伴,你说好不好呢?” 昭元一怔,一个“好”字几乎已脱口而出,慌忙死命按捺住,迟疑道:“这……”胭脂公主看在眼中,轻轻笑道:“你不想吗?为什么呢?”昭元急道:“不!不是的!只是……” 胭脂公主道:“只是什么?是不是觉得你不是这里的人,不愿仕于此处?其实依姐姐看,你仕于这里,便是这里的人,就算别人都不这样看,姐姐也是这样看你的。你看,塞内列国不是有好多的人异国仕进吗?几十年前秦穆公的大臣鹞余,本为晋人,却先仕西戎,又仕秦国,这还都是敌国呢。我们都这样亲了,敌国自然是扯不上边。你又犹豫什么呢?” 昭元叹了口气,道:“姐姐说的是。不过……不过……”胭脂公主笑道:“好弟弟,姐姐不逼你,你不妨好好想一想再回答。夜深了,姐姐就不打扰你了。你可要记住,姐姐在等着你的回答哦。”说着就要离开。昭元极不想她这么快就离开,拼命想要挽留,可是却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话来,直急得抓耳挠腮。 胭脂公主看在眼里,果然止住了身形,笑道:“好弟弟,你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问,还是有什么想法想跟姐姐说?”昭元窘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憋出来一句:“好姐姐,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美呢?” 胭脂公主平时被赞无数,却还真没被这样一个人这样赞过。这虽是短短几字,却实是令她芳心大悦,一时间居然还真的羞涩起来。昭元喃喃道:“好姐姐,你知道么,我从小就天天作梦,总想要娶一位最好最好的妻子。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好得不得了,一定会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妻子,要实现我的愿望,就只有娶你做妻子。可是现在……现在……我却又不想娶你了。好姐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胭脂公主实在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刚才还怎么推就怎么转的小子,现在居然直直就说出这样肉麻的话,不由得大是窘迫,羞道:“为什么呢?”昭元叹了口气,道:“那是因为我越想娶你做妻子,就越发觉自己配不上。我真的很怕我不但娶不到你,还会惹你生气,那样就连天天看你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来……后来你认我为弟弟,一点也不嫌弃我,我真的是好开心好开心。好姐姐,我有一个想法,说出来给你听,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胭脂公主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轻轻道:“是什么呢?”昭元诚恳地道:“我想,将来你嫁给别人的时候,不要让我知道,好不好?”胭脂公主满脸通红,道:“好弟弟,别胡思乱想。姐姐现在还不想嫁人呢。”昭元叹道:“我比姐姐你还要不想你嫁人,可是我知道你还是会嫁人的,而且肯定不会是我。我真的只有这样一个心愿,姐姐,你答应我好么?” 胭脂公主见他满眼期盼,更显幼稚和真诚,心下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了起来。她美目一转,忽然轻轻笑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你?”昭元心头一震,但还没回过神来,胭脂公主便已一闪身跑了出去,帐中只留下淡淡余香。 这一刹那间,昭元简直就象是在梦中一样,但急忙又清醒过来,大骂自己无能:“她一句话就换自己防线全溃?那不正是她要达到的效果吗?我怎么这么不长进?”但想是这样想,可胭脂公主那惊人的美丽和那曾经的温柔,却还是令他心波荡漾,几乎都有些象当初初识樊舜华的感觉了。他心惊之余,干脆运起清凉功法,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昭元想起刚才情形,心下既是惭愧,又是得意:“想不到我虽然从来没练过,关键时刻居然也能如此。看来为了当大祭师而受的磨练,还真是没有白受。那本来想牺牲点琼浆玉液,从而进一步讨好的想法,看来也是不必了。嘿嘿,她见多识广,总不会太心波荡漾、老来偷看我吧?那样我可就没法行动了。”他等了一会,唤进仆人洒扫了一下,便假装熄灯睡觉。 过了好一会,终于万籁俱寂。昭元悄悄找到黑布蒙身蒙面,小心地潜出帐篷,便四面察看。他知单于等人就是想留下自己,自己既然不肯留下,那么在这里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但白知病说起来曾经帮过自己的忙,自己怎么能明知他有可能陷身这里,却不去救他?虽说自己已完全不想有江湖纠葛,但自己只需将他救出便是。只要把他救出去,自己以后还不是一样能闲云野鹤?那时自己少了牵挂,不也是积德么? 昭元知那几顶帐篷都住有武功不弱之人,窥视时都尽量轻手轻脚,生怕被他们发觉。他现在功力非凡,远胜那些人,虽然并未刻意练过轻功,但着意小心之下,还是让他们完全不觉。不多时,他便已将那几顶帐篷偷看了个遍,可却连白知病的影子都没见。 昭元大是沮丧,忽然一惊:“难道他已被杀死了?”但立刻安慰自己:这等碌碌之辈都还留着,单于和胭脂公主怎么会舍得杀他?除非……但除非什么,自己却是完全不敢多想。 昭元略一沉吟,忽然跃上一处高些的帐篷之顶,极快地立起身朝四面看了一眼。可是那些大大小小数百顶的帐篷都很象,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奇异的、可能是装囚犯的帐篷。他呆了一呆,正要放弃,却忽见远处似有一条纤细之影在朝这方向走来,顿时心下微惊:“都已经这么夜深了,胭脂公主难道还要去扰人心神?” 昭元心头一动,便想看看她到哪里去。他知胭脂公主本身武功甚高,只敢远远跟着。不知为什么,胭脂公主一直都低着头;同时脸上似还戴着薄薄的面纱,完全没有武人行路时时反顾的样子,反而象是有什么心事。昭元目送她进了一处似乎甚是偏僻的帐篷,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过一会再靠近,却忽听里面居然辟辟啪啪打了起来,隐隐还杂有金铁交鸣之声。再一细听,果然听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怒喝声,正是白知病! 昭元大惊,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跃身而近,隐在草中微微提起帐底偷看。只见里面一位丽人正跟一位手上有着镣铐的人激斗,正是胭脂公主和白知病,旁边还有许多仆役观战。昭元大喜,正要加入解救,却忽觉白知病虽然明显处于下风,但一时似也没有危险。他心头一动,便按捺住了身形。 白知病怒喝连声,渐渐越来越是吃力,却始终也无法扭转败局。反观胭脂公主,却是轻轻飘飘,挥洒如意,当真是连打架中都显着美的风韵。过不一会,白知病终于支持不住,被胭脂公主轻轻巧巧扣住腕脉,只得垂头丧气地认输。 昭元还没来得及转念,那些仆人已是鱼贯而出,便如事先商量好了的一样,完全不用吩咐。昭元吃了一惊,怕极了他们会走过来,那便可能发现自己。可是他们都是极力走远,似乎是要避免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昭元微微放心,再朝里面看时,却见胭脂公主已将白知病的腕脉放开。白知病居然也没有再跟她打架,只是闷声闷气地坐在她旁边。 胭脂公主轻轻一笑,道:“已经几百次了,你还不肯放弃么?”白知病似乎极是厌恶她似的,特意将头别将过去。胭脂公主居然也不生气,反而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劝道:“你这样又何必呢?你现在虽然没有答应,但还不是在为大家治病?你明知我的心意,只要你答应爹爹,你也就不必再带这些铁链了。说不定,爹爹还会把我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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