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万王之王 第十五回 忽有璞玉通神明 BY九头鸟
(2005-09-15 19:4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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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万王之王 第十五回 忽有璞玉通神明 BY九头鸟
第十五回 忽有璞玉通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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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本木被打得扑倒在地,连滚了好几个跟头,忽然疯狂地抱头大哭:“我是贱种!我是贱种!我没有爸爸,从来没有,从来也不配有!”哭声中突然朝杜宇扑来,双爪伸缩便真如那血魔一般,疯狂喊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昭元大惊,惊呼:“杜先生!杜先生!”
可杜宇口中鲜血又喷又涌,浑身发颤,闭目而待,显然完全是选择等死。昭元心头大急,忽然大喝一声:“带杜先生走!”自己却直迎上去,狠狠一头撞在那吴本木胸前。顿时,他脑袋一片昏黑,整个人几乎都已听到了头骨碎裂般的声音,甚至连痛的感觉都已没有。
那吴本木疯狂之下,举止已全非武功,竟然完全没有防备,一口鲜血直喷昭元颈上背上。但他疯狂之下,疼痛似乎已是感觉不到,依然又疯狂扑上。昭元本能地一把抓去,但却什么也没抓住,身体倒下之际,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拼命冲向杜宇,恍惚间似也瞟到了失心婆婆那既疯狂得意,又撕心裂肺般的狂笑。杜宇面色苍白,忽然也象是傻笑一样,道:“我解脱了,我终于解脱了。”猛地腾起身体,直直以胸肋处向吴本木双爪迎去。
昭元和琴儿、天昭都疯狂地大叫:“杜先生!”但却只能闭上眼睛,不愿见到那悲惨的一幕。忽听一个巨大的重击声,却是那失心婆婆突然冲上前来,一拐将吴本木和杜宇都打得在地上连滚。失心婆婆嘶声吼道:“贱种!杀他做什么?杀他做什么?哪能这么轻易饶过他?”吴本木又哭又笑,双手抱头狂呼:“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
失心婆婆泪珠横飞,忽然一把抛去拐杖,抱起了疯狂扭曲中的儿子,颤声道:“孩子,娘不是不杀他,娘是怕你死,娘是担心你……”吴本木疯狂道:“不,我是贱种!我不配被可怜的!你为什么要可怜我!”失心婆婆眼泪滚滚落在他面上,可却被他疯狂地抹掉,甩得一干二净。吴本木两手抱头,脸上肌肉抽搐,不停地狂喊:“我是贱种!我是贱种!”
杜宇终于侧支起身躯,慢慢道:“文宜,把孩子交给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他治好的……”失心婆婆眼中忽然又升起了疯狂的光芒,嘶声道:“不,不!我绝不相信你们这群吃人的人!当初我嫁给你,你不是发誓要永远永远爱我?可是我一但生错之后,你们所有的人立刻就都以我为贱妇,所有的人都来撕我的心!你配发誓?你也配发誓?”
杜宇眼中神光暗淡,默默无言,忽然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那失心婆婆又疯狂地打了吴本木一拐,怒吼道:“走!走!我们不能杀他,可我们还能去杀那个吃人的神医!我们……”那吴本木忽然大吼一声,便如地狱中的恶魔一样,却又猛力捶打着自己的头,哭道:“他吃人?他吃人?是真的么?他会不会吃我?”失心婆婆泪飞如雨,忽然一把抓住他,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将他后领带起飞奔,声音却兀自传来:“贱种!就是让你去被吃的!”
昭元三人呆呆望着失心婆婆和吴本木,望着他们在夕阳余晖中渐渐远去的背影,每个人都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天昭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昭元和琴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杜宇已是气若游丝,神气涣散。二人心头大惊,齐声惊呼:“杜先生!杜先生!”杜宇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喊,也象是要拼命睁开眼睛,想看看他们。昭元心头一急,忽然死死按住他眼睛,猛然一下又拼命去按他麻晕之穴,道:“不要让他再醒!”琴儿一怔,旋即明白现在杜宇乃是心伤欲绝,不可让他再神智清醒又受打击,连忙一边哭一边抢上来帮忙。
过了片刻,那些灵官长老们终于赶到,这才真正点住了杜宇止步穴位,又救治了鹃儿。众人发疯般地将杜宇抬回洪荒居,昭元拼命把脉开药,琴儿和天昭也拼命吹火烧水,拼命捣药。连同无数闻讯而来的乡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赶着什么,忙着什么,甚至都来不及说话。直到深夜,依然没有一个人肯走。
昭元灌完了第一轮的最后一碗药,呆呆坐在杜宇床头,就象灵魂已离自己而去。他眼见屋中堆积如山的东西,望着满山满寨所有人奉来的最珍贵的药物、最灵异的招魂燔,望着所有人那无限关注却又不敢出一声大气的脸,几乎恨不得痛哭一场。
所有的人都不肯离去,似乎要用人世间最壮盛的人气,来阻止恶鬼对大祭师灵魂的企图。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千百双眼睛都是注视着,注视着这位曾为无数人解除病痛,脱离生死,可现在自己却死多活少的大祭师和大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宇的脉搏终于渐渐开始强了一点点。昭元几乎就象是灵魂又被从无依无靠的虚空中拉了回来,立刻就想扑在他怀中大哭一场。但他那十数年的心灵苦难所造就的超人坚毅,却终于抑制住了这个可能再次令杜宇陷入生死之险的冲动。他咬了咬牙,先四面收集众人眼神,见他们都点了点头,有所准备,才终于慢慢道:“他活过来了。”
刹那之间,所有的人,包括昭元在内,都是泪流满面,但除了低低的啜泣声外,却没有一个人狂喜出声。昭元甚是欣慰,哽咽道:“很好,大家都很好。天快亮了,大家都回去歇息,明天……明天……才能再来。这里,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大祭师的。”
众人这才发现外面已是微现鱼肚白,这才知道所有人都已在这里苦苦熬过了一个晚上。屋内屋外、院内院外的人都慢慢散去了,只留下了堆积如山的灵药和招魂燔。昭元和琴儿、天昭互望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慢慢走到旁边的一个小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忽然,三个人都紧紧抱在一起,同声哭了出来。
第二天来看望大祭师的人络绎不绝,杜宇也终于能够再次睁开眼睛了,还勉强能够说上几句话。昭元等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佳,需要绝对平复,是以特地嘱咐所有的人都不提与昨天有关的任何事。若是实在想说话,那便只能说尽量远、尽量普通的开心事。然而,所有的人都似本身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人人都在冥冥无声地配合,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吩咐。
接下来的几天,杜宇身体一天好似一天,虽然还时时陷入某种痛苦的沉思,可是每次都被守候在他身边的三个小孩及时用别的事打断。杜宇望着那第一次三人都同时憔悴的脸,以及那眼中深藏着的期盼,望着他们那无比坚定的毅力,那偏偏本身并不硬朗的小身体,几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这么多日月以来,他们也终于都开始长大了。那么,自己是可以放心撒手离去,还是应该努力地活长些,让他们能够在不得不承受一切之前,多一些喜悦和依靠?
他在睡梦之中久久地沉思着,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又似乎没有办法做任何决定。然而他的伤,终于还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昭元等看在眼中,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杜宇功力到底精深,而且那些其实乃是心痛引发,只要心情好些,便痊愈得甚是快速。不到半月,他除了还时时会咳嗽几声外,已是全然与平日无异。昭元等虽然极想问那天的事究竟是为什么,可是自始至终,却还是没有一个人问。杜宇自己也是不提,只是经常遥望着远方,时时甚至还会望着昭元发怔,似乎在想着什么,逃避着什么,又在期盼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的下午,杜宇将昭元琴儿和天昭集中到一起,道:“我知道,你们对那天的事都只是似懂非懂,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昭元忙道:“其实我们已经很明白了,不用再说什么了。杜先生,你看那小蛇这几天的表现怎么样?”
杜先生摸了摸他头,叹道:“我知道,你们都很乖。但是我也想通了,这件事既然发生了,那么也就必然有个了结。我又何必要掩盖我的罪孽?况且……况且……我要是现在不说,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说了。”琴儿道:“杜先生,您千秋万寿,永……”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变,急得几乎哭出来,连道:“杜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杜宇微微一笑,道:“傻孩子,我都六十多岁了,还有什么看不穿的?更何况童言本无忌?瞧瞧你,都哭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叫长大?”他连声安慰,琴儿才终于勉强止住了眼泪。杜宇望着远方,呆了许久,慢慢道:“三十多年前,我是蜀国国君,号为望帝,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我曾经说过,我因为一件事而心灰意懒,有了禅位之心,就是因为这件事。”
昭元等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杜宇续道:“在那之前,我虽然性情寡淡,但毕竟也还有些青年人的闯荡之心,曾经四处……出游,领略蜀中乃至天下风土人情。一次我远游回到宫中的时候,发觉宫中似有人在议论纷纷,说是疑心王后文宜与人偷情。我自然不信,因为文宜是我早年自己出游时,天缘之下娶到的夫人,夫妻感情一向甚笃,几个妃子几乎只是摆设。可是等我看到文宜的肚子后,却不由得有了几分疑心。”
昭元道:“是不是肚子过大或是过小,时间不对?可是医书上不是说,这个似乎也不大准。真正要判断,不是还是要看脉象和生产么?”杜宇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就甚喜巫医等术,对这方面有些造诣,结果导致了我太过自以为是,终于谅成了大错。在那次出外之前,我还曾出外过一次,中间有四五个月没回来。而若依照文宜的肚子来看,似乎是受孕正是在那四五个月之中间。因此,无论是算前算后,都要比正常的差上两三个月。当然,我也知道这不太准,是以又看过她脉象,可却还是觉得,最可能的还是那个可怕的时间。”昭元见自己问的甚是多余,不免脸上一红,但想起这错的可怕,还是心头直叹。
杜宇面色忽然变得大大苍白起来,颤声道:“我分明还记得,当时我一回宫,文宜就拼命跑出来,要向我哭诉众人对她的私下议论。她那神态,那苦楚,分明就是受了极大冤曲的样子。可是我枉有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却居然不知道相信她。我……我真是一个无人能及的猪头!”说着身体忽然微微一倾,几乎跌倒。昭元等急忙扶住他,叫:“杜先生!”
杜宇定了定神,慢慢平静下来,续道:“别怕,我没事的。”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倒也还有点天良,知道许多事虽然很少发生,但毕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当时我心头虽疑,但也还没有去对她恶言相向,而是想等婴儿生下来再看。可是夫妻同心那么多年,我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文宜已发觉了我在悄悄怀疑她。所唯一支持着她的,就是她盼在孩子生下之后,我能够最后确认她无辜。当时我见她的样子,似乎再过个把两个月就要生了。我怕自己和宫中的御医不太够,便特地派人飞马去请秦国的神医莫桑子。他是逃居秦国的神医扁鹊之亲传高弟,自然能够一锤定音。”
昭元眨了眨眼睛,和琴儿、天昭互望一眼,想起那失心婆婆的疯状,心头都想:“莫非他也说了不利于那个文宜的话?”但却没一个人敢问。杜宇呆了一会,慢慢道:“莫桑子来时,文宜已是即将临盆,也就说干脆等到婴儿生下来再看。当时他没有诊过脉,但说虽然书上都说,女性第一次生产不可能比预产期提前,但若受惊吓或是什么不适,也还是有可能早产。因此他先劝我放宽心,说文宜也有可能是在后面受的孕,只不过早产而已。我实在也不是不明白这些,但说真的,当时我听了他这话之后,还是着实轻松了好多,也才真正敢去看那婴儿。文宜临盆前后,我们好几个高手都在四面昼夜防卫检查,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做假的嫌疑。说实在话,我当时都实在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可生下来之后,我却几乎崩溃了。”
昭元忍不住道:“为……为什么?”但说完却又极是后悔。杜宇眼中泪光盈然,良久才道:“生下来后,我第一时间便请莫桑子来看。他看了之后,立刻面色大变,一个劲地安慰我要宽心。我觉出不对,极力要他说。他连连摇头,最后终于还是拗不过我,说这个婴儿发育完全正常成熟,实在不象是那些早产儿或是晚产儿的样子。我记得当时的我听到这一句话时,差一点当场就晕倒过去。等我在众人呼唤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泪满衣襟。”
他忽然神情激动起来,颤声道:“悲愤过后,当时的我简直觉得浑身如有一团火在烧灼,立刻就要去找文宜算帐。结果天杀的我,在文宜那产后虽极度虚弱,却依然苦苦期待着我,盼我能为她洗刷冤屈的时候,当众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我记得文宜当时就呆住了,她用完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我,因为夫妻十多年,我甚至从来都没对她有过半点不温柔的言行。当时她流着泪问我,问为什么连孩子都还不能证明她清白。我当时怒极,就叫她自己去看。”
杜宇顿了顿,又道:“结果她就疯了一样地要跑出去看。她哭着从莫桑子和众御医那里抱过孩子,苦苦问他们,为什么不给自己清白。莫桑子等都是无可奈何,都说他们只能如此……”昭元忽道:“会不会是他们串通起来陷害王后?”
杜宇摇了摇头,幽幽道:“不可能,不可能。当初我和文宜初遇的时候,她中了风寒。后来便落下了个经常痛经闭经的毛病,孕脉也长期紊乱。于是我就开始苦研医道,总想为她去除病根。当时……当时我实在太爱她了,我简直可说是用了我全幅的精神去学,去研。我的医术,虽然可能比莫桑子是有所不及,但怎么也是比我那一群御医要强许多。其实就我第一眼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心头就跟莫桑子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我心头还拼命在希望,希望莫桑子能够给自己一点安慰。他那一门所受之教乃是源出扁鹊,生平尊重病人的承受能力,从来不说假话。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地请他。结果……他和我彼此都知道我希望假话,但是他和我彼此又都知道其实是什么。他……最终还是无法违背良心和师训,没有骗我。”
昭元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天昭和琴儿均想:“杜先生身为国君,宫女无数,可却还是对似已无能生育的妻子这般痴情,不行废立。他不但不去多宠爱宫女,却拼命想治好她,真是难得。可惜……唉。”杜宇慢慢道:“当时,文宜流着泪,跪在地上向我们磕头,求我们看清楚,求我们给她一个清白。可是莫桑子他们都只是叹气,人人都是默默无语,我更象看仇人一样冷冷地看着她。这许多年来,我始终在想,要是我和文宜换一换,我处在那个情形,那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天地无门?可是当时的我……当时的我简直就是一头禽兽。”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全身都如被雷电轰击般剧烈颤抖。
过了好久,杜宇才终于又平静下来,道:“后来……文宜在我们那些目光的重压之下,哭得没有力气,也没有了精神,终于哭不出来了。她站起身来问莫桑子,问他是不是确信这孩子一定就是那个不该受孕的时候受的孕,八个月的孩子是不是一定就不可能这样成熟。莫桑子连连叹息,说这个可能的确不能说没有,只是……只是……可文宜一听到他说可能,立刻就又发了疯一样地求我相信她,求我理解她。然而作为一名医者,我自己实在是比谁都明白莫桑子的话,这个可能实在是小得太小了。按照任何一卷医书的说法,这个可能都简直可说是不可能。”
他顿了一顿,又道:“文宜见我还是那么鄙夷地望着她,就又转过去苦求莫桑子。莫桑子终于还是说出了‘只是’后面的那半句话。文宜当时就痴了,过了好久,又回过头来求我,问我觉得她出墙和别人生子的可能有多大,为什么要厚此可能而薄彼可能。我当时心头一动,可是眼望着那实实在在、无数医典和医者所证明了的婴儿,竟然觉得她说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主观可能性完全不值一比。结果……结果我当场就说,我只相信眼前的事实。”
说到这里,杜宇停了下来,两眼呆呆望着前方,似乎那一幕的心酸和可怕又重新浮现在了自己眼前。他忽然闭上双目,惨声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文宜听我说出这句话以后的眼神,那是一种整个世界、乃至所有的希望都被毁灭之后的眼神,完全不可能从一个活着的人眼中发出。可是当时的我,居然还是觉得她无耻之下还如此做作,心头竟然更加鄙夷。我立刻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她和别人通奸无耻,将她和那孩子打入冷宫,发誓永不相见。”
他说到这里,就象是一切都终结了一样,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昭元心头一叹:“这事说起来确实心酸,但这毕竟还是杜先生之为。若是普通些的君王,只怕立刻就要将这母子斩首示众,再夷王后九族,哪里还打什么冷宫?看来仁慈者心头,毕竟始终都有一分软,终是不一样。”琴儿和天昭却想:“杜先生盛怒之下,却没有将她母子斩首,应该还是心里深爱王后的缘故。”三人所想虽然截然不同,但却都对那王后和杜先生极是同情,也极是惋惜。
良久,杜先生终于惨然一笑,道:“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把她打入冷宫囚禁后,一天到晚就象失魂落魄一样,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整日里都似乎在被那个眼神看着。我拼命喝酒,想长醉不醒,可是无论是梦是幻,心头都永远是她的音容笑貌,也永远是她的愁苦和我的愤怒。终于有一天,我大醉醒来后,明白我已经彻底无法治国了。我总是恍惚中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可却又总也说不清,也不愿说清那究竟是什么。那个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后来……后来……我就拼命想专精医术和巫术,美其名曰医治人的肉体,抚慰人的灵魂。其实……其实我是想为自己赎罪,也……也想弄清楚那个可怕的小可能性,究竟是什么程度。嘿嘿,其实我也真是无耻。我罪孽已如此深重,又如何能赎?”
昭元心头深深叹息:“怪不得他似对妇孕之道尤其精通,又那么严厉地对我说,绝不能忽略小的可能性。可他又能研出什么?还不是只能研出那种可能性确实是小得几乎没有?唉,天道无常,命运无定,便是大祭师这样专门交通鬼神的人,也一样无可捉摸,依然能被折磨得如此凄惨。”
停了许久,杜宇终于慢慢站起身来,喃喃道:“今天,我第一次将它说出来,心里感觉似乎……好……好……了很多。我希望你们听了我的罪孽之后,能够终生记住,无论多么小的可能性,都不要想当然。不然……不然……那便后悔莫及。”
昭元等都是连连点头。昭元心头感慨:“如果一个人不幸落到了这小得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之中,他的命运可当真是太可怕了。所有的人都能义愤填膺、理直气壮地来责备和羞辱,而他自己却完全无可逃避,也无可辩驳。这种小可能性不可能的话,究竟是谁总结出来的?就这一条,不知能吃掉多少人的心。”他想到这里,不免连自己的心都恐惧得颤抖起来。
昭元连忙定了定神,不去多想,道:“杜先生,这事确实是凄惨,但不管怎么样,您却已经赎罪了。”杜先生苦笑一声,道:“赎罪?哈哈,哈哈!”昭元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失心婆婆终于还是放过了您,对不对?她看到您这么多年来的痛苦折磨,也就能够理解你们其实也都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命运残酷,谁也没有办法。不管如何,你们夫妻父子终于也还是相认了。我想,这次以后,她也许会慢慢平和的。而且她既能饶过你,也就一定能理解那莫桑子。”
杜宇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象大人般说话安慰自己的昭元,眼中不知是什么情感。良久,杜宇终于道:“已经快到晚上了,休息吧。”
从这天以后,杜宇的目光中更多了许多的深沉,似乎都能看到那无可捉摸的冥间世界。他虽说是解脱了,可是无论昭元等怎么看,都怎么也看不到那种“解脱”。这样又过了半个来月,幸好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一天,杜宇忽然面色凝重,对昭元道:“元儿,从今天起,你每天早中晚沐浴三次,不食龙蛇之类腥膻,也不要去做任何杂事,只静心养气。注意,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要想。七天七夜之后,你跟我来。”昭元不敢问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办。
到了第七天的夜里,昭元正自在睡梦中寻思杜宇究竟要做什么,忽然一下被惊醒。他睁眼一看,却见黑暗中一双鬼魅一般、周围完全没有任何陪衬的眼睛,正紧紧贴在自己眼前盯着自己,几乎连眼睫毛都互相能打着。昭元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但立刻觉得应是杜宇身穿黑衣,黑油涂面,在自己头之一侧的地面上反盯着自己。他知杜宇肯定有什么深意,便也努力不闭眼,直直与他对视,二人都不说话。杜宇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道:“元儿,你悄悄起来,不要惊醒天昭。今天,你将完成你一生中最重大的转变。”
昭元想问是什么转变,可是一看杜宇那深远不测的目光,知道自己现在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小心翼翼爬将起来,正要批上自己的外面长衣,却被杜宇一推,递过来另外一套衣服。原来这却是琴儿当初为昭元缝制的一套黑白相间的大祭师阴阳法袍,只是两袖上各多了四道金边,似是杜宇亲自加的。昭元慢慢穿上,跟着杜宇悄悄出发,只觉外面云淡风清之下,连一向平和的月光星光,也都是那么的神秘,那么地让人无可捉摸。
待到了小蛇洞中一处从未进去过的秘室,杜宇忽然史无前例地燃起了火炬。只见那洞中似乎甚是平整,一把大祭师椅摆在正中,两边还整整齐齐排列着一些很是奇怪的东西,似乎只是祭台上才有用。杜宇慢慢坐上那椅,道:“你跪下,头朝前平视,看着我。”
他的话似乎有某种惊人的魔力,加上那多少日月来早已奉为自己尊亲般的敬畏,让昭元立刻想也不想,便依样而为。杜宇面色极其冷毅,用慢得出奇的话一字字道:“今天,卧眉山大祭师杜宇,正式点化昭元由人而神,从此永为大祭师。”说着,用手在他头顶轻轻摸了一摸,道:“你起来。从现在开始开始,你就是我,已经跟我平等了。你已尊贵非凡,无人可越,除了父母尊长,或是有错当陪罪之外,绝对不可因地位高下而朝任何人下跪。”
昭元心头剧烈涌动:“难道我已变成神了?怎么……怎么我就是他?”但却不敢多问,只是依他话站起。杜宇道:“你把我说的后面一句话说一遍。”昭元朗声道:“我已尊贵非凡,除了对父母尊长,或是有错当陪罪之外,绝对不可因地位高下而朝任何人下跪。”
杜宇点了点头,慢慢抹去脸上油彩,身上衣服忽然一振,竟然不知怎地又变回了在大祭礼上才穿的大祭师法服。昭元忽道:“杜先生,为什么说我就是你?我们不是师徒么?”杜宇摇了摇头,道:“你我不是师徒,而是转世。”昭元奇道:“转世?那是什么意思?”杜宇慢慢道:“转世,就是我死之后,你就是大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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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吃了一惊,怔怔说不出话来。毕竟很久以来,他都已没有听杜宇说过“死”这个字了。尽管昭元本能地想要压抑着什么,可是他望着那正在青绿色火光下注视着自己的杜宇,一种不祥的预感,却还是慢慢升了起来。他心头似乎真的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象是自己真的已经超脱了某种世俗限制,即将去承担什么重任。
过了好一会,杜宇慢慢道:“今天仪式到此为止。你我回去罢。今天的事,不可跟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问你,你都不可说你是我的徒弟,因为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徒弟。你明白了么?”昭元越来越是疑惑,但终于还是道:“明白了。”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洪荒居,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可是昭元自己的心,却似乎真的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变化,而且总觉今天的事并没有完。第二天他见到杜宇,二人都象是完全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跟以前一样的试毒做事。可到了晚上,昭元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准备,甚至连给小蛇的鸽蛋都准备好了。等到了夜间,杜宇果然又来叫他。
这一次却是什么特殊服装也没有,二人都极是随便的来到小蛇洞的秘室中。杜宇慢慢道:“你果然与我心有灵犀,我的确没有看错你。但虽说是转世,却并非我死之后,你就一定可得这个职位。大祭师与族长、长老乃至普通祭师不同,因为它并不是常职,并不一定常有。有大祭师的时候,反而是非常态。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大祭师是被任命的,或是能够被继承的。所有真正的大祭师,都是被族人尊奉拥戴的。你虽然已经可以交通鬼神,有了当大祭师的资格,但是否能够真正成为大祭师,却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福泽。”昭元道:“是。”
杜宇望了望他,道:“大祭师乃上古尊位,尊贵非凡,不是普通仁人智者所能担任的。大祭师必须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时候,看到危险;大祭师还必须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看到希望。同时,要担任大祭师,还要随时自己去和很多危险可怕、混沌迷惑,乃至令人发狂的事打交道,用自己的身和心,来为族人指出安全的路。更有甚者,身为大祭师,还必须无条件地去理解别人,可却丝毫不能要求别人来理解自己。因此,大祭师所承担的一切危险、痛苦,大祭师的一切悲欢离合,大祭师的一切苦与痛,都可能得不到半点同情,一切都只能由自己去面对。所有这一切都要求,要担任大祭师,最起码的一点,就是心性要极度坚毅,而且必须不能有任何过大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慢慢道:“自你来卧眉山中,我总是觉得你有些不同,始终在观察你,考验你。从许多事来看,你年纪虽小,但心性却出奇的坚韧,出奇的深沉。虽然相比同龄人来说,这似是一种扭曲,但幸喜也还没太往坏的方向发展。后来,我更发觉你的确跟祭务有缘。你第一次主持祭务,便能见万千人而丝毫不惧,更还能由形而神,样样有模有样,直摄人心。于是,我渐渐萌发了点化你的念头,以继承我的衣钵。但同时,我也希望能以我的遭遇来警醒你,让你以后行事不要太极端。你可明白我的用心?”昭元道:“明白。我一定好好受教。”
杜宇看了看他,正色道:“你虽然可说是一块好材料,但却还有一样让我甚为担心,那就是你幼失母爱。由于这个原因,你对这来自母亲一方的情感,有着连你自己都无法觉察的迫切期望,很多时候甚至无可抑制。因此,你很可能对很多的事能非常的理智,似乎非常非常的成熟,成熟得无论是你自己,还是周围所有的人,人人都觉得你简直可算是大人中的大人。可是,这一切只是一方面,它并不能完全抵消你幼失童年的缺憾,更不能抵消因此而导致的隐藏着的幼稚。你对于凡是有点象你想象中母亲的女性,无论年纪是大是小,辈份是否悬殊,都很容易想当然地不去设防,甚至可能会不顾一切去想保护她。因此,这就很容易被别人选为突破口,来对你不利。简单来说,你缺失的母爱,你对母亲的依恋和期盼,已经在潜意识中使得你对某种女性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感、仰视感和敬慕感。这个虽不完全是坏事,但却绝对不能过分,否则你极可能被人趁虚而入,产生极可怕的后果。”
昭元吓出一身冷汗,忙道:“是……是。我一定小心。”杜宇见他恐惧如斯,脸上忽然难得地浮起了一丝笑意,道:“虽然要警惕,但也不用太过菲薄自己。其实,我已针对你这弱点亲自训练过,想来也没什么人能有那样本事。”昭元略略松了口气,但又觉甚是奇怪,道:“杜先生,你针对这个训练过我?”
杜宇笑道:“你以为我要你天天和天昭一起睡,是故意想逗你难堪的吗?”昭元顿时满脸通红。杜先生道:“世间男女相吸,本是天性。即使你们都还很小,亦会有所萌动。你若是好好看看天昭的那一群同学,就能看出,几乎所有的大小男孩都常常在偷看她。天昭和琴儿都是难得的美人胚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你初来时,我本来我还以为你也会稀里糊涂就想偷看琴儿的。但到后来,我见你和琴儿相处甚好,似乎也无甚特别迷恋之处,当时便觉你很是不错。不过琴儿很是文静,不喜胡闹,你和她身体接触不多,不好观察你面对大诱惑时,究竟会怎么样……”昭元心头暗叫:“我落魄如此,只求保命,生怕被赶走,哪里还敢去想这些?”但话是这么说,他心底里却似还有一种暗藏着的情感,那便是他亲身领受过被周围人歧视的滋味,心理上只怕先就有了某种自卑感。
只听杜宇续道:“……后来天昭居然把你抓去侍寝,我一听之下,顿时求之不得,想趁机看看你究竟会怎么样。你要知道,传说中的极西之地,曾有许多祭师特意找来美貌女子,互相抱在一起,却竭力不及以乱,以此磨练自己心性之坚忍。你既被天昭抓去同睡,那还不是绝好的机会么?结果从那几天看来,似乎你除了有时有一点想入非非外,大多数时候却也没怎么样,而且居然还真把天昭给变成了妹妹。我心头甚是欢喜,就也干脆继续让你这样,为的也是要早早就培养你对美女的不敏感,以免日后一不小心就不得了。”昭元听他说及“想入非非”,顿时小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但又怕越辩越丑,只好默不作声。
杜宇见他如此,微微一笑,脸色又严肃起来,道:“你已蒙点化,却还未得具体启蒙。今天,我要好好告诉你如何同时跟神和人打交道。你好好听好了。”昭元肃然道:“是。”
杜宇站起身来,望着那因超凡寒气而变得青幽诡异的火炬,慢慢道:“大祭师乃上古洪荒以来的尊位,只是因后世之人越来越沉迷名利,威权自私越来越重于德智慷慨,大祭师遂越来越少显化人间。大祭师虽然与祭师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有着根本的差别。这差别比君和臣之间的差别还要大,也还要难以跨越。”昭元心想:“神宫之属从不对族长称臣,但正式场合却都对大祭师自称臣,看来也是神职之人自成系统之故。”
只听杜宇续道:“大祭师,是卧眉山及周围几个部族对我们的称号。在别的地方,也有称大天师的。但不论怎么称呼,都跟大国师、大法师、大巫师之类有根本之别。这是因为,他们要么是从属于世俗权威,要么过于装神弄鬼,都和大祭师的真正神髓相去太远。同时,还有些普通的祭师,他们有时会借助世俗权威,逼迫别人承认他们是大祭师。他们这样,自是无可得到真正神髓,当然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大祭师。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世上从来不缺祭师,可是千千万万的祭师中,真正能称得上大祭师的,却从来都如此之少?这便是因为,大祭师必须能够一人承担得起全族的灵魂。你现在还不行,所以你现在只是备位。你明白么?”
昭元忙道:“明白。”他听杜宇说到这里,越来越觉自己肩头责任重大,几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去承受。杜宇道:“大祭师从根本上来说,从来只主神务,不涉政务。但一但族中有了大祭师,那么无须任何强迫或是劝导,所有神宫七色灵官、政宫八方长老,以及所有他们的属下,都会对你发自内心地感佩和爱戴。这是因为,尊重你,本身就是尊重他们自己的灵魂。”
昭元想起杜宇伤重之时全族之人的情形,深深感叹此言半点不虚。杜宇道:“要当大祭师,第一就是要心性无比坚忍,兼能慷慨公正。这些你已经基本做到了。然而这些乃是内神,真正要能够化为外韵感制族人,却还需无数外势相助。可以说,凡人可有的,你一定要有;凡人没有的,你也要有。这其中最重要的有三项,就是武功、神务和医药三大类,缺了任何一项都绝对不行。武功用以令族人敬畏,并可保护族人。神务乃交通人神所必须,更有知人心神、制人心神之绝用。医药乃为族人接触身心病痛,令族人感激。一身得兼此三大类,才可于身于心都真正将族人收为属下,完全与族人融为一体。当今天下,自称大祭师的其实不少,但真正做到这几样的,却没几个。我不希望你将来的大祭师之位只是自称。”
昭元慨然道:“我虽不能说自己一定能做大祭师,但却敢保证,我绝不会成为仅仅是自称的大祭师。”杜宇点了点头,道:“很好。其实这三类本身也互相交叉,本身并不是分得那么清楚。医药之类包括医、药、毒、食等等,甚至还包括一些巫术,以治人之心。这些,你已经学到了一些,以后继续坚持,终有大成。神务包括智慧眼、祭文书写、祭舞、巫术、迷魂术、古物识别、敬神之礼等等许多门类,这些我都将一一传你。武功……武功则主要就是武功,你已有基础,日后多想多练,便会有成。……这所有的东西,都要你在短期内明了。这要求虽然是重了些,但你要做的是大祭师,那便一切都不能以常人之限为由而退缩。”
昭元低头道:“是。”杜宇慢慢道:“今天主要只教你神务。这些虽然是针对大祭师的,但主要也跟普通祭师所学的没有什么分别。正如同样一卷书,能够教出经天纬地之才,也能教出碌碌无为之子。是否能与别人有脱胎换骨之别,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领悟。要成大祭师,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智慧眼。其名为智慧眼,实为智慧脑、智慧心,乃是说你要能够独具眼光,看出许多想当然之事的背后之事。”昭元皱眉道:“这……怎么讲?”
杜宇慢慢道:“举例来说。当今天下,无论中原各国,还是戎、狄、蛮、夷,若论祖脉,都可追溯到炎帝、黄帝、蚩尤三祖。今人多称自己为炎黄子孙,你觉得他们都确实是炎黄二帝的直系子孙么?”昭元眼前一亮,喜道:“我明白了。这所称的炎黄子孙中的炎黄二字,多半是指他们各自代表的部族,而不是单指他们两个人。后来之人均为两部或融合或分化而来,是以都称炎黄子孙。这炎黄二字,乃是说明自己都是那两大部族之传承,是指那里面的某一人或数人为自己祖先,并非强调自己一定是他们两个人的直系子孙。”
杜宇微微一笑,道:“你已是比普通人强了。但是很多时候,聪明的人并不一定就更正确,而更聪明一层、再多转一弯的结果,却往往是回归朴实和本来。比如有一爱财女子想嫁富豪,说只要相公家资亿万,自己即使再不喜做家务,也还是会心甘情愿为其洗衣做饭。乍一听之下,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这女子爱财,那么在巨量资财的震慑下,发生心理改变也是可以理解。可问题是,如果相公家资巨亿,她还用洗衣做饭吗?同样的,我们这炎黄二字若真的再深层一想,还的确真就是指炎黄二人本身的血脉传承。我明确地告诉你,无论是你是我,无论是在这里,还是不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要是纵横万里之内,绝大部分人都是他二人的直系血缘子孙。”昭元大吃一惊,道:“你这么肯定?”
杜宇不答,却忽然拿出了一大幅帛画,在上面第一排画了十六个人,组成了八个家庭。然后,在第二排让他们每个家庭都生一男一女,然后彼此连线,以示互相嫁取。到第三排,再让这新的家庭所生的子女互相嫁娶。当然,尽量避免近亲,总是挑和自己最远的成亲。如此一直到了第五排,才完全停止。杜宇道:“你数一数第五代的人,每个人在第一排有多少个直系祖先?”
昭元呆呆看了一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第一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第五排上的所有的人的直系祖先。第五排的任何一个人,也都是第一排所有人共同的直系后代。”杜宇笑道:“这还只是每代只生两个人的情形。炎黄二人都有子女甚多,那么……”
昭元道:“那么就会用更少的代数,就完成如此类的完全混血。即使每代只生两个人,每下一代的祖先就会加倍。炎黄传说到现在最少也有两三千年,即使只算是一百代,那么现在就算所有人的都是他们的直系后代,都还大大富余。因此,现在所有人中的绝大部分,的确都可说是炎黄二帝的直系后代。当然,现在的人也同时都是蚩尤或者当时其他人的直系后代,只不过炎黄名声大,也很光彩,大家才特别记住了他们。”心想:“真是没想到,楚国等国之君宣扬本国人都是先王族后代的说法,虽然明显过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杜宇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要记住,很多时候,当你只多探究一步,就想肯定或是否认什么的时候,也许还远远不够。这将是万事万物的通理,你要记好了,不要以后太过错愕。”昭元展颜笑道:“是。我一定牢记。”
杜宇见他眉开眼笑,忽然又道:“那么我问你,你是否只看到了这里,就觉得满足了?”昭元吓了一跳,急忙苦思还有什么隐藏在其中的事,但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杜宇笑道:“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在排这表的时候,要让他们尽量找关系远的成亲?”昭元再也不敢想当然,小心翼翼道:“我想……我想……是传统……不,是因为太近的话会多生痴呆罢。”
杜宇道:“你亲眼见过近亲结婚么?你为什么觉得太近的话会多生痴呆呢?”昭元一怔,道:“不……不知道。但这是传统常识罢。”杜宇微微一笑,道:“不错,就算是告诉你的人,本身也未必亲眼见过事实。纵然亲眼见过,也未必能从一两个比较中就得出什么结论。那么为什么它会成为传统,让大家想当然地觉得是呢?”
昭元完全答不出来,忽道:“莫非是因为有大祭师专门收集比较?”杜宇慢慢道:“如果一个地方总是不避近亲结婚,那么兄弟姐妹之间本来感情就好,当然最可能结婚。那么一代代下去,会怎么样呢?”昭元想了想,道:“我想……是痴呆越来越多,起码比别的有意回避近亲成亲的部族要多得多。”
杜宇忽然道:“若是他们打一仗呢?”昭元吓了一跳,道:“我想,是那回避近亲成亲的部族赢面大些。”杜宇慢慢道:“若是很多次仗之后,会怎么样?”昭元想了想,不觉道:“应该是回避近亲的部族,更能生存繁衍下来。难道……难道是生存选择了先察觉应回避近亲成亲的部族,这才让此传统越来越根深蒂固?莫非近亲易生痴呆这件事,也许本身只是世上无数规律中的偶然的一个,只是长期的生存斗争看重了它,强行选择了它的反面,才让它得以变得特别传统和直觉?我……一时回答不出来为什么,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杜宇笑道:“你说的不一定正确,但基本上也还有点道理。但你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太近就会多生痴呆这个问题本身。”昭元呆了一呆,道:“因为……因为……我们是人,象别的动物……”
杜先生止住他,笑了一笑道:“不错,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比别的动物更高级,更聪明,因为别的动物跟人比本来就都显痴呆,是以根本互相显不出来,也就无所谓。对么?”昭元脸上一红,道:“我瞎想的,肯定不对。好多时候,我都觉得鹃儿比我聪明得多。”
杜先生哈哈笑道:“你也未必全错,但大祭师看问题要从大祭师的角度来看,目光要横贯天下,纵彻古今。你是从纯动物的角度来看,我却要你从人性、天道的角度来看。你明白了什么?”昭元苦苦思索,终于勉强道:“我想,是因为上天要人们知道,凡事不可太求极致,互相之间的仇恨和杀戮不可走得太远,互相之间的亲情也不可太想当然。最亲最好的兄弟姐妹成亲,不能生出更甜的甜蜜来。而互相生死搏杀的人,彼此之间却依然可能是亲人。”
杜宇怔怔凝视前方,道:“不错。可是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够明白这显而易见、天人合一的道理呢?”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慢慢道:“日后,世人也许在为什么近亲生育会多痴呆上,会多明白一层,可是身为大祭师的我们,却应当看到最终极的一层。这最深一层,就是宇宙本灵不喜极端,中庸之理是为根本。这一个中字,实在就是宇宙本身一切的精神所在,乃是根本的万代师承。”昭元垂头道:“我一定谨听教诲,决不走极端。”杜宇似乎回过神来,笑道:“我并不是在暗着说你。你多心了。”昭元满面通红,道:“是。”
杜宇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从来没有明白地说出这句话?”昭元道:“不知道。”杜宇轻轻叹道:“以话代意,总有偏差。所谓中庸为求,绝非凡事不求进取、得过且过,而是强调不要太过分,也不要不及。比方说普天之下,难得找到不疼儿女的父母。可就这一样疼,却能衍生出两种绝然不同的极端。一种能把孩子溺爱上天,无论孩子错得多大,都不肯打孩子半巴掌,如那些靡烂子弟之家。另一种则截然相反,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要极其严厉地惩罚,如洛阳孔家一样。虽然这两种都能培养出超凡脱俗的个例,但身为大祭师,却必然要看整体大势,而绝不能专看个例。总的来说,前者的儿女容易过于放浪导致败家,后者的儿女容易过于保守,甚至心理扭曲,毕竟还是都不好……”
昭元心头忽然一动:“爹爹先前对我,是不是跟洛阳孔家一样?爹爹后来对我,是不是又是太过溺爱?”他想到这里,忍不住道:“那……该怎么办呢?究竟应该……怎样打孩子呢?”杜宇呆呆望着远方,许久才慢慢道:“其方式和程度,应该让孩子觉得疼痛而不受伤,应该让孩子觉得是惩罚而不是侮辱。我没有……没有……可以试的儿女,你……”
昭元垂头道:“对不起,师父,我又让您想起伤心事了。”杜宇苦苦一笑,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师父若是连这都受不了,也不用当什么大祭师了。倒是你自己,要多多学会怎么舒缓自己,少留些阴影,毕竟你爹爹也是太爱你了。”昭元轻轻道:“是。”
杜宇微微出神,慢慢又道:“总而言之,‘中’字的道理中有一条就是,做很多事的时候,仅仅在量和程度上的不同掌握,就能够导致质的根本变化。在量的把握上,不光是父母般的无意识偏差,可能会导致质的错乱,恶人们还喜欢故意去拿英雄的某个小缺点来庸俗化其一切,或是拿好人的某一点瑕疵来把其说成也是恶人,以混淆好人与坏人在量与质上的差别,并进而指责其没有资格来惩罚自己,从而为自己的堕落和作恶寻找心理根据。作为大祭师,无论是对哪一点,都要小心警惕。”昭元道:“是。”
杜宇轻轻叹息了一声,定了定神,道:“至于‘庸’字,则是指对于这种处世原则,应该有平常心、持久心来对待和坚持。人生起起落落,人的思维、道德、处世观点和原则,也一样起起落落。要一时一刻做到‘中’字不难,可要一生一世去做到,世上还真是没几个。”昭元道:“我一定……师父,我能做到么?”
杜宇望着他那还充满稚气的小脸,久久才道:“师父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只能由你自己来回答自己。人之所想、所感和所做的,都是有偏差的。很多自己偏了的时候,不要说去纠正,便连感觉都还感觉不到,又何谈去做到?你明白么?”昭元似懂非懂地道:“那我要是去让别人也努力做到,让大家互相帮着感觉和纠正,是不是会好些呢?”
杜宇慢慢道:“也许吧。不过你要注意,这也同样只是你之所想的结果,它与现实也许还会有偏差。言传十里,义移千丈。这中庸二字用在这里,虽然是相对于‘过’和‘不及’来说的,可毕竟这二字也还有些其他意义。若是脑子太过愚钝的人,或是人云亦云、不肯细想的人,或是别有用心的人,便可能有意无意拘泥于其其他的字面之意,曲解其神,导致对其庸俗化,反而自缚手脚。即使有些人能发觉传承之意不准,往往也不会骂后人愚蠢,而会去坚称此为先人之过。因此,这句话是不能轻易说的。要说它,最好既要有能理解其神的师父,也要有能理解其神的徒弟。”昭元眨了眨眼睛,道:“我好象明白了。”
杜宇见昭元一幅半懂不懂、但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免微觉失望。但他想起这些实在太过高深,昭元毕竟还小,阅历不够,不可能理解太深,便也释然。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这些也许太复杂了,你以后才会真正明白。不过说到祖宗传承之事,却有一个你现在就能明白的大问题,你要好好想一想。”昭元道:“什么?”杜宇道:“传说炎帝、黄帝、蚩尤打仗的时候,都能呼风唤雨,请神鬼帮忙,你猜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真的只是传说中的族长么?”昭元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喊将出来:“他们更是大祭师!”
杜宇微微一笑,道:“不错。古往今来,绝对没有任何君王有可能得到全民的真正爱戴。能够得到这样的,只可能是大祭师。你现在终于明白大祭师之位多不容易、多尊贵了?”昭元连连点头,浑身都似充满了力量、要不顾一切地发将出来,但同时却又觉身上背负了千万钧的重担,一切都在考验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杜宇慢慢道:“炎黄二帝之部族,彼此之间还有许许多多的传说,你也要学会识别出其中真意。你听过牛郎织女之传说么?”昭元想了想,道:“是不是说有不同的说法?我是听有人说,牛郎得到织女做妻子后变懒了,结果织女自己跑了,而且也是织女自己划的天河。但多数人都还是说,他们是被西王母硬给拆散的。”杜宇道:“不是说这。我提醒你,牛郎牧的是牛,而织女则会织别人都不会织的云霞。”
昭元忽然惊道:“是炎黄二部的婚姻传说?”杜宇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大祭师眼中所应看到的故事。炎帝亦是千古以来的农神,农以牛为本,而黄帝的妻子,传说中则是创造织布之术的鼻祖。这传说中记录的,便是炎黄二帝之部既有联姻,也有战争。因此,莫看简简单单的一个七夕之节,其实却还深深藏着我们祖先的秘密。”
昭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它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节日和传说,它是我们万千炎黄子孙,所真正应该纪念的一个极重要的日子。正因为有了它的深义,我们才能自称炎黄子孙。”
杜宇微微一笑,慢慢道:“不错。作为大祭师,要引领万千心灵,首先就要对过去、现在和未来都看得比别人更深更远,同时还要知道怎样去面对历史、现在和未来。对待历史要自豪,对待现在要自危而不自虐,对待未来更要自信。这几个字虽然简简单单,可古往今来,万邦万国,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实是凤毛麟角。……你能做到么?”
昭元一怔,道:“我……”忽然想起杜宇说的“对未来更要自信”的话,忙道:“我能做到。”杜宇眼中奇光闪烁,忽然厉声喝道:“为什么?”昭元被他这猛然一吼震得全身一颤,突然间全身热血沸腾,努力一挺小胸膛,大声道:“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
杜宇久久望着昭元,许久许久,眼中的奇光终于渐渐隐去,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他微微侧身,慢慢又道:“关于婚姻歪曲的,还有一个众人皆知的传说,其中可能藏有深沉之意。你听说过舜巡游时死于南方,其妻子娥皇、女英哭泪成湘妃竹的故事么?”
昭元连连点头,道:“听说过。这……有什么?”杜宇道:“世人皆言尧、舜、禹的禅让为千古美事。可为什么在他们之前,全都是父子传承,在他们之后,也都是父子传承,却偏偏他们这两次是禅让?你想过这些没有?”
昭元一呆,忽然惊道:“莫非舜……其实是被流放的?娥皇、女英之哭,其实……”杜宇摇头道:“这也只是一个猜想,不能说肯定正确。但经我考证,此事的传说中,有一点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世传湘君、湘夫人,其实就是娥皇、女英两个,只不过后来的祭师们把娥皇的性别给传错了。”昭元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只得闷着头道:“原来……原来如此。”
杜宇一笑,忽然感慨道:“千年传承之下,被扭曲被隐藏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甚至简直可说是俯拾即是。然而,这一切却都被人们视而不见,只有大祭师的智慧眼,才能够穿透这千万年的阻隔,寻回那一份真实。比如说,就在吴越一带,以及我们这一大片地方,铸剑之风都是极盛,可说甲于天下。可是自古以来,传说中要铸成真正的灵剑,都必须以人的灵魂来殉剑。因此之下,无数铸剑师都不惜亲身投炉殉剑,以敬剑灵。你能看出什么来?”
昭元茫然道:“我……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杜宇道:“以我观察,吴越一带虽然盛行铸剑,但这一带的铜铁却又大都缺磷。因此,铸出来的剑,往往难以在硬与韧之间取得平衡。人死之后,往往枯骨能发磷光,自是人身上磷相对多些。”昭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把枯骨投入炉中,也应有一样效果。不如明天就对他们说罢?”
杜宇叹道:“你以为我没有说过么?”昭元一怔,答不出来。杜宇苦笑道:“你不知道,人的信念若是执着起来,会有多可怕。无论我说别的什么,他们都是敬之如神;可只要一触及此,所有的铸剑师都坚信他们万古相传的才是对的,坚信神剑既有灵,就必须以灵相殉。我曾坚持了一下,却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对我这大祭师之威信都造成了巨大损害。”
昭元奇道:“难道您不能尝试对比给他们看么?”杜宇摇了摇头,道:“普通铸剑自然不是太难,但要铸真正的神兵利器,从来都是铸剑世家代代而奉的不传之秘。我难道还能自己一个人半路出家,去开个炉、炼几块铁么?他们心中已经有了成见,即使被我极力如此要求对比。他们勉强答应试一试,亦会因为某种本能的无意识回避,而在其他方面可能有所偏失。这神兵利器之成,之所以这么难,就是因为无数个方面都要调配好,偏半点都不成。这枯骨之加只是其中一项,况且我又不知究竟应该加多少。若是因此而好几次新铸的剑都确实不如原来老方法的,那可怎么办?”
昭元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也是。那样不但此新法得到了‘反证’,更加难以翻身,而且大祭师的威信还真要被殉剑了。唉,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杜先生如此威信,都不能让他们更改,我也还是顺其自然罢。总不能纠缠于此一事,而忽略了其他可做之事吧?”
杜先生慢慢道:“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同的人,也许确实该有不同的世界。世上从来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大祭师,那么又怎么可能人人都能理解这些?就如世上有的人总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多,自己能做的选择越多,就越好。可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觉得知道的太多反而很痛苦,自己如果面临太多选择,反而会比面对单一选择要痛苦。既然人与人本来就是根本不同的,那么又何必一定要什么都一样?”
昭元奇道:“选择多,最多是挑花了眼,还会有人害怕?我……可还真难以想象。”他从记事起,就承受着巨大的身心压力,从来都是被迫去做某事,是以对这“选择”二字,实在是比普通人要渴望十倍还不止。杜宇苦笑道:“你以后长大些,就会明白的。当人缺乏判断力或取舍勇气、取舍意志的时候,无所适从的痛苦,一点也不比被逼无奈来的少。”
昭元道:“那……起码应该是知道的越多越充实,不会害怕,又怎么会不喜欢呢?”杜宇笑道:“你现在还小,对这些与常势相反的道理还不大懂,不知道真正的智者常常是最痛苦的。不过可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两国互敌,自然都巴不得派谍探去打探对方的消息秘密,同时自己也拼命想把秘密藏起来,不让别人探究到,对不对?”昭元道:“是啊。”
杜宇忽然冷笑道:“可是最大最重要的秘密,却根本就是从来也无法掩藏的,而且从来都是明明白白摆在双方眼前的,只是双方往往都有意无意视而不见而已。”昭元吃了一惊,道:“哪有此事?”
杜宇慢慢道:“人心是否齐心,吏治是否清明,官制是否恰当,君王是否昏庸,这些哪一条能藏得住?一个昏君见了别国君主贤明,难道就会立刻奉为至为宝贵的秘密,而去拼命学么?又有几个诸侯国因为见了别国官制明晰,就去奉为巨秘而抢着学的?大国相争,真正的胜负从来不在一将一相、一战一和,其根本从来都是在于愿不愿面对这些最大的秘密。”
昭元脑中剧烈翻滚,不住地想:“真正最大的秘密,难道真的是从来都掩藏不住,却又偏偏被人们这样忽视的么?难道人类本来,就有着天生的劣根性?”杜宇微微一笑,却又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再想罢。我们……时间不多,今天的一切,主要在于记住,而不是一定要现在理解。需要注意的传说还有很多,如‘玄鸟生商’‘蹈神迹而怀孕’等等,都是不一而足。甚至连你自己曾祖母的姓氏,也藏有不为人注意的暗示。”昭元吃了一惊,道:“这还有什么暗示?”
杜先生笑道:“你曾祖母桃花夫人是天下闻名的大美女,姓氏乃是一个女旁加‘为’。而其他三个最有名的美女世系,追溯起来分别姓姬、姜、嬴,也都是藏有女旁。”昭元奇道:“莫非是以出美女著名?”杜先生道:“这个也许罢。不过这四个都是古姓,却还隐藏着此姓出现的时候,当时还是以女为尊。那个时候,或许大祭师都是女性也说不定。”
昭元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杜先生忽然面色一沉,道:“你说什么?”昭元吃了一惊,道:“什么……什么?”杜宇慢慢道:“大祭师的灵魂,就是决不能对眼前耳边的轻易去想当然。我先已提醒了你,说因为盛产美女而加女旁是想当然,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所说的这个来想当然?”昭元心头一凛,道:“是。即使是您所说的,也不一定完全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杜宇紧紧盯着他,一自一顿地道:“要记住,你就是我,我并不比你高。大祭师是古往今来最尊之位,没有任何人能够以权威压你或是征服你,你更不能对任何人有哪怕只是潜意识的盲从。那许许多多传说,藏有深意、需要认真解读的只是少数,更多的毕竟还是只是人们的瞎想乱猜。分辨一个传说中隐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还只是小本事;能够一眼分辨出一个传说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本事。如果你事事都难以分辨,胡乱去用精力,方向都选不对,那还怎么配称大祭师?当年一有传说,说老聃过函谷关时扔下了幅太极图,立刻就有人一知半解之下还大言不惭,硬说什么依乾坤八卦来看,吴越一带是整个中华的死门。你难道也要去相信,去费劲探究这死门究竟是怎么个死法、究竟隐藏了什么?”
昭元冷汗直冒,道:“是。我一定好好注意分辨。”杜宇脸色渐渐平和,终于又道:“要真正拥有智慧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很多时候是教也教不会的。我虽领你进门,但真正的飞跃却还是要你自己来,谁也帮不了你。”昭元道:“是。”
杜宇慢慢道:“作为这一带的大祭师,还有一样东西你虽然不喜欢,但也要知道一些,那便是蛊毒。”昭元道:“我需要去和他们一起练习么?”杜宇慢慢道:“这倒也不用。蛊若着迷,哪便泥潭深陷阱,难以自拔。你有更重要的事做,不必在这上冒太多风险,花太多精力。蛊虽然被传得神乎其神,我虽然也不是很懂,但还是觉得,大多数蛊毒其实就是不外乎死物活物两大类,要么是慢性之毒,要么是能在发作前潜伏于体内的一种或几种活物。只不过用蛊者多用得极是隐蔽,而且经常把不相关的东西折腾到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来,发作起来症状会很诡异;人们谈蛊色变,便往往只求避之,不求甚解……”
昭元心想:“……你不太明白,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忽然一怔,正觉此想对杜先生不敬,却又忽然一喜:“看来我已经能不被他引得盲从了。”
杜宇看他又惊又喜,似乎猜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蛊术大多只在南方百越苗蛮等地才特别盛行,本身就说明它也有很明显的局限性。有人说蛊能通灵,什么年末要跟它算帐什么的,那些八成都是瞎猜。真正的原因,我猜是这一带的人多发自内心地相信巫蛊之术,是以蛊毒的效果才最好,蛊术也容易盛行。”
昭元奇道:“这……只不过多相信一些,也能影响效果?”杜宇道:“精神和肉体,本来就是相互影响的。蛊术若是搀杂了心理压力,那才真正能把其诡异可怕发挥到极致。连你自己都知道,让我尽量多想快乐的事情有助于恢复,这等信魔增效之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昭元一怔,道:“有道理。”
杜宇道:“心理不光有助于蛊术,也有助于巫术。很多时候,巫师们明明是主要用毒去害人,但却经常要去作作法,说是什么‘诅咒’。由于那些人本身特别相信这些,这些诅咒便会真的对其产生可怕的心理压力。其人身心摧压之下,很可能就真的如诅咒的那样死了。可如果是外地之人,往往并不怎么信,或是信得没那么虔诚,这效果便会大打折扣。因此,你别看巫师们经常威胁外地人,其实真要论起下蛊对付外人,他们还是很慎重的。他们常常会宣称,说这种人根本不配用蛊,极力还是想直接砍你脑袋。否则的话,若是一个不好,没那么神异,往往就会砸自己的威信。当然了,也不排除有的神异之蛊,本身就能有某种强行扭曲心理的效果……这可能性虽然极小,但也盼你不要……不要忽略。”
昭元连连点头,道:“看来这巫术运用,也是大有学问哪。”杜宇苦笑道:“有的祭师,甚至都干脆自称巫师,可见这巫术对于大祭师来说,是多么重要。大祭师不但要制人之身,还要感人之心,而巫术就是专门来通过制心而制人的。这其中的联系,自然不说也很清楚了。巫术说到底,就是寻找被施术者的心理弱点,然后再针对弱点,以各种方法,对其加以持续的、反复的心理压力,以最终达到令其身心崩溃的目的。通常来说,要施展好巫术,第一重要的就是这个人要信巫术,或者至少要有一点点信,否则什么都是白搭。第二就是寻找其心理弱点,否则施展得根本不对路,那也完全是笑话。第三,就是要有好的基础和环境。这也就是说,他周围的人最好都信巫,而且信的越深越好。第四,就是要不断重复,保持并不断加大压力。如果周围人信的深,那么无须施术者重复,周围的人本身就会给被施术者以不断的心理重压。不过这些都是说起来简单,但真正施展起来,其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写上几卷书。而且巫术施展因人而异,不同的施术者、不同的受术者之间,效果能判若云泥。你看,这巫术真正说到底,其实就这么几句话。可世上真正厉害的巫师,又能有几个?”
昭元叹道:“确实是万事万物皆学问,没一样容易的。”杜宇道:“作为大祭师而不是大巫师,当然不要求你用毕生之精力去精研巫术。但是,你起码要能够不被巫师们的巫术所制。要做到这个,却是比去制人毕竟要容易得多,也少费许多精力。只要你心性足够坚忍,意志足够坚定自信,再加上一点点眼光和手段,便是再高明的巫师,也会很知趣地不想来跟你白费力气的。你要明白,许多运用巫术都要有什么招魂燔、魔鬼镜、水晶球之类的,其实统统都是扰人心神注意的。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只要发现你的注意力其实不在他舞来舞去的这些东西上面,而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立刻就会知道你是行内之人。接下来,他便不会想来吃力不讨好。”
昭元很是奇怪,道:“我听说巫师用惑心术迷魂术迷人的话,最厉害的就是眼睛。如果能够避开其眼睛,他才无法着力。可是您怎么说,要盯着他的眼睛看?”杜先生笑道:“你为什么想避开他眼睛?因为你害怕!等你想避开他眼睛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认输了,甚至已经被迷了。这个时候再避,不过是消极抵抗,又有什么用?而且通常来说,好的巫师都是等你已经被其他的什么给迷了一部分之后,才肆无忌惮起来,这个时候你才能发觉他眼睛在妖异地瞪着你。否则,若只避避眼睛就能逃避巫师的巫书,那些巫师也都不用活了。”
昭元一想也是,道:“那么若能和他硬性直视,坚持不动,他就会撒手认输?”杜先生摇头道:“迷人比抗拒被人迷要难得多。你能那样,不过是不被迷,离让他认输还远着呢。这惑心巫术有些甚是诡异,有的甚至要求施术者本身先自迷一些,才能有最好效果。因此,这惑心术也很是危险。若是遇到行家,确实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被其反制。”
昭元想了想,道:“这个还是比较难吧?起码迷人比被迷的要难。不过如果是最厉害的巫师,那么他肯定不可能被别人迷,于是就可以任意施展?”杜先生冷冷道:“你还忘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不被自己迷惑,就连大巫师……甚至大祭师也不例外。”
昭元心头一动,不敢接话。杜先生道:“你知道,对于巫师们来说,古往今来最普遍的结局是什么吗?”昭元道:“被另外的人迷惑?”杜先生道:“不是。古往今来,除了被人直接杀死之外,绝大多数的巫师都是死于发疯。”
昭元奇道:“发疯?”杜先生道:“不错,就是发疯。惑心术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巫术,它在力求令别人心理异常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悄悄令自己心理异常。刚开始可能还不很明显,但用到深处,施术者往往会觉得自己简直做事鬼神莫测,马上就会无所不能,这便是发疯的前兆。往往一个巫师到了这个境界,就会不顾一切地疯狂探究更上面的境界,什么病痛、道德、律法、饥饿、痛苦在他眼中,统统不算什么。是以一但到了这个境界,能够被挽回的绝无仅有。境界越高的巫师,精神上便越是膨胀,越容易觉得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是自己不能征服的。等他觉得一切都已了无新意,开始疯狂地要征服自己的时候,就是他完全发疯之时。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巫师是非常快乐的,疯了之后也总是逢人就开心地大笑,因为他的确征服了眼中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
昭元倒吸一口冷气,道:“真这么可怕?”杜宇呆呆望着远方,慢慢道:“害人者终害己,迷人者终自迷。这虽然被无数人骂为迂腐,我……却是一直都相信的,而且越来越深信不疑。”昭元知他又在心痛,心下也为他难过。
杜宇呆了一会,忽然道:“世上之事,多相互联绕,许多明明看起来没有关系的事,其实却有莫大的关系。除了巫术外,身为大祭师,还需知道许许多多这里的普通祭师所不熟悉的邪灵之秘。中原列国乃至百越等地都重鬼神巫蛊等术,你已经较为熟悉了。但传说南海一带,还盛行一种称为降头术的邪术,更西方还盛传僵尸、吸血鬼等,你都不可不知。”
僵尸倒还罢了,这降头术和吸血鬼对昭元来说却着实新奇,不免令他瞪大了眼睛。杜宇笑道:“降头术传说是南海的一种邪术,还有人说其是源自天竺的尸魔术。这降头术,乃是指通过一些传说中的邪法来养鬼怪之类,以为驱使,为降头师谋财谋色等等。其中最有名的传说是养小鬼。传说南海一带,有这样的习俗,说是如果一位妇女因为难产而死,那么母亲和胎儿的躯体一定要分开埋葬。要养小鬼,就要先把婴儿躯体挖出,然后抱着婴尸到其母亲坟边向其母亲不断磕头。一直磕头磕到这女尸坐起来,降头师就念上一段咒语,大意是说我把你孩子找回来了,请你也给我我要的东西。这个时候就可以用火去烧女尸的下巴,滴落的尸油就沾有邪灵之气,用之可以役使婴灵,也就是小鬼。此等虽然传得神乎其神,其实依我看,天下骗人吓人的招术其实大同小异。这降头术说穿了,只怕也还是跟这蛊毒什么的如出一辙。就算不是这样,这等恶鬼也是绝对不可能真存在的,那降头师一定有别的办法来害人,或是有什么别的暗藏企图。这等传说,其实只是引人分心的障眼法。”
昭元点了点头,道:“说的有道理。看来不管是防范什么邪术,除了意志当坚定之外,就是一个胆大,一个小心。”杜先生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又道:“僵尸亦是一被人夸大的传说。传说中有人若是埋葬在养尸之地,便能尸体不腐,成为僵尸,力大无穷。其实人死被埋后,尸体不腐是完全有可能的,并不象传说的这么神。要是埋葬之地符合一些水土巧合,尸体在脱水前没有来得及腐烂,那么其后就往往会很难腐烂,成为干尸。这僵尸之说,其实不过是有些人不明所以,偶尔见及暴露的坟墓,害怕之下四处乱传,遂为有心巫师利用。无数人有心无心之下,才越传越可怕的。”
昭元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将来若是发现此等之地,定要好好标明,这事便不会发生了。”他虽早已开始从神宫祭师那里学风水之术,却还从没听有这等奇特的论述,更没亲眼见过。但杜宇几乎都无异于他心中开化一切之神,他既说如此,那自然九成九是正确的了。
杜宇笑道:“这神鬼之事,从来都是难以预料,否则也就不称其为神鬼之事了。你我所要做的,也就是自己尽量多明白一些,再努力让别人也多明白一些。这养尸之地,虽然与风水水土有关,但也要看死亡、埋葬时的种种巧合,并非每次都能被你预料到会否成为僵尸。你有此志向甚好,只是若遇到我当初想试铸剑灵骨时的遭遇,要有心理准备。”
昭元心头大惭,甚是后悔自己刚刚所表现出来的轻率。杜宇望着那鬼凄凄般的火把,慢慢道:“和僵尸相关的,还有赶尸。你听说过赶尸没有?”昭元瞪大了眼睛,道:“很小的时候好象听说过,说是特别荒僻的地方,有的巫师能够驱赶人的尸体。当时小伙伴们都很害怕很害怕。但后来也就没怎么听说过了,不知是真是假。”
杜宇沉吟道:“赶尸之事确为真,但依我看,赶的只怕不是真正的尸体。”昭元眨了眨眼睛,道:“那是什么呢?”杜宇若有所思,慢慢道:“这几十年来,我一直猜测,赶尸可能是源于远距移柩。华夏儿女,大多故土情深,往往都觉得若是客死异乡入不得祖坟,便是无依野鬼,在阴间会受欺凌。可是要长距离搬运尸体,却是困难重重。首先,这防止腐烂便是一极大难题。当然,这还算不得什么。长远搬运的车马费,雇佣从人的雇佣费食宿费,通关孝敬各关卡的贿赂费等等各种费用,才是真正大头。往往便是巨富之家,也能被一次千里扶柩逼得破产。因此,赶尸这种专门走荒凉野路,轻装上阵,要价相对低廉的活,便派上了用场。”
昭元皱眉道:“这个自然是有道理。但这尸体究竟怎么才能赶呢?”杜宇道;“这个我也很是奇怪。我曾和众祭师研习过此事,现在尚未有定论。有人说可能是南方一带天气酷热,有的人死后骨节尚有一定活动空间,若是在其死后能够立刻用药草按照一定规范处置,便不会全身都僵硬。然后若再用特殊的办法来使其保持平衡,便可以勉强被带动了。可是我们试过几次,都觉那传闻似乎不大可能。再说便是北方,有些很荒凉的地方其实偶尔也有赶尸的传闻,这个自然是解释不通。后来我一遍遍仔细通读赶尸人的传说和规范,渐渐觉得他们可能根本不是赶尸,而是在背尸。”
昭元奇道:“这是怎么说?”杜宇道:“很多说亲眼看见过赶尸的人都说,尸体身体僵硬,而且往往比普通人要高大些。如果能够用药草令尸体收缩一下,再找来身形较小、但有背负长力的人,以一定姿势将尸体背起或是捆起,那不就是这样的么?”
昭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说穿了,可还真是一文不值。”杜宇摇头道:“值很多,值很多。一个人要背百十斤重负,以怪模怪样的姿势行一整夜,这要求的体力耐力可没几个人能够办到。”昭元脸上微红,道:“那也的确是。我好象就办不到。”
杜宇笑道:“莫说是你,便是我,只怕也有困难。而且,有的人也说,有的赶尸匠所带的尸体其实并不明显高大,怎么也不可能是两个人在一起。只不过这些赶尸匠另有规矩,那就是尸体到了目的地后,要由他们亲自在黑屋中装敛一天一夜,甚至几天几夜。其间无论其进出屋子,还是送饭送水,都绝对不能有外人靠近半步。但到了装敛完成的时候,死者亲属却又可以开棺瞻仰遗容,抚尸痛哭。而且那时死者都是寿衣整齐,宝相庄严,全无异状。”
昭元奇道:“这自己来干,显然是做手脚无疑。可怎么又能将亲属瞒成这样呢?亲属能够如此近地接触辨认,自然不会认不出亲人的面容啊。”杜宇笑道:“还有手,还有脚。”昭元一怔,忽然心头一亮,惊道:“是不是他们先将死者分尸,只带了这些露出来的部位远行?”
杜宇道:“那怎么又能让亲属抚尸呢?”昭元想了想,道:“莫非是寻找养尸之地,找来人的躯干分块,再一次次带回来缝上?”杜宇叹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通常来说,这虽然也还是会有破绽,但往往亲人一见遗容手脚都确实为真,勾动痛心处,立刻便是悲痛大哭,谁还会去特意掀起寿衣来个仔细验尸?”
昭元叹道:“怪不得赶尸匠的要价便宜。”杜宇笑道:“正是。由于一切不公开,又是个苦活,风餐露宿,无人勒索,人数又少,故不论是分尸还是全背,都要比千里扶柩便宜得多得多。而且据说赶尸匠平时也种地养家,只是在有人来请他走脚的时候才做,自然要价就更不会太高。他们收弟子也多是亲近之人,训练也很严酷,说起来其实也很不容易。不过我们做大祭师的,对他们装鬼吓人,却还是应该心知肚明。”
昭元点了点头,心头却对那训练的方法甚奇,道:“他们这个怎么训练?”杜宇道:“这个只怕也跟大祭师训练一样,乃是各自的不传之秘,我们外人可能知之甚偏。就我听说的,说是要选徒弟,一要体力,二要胆量,三要养气功夫,半点都不能少。据说他们要选长相丑的人,用各种方法来吓来考验,比如要三更半夜独自去取十里荒坟处的一片树叶等等。他们平日还要学什么哑狗功、还魂功、上山功、下山功等等,还要精通走夜路。总之赶尸要求的条件不少,因此通常都是要在人烟稀少的荒僻处才比较盛行。这是因为,那里一来人少,不容易露馅,二来多是巫风比较盛,百姓信的程度比较高,纵然遇到了,也会主动回避而不是看热闹。三来呢,那里长期如此,村外往往都已走成了路,也就更加方便和安全。”
昭元毕竟是小孩心性,对别的也就罢了,唯独对这哑狗功甚感兴趣。他正要发问,忽然想道:“人是怕鬼,狗可不怕。万一某条狗见什么不顺眼,冲上去乱咬一气,一个行尸给咬出一人一尸来,那还不立刻露馅?”杜宇笑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喜欢小狗啊?”
昭元见什么都瞒不过他,便道:“是啊,不过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杜宇点了点头,却也并不问他究竟明白了什么。昭元忽道:“杜先生,你觉得他们还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杜先生哈哈笑道:“问的好。我猜呢,现在有些地方赶尸已成了传统,对当地人的心理震慑能力很大,便很可能有人会利用此来做些与赶尸其实无关的勾当。比如说,我还真听说过有人以此来贩卖私盐的,据说获利不少。当然,肯定还远不止这些。你以后有时间有精力,可以好好考量考量,今天嘛,主要是各个方面先让你有个大致的印象。”
昭元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杜宇先前所说,道:“那吸血鬼是怎么回事?也是一种死尸吗?”杜宇皱眉道:“传说极西之地有一种邪恶的生灵,只能在夜间活动,需要靠吸食活人的血液才能生存,称为吸血鬼。他们力大无穷,但最怕阳光,有的也怕被桃木桩穿心。这种传说在我们这里没什么人听说过,但相传在西方却是大行其是。有很多道德崇高、从不说假话的人,甚至信誓旦旦坚称自己亲眼看见过吸血鬼。他们的根据是,有的亲属病死后,已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入了棺材。可是再过一两天听到墓穴异动,再打开棺材的时候,却发现尸体的姿势变了。而且尸体的手上、身上,往往还有入葬时没有的血迹。”
昭元皱眉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杜宇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这种神乎其神的恶鬼,肯定是不存在的。猜测起来,我想是可能有的人得某种怪病,进入了假死之态,亲属们误以为他死了,就把他下葬。但是他后来却又醒过来了,想出来,于是就在棺材中拼命抓咬,导致手口受伤流血。外面的人,自然也就可能听见异动。”
昭元眨了眨眼睛,道:“这倒也有些道理。”杜宇道:“这些也都只是我的猜测,最重要的就是告诉你,这些邪术和传说并非真是什么恶鬼作怪。你一定要有勇气、有信心去对抗他们,不要以为人鬼悬隔,就心生畏惧或者气馁。”昭元道:“我现在已经是大祭师之身,便是要专门交通人鬼神的,岂能被鬼神吓住?”
杜宇笑道:“你虽然还小,可还真是做大祭师的料。做大祭师,除了要有这些通灵知识外,还要懂得祭器祭礼祭文祭舞。你所看见的这些,都是古往今来曾经被用过的各种各类祭器。对于这些,你都要学会识别,最好要能对它们的年代、意义、高低贵贱都了如指掌。”
昭元看了看那些东西,但见那些东西简直可说什么都有,虽然还是瓶瓶罐罐居多,但别的东西也实在不少,甚至还有一些树皮、泥土等。很多东西的上面都有不同形状的花纹甚至文字,只是大多数他都不认识。昭元想摸摸看,却又怕弄坏了。
杜宇道:“这些乃是专门给你练习识别的,不用太怕损坏而不敢深究。本部最重要的祭器,当然是主要在神宫。但是,这里也还有几个密室,里面也有一些。你跟我来。”昭元道:“是。”二人来到另外的一间秘室,却见这里面的空间比先前的秘室陡然增大了许多倍,里面有好几个香案,上面供着几尊似人非人的神像。杜先生面色郑重,还没进室,就要昭元跟他一样郑重地前行行祭礼,道:“你记好了,在神面前,只有大祭师不拜,其余所有人都必须下拜。”
昭元道:“是。”杜宇带着他一步步走到神前,道:“虽然大祭师不拜,但对神,终要尊敬。这些神像虽不是神,但毕竟是神的一种象征,也要尽量爱护。如果有损坏,或是有了新的神像,旧的便当焚化,不要胡乱弃置。记住,对神,一定要尊重小心。”
昭元望着他那忽然变得极凝重极尊敬的神态,慢慢点了点头,心头却觉得似有一件极其难解的事在围绕着自己,让自己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一个“是”字来。杜先生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之后,昭元终于道:“杜先生,我有一个真正的大问题想问您。作为大祭师,您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么?”
杜宇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但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一字一顿道:“作为大祭师,真正最重要也最难的责任,是引导人们发现神,识别神,认识神,而不是仅仅是维持人们敬拜神。”昭元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更加糊涂了。
杜宇慢慢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我很高兴。大祭师与普通祭师最根本的区别,其实就在于此。普通祭师只会传承,只会把已经有的传下去,在已经铺就的路上走下去。而大祭师却是要把没有变成有,为后人开辟新的道路。嘿嘿,便是那些自称大祭师的祭师,对这一个‘大’字,又有几个真正能懂几成?”
昭元心头似乎极糊涂,但也似乎极明白,但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已经的确不需再问了。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道:“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大祭师不行拜礼的原因?”杜宇点头道:“大祭师开辟新路,劳苦功高,自当如此。”昭元道:“杜先生,我们还是来学祭器祭礼祭文祭舞吧。”杜宇道:“这里是庄重的场合,要学这些,还是到那秘室中去。”
二人又回到了刚才的那间小秘室中。杜先生取出一叠图卷给他亮了一亮,道:“祭礼规范,尽在其中。此外,神宫中还有一些。你已主持过几次祭礼,已算是神务高人,可以翻看。那里的祭器,观看鉴别之余,要小心谨慎,不可损坏。”
昭元道:“是。”杜宇道:“祭器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玄龟之壳。身为大祭师,要能从灵纹上看出神的寓示。这是最基本的一环,你一定要烂熟于胸。解释时,要圆转顺畅,四面八方都要看到想到,而且尽量不要有勉强。”昭元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