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万王之王> 第一回 万琢宝器入凡尘 作者 九头鸟
(2005-08-28 09:5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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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原创 <万王之王> 第一回 万琢宝器入凡尘 作者 九头鸟 (转载)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un Aug 28 11:45:30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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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原创 <万王之王> 第一回 万琢宝器入凡尘 作者 九头鸟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un Aug 28 11:08:13 2005)
第 一 回 万琢宝器入凡尘
(本书为九头鸟原创且保留全部权利.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但
可能无法即时回信或回贴,请原谅.要看本书各回目的汇合版,请到九头鸟自己的网
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网页
更新可能有延迟,请谅解.)
“秦军真雄壮啊!”“三帅果然威风!秦军兵强将勇,那些小国怎么能够抵挡?”“晋国是秦国世姻,自然更加会帮忙回护,怎么居然还有小孩说他们会倒霉?”“童言无忌,大
家何必这样呢?”“小孩子倒是小孩子,不过却是小孩子的眼光,大人的胆量。”一片片
嘻闹起哄声,将本来就繁荣无比的洛阳城衬托得更加热闹,也更加杂乱无章。人群喧闹中
,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护住一位才五六岁的童子,勉强挤开人群,似乎是要避开人们的嘲
笑。但他们这样惶急而又窘迫的举动,却反而招致了更多人的嘲弄和嘻笑。
那少年虽然举动甚是文雅,用力也还算和缓,但其力气竟似惊人的大,旁人终还是不得不让开条路来,让他们离开。少年和童子紧走几步,身后市集中人已回过头去,看那些正在
通过天子之门的秦军。二人见市集中人再没兴趣来关注自己,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童子苦着脸道:“孔叔叔,真是对不起。我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惹得他们都笑我,连
带你也倒霉了。”那姓孔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没关系。若是这点嘻笑都不能一笑置之
,那叔叔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那童子见他真的一点也没生气,展颜一笑,道:“爹
说孔爷爷家教天下少有,要我来多受点影响,我先还不肯,现在才知道爹说的真是不错。
”
那孔姓少年笑道:“那是世人过誉了。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奇才,还这么小,眼光就胜过了这么多大人,到底不愧是通使世家出身。”那童子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你觉得我说的
没错?”那少年摸了摸他头,道:“兵阵之势,从来都难有一定之事,这事自然也无所谓
什么对错。不过要是说起来,我也还是会猜秦军可能会遇到不顺。再说了,这些国家之间
的婚姻,便本来就等于没有,岂能如普通百姓之间可比?我看晋国不但不见得会帮忙……
”
那童子拍手笑道:“好极好极,终于有人赞同我了,爹爹应该表扬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说着撒腿便跑,跑了好几步才想起来回头一下,挥了挥手,算是作别。那孔姓少年一
笑,摇了摇头,见天色也已是微有晚意,便只是远远喊了声叫那童子不要跑太快。待见那
童子已是冲进了其家门,那少年便也转身回家。
那少年之家却是甚远,街上又是人潮汹涌,等他回到家中时,几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了。
一名仆人迎了上来,道:“四少爷回来了。王孙公子在后面么?”孔姓少年道:“他已先回家了。”忽又补道:“是我亲眼看见他进门的。”那仆人笑道:“这些话,其实本当对
老爷说才是。想来少爷是说的太习惯了些。”口中已是叫道:“老爷,四少爷回来了。”
孔姓少年一笑,道:“人无贵贱,执事不同,乃是家父严训。敬老爱幼,师事天下,更是
族训。忠叔年高,阅历丰富,乃是我之长辈,岂可不敬?”说话间已走到了堂侧,见旁边
停着几乘马,几名生人站在旁边。那些生人一见孔姓少年,就都迟疑道:“四少爷。”孔
姓少年知他们乃是客人来访的随从,便随意点了点头,径直入室拜见爹爹。
堂内空无一人,一名丫环道:“请少爷在此稍候,老爷正与客人商谈,随后就出来。”话音未落,一名面相端方五十来岁的富态之人从内室出来,身边还有两位商人打扮的客人。
那富态之人道:“任儿,你来见过客人。”孔姓少年一揖,道:“小子孔任,见过尊客。
”那两位客人连忙谦让,两双眼睛却都是直直打量于他,反而将孔任看得微觉不自然。
那二人似乎也觉有些失态,连忙醒悟过来,那本来似乎微有愁绪的脸上却宽松了不少。一人道:“此次我们前来,蒙敬仁大人慷慨招待,又助我等买下龟甲商铺,实是感激不尽。
我等虽然地位卑微,在郑也还有几分田产资财。日后大人和公子若是不弃,还请闲暇时光
降蔽处,也好让我等一报相待之谊。”孔敬仁笑道:“一定一定。”那二人转身告辞。
孔敬仁送客归来,脸色立刻变得甚至凝重,对孔任道:“你到里面来。”孔任跟他来到内
室,道:“爹爹,王孙满已先自回去了。”孔敬仁点了点头,道:“他是一个好孩子,你
要好好教导于他。日后他或能成周之栋梁,这对你这个前辈,也是一种鞭策。你今天见秦
军通过,有何感想?”孔任道:“军威严整,士马精强。但敌人有明有暗,前途难测。”
孔敬仁直直看着他,忽道:“今天来的两个人,你可能在人群中认将出来?”孔任道:“
能。”孔敬仁道:“何者为主,何者为仆?”孔任道:“右边有力者为仆,那中年愁苦面
色者为主。”孔敬仁道:“他们此来,所为何事?”这一切的问话,本来似都应是孔任问
孔敬仁才能得知的事,孔敬仁却偏偏颠倒过来,反问孔任。
孔任被他问得一怔,道:“不知。但应该是和秦军之事有关。”孔敬仁慢慢道:“他是郑国商人,姓弦名高。”孔任道:“莫非他是要来请爹爹帮忙,想抵御秦军?”孔敬仁摇了
摇头,孔任立刻低头道:“孩儿猜错了,请爹爹责罚。”
孔敬仁呆呆望着他,竟然叹了口气,道:“这许多年来,爹爹确实是待你太严,总想将你教成尽善尽美,身心神三足并立,显我周礼鼎仪天下。现在回想起来,只怕爹爹也是要求
得太不近人情了些。”孔任低头道:“孩儿有愧,辜负了爹爹期望。孩儿知日后当努力独
当一面,努力超越爹爹。”孔敬仁望着他,忽然笑道:“其实你已经超出爹爹的期望了。
”
他转过目光,慢慢道:“爹爹身为周臣,不可违背百年来的通例,自然断不能管他们的事,以免引祸至周。但郑国为姬姓,到底是周之同姓,亦不可完全不顾。况且秦军此来,明
显是为了伐郑,然后以郑地交换晋国殽关地界。”孔任道:“殽关在秦晋之界,正是卡住
秦国东向和晋国西向之咽喉,谁占其全部,另外一国必然大居劣势。晋国怎肯交换?”
孔敬仁点了点头,道:“此事若能得愿,秦势便是益强,颇有违于周室多年来,力求诸大国间平衡之道。若秦不能得愿,秦晋必然大战,楚齐二国得利,也是有违平衡之道。再说
,只要打起来,总要平添许多生灵涂炭。弦高他们此来,是要通风报信给郑国,盼能让秦
军知难而退,便可少许多干戈。但他们又怕路途难测,是以想请为父派人暗中护送。”
孔任肃然道:“原来如此。爹爹已定下了孩儿?孩儿定不负所望。”孔敬仁望着他,久久
不语,慢慢道:“你此行也不光是为了此事。你还有两件更重大的事就要面对了。”孔任
心想:“这第一件,自然是我的冠礼远游。只不知另外一件为何?”
这冠礼远游与“亲在不远游”的说法完全相反,但二者又都是当今天下,列国公门贵族的风气。远游一派,乃是觉得一人要能真正算做成年,能够问心无愧地行二十岁成年冠礼,
当在冠礼之前独行万里,体验天下民生,增长阅历,才算真正成人。
当然,这“行以万里”,自然是大有夸张。但要行过千里,游历几个国家,能基本上安全返回,这些要求却是肯定的。其之所行既然是为了让年轻人体验艰难和责任,因此往往其
家虽然富贵,但给年轻人此行准备的盘缠,却都是故意十分紧凑,根本不够任何奢侈之费
。有的家族还故意让其少上一点,以令其路上不得不风餐露宿几次,好好体验一下生活之
不易,知道饥饿和寒冷是什么滋味。由于路上很可能会遇上盗贼歹人,敢于行此的世家,
基本都是有些尚武之家。对于他们的子弟来说,这些风餐露宿之事,除了苦点外,其实问
题不大。
因此,当今天下,往往可见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公子,明明其风度气质都显示其是来自大富之家,但却身着粗衣,一剑一囊,行走天下。有的时候,这些青年公子甚至还会短
暂帮人做工,以补贴些路费。世人见之者,也不以之为大异。
与此相反的,便是“亲在不远游”派。由于远游之事毕竟甚苦,往往有的家族传了几代之后,子孙渐渐骄奢淫逸,不肯吃苦,便假托各种病痛理由不肯去。有的名义上虽还去,但
却带上一大帮仆人伺候,权当是游山玩水——总之是想方设法把这混将过去。而只要一代
如此蒙混,其后子孙往往会更加懒散懦弱。发展到后来,许多家族简直连理由都懒得找,
大家就象是完全忘记了此礼一样。更有甚者,还想出什么“亲在不远游”的招数,为自己
的懦弱懒散、和乏勇烈精神辩护,甚至还反过来嘲笑那些为冠剑之礼而坚持远游的家族。
孔任乃周都洛阳人氏,祖上数百年前乃是前朝殷商大族,武王克商后仍有封号。孔家虽未
列位诸侯,裂土分茅,但数百年来子孙繁衍,族中屡出英才绝伦之士,又世代什于周王朝
庭之内,其冠盖之华、门庭之盛,皆为世人所艳羡。尤其是近几代来,其家既有主天子政
、为帝王师者,又有分成世家大族于各诸侯国中者,皆谦恭守礼之人,极得民望。
然其族虽甚老,家教却是极严,虽传世无数代,这冠剑之礼却还从来没丢。俗话说人以群分,那些丢了传统的家族,自然彼此间大是亲近;这些传统还没丢的,自然也是彼此之间
常常亲善些。当然了,两派之间,却是经常互有些看不起。但近百年来,由于天下骄奢淫
逸之徒渐渐众多,那些以“亲在不远游”为由,只愿守着老地方不动、不肯出外闯荡的,
终还是慢慢有占多数的迹象。对这种越来越重内敛,成天想躺在祖宗基业上,不肯自行开
拓远方天地的趋势,孔家、王孙家等坚持传统的人虽然甚是鄙夷,却也没有办法。
孔任正自浮想连翩,孔敬仁果然已道:“这第一件,自然是你冠礼远游之事。你刻苦坚毅,现在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无论文才武功,都未必输于许多名宿。说起这远游的事,为父
可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嘿嘿,为父多年来虽然极少夸奖你,但到现在,却还是禁不住要
得意一番。不过这第二件事乃是你和陈家小姐的婚事,做父母的还是不得不担心。”
孔任从来听的都是如何奋发向上学文习武,完全没想到要说的事竟是自己的婚事,顿时面红耳赤,囁嘘道:“爹爹,孩儿……孩儿还没想过这事,且待以后再说罢。”孔敬仁眼睛
一翻,道:“什么以后?成亲生子,开枝散叶,乃是摆在你面前的正事,怎能去回避?为
父多年来从不提此,乃是怕你分心。但现在你性格已完全成形,为父担心的,反而是你太
过执着事业前途,而忘了家室为本。况且为父又不是要你马上就去成亲,你这么怕提做甚
么?”
孔任低头道:“是。”孔敬仁见他不再忌讳,抚了抚须,忽然又笑道:“陈家这一枝也从来都是大族,保有传统风气,与我们甚是相配。陈家小姐从小就是有名的美人,自号陈姜
,实在是才貌双全的君子好逑。嘿嘿,说起来,当初爹为你提及亲事时,简直都恨不得当
场就把此事订死。但现在看起来,没订死却也未必是不好。她便算再美,我这儿子可也说
什么都配得上她。况且她现在长大了,究竟美不美还不一定;我这儿子却是活生生地站在
这里,乃是真正的良材美质。说起来,只怕她还不一定配得上你呢。”
孔任脸上又红,道:“爹爹夸奖了。强中更有强中手,只怕孩儿还是配不上人家。况且娶妻当娶德,孩儿实不敢以貌取人。”孔敬仁似乎也意识到了,觉自己自卖自夸到这程度居
然还不自知,大是有违族训,连忙停下来道:“不错,你有此想法,已是难得了。为父此
次派你前去,一是去暗中保护送信人,二是要让你多长阅历。三来呢,也是想着你此次去
后或许还能见到陈家小姐一面。你亲眼看过后,若是太不中意,为父自然也不会去勉强你
。”
孔任奇道:“陈小姐在郑?陈太史家不是就在本城之西北么?”孔敬仁道:“陈太史之妻为郑国公主,对母家甚是依恋,常常归省。陈小姐月余前刚随母回郑省亲,你若走快些,
或许她还在那里。陈家亦是豁达之人,你到那里时,用我家名刺向陈夫人求见便是。陈家
知我用意,那陈小姐应该不太会回避。”
孔任道:“是。不知此行何日动身?送信之人为何人?”孔敬仁约略说了一说,又道:“此行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去护送之人,更不能让周地被带入冲突之中。连弦
高跟我在秘室中所说的一切,亦都只是隐语,你可以想见你此行应该多么慎重小心。你要
记住,不是万一,不要出手;宁愿信断,也决不可代送其信。你此行完成护送后,可自行
周游列国,三千里行程后回来。你可去帐房支十两盘缠。”
三千里路却只十两盘缠,简直就是少得几乎没有,风餐露宿自然决不会只区区几次几十次。但孔家本来就要求极严,相较平日孔任所受的刻苦磨练来说,这简直根本就不算什么。
孔任答应了一声,想起爹爹所说就在今日,此行越快越好,便要收拾行囊出发,去先找那
间客栈,与其送信之人略作沟通。他正要告辞出发,孔敬仁忽道:“还有,郑国还有一位
公主,与陈姜乃是表姐妹,现在还未嫁,暂时名唤郑姬。你也可以见一见……嗯,见一见
。”
孔任心道:“见她做什么?莫非是暗示我可以在陈姜和她之间择一么?”他心头虽然不能确定,但见爹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自然也不敢多问。当下他只是口上应了一声,便径直
去帐房支取银两和马匹。他记忆力甚好,迅速便按父亲所指找到了那准备送信之人。二人
都是明白人,根本无需交言,便已都认准了对方便是要和自己配合之人。这等送信救命之
事,自然是事不宜迟,二人连夜便一前一后出发了,只是中间遥遥相隔,总是至少隔一箭
之地。
孔任想起弦高的其他几名随从似乎也都行色匆匆,忽然疑心他们极可能是去给晋国报信,协助晋国密探证实秦军行动。他想到这里,心头一动,只觉王孙满所说的似乎更近了些;但转念一想,却又都觉得难以确定。孔任想了许久,还是无法确定,只好苦笑:“看秦军回来的结果不就是了?说不定第一感觉就是最准的,一味多想,反而容易将自己绕糊涂。
”
那送信者虽然精干,但驱驰大半夜,一人一马都已累得不行,清晨时分只能歇息。如此昼伏夜出,虽然一日二休,但毕竟也比大军行进要快得多。到第二日下午,二人已是到了郑
国境边的一个茶铺。孔任见周围无甚异样,便也入那茶铺休息,但绝不跟那人交言。他盘
缠极紧,只要了三个馒头和一壶清茶,即使跟普通行旅相比,也甚显寒酸。
那茶铺虽然不大,但地处几条大路的路口,客人却是不能说太少。孔任身有武功,自然精力恢复要快许多。那人却因连日劳累,反而吃着吃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孔任见他如此,
知他一时间难得醒过来,但自己要暗中戒备,却是绝不敢也睡过去。因此,他只能时不时
装作不经意般地去跟店伙闲扯,询问周围景况形势,顺便也观察来往客人动静。
那店伙见他随和,也就言笑无忌。原来此地名陆浑,附近有一股山匪,乃是戎人,有时会小股下来抢掠,往往杀人掳人劫财劫色,甚是凶狠。不过通常来说,他们倒也还遵照些黑
道规矩,不伤店伙和店家财物。店伙虽是言者无意,孔任却是心头一凛。他知这应该就是
弦高要请自己护送的主要原因,想起秦人本来与戎人杂处,心头更是警惕。
那店伙见孔任面上变色,安慰道:“其实他们近来好象收敛了许多,已有好几个月没有抢
什么了。想来,我们几个店家联手凑的那些孝敬钱,也起了点作用。唉,若不是他们,我
们的生意还会好上许多。现在别看也甚是红火,可要是算上送上给他们的那份钱,我们也
是糊口都为难哪。客人若还是担心,不妨等大家结伴至三十人以上再行,或许也能安全些
。”
孔任点了点头,又望了望远处那两山轮廓,觉得其势甚显高大突兀,便随口问道:“既是小股流寇,想来势力不大。怎的此地无官长率兵剿灭?莫非他们与戎人勾结么?”那店伙
叹道:“勾结倒也未必。但此地处于几国之间,山又不能说太小;敌寇虽少,要完全剿灭
,其所费之兵之粮却未必少。现在是国国都盼着别国出力去将贼剿灭,结果反而谁也不肯
出力。再说了,这些劫匪精明得很,从来不伤官长,只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孔任知店伙所言非虚,要不然那些戎人也未必会看中这里。他自幼受的便是为国分忧,为民除害之教,自然心头便有了想去挑掉这股敌寇的冲动。但他现在毕竟是一来有任务在身
,二来自己根本不熟悉此地。若是真刀真枪地来对打,想来那些敌寇难成气候,但若是中
了其暗算,那可就完了。再说了,自己一个人去,就算是他们不敌,只需要找个地方藏起
来,自己总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罢?那时他们迁怒于普通百姓,只怕更糟糕。因此要剿就
得想办法多找军民,协调行动,一举剿灭,不留后患。否则的话,也就只能暂时先隐忍下
来。
孔任看了看周围,忽见有三名衣饰华阔的人来到铺内卸马落鞍,听口音却是周都洛阳人氏。孔任同乡心起,不免多看了几眼,旋即发觉这有违父训,急忙转回头去。但只这几眼间
,他已看出这三人皆是身有不弱武功,而且任二人联手的话,自己只怕还未必是对手。孔
任心下不免有些警惕起来,几乎就想去劝那送信之人离开,但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住。
那三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孔任身有武功,朝他微微示意,似有邀他同桌共饮之状。孔任摇了摇头,郎声道:“多谢各位好意,只是在下奉命冠礼出游,不敢多受帮助。”那三人既知
他是一位冠礼远游之人,也就不再坚持。其中一人笑了一笑,道:“好,好,我们之后,
冠礼之风还没绝掉,想来还有中兴之日。”另外二人也大笑道:“正是。”其中一人道:
“帮助公子,以坏规矩,我们自然不敢。不过我等见公子颇显风采,想要交个朋友,不知
可高攀得上?”
孔任心头一动,但见他们目光敏锐,立刻还是决定不多隐瞒,照直道:“三位太谦了。在下孔任,乃周地左太傅之第四子,族中本辈排行第七。三位皆是气宇轩昂之士,定非常人
,在下却甚是孤陋寡闻,实是有罪。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那三人一听他就是号称年轻一辈中第一英才的孔任,都是意料之中透着惊喜,惊喜之中夹着意料。一人笑道:“哈哈,孔兄弟风采不凡,我猜得更是不错。在下名孟云辉,这位是
我大师兄司天仪,这位是我师弟郑金明。我们皆为公孙老人门下,但却是给他老人家丢脸
了。”孔任吃了一惊,忙道:“原来三位就是公孙老人门下三位高徒,失敬失敬。”
原来公孙老人名公孙贤,多年来早已威震天下,乃是武林中的泰斗。近年来,公孙老人在洛阳开宗授徒,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孙满之父母,亦颇有意将王孙满送至公孙门
下。但孔家极为自负家教文武,却是并没有送孔任去入其门中,也不让他去过早地跟公孙
门多交往。这三人都是二三十上下,武功却都已如此不凡,而且那身为大师兄的司天仪却
是年纪最轻,只二十岁上下,显然确是传说中公孙门的三大高徒无疑。
司天仪笑道:“既来郑地,我们彼此也算同乡,何必这般客气见外,互相吹捧?不过说实
在话,家师每每说起你,都是赞不绝口。初时我们还不服气,但今日一见,彼此都是内行,却真正是口服心服了。此行不亏,此行不亏。”孔任道:“过奖,过奖。”心头忽然一
动:“难得有四人一聚,不知够是不够?”郑金明见他脸有疑色,道:“孔兄弟有何疑难
不解?”
孔任尴尬道:“在下才一动念,就被各位看出来了。在下是想,这里有一股戎匪欺压百姓,在下一个人似乎挑之不动。若是三位无紧急事,我们便有四人,不知是够还是不够。”
孟云飞奇道:“此地有匪?我等乃是初来,一日夸马比马,行了数百里,还真是不知。”
孔任听他们说一日间跑了这么多,心头更疑,但毕竟话已出口,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大概说了,又道:“其实在下也有……有事去郑都,各位八成也有要事,此事根本就是欠缺
考虑。在下不过随口妄言,还请各位见谅。”司天仪颌首道:“原来如此。我们其实就是
赛马,算不得有什么事。不知公子何事要走?可是急需之事?若是不甚急,说不定也可商
量商量。若是能挑了盗匪,也算一件功德。”
孔任终于还是被他问到这个问题上来了,一时间竟微有紧张之意。要知他这十几年来,还真是从来没有说过谎,这一时要说谎,还真是不大方便。孟云辉笑道:“孔兄弟若不便说
,那也就不必说了。”孔任叹了口气,道:“其事不大不小,乃是……乃是与在下的……
的……婚姻有关。”此言一出,那三人恍然大悟,都是哈哈大笑。郑金明笑道:“原来如
此,我说怎么孔兄弟一被问便如此忸怩?可惜这一次,一向自负眼光的二师哥也没能猜中
。”
众人笑了几声,司天仪忽然传音道:“孔兄此事实在不小,亦不可待,自然没法上山剿匪。不过呢,我们或许可以引他们下来。”孔任眼前一亮,传音回道:“若是这样,那便需
各位摆阔。”司天仪低声笑道:“正是。他们若是上当,自然该他们倒霉。若是不上当,
那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留待日后了。反正就是这一天的事,赶着什么结果是什么结果。”
他说着说着,忽然一扬手,道:“小二,那些贼寇究竟有多少人?”那小二道:“我们也
不甚知道。似乎约莫百来人罢?但平常一队下来也就一二十人。”郑金明皱眉道:“十个
八个好办,但这么多的话,要去尽只怕便有些麻烦了。大哥,我看算了罢,反正我们也是
过路。对付他们,还是得什么时候征用官兵。”司天仪想了想,也只得道:“说的也是。
今天就算他们便宜。”孔任奇道:“三位……真的没有兴趣了?”郑金明叹了口气,道:
“不是我们没兴趣了,是太麻烦了。再说了,你我又都有事。以后再来如何?”
孔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那三人径自喝酒吃肉,并不理会孔任,但却不时赏些银钱给小二。那小二自是喜出望外,将店里藏的熏鸡火腿等稀罕之物,都流水价般端上来。不多时
间,其光是所得赏钱,便已过了孔任的盘缠。孔任心头暗笑:“这等装害怕的幼稚之计,
不知是否真能骗得贼寇下来。唉,送信人一走,我就也得走了,只怕便有好戏也看不到。
”
需知武林之士对付敌人,最怕的是敌方几百几千密集整齐的弓箭。但现在那些乃是贼寇,平日欺压良民惯了,应该不会很有组织。再说自己一方面也有四人,是以孔任完全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见那送信之人还在大睡特睡,酣声震天,心下也暗暗庆幸。
但过了好一会,已是入夜了,那贼寇还没来。孔任心下有些不耐,忽然心头一动,借走身之际,擦过那昏睡着的送信人身边,轻轻一探。这一探之后,孔任才放下心来,知他不是
被什么迷药给迷成这样,而是确实太过劳累所致;即使现在强行叫醒他,也难成行。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许多客人都已开始歇息了。地面上已是一块块的坐卧者,乃是因为此
铺太小,根本无从提供住宿,是以要想睡的话只能自理。孔任渐感不耐,忽然一声马嘶传
了过来,接着便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连那送信者也给惊醒了。孔任心头暗笑:“莫非真
的来了?”自己却跟众人一样惊竦而起,大作担心状,不住问是不是贼寇真的来了。
蹄声迅速驰近,夜空中甚是明晰。孔任听出来人约莫三四十人,更是不放在心上。过不多时,一群骑马之人已是吆喝着奔了过来,骂骂咧咧喝道:“肥羊们自己站出来,举财过顶
,那便不杀。若有隐瞒要大爷动手的,一个个砍了脑袋!”那喝骂之人除了嗓门巨大外,
身手居然也甚是矫健。其喊了几声之后,远远一跃而下,把众人的马匹都带开,防止逃走
。
众人脸上都现出惧色。孔任悄悄问道:“小二,他们武功高不高?是不是头来了?”那小二吓得直打哆唆,悄声道:“头没来,但二头目来了。公子千万不要跟他们逞强,还是把
银子给他们算了。反正公子有武功,以后要赚钱还不是有的是机会?只要给钱,多半不杀
人的。”说着自己拿出钱来,第一个站到一边去高高举起,等人来收。
那二头目呵呵笑道:“三位肥羊还不就范?莫非要老子亲自动手?”其声音竟如洪钟一般
,震得众人耳朵发麻。司天仪脸上变色,道:“我们乃是公孙老人门下,还望各位行个方
便。”那二头目瞟眼看了看他们,道:“公孙贤?我看你们都托着他的名气,到处在招摇
撞骗,不过运气好没露底而已。今天碰到了我,帮公孙老人教训一下你们,那老儿还要感
谢我哩。”
旁边群盗都是哈哈大笑。司天仪等三人脸上都是又青又白,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一盗道:“那老儿又没给我们交买路钱,怎么能放过?他再有名,在这里也是俺们大哥二哥最大。”又一盗笑道:“你们不是还号称要挑掉我们么?怎么现在我们来了,你们反而不动了?”
他话未说完,司天仪三人忽然身形跃起,一下直扑那二哥。那二哥吃了一惊,竟然被郑金明一下拿住了手腕。只听一声“撒手”,二头目手中的那柄大砍刀抖了几抖,却并未撒手
。二头目急忙甩手一挣,竟然挣脱。司天仪三人急忙分身围困,但那盗匪中也已有四人接
了上来。三人以三敌五,并不慌乱,但招式却都甚是精妙,一时并不落下风。
那二头目斗了一阵,已知他们是招数精妙,可惜气力不够,遂至威力大损。二头目哈哈大笑,道:“原来果然是三个不肯吃苦的家伙,只学皮毛,不肯苦练劲力。孩儿们,来好好
看看他们的招数,俺们也好学学唬人。”司天仪三人忽然身形一变,分进合击顿时密切了
不少,三个人反将二头目和那四人围在了中间。只听郑金明冷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武功
。”
那些圈外的盗匪吃了一惊,纷纷凑近,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司天仪等得这阵势所助,果然扳平,但二头目虽然被困,却并不畏惧,其本来就力大刀猛,这时斗发了性,几合下来,
却一时也无败象。众盗正要再围近,司天仪三人忽然怒吼一声,齐地一扫腿。那二头目一
下翻滚开来,却已被孟云辉等三人死死压住。司天仪厉声道:“不许过来!否则我们杀了
他!”
那些贼寇见头目现在身已在敌人匕首之下,立刻不住大叫:“放开二当家的!”“再不放我们将你们屠杀干净!”但喊的虽厉,却无一人真敢过来。司天仪等死死顶住拼命挣扎的
二头目,道:“怎么样?等我们明天过界,你们自然可得回你们的二哥。以后多长几只眼
睛,要行抢掠,可也得看看是什么人。”
双方僵持了一阵,一名盗匪忽然飞马而去。郑金明面色一变,道:“不好,他们是去叫匪首!”一团碎银飞去,正中那人之肋上软穴。那人一下摔在地上,但居然翻滚不停,待滚
远后忽然又自爬起,策马而去。孟云辉大声冷笑道:“不用怕,来一个是一擒,再来一个
还不是擒?我们虽然不愿多管世事,可也不能任由别人管到我们头上。他们若都来,正好
一锅全端了。”他声音虽然远不能和那被擒的二当家的相比,但夜间毕竟还是远远传开,
似乎是故意要那叫匪首之人听见。但那人根本充耳不闻,马快人疾,蹄声得得中已是不见
影了。剩下的人也忽然扯出一块白布,朝远处张扬了几下,象在传什么讯号。
司天仪面色凝重,道:“孔兄弟,来帮忙捆好他。明天我们这一票人要都安全通过,可还得靠此人。”孔任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但终于还是道:“也好。”走上几步
,帮忙捆好,叹道:“这盗匪之中,怎的有这么高武功的人物?”郑金明道:“此事确实
蹊跷。看来眼下还是不要跟他们纠缠的好。日后师父有暇亲自出马,管保他们灰飞烟灭。
”
众人谈笑之中,那送信之人却依然似在昏睡。孔任心道:“这等装睡,倒也是免祸之一招。只不知盗匪是否会放过他这样的人?”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又有好几十匹马的蹄声传
将过来,四人都是面色一变,停止了言笑。不一刻那些人已自到来,孔任见为首一人身形
虽不似二当家的魁梧,但身手敏捷却似乎在二当家之上,眼中也闪着究竟算计的光芒,心
道:“匪首确实是该狡猾些。”司天仪冷冷道:“原来是大当家的。我们几位路过此地,
并非有意找碴,还望各位行个方便。我们通过后,二当家的自然奉还。”
一名匪徒笑道:“现在惹得我们大当家的出手,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乖乖把钱留下,磕上十个响头,或许还能安然过去。”司天仪等都是面色大变。那大当家的一摆手,道:“
四位都是英雄,我们确有失敬。各位都是明白人,我们也不愿为这点小事拼命。这样罢,
我们现在就送四位过路,四位也早早将兄弟归还。不知此议如何?”
孔任吃了一惊,忽道:“需当送我们所有人过关。”那人目光闪动,笑道:“那是自然。”郑金明忽道:“不行。需当明日白天时再过关,那样的话,你们我们都会轻松。”那人面色一变,道:“阁下果然经验丰富。也好,那就白天过关。”孔任心头一动,暗道:“
唉,看来我还是经验不足,险些着了这些马贼之道。这些可还真是家中学不来的。”
他正心念动际,那匪首忽然飞身一跃。四人齐齐一惊,但见他只是跃至地面,这才放下心
来。那匪首哈哈笑道:“各位何必如此惊慌?公孙老人高徒,难道还怕我们这些盗匪?”
众匪徒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四人都是面上无光,只有装作没听见。
那匪首慢慢走近,笑道:“既然彼此都是明白人,我们何妨交个朋友,认识认识?从今以后,四位过山,我们也不用再来滋扰乱。这样一来,你们方便,我们也方便。不过先说好
,四位可不要借此专做什么保镖的行当。”
司天仪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阁下还是不要再近过来的好。”他话未说完,手中的二当家忽然猛地一挣,三人齐齐措手不及,用力下压。就在这当儿,那大当家的突然飞身
而前,化手为三,竟然同时分袭郑金鸣三人之手臂。其身后的盗匪们也在同一时刻飞扑过
来,要阻住孔任之援,便如天生默契一般,完全没有任何空隙。
孟云辉哈哈大笑,身形暴长,指掌齐出,竟跟先前完全判若两人。众匪无不大惊失色。只听哎哟几声,十好几条匪徒的躯体已被摔在了地上。孔任正在庆幸,眼侧忽然灰影一闪。
他立知不妙,大叫一声不好,但却已只能躲避,救援不及。司天仪和孟云辉一个反转,滚
地而避。但郑金明却是首当其冲,来不及躲闪,背后偷袭之人刹那间已将他彻底擒住,同
时飞身后退,其武功竟然还在大当家二当家之上。孔任心头大急,正要追击,却又急忙转
念,全幅功力使出,一把便将那大当家二当家踢得晕绝。司天仪和孟云辉也同时身形如飞
,刹那间便将大半匪徒都点了穴道。
众人惊魂未定,忽然又听一声尖叫,竟然是那送信之人也被偷袭郑金明的店小二擒住。孔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喊将出来。但见那店小二手法翻飞,地面上的百姓
也已被他戳了好几名,积聚在他身边,似乎并非专门对那送信之人。孔任要救时,已是不
及,只能救下其他几名百姓,再将那些拼命要上马逃走的匪徒全数点倒。众人这时都已安
定下来,自然都回过头来,冷冷对视。那店主见这跟随自己多年的店小二竟然就是匪徒,
早已是吓得浑身瘫软,冷汗涔涔直冒。
那店小二冷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十几年的眼睛,竟然也会低估你们,居然没有往你们酒菜里面放点麻药。不过幸好你们也没想到,除了大当家的,还有我这太当家的。不
然的话,我兄弟们可还真是一败涂地,一个也活不成。”孟云辉怒道:“好一个太当家的
,怪不得我们见众贼称呼大当家的那么自然,全无临时装作之样,原来如此!”那太当家
的嘿嘿冷笑不住。司天仪慢慢道:“你果然好心计,居然直告我们你要孝敬山贼钱物,令
我们全不怀疑。我们早就知道这里面必然有匪徒眼线,也不能说没有提防,可却说什么也
没料到是你。”
双方都是沉默了一阵,彼此心头似乎还都在后怕。那太当家的忽然道:“现在你我各自放开所持之人,从此两不相干。你们先放。”司天仪怒道:“我们抓的人比你抓的多得多,
怎么居然你象是占了优势一样?”那太当家的冷冷看了看他,却是根本不理会,只是冷冷
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我这打劫的也不想多惹。我手中人少,自然应该你们先放。不过
若是你们觉得,你们这位兄弟之命不及我两位兄弟,那自然另当别论。”
司天仪怒道:“你少来挑拨离间。你们据山为恶,欺压百姓,必将自作自受。”那匪首哈哈笑道:“阁下如此说,那是已经同意了?还请先放我两位兄弟,我自放这位兄弟。你们
再放我那百十号兄弟,我们便放过这几名百姓。”说着匕首已微微刺入了郑金明之咽喉,
司天仪和孟云辉都是脸色大变。那太当家的冷笑一声,顺便还踢了身边那瘫软在地的报信
人一脚,似是嫌那送信人痛叫得不够大声,猛然又是加力踢了一脚。
孔任目光一闪,道:“若是你们不放,那怎么办?”那太当家的冷冷道:“我们虽都是贱命一条,说出来的话,却还自信比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要可信得多。”孔任冷笑道:“达官
贵人虽多怕死,却也不是全部。我来替郑兄弟为质如何?”那太当家的冷笑道:“你少耍
花样。你若要来为质,不妨先自断双手双脚,滚着过来,或许还可考虑。”
孔任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也只好如此了。”忽然拔出一把小小解腕金刀,猛然一下朝腕上剁去。那太当家的吃了一惊,正要冷笑,忽然脚底微麻,竟然站立不稳,心头立觉大
事不好。待要一脚将那脚底偷袭之人踢死,孔任已自飞身而至,一股大力扑地袭胸而来。
那太当家的呼吸顿滞,匕首顿时歪了一歪。眨眼之间,孔任双指已至他双眼眼皮之上,厉
声喝道:“还不投降!”
那太当家的猛然倒转匕首,波地一声,直割己喉。这一下出乎意料,孔任完全阻拦不住。刹那间,那太当家的已经气管断裂,血泡汹涌而出,若非孔任避身甚快,身上脸上早已全是血污。但饶是如此,也还是染了大半。众贼齐声号哭声中,那太当家的尸体慢慢倒下。
孔任等完全没料到他居然如此性烈,想起刚刚实在过于侥幸,都是嗟叹后怕不已。那送信
之人慢慢起来,司天仪叹道:“幸亏阁下甘冒奇险,趁他踢时让他踢中解穴边缘,才能够
对其略施阻碍。不然以此人如此性烈无忌,现在被断喉的,只怕已是我三弟了。”
那送信之人道:“此险也是不得不冒。此等山贼,只怕放过你们这位兄弟可能性还大些,
放过我们可就不一定了。以我偷眼来看,你们说过他们的武功过高,只怕也有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令这太当家的有些想要自杀灭口。”
众人吃了一惊,想起其性烈如此,以及这太当家的武功,似明显比大当家二当家要高太多,远过一名普通劫匪头领的境界,都是心头一凛。司天仪一下冲到大当家的身边,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那大当家的怒道:“是贼便是贼,是戎便是戎,有何可辨?”司天
仪面色一变,分筋错骨手已用出,那贼顿时痛得脸色惨白,却还是丝毫不松口。
那送信之人叹了口气,道:“他们未必知情。再说了,即使知情,我们这一时也审不住什么来。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趁众贼都被擒之机,赶快离开吧。几位爷台也可押他们去官
府慢慢审问,既是功德一件,也可领些赏钱。”众人想起太当家的毕竟已死,一时间确实
也是问不出什么,便也纷纷如此。那送信之人自称有事,定要先走,司天仪等也不多问。
孔任自然也要走,三人颇有依依不舍之意,直说郑都周都或可再见之时,才慨然而别。
这一夜还未到头,那送信之人便已到了郑都。那送信之人似乎有什么暗号,能够直接喊开城门,直接入城。孔任本来也想一起跟进,但想起爹爹说的话,决不可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有周人参与其中,以确保周都安全,其中或许还暗有包括防止此人情
急之下,借二人在一起的事,来宣扬郑国得天子之助的用意。因此,孔任便不肯直直跟他
一起进城,只是迅速换上黑衣,越身翻城,紧找慢找才找到那人。即使到了看着那人被领
入了宫室,孔任也还是丝毫不敢松懈。过了一气,忽然里面传令连连,所有武卫都紧张起
来。声声传令中,似乎都是在说着秦军要来,大家要及早做准备。
孔任心头大是放心,知道此行已完成了任务,这才觉自己实已困累得不成样子,急需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他身上无太多钱,加上也不想在这凌晨时分拍客栈之门、被人怀疑询问,
便只想找个破庙先讲究一宿。行了几条街,却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道:“孔公子,请跟我
来。”孔任先是一惊,见是那送信之人,心下微疑,道:“阁下有何事?”
那人慢慢道:“公子勿疑。纵然郑国亡国,我等也决不至于将公子护送之事说出来。公子远道护送,我等实是万般感谢。公子既来此地,便当有歇息之处。我等也可为公子备办些
盘缠。”孔任见他猜到自己心思,微觉窘迫,道:“不用了。”那人道:“人若无钱,实
在窘迫无比。公子自己要受磨练,自然可以不用它们。但若时时见到穷极之人,却还可以
用之救济,不误远游之本意。公子帮郑边之人擒了盗匪,论理应有酬劳赏钱。我们家主只
会为公子算上三十余名百姓共分捕贼中的一份,绝然不敢多算。说起来,这钱其实也是没
有多少。”
孔任心中一动,觉这人说的也有道理。他忽然想起,自己要来求见陈小姐,自然不能太过寒酸,起码该换身衣服。而盘缠本已不够,日后肯定要想法赚些钱。既然要赚钱,此时不
赚,以后还不是一样得赚?孔任想到这里,便拿定了主意,道:“赏钱不必,以免惹人生
疑。但我颇有几分臂力,可以为你家搬运些草料。”
那人喜道:“现在下正是草料转场时节,人手不敷使用。公子若能屈尊降贵,多搬一下,其钱不少。我们敬仰孔大人之训,绝不多算工钱,亦绝无特殊之待。唯一的好处,就是公子不用多麻烦去到处找工去做。而且在这非常时节,也不用被旁人盘问怀疑。”
孔任点了点头,二人直奔弦高之所在,果然是富豪之宅,备极壮丽。到了次日,便有人领
孔任出城,到得近郊牛马饲场上,满眼草料简直是堆积如山。孔任被单独布置在甚是偏僻
的一处,几乎都在一处乱坟岗上了,显然是为了方便于他,免他用起武功来惊世骇俗。
郑地经商之风甚盛,向来富庶,工钱自然不算太少。孔任一人包干几人的活,算起来不出
三日,便可买上一套好些的衣服,再来几日,盘缠便能宽裕不少。孔任在家虽然刻苦,但
却还从未为自己的生活而做工赚钱。如今他真正吃用自己赚的辛苦钱,虽然吃的住的都甚
粗糙,可却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和甘甜感。他心头对爹爹坚持下来的冠礼远游,
也越发地深深有了体认之想。
到得第三日深夜收工,孔任收拾东西,准备去一条小小溪流那里冲澡,却忽然似听到那远处乱坟一带象是有什么声音。这声音本来极是微弱,若是他在平时,那是根本不会去注意
的。但他才一出游,就痛感经验不足、目光不够,先前的自信乃至一点点自傲,早已是一
扫而空。这几日来,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慎重了许多,绝不轻言不重要;因此,这些奇怪声
音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孔任心头甚是疑惑,以为是什么人来夜间祭奠亲人。但他跃高遥望了望,却是什么都没看见,整个情形甚显诡异。孔任想起各地大人小孩口传的种种鬼怪僵尸的传说,忽然明白了
为何此地确实其他人不怎么愿意来,轻易就被自己包下。他心下暗笑:“鬼怪之说,多属
胆小之人自己吓自己,往往一明其所以,便即哑然失笑。这些伙计都是大人了,却怎么还
这么怕鬼怪之传说?我若辨明此事,不知是否又当有赏钱?”
孔任心头虽然这样想,但吃一堑之后,还是不敢怠慢。虽然他习惯用掌,但还是随身带了一柄匕首,换了身粗布黑衣,这才出发。他鼠行蛇窜,以一个个馒头般的坟墓为掩护,枯
骨臭秽中渐渐近了过去。忽然,他发现在那中间的一小片凹地上,竟有好几十名黑衣人半
坐着,正用极轻微的声音说话,而且还经常辅以手势,似乎是在秘密商量什么。
孔任吃了一惊,疑心他们是要来打劫弦高之牛马场,当下更是运足耳力,心神合一,要听他们言语。这些人说话甚是奇特,常常杂着隐语,但听了许久,到底还是能勉强听到大半
。原来这些和声细气、似是商量什么的他们,竟然是两派盗墓贼在争执彼此地盘。
孔任又奇又怒,几乎就想冲上前去将他们统统抓住。但他转念一想,却还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同党没来,以及究竟想干什么,于是也就先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只听一人轻声
说道:“说来说去,我们两边还是谁也不肯服谁。但这争执若不解决,地盘不好好划定,
两边人彼此窜来窜去,我们之间便多内争。这一有内争,不但谁也难得发财,还会被周地
、晋地、楚地的同行笑话和欺压,对谁也不好。今天大伙用心些,说什么也得把这事给解
决掉。不如大家都把自己所想的方案列出来,我们看看哪一方案两边赞成的人最多最接近
,也好让再商量有个谱。”这话一出,众贼大都表示同意,地面上便传来了许多划来划去
的声音。
孔任知他们八成是在地上画许多郑国边界一带之图,然后各自要抢什么有好多肥美墓葬的地方。他心头极想伸头过顶,偷偷看几眼具体如何,但终于还是忍住了这冲动。过了一气
,只听有人道:“郑都一带乃是公认最肥的,你们若都要占,那我们可怎么办?”又一人
道:“南郑一带也不差,况且地方还大,不是已经被你们抓得死死的了么?”
那先一人道:“南郑墓多,但墓主多不如中郑有钱。而且南郑土石混杂,探测甚难甚险,这一阵子闹得好些兄弟都想不干了。而我们现在所在,虽看起来是一片乱坟冈,其实下层乃是除祁上和洛阳外的周初墓葬第三大集中地。这里单是公侯之墓便有好几座,南郑哪里
比得了?况且这里又是血魔神的驻地,天下同行无不敬仰,岂能独归你们?”
孔任心下一动:“什么血魔神?难道是这一行的什么祖师爷?”只听那后一人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卖乖。你那些兄弟要收手,你当我不知是为何?你那里发现了一个铜矿,你
们正准备开采,来个大发利市,那还不算善地?”那先一人居然也不否认,道:“那铜矿
其实不能说大,以我们这一行的花钱来看,也养不了太多兄弟。再说了,发现也是我们自
己发现的,那是我们自己的运气,而且也是跟本行无关的事。我们现在要分的,却是行内
的事。”
那后一人道:“什么矿大矿小,还不是你现在自己在说?当初你们自己的洛阳铲制作太差,用起来不得手,便费死牛劲,带起来的土样依然少得可怜,简直都把祖师爷李鸭子的脸
都丢光了。后来要不是我……给了你们一把好的,你们能探到那墓么?能发现那铜矿么?
”
那先一人怒道:“什么叫给?你不顾同行义气,高价勒索,要不是我们运气好,发现了这铜矿,大伙早都恨不得挖你家祖坟了。”那后一人也怒道:“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怎说
是勒索?要不是我们北派的人从周地偷来了好的秘传洛阳铲,加以仿制,现在整个郑地的
同行还在被别人耻笑呢!况且你们先看带起的土样时,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真有铜矿在
那一带,最后还不是我来帮你们验明了的?”
那先一人冷笑道:“说起这就来气!当初幸亏我们多长了个心眼,找了个小孩去拿了那些土,滚成泥丸,去你家玩,告诉他说是在山北边取的土,你才无意中惊说是铜矿。可等我
们故意又拿着土,再去问你的时候,你却又死活说不能确定,只是一个劲问是什么地方取
来的。嘿嘿,你是个什么人,我们看得还不清楚么?你也配说帮过我们?”
孔任听他们所言,简直从一开始就是在互相欺骗勒索谩骂,不可谓不激烈气愤。但怒则怒矣,偏偏两边说话始终都是极轻极低,竟无一人抑制不住突发大声,却也实在让人不得不
佩服他们的静音功夫。那北派之人怒道:“岂有此理,我顾念同行义气,没有向外人透露
那里有铜矿的事,你们居然如此不领情?嘿嘿,若是惹急了我,我自去向官府报告说那里
有,我自领赏钱,你们什么都得不到!”那南派之人也怒道:“若是如此,我们就都去佐
证说你是盗墓的。官府正在肉痛赏钱,正好就把你给宰了,看看谁更倒霉!”
两派至此已是剑拔弩张,声音忽然中断,似乎就要吵不下去,准备打架了。孔任心下暗笑:“他们自己先打一架也好。……嗯,不知道司天仪他们的擒贼赏钱拿到没有?不过他们
家世可比我现在不知富了多少倍,其实也不会在乎的。”忽听一个声音老些、低沉些的人
道:“大家争论是争论,怎么可以做吃里扒外的事?莫非都不记得入行时人人都发过誓,
有事只能在行内解决,若是吃里扒外,便被血魔神吃掉么?我老了,不中用了,却还知道
不可过分冲动。”
众贼先说了那些气话,也都甚是后悔,此时自然也就趁机下台阶。只听一人道:“看来老马人虽老些,到底也还有老的好处。不如就由老马提个老成些的建议,大家看看如何?”
那老马叹道:“我老头子一个,能有什么好建议?但若实在争执不下,不如就干脆什么都
各来一半,谁也不占太大便宜。北郑南郑各分东西,大家各自抽东边还是西边,以后不要
乱串对方之侧,惹起争斗。那铜矿北派也占五成。大家看如何?”这话一出,人人都觉除
了麻烦之外,也和自己一方之期望大相径庭,立刻便又是反对声一片。
那老马笑道:“这么公平的建议,大家却怎么反对的声浪更大许多?可见还是麻烦最是让人烦恼。既然如此,那就还是南就南北就北,此地归北,铜矿归南,各凭运气,省得麻烦
。祭血魔尊神就轮流来,一年一换,谁也不吃亏。其实这许多争来争去,真正能捞到多少
,还不是各凭运气手段?东边黄国乃是同行公认的穷乡僻壤,没什么地下油水,不也还是
有人撞到大运了么?我们这边大争特争,却让墓葬在下面睡大觉,不是让死人笑话我们么
?大家以后各自收敛些,不要乱去对方地盘,也就是了。少些打架,便多些精力来对付死
人。”
众人一听,想想也是,再说两边实在人数也是差不多,难以压倒对方,也就都漫骂了几声,勉强接受。一人道:“既然要成盟,需在血魔神前立誓。阿易找来弃婴没有?”孔任吃
了一惊,心道:“岂有此理!若是要杀活婴,这些人我现在就一个都不放过!”那边有人
道:“他还没影呢。”那老马道:“活的找不到,死的也行啊。好不容易来个月黑风高之
夜,大家聚一趟不容易,难道还要再来聚一趟?呆会若是月开,我们还不得早点散伙,谁
还能等他?况且血魔神似乎又不看死活,上几次不就蒙混过去了么?”
众人都是不住口地大骂阿易办事不利,却也毫无办法。孔任心想:“只等那什么阿易把婴儿带来,不管死活我都抢下,他们便一个也跑不了。爹爹常说,一个恶人能够把一百个好
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败坏一乡一村的风气,是以对大奸大恶不可太过仁慈,否则便是对好
人的危害。哼哼,此等之人都是有伤阴德之辈,我还跟他们客气什么?押他们去官府斩首
才是最具威慑……不对,他们若是串通起来,说我是陷害他们,他们人多口多,行起贿来
,那官是信他们还是信我?看来还是就在这里给他们惩罚,起码让他们一辈子再干不了盗
墓。”
正寻思间,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极微弱的呼喊声,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听一人道:“不是叫阿易去东门外的乱坟堆等么?难道他还会去抢别人的小孩不成?若是这样,大家还是避开一下的好。”忽然一人指着远处惊道:“血魔神自己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情不自禁地伸头观望,众贼顿时吓得浑身哆唆,立刻便是四散逃开。他们来去皆是极迅速隐蔽,刹那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居然无人理会这时无法掩藏自己的孔
任。孔任待要追他们,却见远处一个浑身血红的可怕魔影正迅速朝这边奔来,其势极显妖
异气象。孔任心头大惊:“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血魔神?”
但孔任毕竟是明心见性之人,立刻便想起爹爹曾说起过,多年前武林传说曾有人修炼邪功,残害婴幼无数,尤其是巴蜀秦楚一带受害为烈。他想到这里,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难
道这邪功不但还没绝种,反而还传到这里来了?”再定睛一看,果那血衣人手上还真象是
抓抱着什么东西,甚是邪异。
孔任大惊,疑那物真是婴儿之类,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下腾身跃出,便直扑那血红人影。那人影手上抱着一物,似乎微有不灵,朝边上一绕,便要奔逃。孔任这时已是看得分明,知那东西虽然并未哭闹,但确实是一个婴儿,若是没死,便极可能是闭过气去了。婴儿体质嫩弱,岂能跟成年人相比?若稍稍迟疑片刻,必然是没死也要变成死的。
孔任心下大急,奋起平生所学,拼命前追。可是那血魔虽然抱着一婴儿,其奔行之势竟还是迅捷捷伦,竟然微有拉开孔任之势。而且那血魔身后远处,更还有一人也在拼命急追,
口中还在极力呼喊:“大侠截住他!孩子可能还活着!”孔任只觉热血上涌,恨极了自己
为什么以前没有更加苦练轻功,但心下却还清醒,咬了咬牙,忽然一把将匕首掷出。
那血衣人似乎有所感应,回手一把就要抄住匕首反手回掷。但那匕首在空中忽然微微侧偏,那血衣人似乎没有回避,这一下只斜斜握住了刃锋,却依然回掷了回来。孔任大喝一声
,猛然举起一块大石朝那匕首迎着砸去。那匕首顿时倒弹回去,连同这大石一起砸向血魔
。那血魔忽然抛上婴儿,双手分别击回这二物,顺手接回婴儿,又是飞身前驰。
但就这一瞬,孔任已是飞身追及。他家传混沌神功已有小成,此时愤激之下,全身鼓荡,一掌击出,直如排山倒海一般。那血魔发张须起,又是一把抛开婴儿,便如抛开一件完全没有生命的物体,自己则猛然回身,一掌正正和孔任对上,二人身形竟然同时震开。
孔任咬了咬牙,见那血衣人似乎又要去接抢那婴儿,趁隙猛然又是一掌击出。不料那血魔一见此掌凶猛,干脆不去接那婴儿,回掌便又要相对。孔任大惊,眼看那婴儿就要被摔死
,顾不得其他,一下跃起将其接住。但如此一来,空门大露,只能运功于腰际,心头只盼
血衣人那一掌不要将自己立时击得不能动。只要自己还能动,那么自己说不定还可死死抱
住他,让后追者有机会将这婴儿救走。他心念电转之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追来的人
已拼尽全力和血魔接了一掌,令孔任避过了这重伤之危。但那人的身体却平平飞出丈余,
虽是一跃而起,又来扑上,鲜血却已自他口中和掌缘虎口处涔涔渗出,显然受伤已是甚重
。
孔任一把将婴儿向那人抛去,厉声道:“我来!”那少年一下接过婴儿,交到左手抱紧,和身扑上,咬牙道:“我来帮你!”话未说完,那血衣人连人带批风,便如一堵血墙,
猛然翻卷过来。其手脚大开大豁,便如要将二人一婴全都卷入鲜血旋涡中一般,势道之强
,实为孔任所仅见。
孔任深吸一口气,混沌奇功凌空一个反旋,竟然将血衣人之势滞了一滞,但自己身形却也大大一跄。孔任还不及稳住身形,口中已厉声道:“送婴儿回去,再叫人来!我还支持得
住!”那血衣人似乎从来都是逼得别人躲避,从来没有在招式上被人反制,这时极古怪地
怒吼一声,反身又上,掌爪之间虽势如疯虎,但举动间却还是有章法轮廓。同时,他那一
吼声实是说不出的可怕和邪异,竟将二人全身不约而同地震得一颤,几乎跌倒,耳鼓更是
阵阵发麻。那婴儿也被震醒,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孔任和那少年一听婴儿哭了出来,反而心头一喜,知婴儿终于还是没死。但二人随即便觉,在这激斗之中,那婴儿之哭声对自己实在有着莫大的扰乱力。可那血衣人却象是完全不
被这些哭声所扰乱,其纵跃腾挪之势反而更显可怕。
孔任几乎都快要透不过气来,索性屏息不去想说话,全神迎敌。他混沌奇功初遇大敌,虽然劣势之下迭遇奇险,但每到生死关头,那十几年比寻常武人艰苦数倍的生死苦练,却总
是能令他半本能半强迫地堪堪躲过,居然也能勉强支持不倒。那少年身已重伤,又手抱婴
儿,防血衣人来抢,所帮极是有限。他自己似也觉出此等境地,斗了几招,忽然跃出圈外
,大声道:“我先回去,你先坚持一会再跑我这方向,当有人接应!”
孔任见他并不迂腐,心下大宽,但已根本无暇说话,只能点头示意。那少年见他点头,立刻撒腿向来时狂奔。他一走,助力顿少,但婴儿之声也已不再,而且那血衣人似也想要去
追少年,故而孔任所感之压力虽然有所增加,毕竟还没到完全无法支持的地步。孔任知自
己若要招招硬抗,终究难免受伤,是以总是以躲和退为主,只是不让血衣人能快速追行便
罢。
渐渐露出的月光下,拖着两人长长短短的影子。那血衣人左冲右冲,纠缠数里,始终无法摆脱孔任的纠缠。血衣人似乎斗发了性,猛然间大吼一声,那批风干脆甩开,蒙头盖脸向
孔任包了过来。孔任早有所防,劈手如剑,团手为爪,将那批风撕成碎片。那血衣人没了
批风阻碍,加又专心对敌,顿时威势大增。忽然间,其面上的那半块面具也向孔任飞袭而
来。
孔任这时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但觉这血衣人面相虽甚是端正俊朗,但眼中竟然微泛绿光,须眉发额之间更透着说不出的可怕和凶残,而且还有一种近乎邪异的执着。孔任虽然
并不畏惧,但惊奇其似人非人之下,一时间出招却也不免有些凝滞。二人激斗之中,本来
便是孔任落于下风,何论现在更是此消彼长?孔任勉强平衡之势一失,顿时招招接不上趟
。他心头大急,忽然一个转身,不再接战,只是拼命向侧飞奔。
那血衣人追了几步,忽然不追,折身又向那少年先离的方向追。孔任如影随形,立刻又自跟上,作势又要掷转土石。那血衣人大怒,又自反身,孔任立刻又避又退。如此再三,月
已中天。那血衣人忽然厉吼一声,一下死死狂追孔任,说什么也不放。
孔任大吃一惊,眼见他离自己终于越来越近,急忙朝那少年所去之向而行,盼他能立刻前
来接应。他想要大声呼喊,却又警觉不敢,因为这个时候,任何的中气微泄都可能招致立
即的杀身之祸。正自惊忙间,忽听一个声音高声道:“孔兄弟,我们来了!”
孔任一听,却是司天仪等人的声音。他顿时精神大振,正要反身与血衣人硬敌,忽然心中一动,继续朝前飞奔。那血衣人狂怒之下,果然继续跟来。孔任见司天仪等三人如飞冲来
,这才大吼一声,猛然一个反身,用尽全身劲力跟血衣人硬拼一掌。这一掌双方都尽了全
力,孔任虽然内腑剧震,全身微颤,但终于还是阻住了血衣人之势。司天仪等三人一见孔
任神色,立明其意,四人迅速围占四角方位,将那血魔困住。
这四人看过身形,都知血衣人轻功亦是极高,是以一上来便是人人贴身与其肉博,根本无暇发一言互相招呼。那血衣人似乎也后悔身陷包围,极力左冲右突,想要脱出围困。但孔
任即使硬接,也总能勉强接住其掌力,他这一边实是冲不出去;司天仪那三人虽然功力稍
弱,但三人配合默契,兼又人多,每一掌都有二人乃至三人硬接,反而令血衣人居于劣势
。血衣人屡冲不过,情势大大不利,直急得哇哇狂吼。
四人见已压制住血衣人,都是一样心思,并不太过紧逼,准备以四人之力耗他个晕绝,好好看看这血魔神的究竟。那血衣人苦斗数十招,招招用尽全力,却始终无法脱出,其招式
劲力终于有了衰退之象。不一会,远处那名先去的少年也已抱着婴儿冲了回来,在战团外
观势以助,四人之围更显牢固。
那血衣人忽然怒吼一声,威势倍增,猛地一掌击向郑金明。众人一接,却忽觉此击威力比先前强了数倍都不止,远超众人想象。但再要反应加上全力,却是为时已晚,那血衣人已
以一掌之力震开了四人合围之势,狂飙一般脱出。五人大悔之下,拼命追赶,但那血衣人
却终于还是越来越远,渐渐就要脱出视线所及,没于夜空之中。
孔任等都是懊悔无及,正自叹气欲待不追,那血衣人忽然翻身倒地,竟然不起。五人喜出
望外,急忙追至,却还都不敢靠近。但过了一气,无论众人如何以石子掷他试他,那血衣
人始终没有起来的迹象,反而全身都现出溃烂之象。
众人这才确知其已死。孟云辉笑道:“原来是散功前的疯狂,我还以为他深藏不露呢。”孔任待要一把揪起那血衣人,忽然停手,只用树枝小心翼翼将其翻开。只见那人已是溃烂得不成样子,甚至连带衣物也都被腐蚀了,显然身上有某种奇毒。众人见其已腐烂至此,肯定身份难辨,顿时颇为后悔自己没能早点翻看,但却已无法了。
孔任看了看这尸体,道:“若是将他带回,请公孙老人和长辈们鉴别,大家觉得能看出什么么?”郑金明看了看那一团几乎已成脓血的躯体,掩了掩鼻,摇了摇头。司天仪道:“
若是我们能早些制止,或许还能保存其大半躯体。现在已是蔓延全身,只怕……”五人齐
齐叹了口气,忽然一起动手,覆土而埋。当然,也没忘在上面做个标记,以备日后万一想
再查。
月色又暗淡下来,五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回走。司天仪对那位少年道:“这位兄弟宅心仁厚,勇烈过人,不知如何称呼?”那少年谦道:“不敢,不过是路见凄惨之事,良
心不安,顺手而助罢了,幸好得各位英雄鼎力之助,救回一命,没有白忙。在下姓汤名先
觉,乃是燕辽一带之人,完全无甚名气。各位英雄皆气宇不凡,敢问尊姓大名?”
司天仪笑道:“不敢不敢。汤家边远千里,虽现在还无甚名气,但有阁下这样的风采人物,便想在此没有声名,也是为难。”说着五人边奔自报姓名,都是惺惺相惜。孔任看了看
那已是哭得快没气力的婴儿,道:“汤兄怎的还没找到其父母?这婴儿似是早产之儿,备
极娇弱。”
汤先觉叹了口气,道:“我本出来散心,忽听一位女子哭喊,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但去
时,却见乃是两位哭喊着的女子,一位仆人,地上还有一人不知生死。那两名女子哭着说
孩子被魔鬼抢走了,我顺她们指的方向急忙追来,但急切间再回去时,却找不到她们,也
可能也是走岔了。后来听到你们这里大声,想起若有人定会集于此出,便还是只好回来。
哎,说起来也是我的错。”
孟云辉道:“尽力便是,无所谓什么错不错。”说着忽然放声大吼了几声。众人先是一怔,既然也各自大吼起来,声音在这野旷之地远远传开,甚是明显。又奔了一阵,快到那盗
墓贼相聚处时,果听见远处似乎有妇女之哭声,两点人影朝这边靠过来,众人急忙迎上。
待到近前,只见却是两位步履蹒跚的女子,正是汤先觉所说的那二人。其中一位蒙着斗笠
黑纱,一见面就发疯般地将那婴儿抢过,拨乳喂奶时,泪水滚滚落在婴儿头上脸上,却是
一言都说之不出。众人都觉有些不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以“非礼勿视”。那另外一
位搀扶着她的少女甚是明白事理,忙道:“我姐姐伤心过度,无暇言谢,各位千万不要见
怪。小妹在这里先代姐姐向各位英雄谢谢了。”说着便要下拜。
汤先觉急道:“说哪里话,说哪里话。”急忙就伸手阻拦,却又觉这下直握少女之手,似乎有些不妥,连忙缩手,意甚尴尬。那少女羞红了脸,但这一拜却也是拜不下去了。孔任
等这时才注意到这少女的容貌,见她竟然是惊人的美丽,一个个都吃了一惊,险些失态于
凝目而注。孔任心下暗暗赞道:“人言卫庄公夫人庄姜之美,曾做诗篇以颂,但到底只是
传说。依我看,那诗篇若用来形容这位少女,真是再合适不过。”原来几十年前,卫国卫
庄公迎娶齐国公主庄姜为夫人,卫人惊叹于其美貌,遂作《庄姜》一诗,传诵至今: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
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
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这里“齐侯之子”的“子”是“女公子”之意,乃是女儿而非儿子。后世形容少女美丽的许多美好之词,如“柔荑”、“凝脂”、“螓首”、“蛾眉”等等,都是源出于此。全诗
极尽赞美之能事,读之如睹仙女,令世人叹服,遂传遍大河南北,齐人、卫人至今以此为
傲。
那少女被他们如此而看,脸现窘迫,低声道:“此事累各位英雄冒生死之险,蒙极重之伤,说起来真是让人过意不去。”汤先觉忙道:“男儿生来便当如此,否则何敢自称男儿?
姑娘千万不要过意不去,这实在是给我们……给我们检验自己是否配称男儿的机会。”
孟云辉忽然笑道:“不错,这实在是一个好机会,起码汤兄弟是绝对不会怪的。我们嘛,那就说不定了。”四人哄地一下笑出声来,但立刻想起那母亲尚处悲痛余韵之中,自己等人如此哄笑,实是极大的不该,一个个都急忙住口。众人心头大大后悔之下,几乎都恨不
得揍自己一个耳光。
汤先觉和那少女自然更是窘迫,只能装作没听见,囁嘘不答。司天仪岔开话题,道:“不知姑娘和这位夫人是怎么遭遇血衣人的?”那少女迟疑道:“这……”却转头望向那位夫人。那夫人痴痴道:“面对恩公,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早就没脸了,家里也不要我
了,我还顾忌什么?”五人吃了一惊,互望一眼,司天仪道:“若是不方便说,那还是不
要说了,我们也只是路过。我们现在便送夫人和小姐回去。无论如何,孩子要紧。”
那夫人喃喃道:“夫人?回去?”面纱之下,不知何时起,她已是泪流满面,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那少女叹了口气,道:“我姐姐是这郑国的一位公主,还未出嫁。这段事,
还请各位不要到处宣扬。”孔任等都颇觉后悔自己等曾冒昧称她为夫人。郑金明道:“我
们误经过此地,已是不该,这等之事,我们也不该多闻。我们还是先送二位回去罢。”那
“夫人”凄然道:“各位英雄是不是看不起小女子了?是不是后悔救这一趟了?”
众人见她忽然说出这话来,知她现在心理极是脆弱,极可能将任何一个无心之言行,都看做是对她的羞辱,当下只能忙不迭地致歉,再也不敢多说话。那“夫人”呆呆望着远方,
慢慢道:“还是我自己来说罢。我年少时爱慕一男子,跟他好了,后来……后来……他弃
我而去,直到今天还没回来过。”众人心中虽然早已有类似之疑,但听她口中说出证实,
毕竟还是暗中嗟叹不已。要知郑卫一带,民风尚有上古遗风,男女不甚禁严,有蔑视者常
称为“郑卫风淫”。时有传唱民谣《野有死麋》便描述了此情此景: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时人有称“雅者见雅,俗者见俗,贞者见贞,淫者见淫”。若是通常女子未婚而孕,五人自然未必会觉得很奇怪。但她毕竟身为公主,门禁甚严,却也如此,自然还是易惹人猜想
。
那“夫人”幽幽道:“我本来……本来……总之,我还是真心地爱上了他。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后悔的,可是现在我有了孩子,却终于还是后悔了。”郑金明看了看那名少女
,道:“不如让他回来娶姑娘,不就两全其美么?姑娘但说此人姓名,我们或许也会遇到
他。小姐如此……姑娘肯定也是貌比天仙,又有了他的骨肉,他怎会不肯一顾?”那“夫
人”摇头道:“孩子不是他的。”孔任等吃了一惊,齐齐道:“孩子不是他的?”
那“夫人”泪光盈然,道:“他走后,我神思恍惚,被哥哥公子蛮发现,就在一天趁我不防时,用迷药迷奸了我。他威胁说这件丑事若是被爹妈知道了,定会杀我们以遮掩。我一
来恨那离我而去的人,二来恨哥哥,想要让他早死,三来也恨我自己,后来就也一直跟他
好了。再后来……再后来……他死了,可是却留下了这个孩子。”
孟云辉奇道:“他死了?”那“夫人”痴痴道:“他是因为迷恋我而死的。你们说,我是不是杀人凶手?”五人听她说及“迷恋”二字,想起她身边这位妹妹的美貌,以及连兄妹
乱伦都做得出来的公子蛮,心下已是不由自主便信了大半,只能暗暗叹气。
那“夫人”续道:“后来……后来……爹爹妈妈还是发现了此事,但因为哥哥已死,我……我……又有些美貌,或许想把我嫁出去争取利益,因此他们虽然极是恼怒我,但也没有对我怎么样。他们还把妹妹接回来陪我,说是让我开心一些,也不用多跟外人说话。他们
让我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不要让人知道便罢,还说要是个女婴就更好了,他们会好好把她
养大的。”说着忽然打开襁褓看了看,顿时泪如雨下,道:“嘿嘿,果然如他们所愿,是
个女婴。”
孔任沉吟道:“既然已有谅解,那就好办了。这血衣人竟然公然抢婴儿,实在为恶已甚,不可不除。”那“夫人”冷笑道:“本来是已经谅解了的,可是……可是……两天来,一切都变化了。”孔任心头莫名其妙地一跳,问道:“什么……都变了?”
那“夫人”泪下如雨,道:“三天前的晚上,忽然有人报信说,秦国要出兵攻打我们郑国
。我现在才知道,爹爹除了命人准备防守外,还准备利用我。”孔任顿时心头一跳,汤先
觉已奇道:“利用你?”那“夫人”道:“不错,利用我。他们怕还是打不过秦军,可能
也是觉得我有些姿色,想要把我在打之前或之后,送至秦军营中供其淫乐,削磨他们的意
志。所以……”
司天仪叹了口气,道:“所以就逼你早早流产,好做准备?”孔任心下难过,忽然不自觉地朝那位少女看了一眼,但立刻又觉此念太过龌龊,急忙回眼避开。那“夫人”道:“推
算行程,要快的话,秦军恐怕最迟半个多月内就能来。可我的孩子却还要一个多月才能生
,他们确实已是等不及了。他们对我很好很好,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昨天……昨天……
我跟往常一样,喝了一碗安胎药,可实际上却是……却是打胎药。”
那旁边的少女哭道:“对不起,姐姐,我还是没能照顾好你。这事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原来我们想的办法什么都用不上。姐姐,真是对不起。”那“夫人”泪珠滚落,道:“她们什么都想好了,竟然似乎猜到什么,先就把你给麻晕了。嘿,嘿,谁又能料到如此?”孔任见自己这一件本来救人性命的任务,竟还导致了如此的后果,心头实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夫人”叹道:“有传说说,打胎下来的婴儿是不能要的,不然会给家族带来灾祸。当时……”那少女道:“后来七福说,当时他们见孩子已基本成形,还是有些想要的,但拍
了一巴掌后,孩子没有哭喊,就还是放弃了。可是……现在孩子终于还是能哭了。”
孔任呆呆望着地面上盗墓贼们留下的痕迹,忽然心头灵光一闪,脱口道:“不对不对,这
七福在骗人。这孩子本来就早产娇弱,若是一开始都拍不哭,后来哪还有力气哭?他当时
肯定没有那样。而且他说不定买通了其他仆妇女,将这个婴儿带了出来。”那“夫人”吃
了一惊,道:“带出来做什么?他想自己养?”孔任慢慢道:“不,他想卖给盗墓贼祭血
魔神。”
那“夫人”和小姐瞪大了眼睛,似乎根本无法相信这些,但终于还是道:“怪不得他支支晤唔,说是把孩子带到那么远的乱坟岗,原来如此。可我对他一向不薄,他怎么会……会
……”那小姐也道:“姐姐,他被我们逼问,勉强把我们带到乱坟岗,看见那人忽然被血
衣人杀死了,就死也不肯跟我们一起去追。看来确实是他和那人认识,知道那血衣人就是
血魔神。姐姐,他这样狠心肠害你骗你,我们绝不能放过他。要不要告诉……”
那“夫人”止住她,呆呆望着远方,良久良久才道:“处处都这样看我,他们如何对我,我已经不关心了。现在我那一家,还有谁是在待我好?他……也不必了。”众人听她说的凄凉,不觉也甚是神伤。汤先觉道:“那么姑娘准备怎么办?还是回去么?”那“夫人”
呆了许久,忽然一把抓住那小姐求道:“妹妹,你是唯一待我好的亲人,你说我该怎么
办?”
那少女目光闪动,隐隐约约又现泪痕,叹道:“我也不知道。姐姐,你隐居深宫不见外人,我应该常常回来陪你的。要是你早点看穿这许多事,也就不会那么寂寞,去上那个男人
的当了。”那“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望了望她,痴痴道:“看穿?看透?嘿嘿,世上有
几个女子看透过?将来又能有几个能看透?不过是撞运气罢了。这些男人们把我们……我
们……如此对待,我们……我们真的天生就只能……只能……逆来顺受么?”
那少女忽然脸上微红,急忙低下头去,幸好也没人注意到。众人脑中都在想那“夫人”的那句气话,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那“夫人”呆了许久,忽然一下拜倒在地。
众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能阻止。只听她道:“小女子蒙各位大恩,无以为报,先此一
拜。”众人只能急忙答礼。但那“夫人”拜了一拜,却不肯起来,竟然又拜了一拜,道:
“小女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各位英雄能够再帮一个忙。”
孔任道:“姑娘请起,有话好说。”那“夫人”呆呆地看了看怀中婴儿,终于道:“这个孩子,还请各位为它找个好人家,让她平安一生。”司天仪道:“现在她已活了过来,你
家也说喜欢女儿,大家悄悄送她回去,不让别人知道,岂不是好?”
那“夫人”忽然发疯般地尖叫起来:“不,我绝不让她生长在郑国宫廷!要是找不到好人家,我宁愿现在就和她一起死,到阴间去照顾她,也绝不让她去受那后几十年的苦!”众
人见她如此激动,都是大吃一惊,再也不敢说什么。孔任道:“既然姑娘都这样说了,找
个人家抚养也好。我们帮你这个忙……”那“夫人”颤声道:“请问公子可否愿意认她为
女?”
孔任大惊,道:“在下……在下尚未娶妻,只怕不妥。在下是说另外找人。”那“夫人”叹了口气,望了望汤先觉等四人,知他们也都尚未婚配,慢慢道:“那么公子可否去找一位跟公子极为相象、有家室之人,来代为抚养?”
孔任沉吟道:“我们会留心查看。但现在她还极幼弱,经不起奔波,我们更不知怎么样喂养,最好还是先随你回家一段时间。若等我们找到了好人家,你那个时候也还愿意,再来
送养,也是不迟。”那“夫人”泪珠滚滚,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叹道:“也好。她还小
……还小,一切都要等她有几岁大后,送来送去才比较安全。”
忽然,那“夫人”似乎醒悟到了什么,一呆之下,全身一震,道:“我……该回去了。各位恩公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不忘。小女子不能守礼,羞于见人,但各位恩公却不是外
人。小女子若不一见,实在有愧于心。”说着揭开了面纱,站了起来,朝众人盈盈一礼。
她这一露容貌,顿时所有人都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连还礼都完全忘了。人人心头都是转着一个念头:“先说送她去软化敌人时,我还不信能有太大效果,现在来看
,还真是极可能有莫大之奇效。唉,那公子蛮被她迷死,也是自作自受。其实如此美人,
还怕什么名声不名声?便是人人都鄙视她名声极坏,只要一见她,定还是难以自主,争着
想去被迷,哪还管得了什么名声?郑君未免对她也太没信心了。”但众人都是极骄傲极有
礼之辈,终于还是各自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个个都是汗颜。汤先觉尤其紧张和惭愧,
似乎想要对那少女说些什么,可却又终于不敢,只得转过身去,连看都不敢看。
那少女却似乎一点也没生他的气,反而笑了一笑,脸上红晕又现。那“夫人”竟然也微微笑了一笑,轻声道:“好妹妹,你的运气真是不错。他们还都如此年轻,居然都已能如此
老成守礼,不容易啊不容易。你还不去安慰一下他,不要把他吓跑了。”那少女大羞,道
:“姐姐,有他们送你,我先回去了。”众人都以为她不过是说说羞语,不料她才一说完
,便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只一甩纤手,幽香暗远之下,竟已真的走了。
那“夫人”居然也并不阻拦,反而伸手朝大急想追、却又不敢追上去问的汤先觉示意,象是叫他不要着急。待见她走远,那“夫人”这才叹道:“走了才好说话。我这位妹妹其实
丽色远不止此,这位公子的眼光也是不差。她其实也不是我的亲妹妹,但却比我的亲兄弟
姐妹要亲上百倍。她是周人,姓陈,自名陈姜……”孔任心头一颤,惊道:“她叫陈姜?
”
那“夫人”奇道:“公子怎么啦?”孔任强自忍住心头那剧烈翻滚着的感情,勉强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先还听说郑国有一位姑娘叫陈姜,乃是著名的美人,原来就是她。”
那“夫人”道:“这个却是误传了。她母亲是郑国公主,乃是楚国公主文芈之后,是我爹
爹的幼妹。她从小就时常来陪我玩,但却是周人,其父在周任太史。”汤先觉呐呐道:“
那她……那她……”那“夫人”望着他,慢慢道:“她还没有正式订亲。你若喜欢,马上
去提亲便是。我们都可以帮你的忙。”汤先觉极力避开她的眼神,道:“这……这……”
那“夫人”不再盯着他,却忽然转过来对着孔任看,似乎要看出什么东西来。孔任心头实
在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又被她如此细看,强自道:“姑娘何以如此看着在下?”那“夫
人”慢慢道:“小女子就要回宫了,不然宫甲大批出动,此事便会所有人都得知。那时爹
爹震怒之下,只怕容不下这个孩子。”孔任极力用平静语气道:“我们马上送姑娘回宫。
”
那“夫人”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奇异的光彩,慢慢道:“小女子不敢劳多人相送,只望公子你一人护送足矣。”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司天仪等面面相觑,忽然不
约而同一纵身跃开,朗朗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先行告辞。姑娘和孔兄弟自行保重,日
后当有再见之日。”那“夫人”吃了一惊,道:“公子姓孔?”孔任咬牙道:“正是。”
那“夫人”看了他几眼,忽然一道:“好,好。还请公子护送一程。”走了几步,忽然身形一歪,就要跌倒。孔任一下扶住她,只觉她玉臂上温柔的感觉阵阵传来,惹人情思,尤
其是自己从未挨过女子身体,更是极难相制。但他终于还是忍住,慢慢放开手,道:“姑
娘请小心些。”那“夫人”叹了口气,道:“经过这一夜奔波,我都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
。刚刚这一下,令公子和我这不洁之人有肌肤之亲,或将惹来非议,实在过意不去。”
孔任现在心情终于平静了些,那先还拼命压抑着的一丝对汤先觉和陈姜的愤恨之意,居然也莫名其妙地渐渐消失于无形:“不错,她跟我根本就没有正式订过亲,又算什么有负不
负的?爹爹自己都说我可以不娶她,难道她选择不嫁我就有错了?我怎么如此无耻,如此
心胸狭窄?”但陈姜委实秀美绝伦,可说是完全超越了自己对妻子想象的美丽。她处处透
着纯洁,虽然并不似这位“夫人”这样引人欲念,但即使光论魅力,也依然比这位“夫人
”的“艳丽”不惶多让,实在是给人一种如饮醇酒的感觉,实可说是自己心中最适合的理
想妻子。眼看着这样一位天造地设的妻子就这样眼睁睁错过,让人怎么能不心头大痛?
孔任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勉强一笑,正色道:“家父曾言,不测之事,伸手以助,无忌
无讳。只需心无邪念,行无过分,便是正道。男女之间,自不可流于好色沉迷难制,但亦
不必畏惧如虎。能好好掌握之间的分寸,便是大丈夫与无良之辈和懦弱伪君子间的一大差
别。若是只为了一个名声,而避危不救,岂是大丈夫所为?在下不才,却愿一日能成大丈
夫。”
那“夫人”停了下来,呆呆望着月光之下,小径旁边稀稀拉拉小树灌木的斑斑阑影,良久良久,痴痴道:“多少年来,能够一触我肌肤,却依然守礼的男人,几乎就是没有。便是
他……他也不成。”孔任知她说的“他”是那个人,叹了口气,并不接话,心情居然也莫
名其妙地又平复了些。忽然间他又自惊觉:“难道我只有看见别人的痛苦,才能重建自己
的平和?我真的如此无耻么?我怎么能不以别人的悲痛为悲痛?”
那“夫人”慢慢掩下面容,转过身来,道:“公子,小女子有一个问题,想请公子凭心回答。”孔任道:“姑娘尽管问,在下尽力回答。若是不能回答,也决不相欺。”那“夫人
”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容貌,是不是非常妖艳?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引诱人犯错的祸根?
”
孔任一呆,想了一想,勉强道:“姑娘容貌天下无双,有无良之徒窥视引诱,总是难免。”那“夫人”目光闪动,颤声道:“那你是说,那些人本来就是坏人,本来就会有无良之行的,所以我……的容貌本没有错?”
孔任顿觉这话更是难以回答。若是有人见了普通些的女子,就动心动手想诱奸,自然可说是那人本身无良。可这“夫人”的美,却似是天生就有一种引发欲望、引人铤而走险的魔
力,就象是专门对付人的意志力的。连自己这等受过多年近乎酷虐的磨练,意志已是坚如
金铁之人,见了她都还那样震惊,以至失态,稍普通些的人,还不得立刻便挖空心思,想
要去引诱她想得到她?这天下间,要论坚毅之心力,能及自己的实在不多。难道那些不及
自己的芸芸众生,便都是“本来无良”?
可是她难道就错了么?难道人生得美貌也能说有错?难道她就应该去毁容,去自虐,去放弃这天生的一切?这天理又是何在?孔任虽然明明知道,她也许就期待的只是某一个安慰
;自己便是就按照她所期望的回答了,她也还是知道,不会完全当真。可多少年来所受的
家教,再加上她无比的美貌,竟然让孔任完全无法去象诱骗山贼一样来回答她。
那“夫人”紧紧望着孔任,慢慢道:“你说过不相欺的。”孔任咬了咬牙,道:“你的美貌自然无错,不过他们也不能说本来就都是坏人。姑娘,我的意思是……”那“夫人”止
住了他,慢慢道:“公子不用说了,我已经很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孔任叹了口气,道:“姑娘,在下口不择言,有伤姑娘。姑娘现在情绪激动,身体更是虚
弱,还望早点回宫,多多静养。”那“夫人”一言不发,呆呆地似乎在想着什么,终于又
续往前走。孔任心头翻翻滚滚,甚至都很害怕,自己这一句真话,是不是可能有意想不到
的效果。但他扪心自问,自己虽说是口不择言,但若真的再被问一次,却也还是只能这么
回答。
二人默默而行,心事都是重重,脚步也都是出奇的慢,也出奇的沉重。忽然孔任全身一震,厉声道:“谁?”只见前面之侧猛然窜出一名灰衣蒙面之人,呵呵笑道:“任儿,我是
你二叔。现在要由你抱养这位姑娘的孩子,确实有些不便。但我经验老道,养过些儿女,
便由我带回去养罢。”说着便伸手要去那位“夫人”怀中接过婴儿。
那“夫人”一怔,似乎本能地就要缩回,但那人之手竟然快极,已是离她不及半尺。那“夫人”正自惊惶间,孔任飞身已至,一掌击出,竟是尽了全力。那人目光一闪,立刻飘身
而退,堪堪避过,却又立刻趁孔任收身之际跟了回来。那人身形如同鬼魅,这一退一进极
是飘忽,二人始终不及一丈距离。那人忽然声音一变,冷笑道:“任儿,二叔看着你长大
,你现在还没行冠礼,便要不认我这个二叔了?你听不出来声音么?”
那“夫人”奇道:“是你?”那人笑道:“不错,是我传音叫你诱惑试他的。凡接近你之人,能有几个不是贪你美色的?他虽多年养气,但功夫究竟如何,若不用你来试,又怎能
确认?”孔任慢慢道:“阁下声音,确实不错。但叔侄见面,断无掩饰之礼,还请摘下面
巾。得罪之处,待认了后再磕头陪罪。”说着先自深深一揖。
那人笑道:“好,好,不错,不错。”一伸手便要摘下面巾。孔任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直袭那人前胸。那人似乎措手不及,那手已是来不及回带,只得一扬手,硬硬接下。只听砰地一声大响,二人已是在半空中结结实实对了一掌。孔任身体一个倒翻,凌空拜倒,平
平落地,姿势竟是丝毫不变,口称:“敬义二叔,侄儿无礼,这里向二叔陪罪了。”
那人哈哈大笑,除下面巾。露出一张跟孔敬德有些相象的脸,正是孔任的二叔孔敬义。孔敬义笑声不绝,道:“好,好!不愧是我孔家第一少年英杰,起来起来!二叔高兴还来不
及,你陪个什么罪啊?”孔任拜了一拜,道:“谢二叔不罪。”站了起来。孔敬义上上下
下打量于他,满面笑容,忽然叫道:“老鬼还不出来?难道要赖账么?”
这一声甚是突兀,但旁边一条黑影却更是突兀。伴随着一声朗朗长笑,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已站在了三人之中,以孔任的身手眼光,竟也还是没能看出他是如何来到中间的。只听
这人笑道:“你这孔老二岂有此理,我才出来晚了些,你便诬我要赖账。你以为我会跟你
一样,一输就跑?嘿嘿,莫非还真是最会赖账的人,才最怕别人赖账?”
孔任见这人似乎比孔敬义年纪还要大些,须发都已大半斑白,眼中却是神光灿然,若隐若现,可说是一看就知乃极高高手。孔敬义笑骂道:“跟你打架,我是输得没话说。但论起
下一辈来,你还是得乖乖认输罢。任儿,还不快见过公孙老人?你这一身武功,其实间接
来自他老人家的也不少。嘿嘿,我这几十年架,倒也有大半是为你打的。”孔任大惊,连
忙拜倒,道:“小侄拜见公孙老人,还请公孙老人恕小侄不识之罪。”心头好生后悔:“
如此高的一位高手,年纪又这么相仿,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却怎么如此之愚蠢迟钝?”
那公孙老人老实不客气地受了他一拜,扶他起来笑道:“哈哈,我虽然输了,但今天受人一拜,也算长回了些面子。不过年轻人哪,你这一路为情思所扰,硬是对我们全然没有知
觉,却是有些不该。”孔任满面通红,不知怎样回答。孔敬义笑道:“你这老儿吃不到葡
萄说葡萄酸,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几个。你那几个徒弟,一听这位姑娘说出对任儿暧昧之话
,立刻便扭头就跑,还干笑几声装装面子,一个个全无风度。再说了,你这家伙胆小如鼠
,全然不知情爱滋味,哪里知这其中之难?这位姑娘实在容貌非常,依我看,任儿已是极
不错了。”
公孙老人微现尴尬之色,急忙岔开道:“胡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侄儿确实不错。嘿嘿,怪不得你们哥几个死活不让他拜我为师,宁肯来偷学,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孔敬礼道:“你我之间,还什么外不外的?要不是你当初收徒过多,一时带不过来,不甚急切想要,任儿说什么也早是你徒弟了。不过这些年来,你透过我们指点他也实在不少
了,便是现在他叫你一声师父,也不能算是你占了他便宜。不过师父归师父,明天还是该
你买酒。”
公孙老人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就算要赖账,又怎么能在小辈面前赖?”孔敬义脸上尴尬,道:“你知道就好。任儿,你带我们去看看那血魔。”孔任道:“是。”忽然想起这
位“夫人”,迟疑了一下,道:“那血魔只怕已化为脓血了。不如我们先去送这位姑娘回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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