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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乱年华》之《痴狂》(上)第一章:秦朗馨签证赴美

(2012-11-24 20:58:12) 下一个

第一章:秦朗馨签证赴美


一九九七年。七月的北京城。

  晨曦,穿过薄薄的雾气,照得紫禁城的琉璃瓦片片发亮。宽阔的长安街有条不紊地输送着庞大的交通。身着淡色衣装的上班族匆匆忙忙,穿梭往来,有行走的,骑单车的,坐公车的,还有打的士的。在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中,跑得最欢快的要数那一辆辆黄灿灿的“面的。”

  这“面的”乃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城独特的一景:“面的”是“面包车型的士”的简称。它身两属小型货车,除司机座的前排外,还有两排客座,多可坐七位乘客;“面的”的起步费只十元,包跑满十公里。十公里以上,每公里加收一块钱。因它价廉物美,深得各个收入阶层消费者的青睐。面的运营早期,开富了一批起早贪黑的勤劳人。这些早期的面的司机,都是借钱买车,背着债,每天都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如此,开一年左右,车钱就能回本儿。后来,就有各行各业想改变命运的本分人,都竞相辞职,借钱买车去开面的。渐渐地,开面的的司机越来越多,逐渐变得有跑空车找客的,钱也就越来越难挣。不仅如此,到了九七年这一年,面的又得了一个似乎令人讨厌的名称――“蝗虫”,成了市政府抓环保清污染的整顿对象。

  在长安街上穿梭的面的中,有一辆似乎跑得格外的执著:它自西三环拐上复兴门外大街后,径直往东,穿过长安街,建国门,直奔秀水东街。因面的没有空调装置,故夏天车窗都大开着。只见这辆面的的司机,右手娴熟地把着方向盘,左胳膊肘垫在窗框上,时不时狠狠地拔一口香烟。香烟的雾气和清晨的风碰撞,被打乱向四面散掉。副驾驶座上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身穿一件深红色无袖重磅真丝齐膝连衣裙,斜背着一个棕色公文包,双手握着一个蓝色公文夹;长长的秀发不经意地盘在脑后,用一支精致的黑发夹卡住,露出美丽白皙的脖子。偶尔有一路残余的烟气绕过姑娘的肩头,飘到她的面前。但她似乎并没有为此而不安。她的意念被什么事儿牵扯着,仿佛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眼看秀水东街就要到了,倒有些堵起车来了。司机有些冒火,“得,这一堵,又少拉几趟。”姑娘看了看腕上的表,微微皱了皱眉头,说:“是不是出车祸了?”“可别!喂,我说,姑娘,您去秀水街,一定是办什么重要的事儿吧?”“签证。”姑娘简短地答道。“呦,出国,好事儿呀!您这是去哪个国家?”“美国。”“好啊,美国好,美国好,挣美钞,得自由。”一听这话,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斜眼看了看司机,说,“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

  两人正聊着,车流通畅起来。原来,堵塞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交通事故,乃是一辆面的可能开得过猛,发动机过热,死车了,妨碍了交通。司机见此,象是对那不幸的司机又象是对自己说,“哎,我们这些开面的的,还不知道今后的饭怎么吃呢!”“听说市政府很快就要下令取消面的了?!这是谣传么?”姑娘有些不解的问。“就是这几个月了。我这车才刚买了一年,债还没还完,饭碗就要没了。”司机沮丧的说。“别急,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可以把这车改成小型货车,恢复它的英雄本色,面的开不成,可做别的小买卖嘛。反正都是赚钱。”姑娘真诚地安慰,同时心里琢磨:这样一个被用户接受的好产品,怎么不让市场来决定它的繁荣衰败呢?

  面的在秀水东街口儿停了下来。司机习惯性地拿出一本收据,准备跟姑娘结帐。姑娘马上说,“我是办私事,不要收据。你省着开给别人吧。”说着,拿出十五元钱,递给司机,说:“别找了。我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们这些开面的的,一直都是我最敬佩的人。千万别被政策的改变打垮了。”司机看着姑娘,有些感动,说:“姑娘,那我也祝你,顺利拿到签证,实现你的美国梦!”

  随后,那面的“呲”的一声,仿佛是给姑娘送行,又象是给自己鼓劲儿,慢慢地消失在东长安街的车流里。女子取下发夹,甩甩头,顺了顺长发,又认认真真地把它盘起来;她跺了跺乳白色的中跟皮鞋,疏活了有些发木的双脚,整了整斜挎的公文包,迈着自信的步伐,向美国大使馆走去。

  
女子的名字叫秦朗馨,今年二十五岁。三个月前她赴美国读研的留学签证被拒,今天她来复签。朗馨申请的是去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宾大)攻读交通规划的硕士学位。宾大属长青藤私立名校,学费昂贵。朗馨没有拿到全额奖学金,须提供部分自保。签证官认为朗馨“没有能力偿还两万美元经济担保,还是留在中国发展比较合适。”

  每每想到被拒签的理由不是“移民倾向”而是“没有经济偿还能力”,朗馨心里就会愤愤不平,隐隐有种被人瞧不起的感觉。虽然两万美元对朗馨来说意味着工作四年的全部积蓄,外加父亲和叔叔的鼎力赞助,但她从来没有丝毫怀疑过自己的偿还能力。朗馨自幼就不服输。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的作文没有被当作班上的范文来念,就反复修改了六次,直到老师打满红圈圈才罢休。自拒签的风波后,她想了很多方案,怎样在复签的时候最有效地向签证官证明她是一名合格的赴美留学生。

  此时的她,站在复签的队伍里,既兴奋又有些紧张。想起自己刚才跟面的司机说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心里有些没底儿:的确,能否拿到去美的通行证,由签证官说了算啊!朗馨马上意识到这种负面的心理状态让她心跳得更厉害,手也觉得冰冰凉。她马上下意识地将气沉入下单田,又加了一个“放松”的意念,抬头看了看天,稳住了慌乱的心。这会儿已经近十点了,热气突然上得快了起来,许多人都拿着扇子和小凳子,边扇,边等,边切磋签证成败的秘诀。朗馨也拿出墨镜戴上,用纸巾轻轻地擦汗,随着复签的队伍缓缓地向前移动。

  终于进了面试的小楼。朗馨拿的号码是三号,她要和三号窗口的签证官面谈。“Qin...Lang...Xin.”(“秦朗馨。”)”听到签证官生硬地叫她的名字,朗馨大步走向窗口,微笑着把手中的文件呈上。“Did you write this letter of appeal?(“这封申诉信是你写的?”)“Yes.”(“是。”)“Then, tell me why do you want to go to the United States to study transportation? ” (“那么,说一下,为什么你要去美国读交通规划呢?”)“Because I think China's transportation system has significant room for improvement. The United States has the most advanced transportation system in the world. I want to see it, experience it and study it.”(“因为,我认为中国的交通运输系统需要很大的进步和革新。美国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交通运输网络,我想去看一看,经历经历,好好地学一学。”)"Is this your house?”(“这是你的房子吗?”)“Yes.”(“是。”)“I like the way you organize your documents.”(“我很欣赏你整理签证文件的方法。”)“Thank you. I organized my documents into three parts, each with a tab to help you understand why my initial visa application was rejected, my purpose of going to the US, and why I am a capable person with enough resources to support myself. (“谢谢。我把我的签证文件整理成三部分,每一部分都作了标签,便于您了解我为什么被拒签,我去美国的目的,和我有足够的资源资助自己的留学计划。”)“Great! You are a good sales person, America is for you! I wish you successful!”(“太好了!你真会销售,美国是属于你的。我祝你成功!”)

  签过了!朗馨不禁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复签计划感到自豪:她的复签着装,是要传达一位干练而有成熟魅力的职业女性;她的复签文件是一本精致的报告:封皮上打印着自己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录取学校名和签证材料的分类目录。打开封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封致签证官的亲笔信;再往后翻,是宾大录取的相关文件,最后,是银行经济担保书和自己房子的一些照片。“看来,命运还是掌握在有心人的手里!”朗馨内心自豪地感叹。可是,她仔细地品味着前后两个签证官天壤之别的签证评语时,既有一种千里马遇伯乐的庆幸,又觉着拿到这张赴美通行证有些侥幸。

  
如果说,朗馨复签的结果是来自理性的处理,那驱使她出国的动力则是一个由外向内的感性演绎过程。朗馨在家里最小,上有一个姐姐,比她长不到两岁,天生残疾,自幼多病。因朗馨个性好强,身体好,天性聪颖的缘故,爸妈在她身上寄托了格外的期望,把她当个儿子似的养成。六十年代,朗馨的爸爸作为优等高中毕业生,被决定保送留苏,但当一切手续都办好的时候,中苏关系破裂了;七十年代末,单位选派他去日本学技术,他便拼命地学日语,当语言考试过关了,却超过了三十五岁的年限。小的时候,朗馨并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出国,却知道爸爸经常深夜加班翻阅外文技术参考资料。当朗馨上中学,学校开设了英语课,爸爸便时常地鼓励她,要好好地学外语这门工具,籍着它,可以学国外的先进技术;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出国留学,完成爸爸没有实现的梦想。所以,每当朗馨听到谁又出国了,马上就会想到爸爸,紧接着是一种完成父愿的压力。

  高中毕业,朗馨以全省前十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外贸大学。在外贸大学,朗馨发现有少部分同学,穿戴入时,有钱天天在食堂买小炒吃;尽管朗馨从大一就在校外当英文家教勤工俭学,而且作为校田径队的队员,每月有六块钱的伙食补助,朗馨也只敢每周吃一次小炒。来自大西北的朗馨,虽朴素,却也内心暗暗羡慕那些时尚姑娘的穿着。出于好奇,她便去打听这些学生哪儿来的钱买花销。后来才知道,这些学生大都是外贸子弟,父母都在国外常驻,有钱。朗馨想到自己每月的生活费,竟是爸爸一整月的工资,心里有些痛,便发狠:既然出国能改善生活,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大三的时候,朗馨结识了一位叫丹丹的好朋友。丹丹人长得非常的恬静,举止矜持,有不少男孩子对她爱羡,但丹丹一心只想外嫁,拒绝所有的追求。大学毕业后,丹丹虽被分配到外省的一家经贸公司,和朗馨两人仍经常书信来往。有一天,丹丹突然来北京找朗馨,神情恍惚,两眼泪汪汪地告诉朗馨,自己被一个美国留学生骗了,丹丹经人介绍,和远在大洋彼岸的一个博士相恋。丹丹趁自己公派短访去美国的机会,偷偷地去和那博士见面,给了他贞操。回国后,丹丹经常晚上去电报大楼自费挂国际电话给对方,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结婚。对方说,自己仍在读书,前途未卜,等找到了工作,再考虑结婚。这之后,也许是丹丹追得过紧,对方就渐渐淡了,最后,来信说自己又有朋友了。朗馨听了她的遭遇,很是气愤,便帮丹丹写了一封信,把对方大骂了一顿;她觉着丹丹没有骨气:干嘛要外嫁呢?!干嘛不凭自己的本事出国呢?!

  大学毕业,朗馨留京,被分配到一家运输公司。朗馨经常跑港口,海关,铁路局,港务局,和船务公司,业务做得不错,也被公司先后派到香港,日本,蒙古等地作商务短访。但朗馨的心,似乎从来没有安定下来。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凭自身的努力出国看看,闯闯。她选择了美国:因为,大家都说,那儿自由,有机会,是大浪淘沙的好地方!

       八月。

这晚,朗馨在为出国的行装做最后的收纳。乐仲平,朗馨的丈夫,一边漫不经心地吸着香烟,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仲平的妹妹仲秀,正在整理自己的相集,准备选几张最好的让朗馨带去美国做纪念。朗馨抬眼看了看仲平,想说什么,又止了口。她知道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和仲平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也要告一段落了。自一年半以前,朗馨正式开始准备GRE和TOEFL出国考试起,两人便开始在各自的轨道平行运作。仲平对朗馨要出国的计划,一直静静的旁观,既不反对,也没有支持。在他看来,朗馨总是想得少做得多。而他自己,却很难对什么事儿兴奋得了不得,好像凡事都可有可无。

  仲平和朗馨是校友,同级不同系,但在学校时并不认识。这也难怪,因不同系,上核心课他们是见不到面的。上选修课,朗馨出入在财金类的课堂,仲平则是与哲史类为伍;课余时间,朗馨在学校的田径场上训练,仲平却在校园的西草坪间修练气功。大学毕业,两人被分配到同一个公司。初见时,仲平被朗馨火热爽朗的个性蜇了一下,朗馨的心却被这位号称“大师”的气功迷的安静平淡吸引了。之后,朗馨渐渐地跟着仲平练起了气功,仲平也时时侧耳听朗馨种种的计划和梦想。但就朗馨要他一起去美国这件事,仲平始终没有同意,总是说,”你到美国过你的独木桥,我在中国走我的阳关道,这样挺好,让我们把心锁在抽屉里,不要让人偷了就好。”开始听到他这种无结果的承诺,朗馨心里酸酸的,一种无奈的痛。久而久之,朗馨不再跟他提两人一起出国这个话题,只管自己往前走。

  仲秀拿着精心挑选好的影集,走到朗馨面前,递给她,说“馨姐,你到美国,要常给我写信哦。”“会的,秀秀。”“馨姐,你去美国,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朗馨又看了看仲平,提高了声音,象是说给仲平听的:“我也不知道,最少要读完书吧。”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她这一去,是不容易回来的。

  
“乘客朋友们,您所乘坐的是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由北京飞往美国底特律的XXX航班。请乘客朋友们系好安全带,我们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随着播音员的声音在机舱内不断地回荡着,两位身材高大的空姐儿,面带职业的微笑,娴熟地进行紧急自救展示,随后又为乘客检查安全带。乘客们的喧哗声也渐渐降了下来,仿佛都在集中精力等着飞机起飞。这是一架波音空中客车,基本座了满员,乘客中的绝大部分是到底特律转机的。朗馨也是如此,她要去的目的地是美东的费城。

  这是朗馨第一次座美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她发现这儿的空姐儿都是中年妇女,不象国航那样,装配的全是漂亮的年轻小姐。看到这些画着浓妆的美国空姐儿,朗馨不禁从她那棕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只夏时莲化妆盒,打量起自己:朗馨不属于魅力型的美女,但她有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和谐。这来自她雪白的皮肤和匀称的身材。今天,她穿一条黑色的背带长裙,外罩一件棕色戴帽网织开衫,胸前露出长裙上两个小小的白色卡通娃娃;她把长发疏成两条松松的辫子,从耳下坠在身前,不认识她的,真以为她是才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朗馨的长相和她泼辣外向的个性是一种矛盾。小的时候,朗馨的妈妈用她心爱的缝纫机,从简单的布头拼凑,扎制出一件件有创意的衣裙,总是把朗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从上初中起,不知怎的,朗馨就要求妈妈给她剪短发,做夹克衫和军裤,穿着得象个男孩子;夏天,为了要黑皮肤,她在骄阳下把自己晒得爆皮。高中,她把自己的名字从秦晓馨改成了秦朗馨,因为,她觉着在自己的追求和向往中,不仅有芬芳馨香的情趣,而且有“朗朗乾坤”的境界。直到大学,她都是一路短发,喜欢穿运动衣,牛仔裤,很少穿裙子,与白色,粉色,和天蓝色等女孩儿的颜色似乎格格不入。也许因她象个男生,从没有男生公开地追求过她;直到大学毕业,遇到英俊潇洒又有些怪异的仲平,才在恋爱的魔力里,激活了她坯子里原有的女人元素。她留起了长发,画着淡妆,喜欢时装搭配,变成圈儿内女友们的时尚先锋。

  飞机轰轰隆隆的起飞奔跑声把朗馨振醒。她关上化妆盒,侧头向窗外望去。这空中客车,载着巨大的身躯,在跑道上滑翔,预备着,在起飞的那一刻,竭力向蓝天冲去。一点点的,地面的人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地,高楼大厦成为一个个的火柴盒,渐渐地,北京城的轮廓尽收眼底。朗昆馨的心啊,仿佛和空中客车一起翱翔:她感觉自己的美国梦已经起飞,她知道前面任重而道远,她感叹自己为此行抛弃了很多珍爱,她不禁泪水充满眼圈儿,默默地说:“再见了,仲平!再见了,北京!再见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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