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仲平与友游香山
一个月后 。 北京。
“哥,快起床了!刘大鹏刚打了电话过来,让咱们快点儿。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已经在紫竹院等了!”乐仲秀一边催乐仲平起床, 一边把刚刚拌好的四川凉面装好, 与瓜子和矿泉水等物放进野餐旅行袋里.。这是国庆节前的一个周六,几个朋友约了乐仲平, 要一起去香山秋游。
仲平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仲秀的声音, 睁开眼, 觉着头昏沉沉的,嗓子眼儿干得要冒烟。他半撑着坐起来,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 嘶哑着说: “ 他们急什么?! 这才七点。 不是说好九点出发的嘛!” 说完, 挣扎着坐起来, 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烟袋, 揉了揉, 挤出最后一根香烟, 放进嘴里衔着。 他又把手放到枕头下, 左右摸摸, 冲着仲秀嚷道: “秀秀, 你又把我的打火机藏到哪儿去了? 我再跟你说一次, 你要是再乱藏我的东西, 就搬回学校宿舍住去!” 秀秀没有搭理仲平关于打火机的问讯,马上岔开话题,说: “ 快起来吧! 出发的时间, 改成八点了。昨晚,你喝醉了,是刘大鹏开车送你回来时, 告诉我的。 他说, 大家早点去, 可以多看几个景点儿,否则只能爬山了。快起来,我野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仲平这才清醒起来,昨天下班,他和刘大鹏去吃饭,是喝了很多酒,以至于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记不得了。
仲平起身,把那根找不到打火机,没点燃的香烟放在床头柜上, 下了床, 去洗手间解手。这时, 只听秀秀又催了: “ 哥, 你快点吧! 刘大鹏又打电话了。他说, 如果咱们晚了, 就自己打的去。 反正他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 仲平回答说: “ 你就让他们先出发吧, 说咱们九点到东门和他们会合。这个刘大鹏, 把我给灌醉了, 又不让我睡个好觉来醒酒。”
仲平不紧不慢地洗了脸, 用冷水激了激凌乱的头发。在盥洗池旁的镜里,他看见自己的像:他的头发长了, 有些凌乱, 该剪了。昨天在单位, 同事们还跟他开玩笑, 问他不剪头发, 是不是在给朗馨省学费; 从镜里,他看见有几根头发张狂地落在眼前,便用嘴把它们吹开;他的嘴唇仍是那么丰厚,只是不再那么红润,有些泛黄, 可能是烟吸得太多的缘故。仲平觉着自己更喜欢现在这样一副不工整的样子―――他的潇洒脱俗的外表似乎终于有了一个藏身的地方。这对他,少了很多麻烦,也是一种新的感觉。
从记事起 , 仲平就总是听别人夸 , 他长得帅。这样的外表,有一度曾让他成为负担:因为, 总有周围的女孩子喜欢他,追求他。可上天偏偏安排他了一个清高孤傲的个性。他不喜欢动情 , 对人对事大都持淡然冷漠的态度。因此,他无辜地伤了不少女孩子的心。仲平是家里的独子,也是长子,父母格外宠爱他。秀秀虽是妹妹, 比他小几岁,倒是什么都照顾他。仲平最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着看书。他的朋友不多,只有那么几个; 偶尔他也喜欢和这几个好友喝喝酒 , 聊聊天 , 打打扑克牌。最初 , 朗馨也就是被他这样优越放松的个性所吸引 , 而喜欢上他的。
当仲平和秀秀赶到香山东门口时 , 已经九点过几分了 , 可刘大鹏等人竟还没到。仲平有些纳闷儿 , 以他对刘大鹏的了解 , 这个人要是迟到了 , 准是出了什么意外。仲平没有手机,朗馨出国前 , 曾有一个大哥大 , 是单位配给她跑业务的。那时 , 仲平和朗馨外出游玩儿 , 就用那部手机。朗馨在出国办辞职时 , 把手机缴还给公司了。
仲平让秀秀去公用电话亭给刘大鹏打个电话 , 问问情况 , 自己便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 , 点着了 , 一边漫不经心地吸着 , 一边不经意地望了望远处的“鬼见愁”---那儿是香山的最高峰 , 也是仲平他们今天爬山的目的地。 时值九月末 , 香山的红叶已渐渐出色了 , 那是一曲绿黄红的三色旋律。今天 , 着实是秋游的好天气 : 微风拂面 , 秋高气爽 , 太阳一会儿尽情的高照 , 一会儿又知趣地钻进云层。它仿佛知道 , 自己不仅需要提供充足的阳光来为游人照相留影 , 而且也要时不时地消失 , 好让云彩变成一顶巨大遮阳伞来保持旅游的舒适。这样的适意 , 让仲平突然有一种生疏的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急忙把烟灭掉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仿佛要把这秋的气息全部吞下去似的。
秀秀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去打 , 刘大鹏的车就出现了 , 停在了离仲平兄妹十几米的街对面。刘大鹏打开车窗 , 隔街向仲平喊道 : “ 喂 , 老弟 , 对不起 , 晚了。路上车胎爆了 , 耽误了点儿时间。” 他的话音未落 , 从副驾驶座和车的后排先后走下一男两女。刘大鹏对他们说 : “ 你们谁先去把票买了 , 就在仲平那儿等我 , 我去停车 , 随后就到。” 说完 , 朝着停车场方向驶去。
这个刘大鹏 , 是仲平的同乡和中学同学 , 他比仲平高一级,也是仲平最要好的朋友。今天的秋游活动就是刘大鹏倡导的。 他性格开朗,嗓音洪亮 , 具有天生的亲和力。 刘大鹏高中就入了党 , 被学校保送到师范大学的中文系。现在,他是北京经济时报的记者 , 负责该报企业专栏的采访和编辑。刘大鹏入报社五年,从一个编辑升为专栏主编,而且连续两年被评为北京市最佳经济专栏。报社为了奖励他的工作成绩和增大他的采访力度,为他配了一部车。那是一辆黑色的德国大众牌轿车。刘大鹏喜欢交友,偶尔也公车私用,载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儿。
从刘大鹏车里下来的另外一男两女,分别是:陈风,是仲平的大学室友。他来自福建,是个不打折扣的生意人。大学毕业,他没有参加分配,直接回到龙岩老家,在家族自创的南风皮衣公司里负责市场营销。两个月前,为了开辟华北市场 , 他回到了北京,做市场调研。虽然陈风在大学时和仲平的关系不算那么近 , 可自从在今年夏天的校友聚餐会上撞见了秀秀 , 他便开始活跃地出现在仲平的活动圈内。黄燕 , 是刘大鹏的女朋友 , 她和秀秀是同学 , 两人都是外语学院四年纪的学生。孙晓岑, 是仲平和朗馨共同的好朋友。 她和朗馨大学同班, 毕业留校读研 , 现在是外贸大学海商法的老师。今年她已满了二十六岁 , 还没有谈男朋友 , 自言谁也看不上 , 刘大鹏称她是“不识时务的高傲的老姑娘”。
陈风等三人过了街和仲平兄妹会合。陈风见了秀秀 , 眼睛一亮 , 连忙打招呼说 : “ 秀秀 ,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 你们兄妹俩的面的倒是比我们的轿车还跑得快。你带这么大个包儿 , 到底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 来 , 我帮你背。” 说着 , 把秀秀身旁的旅行袋提了过来。仲平虽不怎么喜欢陈风 , 但也不讨厌他。他知道这个人精明 , 勤快 , 会理财 , 也不乏善心。大学的时候 , 他就得了一个 “慈善的财主” 的绰号。陈风家是乡镇企业服装业的早期致富户 , 家里给他寄的月钱不仅可以让他够买足够的饭票 , 而且还有余钱花。可陈风似乎从来不乱花钱 , 却很喜欢借钱给人。每到月底 , 很多男生 “ 票光 ” 了 , 就会跑到陈风这儿来借钱或借饭票。陈风便会在这借的后面附加上一些小小的条件 : 比如说 , 叫人帮他去图书馆还书 , 去小卖部跑个腿儿 , 或代他买个饭什么的。但对那些家境特别贫困的同学 , 他就会主动赞助他们几张餐票。
仲平看见这个慈善的财主在向秀秀大献殷勤 , 就逗他说 : “ 喂 , 陈风 , 呆会儿上鬼见愁的山路还长着呢 , 你就先省着点儿劲儿吧。何况 , 现在秀秀也没费劲儿提着这包儿。” 陈风知道仲平是在考验他的诚意 , 便说 : “ 你放心 , 只要秀秀跟我在一起 , 我就不会叫她受累的。” 秀秀虽然知道陈风喜欢她 , 但象今天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表衷心 , 还是第一次 , 她脸红地低下了头。陈风见状 , 自信心大增 : 秀秀的反应 , 说明自己最近的努力没有白费。不知是事先想好的 , 还是灵机一动的 , 他马上又说:“ 诸位 , 本人有个建议 : 呆会儿爬山 , 咱们分三组比赛 , 怎么样 ? 我和秀秀一组 ; 孙晓岑和仲平 , 大鹏和黄燕。。。。。。” 正说着 , 只见刘大鹏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 说 : “ 陈风 , 你这个主意还真不错。不仅可以提高咱们登山的效率 , 还讲究资源组合 , 反映团队精神。只是我还要加上一条 : 输了的 , 下山得背包。”
大家都在纷纷叫好, 只有黄燕不做声,暗暗地在向刘大鹏使眼色。可刘大鹏好像压根儿没明白她的意思,黄燕就走过去,在刘大鹏的脚上踩了一脚。刘大鹏“哎呦”了一声,忙低头一看,原来,黄燕今天穿的是一双高跟鞋。刘大鹏心疼地搂着黄燕的腰,安慰她说:“甜心儿,今天爬山,你怎么穿双高跟鞋?有没有带球鞋?没有?没事,没事,你尽量爬,爬不动,我背你。”黄燕推了他一下,娇滴滴地说了一句,“去你的,谁要你背 ! 要是咱们输了 , 你就负责背包吧。” 这个黄燕,比刘大鹏小近六岁,是杭州人,说起普通话来嗲嗲的。在男生面前撒娇是她的家常便饭,仿佛连想都不用想。秀秀跟她在一起时,一看到她撒娇,身上就发麻;可每次黄燕有什么难事,只要一撒娇,身边的男生就会冲上去,帮她的忙,连秀秀都因此得益不少。刘大鹏更是拿她当宝贝。虽然刘大鹏在报社和朋友之间总以强者和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到了黄燕这儿 , 就心甘情愿地做她的败将。
众人有说有笑地从东宫门进了香山公园。今天天气好 , 又是周末 , 人头攒簇,接踵摩肩。他们六人根本没法儿走成一排 , 倒像是事先排练好了似的 , 前前后后走成了三对儿 : 刘大鹏和黄燕在前面 , 陈风和秀秀走中间 , 仲平和孙晓岑压轴。进了东宫门 , 就是勤政殿。勤政殿原是乾隆皇帝来园驻跸临时处理政务,接见王公大臣之所,只可惜咸丰十年( 1860 年)被英法联军焚毁了,目前仅残留有假山、月河及正配殿台基。
只见陈风恭恭敬敬地在勤政殿的遗址前深深地拘了一弓。秀秀觉着他的这番认真有些莫名奇妙,便问:“你们生意人,也敬重政治?”陈风一面为秀秀如此关注自己的举动而内心欢喜,一面郑重其事地解释说:“你知道吗 ? 这个“政”字,不光只有政治的意思,还有“事务”的意思,比方说,家政,校政,那么,怎么就不能说商政呢?我这几年回福建,帮老爸打理服装厂,才知道生意上的事不仅琐碎而且棘手。 乾隆的这个“勤政”两个字,就是叫人要‘勤政务本、勤于思政,’这个警戒简直就是冲着我说的。” 说完 , 又拘了一弓 . 秀秀点了点头 , 没有说话。过去的这几个月 , 陈风经常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 帮她做这做那。 仲平也时时提醒她 , 陈风对她有意 , 但秀秀一直把陈风当哥哥来看 , 未曾动过心。她觉着 , 陈风身上的许多特质是她在自己亲哥哥的身上体会不到, 但是渴望得到的:细心 , 勤勉 , 懂得照顾人 , 好像还有一点儿狡猾。她时时想 , 如果哥哥是这样一个人 , 或许朗馨姐就不会独自去美国。但今天的秋游让她的心向陈风靠近了许多。那种感觉 , 有如香山的一片红叶 , 被微风吹过 , 轻轻地颤动着。
从勤政殿 , 众人决定走左线 , 先沿路观赏各个景点直到香山寺 , 然后从那里开始比赛爬山。 这是香山公园的南路 , 游人较少 , 而且还可以直接进入红叶区。 他们一路走过翠微湖 , 清音亭 , 来到了双清别墅。 只见四周松柏挺拔,竹林苍翠、银杏遮天。刘大鹏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拉着黄燕的手往入门的石台阶上跑。黄燕先是歪歪扭扭地跟随了几步,然后挣脱了刘大鹏的手,嗔嗲地说:“大鹏,我实在走不动了。你们进去看吧, 我就在这儿等。”说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 脱了高跟鞋 , 用手去揉那发酸的双脚。刘大鹏随黄燕坐下 , 把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 , 边蹉边劝 :” 燕儿 , 进去吧 。你还记得有一部电影叫 << 风雨下中山 >> 吗 ? 讲的是渡江战役 ? 老毛就是在双清别墅指挥这场战争的 !” 黄燕虽不想让刘大鹏失望 , 但她的确对历史不感兴趣,便灵机一动,说: “ 大鹏 , 你看 , 这儿风景这么美 , 我休息休息 , 确实很惬意。再说 , 呆会儿还要爬山呢,你赶紧进去追他们吧。” 刘大鹏觉着她说得也有道理 , 而且 , 他了解黄燕的小姐脾气 , 要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 不太可能 , 就说 : “ 也好。那你就在这儿等,别乱走 , 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刘大鹏进了双清别墅 , 看见陈风, 秀秀和孙晓岑聚集在六角红亭外 , 只有仲平独自坐在一旁的放生池的石台上吸烟。 刘大鹏快步跟了上去,只听孙晓岑问:“你们这些有鸿鹄之志的小伙子们 , 谁还记得毛泽东的七律 << 百万雄师过大江 >>?”话音未落 , 刘大鹏就器宇轩昂地脱口而出:“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喂 , 我中间是不是拉了两句 …… 实在想不起来了 …… 喂 , 仲平 , 来帮我补充补充 ?” 仲平背靠着大伙儿 , 先是没有反应 , 任凭一股股的烟气从他的鼻里接二连三地呼出。 然后 , 只听他慢悠悠地吟道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刘大鹏见状 , 走上前去 , 用手摘掉仲平嘴里的香烟 , 往地上一扔 , 然后使劲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 责备道 : “ 抽死你去 ! 简直成了烟筒了 !! 作为你大哥 , 还有好朋友 , 我告诉你 : 朗馨走了 , 你不去追 ,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看你 , 不修边幅 , 放纵烟酒 , 完全一副萎靡的样子。你振作一点 , 好不好哇 ?!” 仲平对刘大鹏的这番提示毫无反应: 他只是平静地从地上拾起那支即将熄灭星火的香烟, 放回嘴里, 把它救活。他此时的神情, 有如这放生池的一汪绿水, 停滞而呆板。可谁知这池水原也是活的, 有鱼, 有荷, 有生机。
陈风把刘大鹏拉到一旁 , 低声说 : “ 仲平和朗馨之间的事 , 需要时间。你不能象写专栏文章一样 , 偏要弄出一个结果来。” 刘大鹏摊摊手说 : “ 可这俩人 , 一个要走 , 一个要留 , 肯定不会有结果的 !!!” 陈风耸耸肩 , 无奈地摇摇头。孙晓岑见他们俩手足无措的样子,说 : “ 时间不早了 , 快十一点了。 这样吧 , 你们三个人先出走 , 别让黄燕在外面等急了。让我和仲平聊聊。你们先上香山寺吧 , 在那儿等我和仲平 , 好吗 ?” 三人听从了孙晓岑的提议 , 就离开了双清别墅 , 去和黄燕会合。
孙晓岑走到仲平身边坐下 , 问 : “ 朗馨走了一个多月了吧 ? 她在那边怎么样 ?” 仲平点点头 , 淡淡地回答: “ 好像还好吧。” 孙晓岑又问 : “你们常打电话吗?”仲平摇摇头, 说: “ 我周末去公司给她打过两次, 被处长发现了, 他们加了密码, 现在用国际长途要科长解码。” 孙晓岑追问道 : “ 那朗馨有没有主动给你打过来 ?” 仲平灭了烟 , 站起身, 说 : “ 她打过一次, 说太贵了。好像她过得很紧 , 带去的钱大部分都用来缴学费了。”孙晓岑也随着仲平站起来,迟疑地问道: “那 …… 你到底去不去美国呀 ?” 仲平看了看孙晓岑 , 又望了望放生池 , 自言自语地说 : “ 我们俩那么好 , 她为什么执意要走 ? 我不明白 , 为什么结了婚 , 她还不安分 , 非要出国 ……” 孙晓岑愣了愣 , 先是张了张嘴 , 象是要说什么 , 又止住了。对仲平的疑惑,孙晓岑自觉有答案,但不是一两句就说得清的,要是说得不得当,恐怕会造成仲平对朗馨更大的错怪。大学同窗四年 , 孙晓岑了解朗馨的家庭背景,也似乎明白朗馨为什么有着如男人一般的责任感和驱动力:朗馨的确爱慕仲平儒雅英俊的外表 , 也曾贪恋在仲平那淡如止水的个性中得到的一种怡然放松的享受;但追求金钱的痴狂和渴望成功的压力,最终会使朗馨放弃这种短暂的爱慕和享受:因为它们成了阻碍。孙晓岑想,也许陈风说得对,只有时间能慢慢地把仲平给疏通。她拍了拍仲平的肩,说 : “ 走吧 , 别钻牛角尖了。爬山去!”
众人前后到齐了,会合在香山寺遗址。香山寺始建于唐代,位于香山南麓的半山腰,原名“永安禅寺”,清乾隆年间扩建,乾隆帝赐名“香山大永安蝉寺”。昔日的香山寺,规模浩大,前后共有五层大殿组成,建有石坊,山门,钟鼓楼,城垣和红墙碧瓦。只可惜所有这些宏伟,两度被英法和八国联军烧得荡然无存,只留下几件不怕火烧的石头制品。
刘大鹏来到那块仍旧巍然挺立的石屏前,沿着它走了一圈,见正面密密麻麻地刻着佛教信仰里三部著名的佛经:左为《心经》,中间是《金刚经》,右面乃《观音经》;石屏的背面凿刻的是燃灯佛,观音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像。刘大鹏愤愤地说:“古朴石屏,饱经沧桑;百年屈辱,没齿难忘!”他话音还未落,就听黄燕冲他叫道:“大鹏,别对那石头空发感慨了。你快过来,咱们吃点儿东西,准备爬山了。”原来,黄燕和秀秀在一棵掩映的松树下,已经铺开了塑料布,把野餐的食物逐一拿了出来。
陈风挨着秀秀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这一路都是他帮秀秀提的包儿。他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火腿面包,然后把一袋糖姜片递给秀秀,说:“这是我们福建产的闽南果脯,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吃?” 黄燕见状,戏言道:“陈风,你太偏心了吧?这么大一袋姜片,光给秀秀,不让我们大伙儿尝尝?”陈风又从包儿里拿出一袋儿冬瓜条果脯,说:“你也喜欢吃姜?上次在仲平家,我可是看见你把秀秀炒的肚丝里的姜全放在大鹏的碗里的。你就吃这冬瓜条吧。”秀秀见陈风这么细心,连她喜欢吃姜也知道,心里暖暖的。她接过姜片,低声说了声谢谢。大鹏见他们三人这儿正热闹着,便离开了石屏,又招呼了仲平和孙晓岑,大家一起围坐着,开始野餐。
今天的野餐,确实属秀秀下的功夫最大:其他人准备的大都是从店里买来的即食品和零食,只有秀秀带的是自做的野餐系列:四川凉面,油酥花生米,红油耳丝,还有麻辣牛肚。陈风心下为自己看中的这个川妹子的能干感到自豪,忍不住夸道:“仲平,以后谁能娶到你妹妹,谁可是有福之人哪!”仲平点点头,说:“没错儿。你还不快再努点儿力?追秀秀的人多着呢!”陈风虽然不知道仲平说的是真是假,却顿生一股难以抑制的急促感:今天,必须要向秀秀表白,此事决不能再迟疑。
大伙儿正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几片栌叶震落,从黄燕眼前划过。黄燕兴起,拉了秀秀,一起往红叶区去看红叶。两人进了红叶区不久,只见迎面走来一路五彩缤纷的模特儿,吸引了不少游客上前围观,只见人群被堵在通往香山寺的最高的几层石阶上。有两个模特儿,一男一女,正在专心聆听导演解说拍摄此场景的创意。那导演胡子拉嚓,戴一顶橙色鸭舌帽,穿一件黑色体恤和一条破烂牛仔裤。体恤衫的胸前印有四面半重叠的旌旗,分别是绿,蓝,橙,白,背后写着橙红的四个字:“秋的宣言。”黄燕挤到人群的前列,好奇地向旁边的一个小伙打探:“这些模特儿在拍什么啊?”那人没好气儿地说,“你没长眼睛啊?没看见张总身上的广告吗?”黄燕傻傻地追问:“什么广告啊?我怎么没看见呀?”那小伙侧脸看了看黄燕,见是一位漂亮温馨的姑娘,马上转换了口气,耐心地解释说:“这是北京战旗时装公司“秋的宣言”秋装系列广告,在香山采景实拍。你不知道张总?他可是北京时装界的红人。”黄燕好像听大鹏说起过最近要采访一个什么时装企业界的名人,不想在这儿倒让她先撞到了。她正想撤出去,向刘大鹏报告,只见那被叫做张总的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小崔,你来试一次。”跟着,那叫小崔的女模儿,就按张总的指导开始和那男模儿配合表演。不知怎的,一连试了几名女模儿,张总都不满意。黄燕心想 : 这个张总,可真难伺候;这些模特儿,我怎么一个也看不上。
黄燕正这么想着,冷不防的,被后面的人顶了一下,冲破了保卫防线,咚咚咚地趔趄着下了好几个台阶,险些摔一跤。众人的眼目哗的一下子从模特儿身上转向黄燕。黄燕站在众目睽睽下,先是一惊,然后莞尔一笑,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回转身,甩了甩长发,扭着一字步往人群里走。“喂,你,等等。”黄燕止了步,这才意识到有一只高跟鞋的跟儿因刚才冲得太猛,已有些松动。她隐藏了窘态,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张总叫住了她。只见张总三步并做两步,上了石阶,说 : “ 小姐,我看你刚才的举步投足,很上镜头。以前有没有上过镜?想不想试试?”黄燕先是惊了一下,紧接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将信将疑地说:“我?”张达指了指黄燕,肯定地说:“对。就是你。”黄燕虽从未把自己的前途和模特儿连在一起,但作为外语系两界系花的得主,她自信自己决不比那些职业模特儿逊色,便点点头,说:“好啊,试就试。 ”
那人称张总的,真名叫张达。他是八三年级美术学院人体艺术系毕业生。这战旗时装是他自创的时装品牌,寓意服装行业的竞争,有如战场,只有英勇善战,方能战旗不倒。张达美院毕业后的前两年,走访了各个服装厂,推销他的时装设计和营销理念。服装厂的厂长们虽然欣赏他的果敢和才华,但能接受他入厂条件的却寥寥无几。因为,张达要求以设计入百分之五十一的多数股份所有权。直到 九一年,他才说服了一家即将倒闭的街道服装厂,绝对地接管了厂里的设计,管理和销售。到九七年这一年,战旗时装的年销售额已突破千万人民币,成为华北地区的名牌服装企业。
张达叫化装师给黄燕略施粉末,又将一条栌树红的长丝巾松松的挂在她的双肩,说:“我们是在制作战旗时装 << 秋的宣言 >> 情侣系列广告,整个项目由现场实拍和室内电脑处理两部分合成。整体创意是这样的:女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肩披火红的丝巾,沿着香山的古旧石阶缓缓的往下走,双眼不经意地望着漫山的枫树林;忽然,一阵秋风,戏弄般地将她的长裙撩起,她急忙去遮掩,那风却俏皮地连她肩上的丝巾也掀走,带着它飞进枫树林,融入了秋色。女她,正在不知所措之间,男他,也是一身洁白的装束,从女她身后的石台上跟上来,便有一片红叶飞入男他的手心。男他若惊若喜地接住那枫叶,快步跑下石阶,轻轻地拍了一下女她的肩,女她长发一甩,回过头;男他深情地将那片红叶放入女她的手心;霎时,那红叶变成一条火红的丝巾,将他们飘然缠绕。然后,出字幕和画外音:‘秋的宣言:我们的爱,如火如荼。北京战旗时装。’这段实拍是今年整个秋装系列的引言,很重要的。你听懂了吗?”
黄燕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挺好。不过,张总,我倒有一个建议:那‘男他’应该低头从地上捡起一片枫叶,而不是凭空地接住一片枫叶才好:因为,爱情不是白送的,而是需要自己创造机会的。”黄燕说这话时,心里想着的就是刘大鹏这些年花大力气追求她的情情景景,尤其是两人晚上约会,刘大鹏到学院花坛偷摘玫瑰花送她,手被扎破的那一幕,让她又感动又觉好笑。张达见这个娇滴滴又有些故弄姿态的女生说出这般颇有人生阅历的话,不禁楞了一下,但他马上摇了摇头,阴沉着脸说:“爱情在某些人就是白得的,而苦苦追求的反倒是一场空。”说这话时,张达象是在为一件遥远而深刻的往事做个判定。黄燕见状,马上乖巧地改口说:“我只是随便说说。您是张总,当然得听您的。”
黄燕按着张达的布置,缓缓走下石阶,场外鼓风机将那丝巾吹起,男模跟下来,黄燕甩发回头,男模送上红叶,两人对视轻拥。。。。。。只听张达兴奋地大喊一声,“太棒了!如果穿了白裙,效果就全出来了!”话音还未落,只见刘大鹏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秀秀跟在后面。刘大鹏一把拉了黄燕就往人群外走,对张达说:“张总,先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张达吃了一惊,不知这半路杀出来的小伙子是什么个来头,便问:“你是谁?怎么管她的事?”刘大鹏理直气壮地说:“我叫刘大鹏,是黄燕的男朋友。”“刘大鹏?。。。。。。”张达觉着这名字最近有人跟他提起过,可就是想不起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刘大鹏提醒张达,说:“对,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我们报社正催我去采访你的战旗时装。”张达拍拍脑袋,笑着说:“对了,刘大鹏。北京经济时报企业专栏。幸会,幸会。”说完,伸出手要和刘大鹏握手。刘大鹏敷衍着握了张达的手,说:“我和黄燕要说几句话,请张总见谅。”张达没有再搭理刘大鹏,他看了看表,然后从体恤衫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黄燕,说:“我们还要赶拍下个场景。你有潜力。如果你愿意加入战旗时装,成为“秋的宣言”代言人,就打这个电话找我。”说完,招呼他的人马撤离了香山寺,消失在石阶和栌叶搭成的秋的舞台。
黄燕有些懊恼,说:“大鹏,到底什么事要说啊?你难道不希望我加入战旗时装吗?我已经大四了,成为战旗时装的模特,哪怕是打零工,也可以挣些外块啊?”刘大鹏满脸严肃地说:“燕儿,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左右你的决定。但我必须告诉你关于张达的一些事,好帮助你作出一个明智的决定。”黄燕不悦地转过身,背对着刘大鹏,一幅不屑的姿态。秀秀轻轻拍了一下黄燕,好言劝道:“黄燕,你是聪明人,就先听听大鹏要说的吧!”黄燕没有反应,只是扭动了一下那只已经松动的高跟鞋。刘大鹏解释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迟迟没有去采访张达吗?不错,他的生意做得的确很成功。但我在做访谈准备时,却发现时装设计市面上,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张达只让战旗不倒,但他手下的女模,却是让她们起一个,倒一个,结果都很惨的。最近还有人说,他和一起女模失踪案有关。我虽不知这些传言的可信度有多大,但怀疑其中必有蹊跷,我想找一个好的切入点去采访他,把这些事搞清楚。”黄燕马上抵触道:“当然,你没看见他刚才试用的两名模特儿吗?她们就是不行 ------ 就算扶起她们了,也很快要倒掉的。”大鹏知道黄燕在气头上,不便多劝,便说:“我说出来了,心里就踏实了。你反正有张达的名片,可以去找他。不过,跟他联系,一定要长个心眼。”说完,把黄燕翻转过来,拉了她的手,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胸前,怜爱地说:“燕儿,我都是为你好,不想看你出什么事。”
黄燕听了他这席话,有些感动,便将头轻轻地靠在刘大鹏的怀里,平静地说:“大鹏,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我好。但你总是处处小心,保护我,替我拿主意,我有时觉着真的好憋得慌啊!”刘大鹏拍拍她的背,说,“明年,等你毕业了,咱们就结婚。你的工作,我也和几个朋友打好招呼了,没问题的。燕儿,你应该去一个稳定的单位。当模特儿虽有可能使你成名,但是要付出代价的。走吧,大伙等着咱们爬山呢。”
当三人回到野餐营地时,仲平陈风还有孙晓岑已经打理好行装,在那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陈风见黄燕一拐一拐地走回来,开玩笑说:“刚才秀秀神秘地把刘大鹏拉走,原来不是去给你拍照的?怎么在栌树林里摔了一跤?!”黄燕正要开口解释,刘大鹏马上岔开话题,说:“陈风,你是庆幸我们燕儿鞋不行呢,还是怀疑我背燕儿的能力?你就等着下山背包儿吧!”这会儿,大伙儿吃饱了,看着远处被红叶簇拥着的香山最高峰鬼见愁,都跃跃欲试,想借爬山比赛来融入这大好秋色,成全今天秋游的高潮。
众人采纳了陈风分组的建议,决定不走石阶,爬野坡。黄燕虽面带难色,有大鹏给她鼓劲儿撑腰,也硬着头皮同意爬土坡。只见刘大鹏大喊一声“开始,”两队人马就扎进了栌树林。只见刘大鹏这一队,没过多久,就慢了下来。刘大鹏虽然执意要背黄燕上山,黄燕却不肯。她索性脱了鞋,让刘大鹏背着它们,自己光着脚,小心翼翼地往前迈进;刘大鹏把黄燕的鞋挂在包儿上,一会儿忙着去牵黄燕,一会儿又去掺孙晓岑,忙得不亦乐乎。而陈风这队,却一路领先,很快就把刘大鹏他们甩远了。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陡坡。陈风率先爬了上去,然后埋下身,来拉秀秀。秀秀伸出双手,陈风使劲儿一拉,不仅自己一屁股摔了下去,还把秀秀也弄得倒在了他的身上。秀秀羞得急忙站起来,忙说对不起,又去拉陈风起来。她的手刚伸出去,陈风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紧紧抓住秀秀的手,两眼盯着她,鼓足勇气 , 说:“做我的女朋友吧。我真的喜欢你。。。已经好久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秀秀没有说话,她的双眼跳动着,大胆地去迎接陈风的眼神。当两人视线相对时,秀秀深深地点了点头。陈风便将她拥入怀里,激动地承诺:“我,会让你一辈子过得好的。”
此情此景,正好被在十来米远处的仲平看见,他不禁僵住了。这一幕,他是如此熟悉:同样是秋季,同样在土坡,同样有一对恋人,只不过它不是在栌树林,而是在北京某部队的军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