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国打算往成都转一圈。成都于我,是春熙路夜市上挨家挨铺品尝各家的灯影牛肉,泡椒凤爪;是迎着薄薄的雪,坐着人力车穿过连绵不断的巷子,到青羊宫烧一柱香;是春深时节,公园里撩开一大摞一大摞的紫荆花,去看三重门上的好书法;是府南河边拎着竹篮,卖水蜜桃的妹子低下头去,莹白如玉的颈项……但愿那样的成都还在。
聊起四川人,巴蜀之分不能避。成都杂江南于西南,重庆融湖北于四川。一个平原宅院文化,一个江城山地风格,差之远矣。非要列出共性的话,第一条是勤快。且四川人的勤快与别处不同,并不带什么含辛茹苦的味道,只是热闹,活泼,七嘴八舌,打情骂俏中,寓劳动于喜乐,并因而找到他们的所在。
第二条:“没规矩”。四川人没有老北京老广东或者江南世家那些个考究,以快乐生存为原则,在无规则中成就一套自己的规则,去形式化的心理,让他们可以四海生根,滴水穿石,以改变自己来渗透一切。
第三条:川女多决绝。这个绝诀倒不是说狠心,而是一种愿赌服输,对命运爽利的接受。闻君有两意,故来相绝诀。从卓文君开始就是这样。在人家还在哭闹,纠纷,算计,补镜,“且行且珍惜”的时候,川女就象网络段子说的那样,撂下一句“抖楞个”,转身就走了。走了你才想起她的好,走了才知真情可贵。管它当年怎么为了一曲钟情,毅然天涯;怎么拔钗赊米,当垆卖酒……你变心了,我就不要你了。赔本买卖也认了,不哭不闹不诅咒,不是不痛,也不是扮酷,是为了对得起:我爱过你。
又想了一下,觉得符合这标准的川女比较象聊斋里的狐狸精,狐狸精其实是最不讲功利的,那些求包养谋遗产夺人家庭的,其实都不算狐狸精,那是皮肉生意拿感情做了添头。真正的狐狸精都是来还愿的,天雷地火而来,云淡风轻而走,体验完了说一句:原来爱情是酱紫的……张靓颖有首歌,只有名字好,叫《我用所有报答爱》,我喜欢的四川女子,应该就那样。
第四条:说不清的四川男人。90年代左右,每逢春节过后,总见着身材清瘦的男人们牵着孩子在重庆江北机场送老婆南下深广。女人们成群结队,足登高跟皮靴,拖着明晃晃的塑料拉杆箱,色彩光鲜,精神面貌竟然也是好的,跟传统宣传画上容光焕发的女拖拉机手一样好,略带着自豪和训斥的口吻交代着家事,叮嘱着男人和孩子……
女人们在排队安检的时候,男人们往往还得在围栏外多站一会儿,彼此也不攀谈,有点讪讪的,带着谦逊,心虚,自我原谅的孩子气的神情。
贾樟柯把这一历史性的细节编进了《天注定》中“周克华”还乡的部分,我以为那场麻将戏里“你老婆是卖的!”“你他妈老婆还卖出性病了也!”的斗殴十分给力。它让我在电影院里又想起了江北机场那些孩子一样纤细的男人们,他们如何就变成了通缉令上周克华那张酷枭的脸庞呢?
这末一条突然跑了调。跑了就跑了吧,到此为止。
今日有些空,读读你的其他文字,俺长于成都平原,后居重庆,许是恋旧,没恋上重庆,但重庆已是生命的一部分。
看你的描述,实在又有趣。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