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地震,又一次在四川。
刷了一上午的微博,无数的人都在总结经验,提出劝告,表达悲痛……不由翻出了五年前那次巨震后的一篇日记:
“据说下午2点多钟,爸妈正吃饭(我家习惯晚睡晚起,作息时间比普遍家庭总要延迟2小时),沙发抖动,两老开始互相埋怨对方坐相不老实,紧接着家俱齐摇,我妈年青时在德阳躲过地震,恐怖顿生,大喊一声"地震了!" 两老趿着拖鞋,忙从六楼出发,往下逃生。手里唯一抓的物件是一串钥匙,大概觉得那是整个家的象征。
据说爸开头还拿了我送他的数码相机,因为找电池,被妈一吼"都什么时候了!"心虚就丢下了,事后悔得不行。出门一看,楼道里面,全是一对对相互搀扶的退休老人。爸妈住在学校最老的家属区最旧的家属楼里,这楼内住户几乎全是老俩口,大部分人只穿着背心短裤之类,手里没带任何值钱的东西,但好多人都怀抱着一只小猫或一只老狗。老年人原本动作就欠缺灵活,一着急起来,手脚更是僵硬,哆哆嗦嗦挣扎了半天才下了一层,等好不容易出得楼来,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走到学校操场上,见密密麻麻全是人,逗留至深夜不曾散开。因为大部分儿女都在他乡海外,老头老太们堆在一起,互相借用着手机,眯起眼笨拙地拨打着巨长的国际长途号码。但不是手机没电,就是忘记号码,很是忙乱了一阵,才纷纷喊出:“喂喂,我们没事,没事,别担心!”的一句。地球对面,一颗游子心方才安然落地。
老人们接着开始回忆唐山往事,很久没机会相聚的老同事们感觉格外亲近。那些家里殷实些的,住在新建的电梯楼里,选的楼层也都特别高,可以望尽万家灯火,今天反而是最惊险的:据一个阿姨说家里鱼缸砸地,金鱼满地蹦哒,她心疼新铺的地板,手忙脚乱地在摇晃中抓起被子往地下铺开吸水,被老头揪起就往楼下跑 "老太婆,命要没了,你还要地板做什么?"说罢大家都笑。
夜深了,年青些的还在聚会长聊,年纪大的担心着凉,决定回家睡觉。我妈回来视频给我汇报了上述情节,还在镜头前展示了一个新备的抗震包,里面有矿泉水,干粮,药品,换洗衣裳,一点细软跟"重要的家庭文件"。下线之前,爸妈笑着说,两口子分床睡了那么多年,今晚要合铺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警醒……那一会儿,我几乎想让他们通宵开着摄像头对准床上,让我安安心心看护着我的老宝贝,直到天亮。
待两老睡后,我继续上网刷新闻: 在我遥远的家乡,有老公握着老婆的手,在街头露天分娩……温家宝声嘶力竭地安慰他的子民,失去孩子的家长呜呜咽咽地拉着他的手……解放军冒雨挺进在通向汶川的山路上。。。一个四川大学的男孩用手机拍下地动山摇的镜头,他在背景里紧张地骂着粗话,又忽而高喊"XXX,我爱你!"……外国的年青人在论坛上说虽然不太喜欢中国政府,但也为中国人祈祷……
突然就地震了,突然成千上万的人就死去了。最后一秒钟,在说什么?在想什么? ……于是回忆起有次从北京直飞多伦多,刚过温哥华,睡梦中就响起机长的广播,等耳朵清醒过来,已经是在重复法语, 但"mechanical failure"还是洪钟入耳,由于无法解决,当即改飞卡尔加里紧急降落换机……那几十分钟内我的惊慌与不舍,千万般心愿只是要跟亲人在一起。
记得飞机落地后,发现卡尔加里机场内救护车消防队已是严阵以待,换机的时候,还有第一时间闻讯赶来的记者采访了我,不停地问"飞机上有没有看见任何破损? 有没有闻到任何味道?"……那倒没有,我只是特别记得有位漂亮空姐十分慌张,下飞机后,她和迎接的同事拥抱时竟流出了眼泪。每一个人,最终的恐惧和留恋都是相同的。
好几年前,出差时遇见一位九十岁的台湾老爷爷,看上去十分硬朗,但据同行的孙女介绍说他其实已经身患三种癌症。在旅游完加拿大之后,还计划去秘鲁爬雪山,看马丘比丘,听"安第斯山的雄鹰",他说如果都完成了,他将会多么满足。老人家特别喜欢和我说话,因为听说我来自重庆,那是他八年抗战时的第二故乡。他说他去世已久的老伴是湖南人,按他的说法,"也是个漂亮的辣妹子嘞……最近老是托梦催我去,很讨厌,我懒得理她!" 讲完俏皮话,老爷子呵呵地笑。
人之所以惧怕死亡,是因为心愿未了,世上仍有牵挂。如果心愿都踏实了,牵挂的人都在对岸笑着招手,那么死亡也不过是一次旅行罢了。如同我最后问那位老先生:" 去完秘鲁之后呢?" 他得意地用手一指天上:"上天堂! 就那儿还没去玩过呢。"
张爱玲写:"一座城毁坏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却成就了流苏的爱情",这一场地震,毁坏得这样严重,又成就了什么?又醒悟了谁呢?
祈福雅安,祈福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