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在这个夏天去了一趟中国的偏远山区,是婉怡建议去的。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之好是以前的人们所不能想象的,不仅仅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超市里应有尽有,新鲜蔬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交通事业日益发达,飞机,火车,公共汽车,私家车满世界天上地下地飞跑;尤其在美国生活条件很高,家家有浴室,水管里一年四季热水冷水都有。
安逸奢华下生长大的孩子们,体会不到艰难环境的滋味儿,以至于受不了一点点挫折。这个夏令营活动是通过一个教堂组织去的,主要目的是帮助偏远山区的孩子,帮他们学习英语,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体验艰苦生活,所以婉怡给真真报了名。
真真回来后对妈妈说,她第一天去了很兴奋,因为住上下铺;马上就感觉到了不方便了,她说,“妈咪,山区的孩子生活得很艰苦,要去院子里上厕所,没有洗澡的地方,只好坐在一个大盆里,烧好热水后倒进去,坐在里面洗,有时候还会停水,还会停电,医院在十几里地以外的地方,村里很少有医生,也没有好的老师。”
婉怡心里想说,“你看,妈咪没有骗你吧?”可是她只是装作好奇地不停地问,“哦,是吗?是吗?”
她这意思,是不打断真真的思路,想让真真主动说出自己的感想。这样年龄的孩子,已经有了独立思维,不想让别人给自己灌输道理,所以应该让他们畅所欲言。
真真接着说,“妈咪,跟他们相比,我太幸福了!我以为我所得到的在美国的生活都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不幸的同龄人,我想,非洲会更糟糕,有那么多饥饿的孩子。妈咪,我要珍惜我的生活,将来我还可以帮助困难地区的孩子们。”
婉怡说,“真真,你太棒了!妈妈以你为自豪!你本身是个好孩子,妈咪只是想让你眼见为实,感受穷人是怎么生活的,你见识过困难,将来遇到困难就不怕了。你知道吗?有人做过调查,在中国出生在美国长大的孩子,会比在美国出生美国长大的孩子更有出息,我想是因为吃过苦或见到过吃苦的孩子的缘故,而且,在中国,学生上大学的比例比较低,竞争力很强。学生们习惯了竞争,会尽全力争取做到最好。我觉得呀,每个人都有很大的潜力,智商是一方面,努力也更加重要。”
“妈咪,我懂了。我一定要上个好大学!”
“真真,你能这么说妈咪很高兴!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上耶鲁,斯坦福的,人生的路也很长,也很复杂,上好大学并不能决定你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你的生活跟你的机遇,你将来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组成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都有关系。我想,不管做什么事,只要尽力就好!” 婉怡把真真搂在怀里,眼前浮现出见仲群第一面时那个白衣飘飘,雄心勃勃,少不更事的自己,感慨万千。这话对十六岁的真真来说有点儿早了,可是,她偏说了这么多。
“妈咪,知道了!我爱你。”真真看着美丽的妈妈,心里说,“妈咪,我要学会疼你!你现在除了姥姥姥爷就只有我了!”
婉怡似乎读懂了女儿心里要说的话,对真真说,“妈咪很幸运有你这样好的女儿!” 虽然婉怡在爱情的路上摔了一个大跟头,但是这爱情的结晶真真实实地抱着自己,心里也觉得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了。
其实婉怡去机场接真真的时候看见真真的表情比以前沉稳了好多,蓦然一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俩星期,虽然牵挂真真,但是真真对生活的感悟,胜过当妈的说一千,道一万。
生活中,每个人都会遇到life changing experience(改变生活的经历)的,真真这么早经历过,想必是件好事。
母女俩抱着,婉怡的脖子正好在真真的臂弯里。婉怡禁不住感叹岁月的流逝,一觉醒来,真真已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亭亭玉立,而且比自己高出了半头。
女人到底需要什么?爱情是命根子,孩子也是命根子,到底哪个命根子的份量重?在严歌苓的 《娘要嫁人》里,失去了老公的齐之芳说,“谁能养活我的三个孩子,我就嫁给谁。”为了孩子,齐之芳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
这个暑假以后,真真对妈妈的态度明显谦逊了许多,也不太顶嘴,持有不同意见的时候最多不吭气了。除了觉得妈妈有时给她lecture(演讲)让她有点儿烦以外,她还是觉得妈妈爱她胜过爱自己。她一回家就学习,妈妈下班回来后做饭,真真就在厨房的餐桌上学习,听着妈妈洗菜炒菜的声音,陪着妈妈,不象原先那样躲在自己小屋,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以前她总以为,爸爸是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妈妈是颗小树,她也是颗小树,爸爸用他自己为他们娘俩儿挡风遮雨,让他们夏天晒不着,冬天也冷不着。现在看来,爸爸那颗大树自己先倒了,她和妈妈两颗小树要靠自己了。所以她的目的只剩下两个,一是考个好大学,让妈妈高兴;二是尽量帮妈妈做事情,让妈妈高兴。
真真作业不多的时候会和妈妈一起做饭,这时候整个厨房里充满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母女俩的笑声,分外和谐。婉怡一年多都没有这样笑过了,现在好像是不经意跑到一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新世界里头来,在这融洽中得到了新生。
她会很知足地对真真说,“我的女儿长大了!”
“嗨,妈妈,我早就长大了,别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你,还把我当作孩子。”
“你是长大了,你馨美阿姨初中就住宿舍念书了,你比她那时候大多了!可是,不管你多大,即使你将来做了妈妈了,在妈妈的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即使将来妈妈永远闭上眼睛了,在地下还是为你提心吊胆。”
“哦,妈咪!”真真眼里含了泪,过来抱住了妈妈,“妈咪,别替我操心了,你也要为自己活着呀。”
在真真的眼里,妈妈是很美的,下巴尖尖的,脸上的无官长的很紧凑,皮肤很光滑地发着永远的亮光。而自己,大概是带了坏爸爸的坏基因(自从她知道爸爸背叛了妈妈后,爸爸就成了坏爸爸),皮肤有些粗糙,光泽度很低,实在是没有妈妈漂亮。她不明白,妈妈这么好,为什么爸爸会去喜欢别的女人?或许有一天,爸爸会后悔的。不管他后悔不后悔,她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有一天真真哭着回来,说她们学区一个从非洲和父母一起移民过来的女孩子,因为不堪同学们的嘲笑,在自家的衣柜里上吊自尽了。她只有十二岁,七年级(初二)。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选择结束自己年轻如花的生命?!实在是让人心痛不已。她也许是被父母告知美国是天堂,所以她怀揣着美国梦来了,没想到来了以后这梦不是甜的,却充满了凄苦,所以她失去了希望;也许她想向自己的父母倾诉,可是看到身为第一代移民的父母辛勤为家里打基础的样子,她噤声了;也许她以为这样的状况会随着她的英语好转,她的口音变得更地道一些会改善,于是她忍着,可是她终究没有忍受下去,因为有人还是叫她外号,有人还是接着嘲笑她。后来,她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总会有人容不得她,她无论怎样努力都对这样的嘲笑无能为力了,也许她想让嘲笑她的人内疚,所以在一个漆黑的晚上在给父母道了晚安后,哭泣着绝望着轻贱了自己小小的生命!
她是让同龄孩子们的口水杀死的!
如果没有人嘲笑她,反而鼓励她,她的生活将会是另一个样子,她会上大学,也会成为一个母亲,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没有如果,任何如果任何假设在一个小女孩子的承受力面前都显得过于单薄,因为她已经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离去了。
这是2007年后半年,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在竞选总统,民主党的候选人是奥巴马,如果奥巴马赢了,美国史上将诞生第一任黑人总统,好多白人也会为此流下激动的眼泪。
婉怡紧紧地抱着真真,“真真不哭,我想大都数人都是好的!一会儿我给初中校长写封信,希望学校减少这种bully(欺负),歧视行为!”
婉怡颤抖着手,脑子里浮现出小女孩上吊的样子,想着她的家人悲痛欲绝的样子,给校长写了封信:
“亲爱的校长,我想,小女孩的自杀也让您同样的伤心和绝望,我,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的家长,希望学校密切监视和惩罚任何歧视和bully行为,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信发出去以后,很快收到校长的回信:
“亲爱的婉怡,多谢您的来信!怀着和您一样沉痛的心情,我们全体老师和学生集合在一起,悼念逝去的孩子,捍卫个人的尊严,强调人与人之间要平等对待,不管ta是从哪个国家来的,不管ta身体健康还是有疾病。我们初中正在组织给不幸去世的学生家里捐款,欢迎您加入!”
婉怡看到校长信里提到了平等对待,心里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慰。她没有给初中捐款,而是和真真商量,组织一个志愿者小组,在真真所在的高中收集捐款,以微薄之力帮助和抚慰受害者家人。
母女俩心有灵犀,真真兴奋地说,“太好了,我也正这么想呢!”
同时,还有几个高中家长也呼吁此事(因为孩子们从那个初中毕业的),大家因此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团队,共同收集捐款。她们收到一万多元的捐款,送到初中校长的手里,托付他转交给受害的学生。
快过圣诞节了,学校里放两星期的假,真真有一天说要去好朋友琳达家sleepover(孩子们一起睡觉)。中国没有这个习惯,在美国很普遍,婉怡就答应了。
真真临走前婉怡千叮咛万叮嘱,“真真,琳达家有爸爸和哥哥,你是大姑娘了,晚上睡觉一定要穿睡衣啊!早点儿睡觉,别像上次一样聊天聊到早上五点才睡觉,回来脸跟一张白纸似地。”
“知道了!妈咪!”真真迫不及待地要走了。
“还有,听说你们学区高中生吸毒,千万不要吸毒啊!有什么事情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半夜接你回家都行!”
“知道了,妈妈!”真真答应着。
“记住了,有什么事情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半夜接你回家都没问题!”真真临下车前当妈的又嘱咐道。
“亲爱的妈咪,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真真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同学家。
婉怡回到家后往嘴里塞了一个苹果,煮了一袋方便面,便享受起一个人无忧无虑的时刻。她把电脑放在双腿上,背靠在沙发上,在文学城上逛着。
她先在私房小菜上逛,这是她给自己的硬性规定,一定要学上几个菜,吃同样的饭菜真真和自己都会腻的。然后她又去流行时尚上逛一顿,看看坛子里的大妈们怎么搭配衣服。春天就快来了,衣柜里需要春天的颜色,一个冬天灰不溜秋的象土耗子。而且,大概因为年龄大了,总觉得要买鲜艳一些的衣服来给自己增添一些颜色。
就这样在网上逛了半天,killing 着time。她一向以为美国人发明的这个词很形象。后来,她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一看表,妈呀,已经十二点了,还说给真真打个电话问一下她在同学家怎么样呢,现在打有点儿太晚了,万一姑娘们睡了呢,所以决定不打这个点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想给真真打电哈,又怕姑娘们睡晚了,现在没起床。
中午的时候婉怡想着,午饭她也做好了,真真这觉也该醒了,干脆去接她回家吧。
她家离琳达家也就五分钟的路程,车刚拐过弯时,婉怡看见琳达家那条街上停了几辆警车,警灯花花绿绿地忽闪着,象无数双眼睛,刺着婉怡的眼。路都给封锁了。
婉怡细一看琳达家的车道上还停了一辆警车。
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就在里面,在琳达家!婉怡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真真!真真!”婉怡把车停在附近,一边心里喊着真真一路飞快地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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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妖在写前四分之三篇的时候,我看得很动容。婉怡没有了先生,却有这么善解人意与她心心相映的女儿,也不能说就不是幸福,对吗?真真的健康成长让我们都很放心!做为家长的责任之一,需要帮助孩子建立强大的内心,在遇到不平等、不被人理解的时候,自己需要做得比以往更好!腰板挺得更直!要相信自己!
多谢虾米糊!且听下回分解。
多谢康康!是啊,把人心揪的不行不行的。
多谢菲儿!对不起,让你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