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龙潭初做侍应生
自从大学城的分店开张以来,顾宇生比以前忙多了。原先只有唐人街一家店时,他基本上把店甩手给黄经理管,自己只是间或去看看。这一个月以来,顾宇生几乎每天都在分店盯着,他还没有物色到一个中意的经理人选;而且,不像在唐人街,食客大都是堂吃客,这里的学生客户多,午餐最忙,都是外卖盒饭套餐,要求动作既快又准。虽然顾宇生从唐人街调过来了几个骨干,但分店绝大部分员工都是新手,所以,他还不能放手。
这会儿,是午餐的高峰期后,他坐在那里歇息,就有侍应生给他送来一碗稀饭,一叠小菜,还有一条清蒸鱼。如果顾宇生在餐馆,这便是他午餐的典型菜谱。在餐馆多年,他养成了只吃两餐的习惯。这一个月以来,他满载做业,仿佛又回到了早些年开创第一个店时的作息时间:早晨,他一般要睡到十点左右才起床,洗漱完毕,就径直去分店,准备午餐的营业高峰;午餐的营业高峰一般要等下午两点半以后才彻底熄灭;这时,就会有侍应生送上清淡的午餐,并问他晚餐想吃什么,做好后,在晚上收工前给他包好;从五点到晚上八点半是晚餐的高峰,他要招呼里外,一直守到打烊,结了账,才能回家。一般回到公寓,至少都是晚上十二点了。他会先沐浴,给姐姐雨嘉打个电话报晚安,然后,喝点啤酒,抽根香烟,放松地品尝包回来的晚餐,通常是米饭,一个特色荤菜,一样蔬菜或是汤菜。他边吃,边喝,边抽,边看。他看的是粤语频道的娱乐节目。这些娱乐节目,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会催眠般地把他送入梦乡。半夜,如果他醒过来,就会从沙发上转移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去睡,直到第二天早晨。
此时,顾宇生喝了口稀饭,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不知怎的,闲下来的他不禁又想起了秦朗馨:不知她今天会不会来?菜单背熟了没有?能不能顺利找到这个店址?想到这儿,顾宇生摇了摇头,禁不住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盼望:这两天,好像一有闲暇,脑子里就会出现这个女子的影子,回想起秦朗馨让自己抬箱子时,生怕丢了什么值钱东西的可爱神情。这些年,顾宇生的餐馆老板身份外加强健硬汉的外表,为他招来了不少女性的青睐:她们中有唐人街长大的阿姊阿妹,有求工的女留学生,还有喜爱龙潭饭菜的忠实客户。但顾宇生跟她们在一起只是聊聊天,吃吃饭,逛逛街,乐一乐而已,从来没有跟他们承诺过什么,也没有伤害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位。
只是这个秦朗馨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的眉目传情,让顾宇生觉得她似乎是一个已尝过男女之情的女人;可时不时地,她的一举一动,又传递着一种不可侵犯的矜持和保留。她的年龄让顾宇生始终猜不透,似乎从二十一二岁到二十五六岁,都适合她。虽然顾宇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对秦朗馨动了男女之情,但他非常确定,他的的确确欣赏她的气质,喜欢她的执著,怜爱她的辛苦,出于这些感觉,顾宇生是真心想帮她去啃自费求学宾大的这块硬骨头。
朗馨在系里的计算机房里,看了看表,见已是五点了,便匆匆地收拾起书包,往龙潭饭店大学城分店赶。下午的社区经济发展课结束后,她就一直呆在计算机房,设计和编辑交通规划小组项目假想城市的数据,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下子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龙潭饭店的分店不难找,就在离朗馨住所不远的四十六街上。朗馨来到店外,首先感到的是一种反差:这个分店的设计和唐人街的截然不同。唐人街的龙潭饭店可以说华贵,气派,中国文化气息十足,而这个分店则象是从一个商用旧楼改造而成的,红砖墙,水泥平屋顶,只有一层;店外还设置了几桌露天席位,有沙滩伞似的顶棚遮着,洋溢着一股现代派的洒脱。朗馨抬眼看了看饭店的招牌,原来,这分店的名字也有别于唐人街,它叫做聚龙餐厅,只是那面龙旗展展飘扬,和唐人街的那面一模一样。
朗馨安定了自己的情绪,走进了聚龙餐厅。果然,里面更象是一个酒吧的布局。一扇吧台椭圆形展开,十几个吧位近一半满员,坐的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堂吃的坐席用的是银色的金属桌椅,一盏盏吊灯释放着柔和的暗光。强劲的流行音乐撞击着整个餐厅,服务生步履匆忙,吃饭的客人有说有笑,觥酬交错,好一幅相聚在龙潭的热闹景象。
朗馨见吧台的一个服务生似乎闲着,便走上前去,自我介绍说:“ My name is Langxin Qin. I am the new employee. A-Sheng asks me to come today. Is he available?” (“我叫秦朗馨,是新来的。阿生叫我今天来上班。他在吗?”)今天,朗馨第一次直称顾宇生为阿生,是因为她觉得这样让听者觉得自己更象是顾宇生圈内的熟人。可不是吗,从顾雨嘉,阿珠,黄经理到雯迪,好像顾宇生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称呼他的;不仅如此,如果称顾宇生,他的雇员里恐怕还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比方说,雯迪。果然,那个服务生一听是来找阿生的,便让朗馨等等,走进餐厅后面的一扇大门。朗馨见上面写着:“厨房重地,请勿入内”的字样,心里便琢磨:难道顾宇生还亲自下厨料理不成?她正这么琢磨着,只见刚才的那个服务生从厨房里出来,对朗馨说:“你先在那儿坐一会儿,阿生一会儿就过来。”
朗馨等了可能有十多分钟,才见顾宇生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的装束就是个掌勺的大师傅:白褂,白帽,只是裤子和皮鞋仍旧是笔挺和光亮的。顾宇生见朗馨看自己的样子有些异样,便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 今天,我既不是搬运工,也不是餐馆老板,我是厨房的伙计。”朗馨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说:“不对,你只有上半身是伙计。”顾宇生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裤,指了指朗馨,说:“算你眼睛尖。好,不开玩笑了。刚才,大厨阿达的太太去了急诊,他赶去医院了。这会儿,正好是晚餐高峰,厨房忙不过来,我就得炒上几勺顶上。”朗馨突然觉得,这个表面喜欢开不恭敬玩笑的顾宇生的背后,原来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真正男子汉。
顾宇生脱掉厨师帽,问朗馨:“怎么样,菜单都背熟了吗?”朗馨点点头。顾宇生就带着她把聚龙餐厅里里外外转了一遍,边转,边把朗馨介绍给职守的雇员。然后,顾宇生拿出一件橘黄色印有龙样的T恤,让朗馨穿上,又交给她一个收据本,一个小计算器,还有一个黑色的围裙,说:“在中餐馆堂吃店做服务生,要脑子勤,手脚快,眼有活。脑子勤,就是要记准每桌订单的总消费,不要多算,更不能少算;手脚快,就是客人走后,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清桌,理桌,摆桌;眼里有活儿,就是属于大家的公共活儿,也要干。比如说,开工前的准备,关店前的清扫,还有为第二天的预备,都是服务生的分内工作。”朗馨听了顾宇生的这套口授“职员规章,”心里忽然咚咚地跳起来,有些担心自己在手忙脚乱中会出错。顾宇生似乎看出朗馨紧张的样子 , 说:“别紧张,慢慢来。今晚,你就做两件事。你先去那儿帮着预备刚清洗过的刀叉,把它们按标准裹在餐巾布里。呆会儿,有小桌客人,我叫你来服务。”说完,把朗馨引到餐厅后面的一角,冲着坐在那里正在整理餐具的女服务生说:“爱丽斯,让朗馨来帮帮你吧。”随后,就又戴上厨师帽,进了厨房。
爱丽斯见顾宇生走了,就随手把一大筐刀叉推到朗馨的面前,又从地上端起一个塑料盆,里面满满地装着洁白的餐巾布,对朗馨说:“很简单,就象这样。” 边说边做了一个给朗馨示范。朗馨就按着她的做法,包好了一套。爱丽斯马上打断她,说:“不对。卷餐巾布的时候,不能露出叉和勺,这样。”朗馨一连做了三个,爱丽斯都不满意。朗馨有些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羞愧,连声说:“对不起。”爱丽斯见她的确是个新手,就问:“没在中餐馆做过?”朗馨摇摇头。爱丽斯又问:“是来陪读的?”朗馨摇摇头,回答说:“读书的。你看这次包对了吧?”爱丽斯满意地点点头,说:“一个人来的?结婚了吗?”朗馨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呢?”爱丽斯说:“我是嫁过来的,他在外面有女人,我跟他离了。”朗馨听她说是嫁过来的,不禁想起一心想外嫁的好友丹丹。她抬眼看了看爱丽斯。虽然爱丽斯面带倦意,朗馨仍可以看出她抹不去的姿色。朗馨问她:“那你在餐馆打工够维持生活吗?”爱丽斯说:“咱们老板阿生是个好人。他让我上全班,够我和儿子用的了。”爱丽斯见朗馨包得越来越好, 就说:“你先一个人在这儿做,我去把这些酱油瓶充满。”说完,端起一盘半空的酱油瓶,也进了厨房。
朗馨一个人坐在那儿,一套一套地机械地包着餐具,她感觉好久没有做这种单调重复又不用动脑筋的事儿了。在她的记忆里,上一次做类似的活儿,还是动身出国前几天的一个晚上,秀秀准备给朗馨做一个红烧豆角的菜。她和秀秀坐在饭厅里一起摘豆角。也是这样,有些昏暗的灯光,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根一根地拨,听着从隔壁大厅里传来的乐仲平看电视的声音;所不同的是,此时的周围,没有电视的声音,而是强有力的音乐声。朗馨正在那里出神似的包餐具,只听顾宇生在她旁边说:“喂,走神了?有客人来了,去招呼一下吧。”朗馨连忙站起来,摸了摸围裙的口袋,见收据本和计算器都在,便放了心。
顾宇生指着餐厅前方的一张双人桌,说:“就那桌,你来服务。我已经给他们送了擦手的热毛巾了。”朗馨按着顾宇生的指示,来到客人面前,一下尴尬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对情侣。只见他们俩人的四只手握在一起,正含情默默地眼对眼呢。朗馨连忙退了一步,正不知如何介入才好,顾宇生跟了过来,说:“ Good Evening. Are you ready for your order? ” ( “晚上好。请问,你们准备好要点什么菜了吗?”) 这两人好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仍是互相盯着看,情谊绵绵地笑着。只听那男的动了动嘴,说:“ Do you have anything to recommend for lovers?” ( “你有什么特色菜是为情人预备的吗?”)顾宇生没有回答,而是示意让朗馨来处理这个要求。朗馨显出有些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 For lovers, let me think…… What about FuQiFeiPian?” (“ 情人的特色菜?让我想想。。。。。。那夫妻肺片怎么样?” ) 那男的听了这道中国菜的名字,好像醒了一样,脱了那女的手,问:“ What is that?” ( “那是什么菜?”) 朗馨马上解释说:“ Literally, it means ‘sliced lung by the married couple.’ But, it is actually made of thinly sliced beef and beef offal. It is served cold at room temperature, and it is spicy.” ( “从字面上讲, 这道菜叫夫妻肺片。实际上,是用牛肉或是牛的内脏做的冷盘辣菜。”) 那女的听了朗馨的解释说:“ Jeff, sounds good. Let’s give it a try.” ( “杰夫,听着不错,就点这个吧。”) 朗馨不禁有点沾沾自喜,心下暗暗感谢秀秀在北京时,经常给她和仲平做这道凉菜,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顾宇生在一旁,冲着朗馨竖了大拇指,然后,就走开了。朗馨便接着问这对情侣:“ Do you want anything to drink? What about some red wine? ”(“请问,您二位想喝点儿什么?喝红酒吗?”)那叫杰夫的男子点了点头,说:“ Sure. Two glasses of wine, please.” ( “当然可以。请上两杯红酒。” ) 朗馨继续问:“ What dinner entry do you want to order?” ( “请问,主菜吃什么?”) 她见这两人来来回回地翻着菜谱,一幅不肯定的样子,便大胆地推荐说 : “ I recommend Happy Family. This is a fry of the mix of various vegetables and sea food. It has a very pretty color and it is very healthy. Of course, it’s also for lovers.” ( 我推荐 ‘ 幸福家庭 ’ 这道炒菜,它是由各样蔬菜和海鲜翻炒而成的,颜色好,又健康,当然,也是情侣特色菜。”) 就这样,朗馨把这一桌的订单一一记好,送到了厨房。
不一会儿,凉菜就备好了,朗馨给那对情侣送了上去后,就站在餐厅的后面,靠着墙,等着厨房的热菜。顾宇生过来,轻声跟她说:“站在这里,发呆?该上酒了。”朗馨这才想起来,忘了预备红酒了。她马上去吧台,叫那里的服务生给她准备了两杯红葡萄酒,便放上端盘,送上了那张情侣桌。这时,她才体会到顾宇生说的“脑勤”的意思:一个服务生的脑子是不能闲的,要一一不漏地,准确无误地装着订单,还要时不时地去厨房看单,催单。不久,情侣桌的饭菜上齐了,朗馨觉着总算可以缓口气了,谁料顾宇生又提醒她说:“趁这会儿没事,赶紧把账算清楚。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就送账单。这期间,要问他们吃得怎么样,还要不要点其他的菜。不能一点服务都不给,也不能给太多的服务。我们要让每一桌尽量地多接几拨儿客人。”朗馨一边听着顾宇生的这些生意经,一边连连地点头和感叹,原来做一个餐馆服务生也有这么多的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