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岩石缝里的小草
仅靠那不安定的每个月加工4到5万个火柴盒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母亲曾去街道请求组织上给分配工作,却从未得到明确的答复,始终延续着明日复明日,研究再研究的故事。
为了能够活下去,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节衣缩食了。家里的饮用水,以前都是二哥从四百米开外的位于河堤十一号的自来水站每担5分钱买来挑回家的。我的力气还不足以承担那份重担,而且,5分钱对毫无收入的我们来说也是承受不起的重负。为了生存,我只好到屋前的西江边挑江水喝。在枯水季节,从大堤到江水边落差有将近40米,除了靠近堤岸处,由挑猪粪的人用乱石堆出来的一个窄窄的坡道外,没有路。那时,我的脚板还不够“铁”,赤脚走在河滩的乱石堆上硌的生疼,不小心踩到了锋利的石块,脚板还会被划破。受伤的脚踩在乱石堆上,那个疼,实在是钻心。万幸的是,我的伤口从来没有被感染,化脓,只要随后用水冲干净,用布包一个晚上,就能封口走路了。那时,我的力气也不够大,根本挑不起满担的水,我只好每次只挑半桶水(半担)。200多米的乱石路,我是走走,歇歇,往往要花上二十多分钟。挑满一缸水,大致要花去半天的时间。水缸满了之后,母亲往水里放一点儿明矾,经过沉淀,就是我们的生活用水了。水,来之如此不易,我们舍不得用它来洗衣物。但是,母亲不会游泳,而且是见水就晕,为防意外,到江边去洗衣物也成了我的工作。在河滩,没法使用搓衣板,我模仿电影里的镜头,到隔壁的木箱厂讨要了一截木头,用刀修成圆柱状,再用河滩里的沙子将其棱角磨平,就成了我的捶衣棒。虽然我们取水不易,但是,我们还是做到了每天都能冲一次凉。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们虽然没有穿过新衣服,却也从来没有穿过脏衣服,也从来没有蓬头垢面地离开过家。衣服上可以有许多补丁,却从来没有过糨糊的痕迹,而且是平平整整的。我和弟弟的头发,都是由母亲剪理,虽然不比理发师剪的好看,却也整齐。母亲告诫我们,我们目前的处境,实在是只能用“清贫”二字来描述。“贫”,我们目前尚无法逾越,衣服破旧,不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实在是生财无“道”,但是,“清”,我们却有能力做到,衣服肮脏绝对是我们的错!因为那只能表明我们懒。我们可以是穷人,却不能是肮脏的懒人。
暴雨天气,是我的最爱,那时,我们会将所有的能盛水的盆盆罐罐都放到露天之地去接受老天送来的“无根之水”,省去了我挑水之辛劳。四年多的日子里,母亲一直坚持给我们烧开水喝。我们兄弟谁也没闹过肚子,也算是一个奇迹吧。
没有钱买燃料,我就带着弟弟到隔壁的木箱厂或者是火柴厂的位于江边的等待加工的松树原木堆上去剥树皮(其他的树种没什么皮可剥),松树皮里含有松油,火力比较猛,适合于炒菜。或者去木箱厂买他们锯木材时产生的锯末。
与树皮燃料相比,锯末燃料的燃烧更持久些。母亲根据蜂窝煤原理,把一个废弃陶桶,上边挖出三只脚以便排烟架锅,桶的下部又挖处一个洞以便风能从下部进入炉内,将一根园木从下部伸进桶内,再将一根稍细的直木棒自圆桶的中心位置放在底下的原木上,将已经晾干的锯末倒进桶内,稍稍捣实,然后,仔细地抽出事先放好的两根圆木,从底下圆木抽出后留下的空洞内放些刨花和碎木块以引燃锯末,就大功告成了。这样一炉锯末之火,几乎可以蒸熟三人份的米饭,而不用随时添柴加火,甚是方便。由于木箱厂里的负责锯木头的叔叔喜欢吃辣椒,而会计阿姨喜欢吃紫苏,我们时常投其所好,送些紫苏或辣椒给他们,这样,有了锯末,他们也会帮我们收集起来,当然,我们要花钱去买,每百斤一角钱。那些锯末都是湿的,我们就选择无风的晴天,将湿锯末铺在屋前河堤公路旁凉干,以备后用。引火之物就是托木箱厂会计阿姨收集些的下脚料---刨花和碎木块,也是每百斤一角钱。数量不多时,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我免费清扫工位的酬劳了。通常,刨花和碎木块是作为木箱厂的员工福利的一部分不外卖的,我们是个例外。也许是紫苏和辣椒的功劳吧。
粮食不够吃又没有钱买其他的副食品,母亲只好常常去豆腐坊索求点儿豆腐渣掺在主食里。极度的营养不良和繁重的体力劳动压迫了我的成长,最终我的身高没能突破1.6米却练就了一副“铁肩膀”。
4月,学校组织了到八公里烈士陵园扫墓的活动,活动之后要求同学们写一篇祭奠革命先烈的短文。当罗老师读到了我在短文中出现的:“革命先烈们就犹如岩石上的红梅,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记述后异常喜欢,将我的作文作为“范文”张贴在黑板侧旁,并因此推举我担任了班学习委员。后来,罗老师问我,你怎么写出了那么优美的词语?我回答她,如果您看过电影“在烈火中永生”,听过其主题曲《红梅颂》,就不觉得新鲜了。生活在当年被誉为“文化沙漠”的梧州人,看过那部电影的,的确不多。当然,我自不敢与红梅相比,可是,我的生活状况与那千里冰霜中,岩石缝里艰难求生的小草上又相差几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